第十八章
她全心信賴、毫不反抗的攀著他的肩,任他抱著,小臉挪移到他的寬肩,枕在那個只屬於她的位置,鼻端卻聞見一陣血腥味。
「你受傷了?」她急忙抬頭,赫然發現他的額角,多了一道擦傷,就連袖子也被割去一半,露出的黝黑肌膚上,留下一道血跡已乾的傷痕。
鐵索神色如常,彎腰將她放回床上,彷彿那些傷對他來說,根本無關痛癢。
只是,她看在眼裡,可卻心疼得淚眼盈眶。她跪坐在床上,輕搗著嘴,幾次伸出顫抖的手,想去撫他的傷口,卻又怕弄痛了他。
「很疼嗎?」
冷硬的表情,因為她毫無保留的關懷,不自覺的緩和下來。
「不會。」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其他的傷嗎?」她粉唇抖顫,鼓起勇氣問道。
黑眸注視著她,因為說不慣謊話,只得實話實說。
「背上還有一處。」
滿意嚇得跳起來,心急如焚,伸手就要去脫他的上衣。「快坐下來,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他原本還想拒絕,但看著她哭得雙肩抖動,杵在那兒淚汪汪的瞅著他,像是隨時都要放聲大哭,他只得隨這小女人擺布,任由她褪了衣裳。
寬闊的裸背上,有著大片瘀青,她小手輕顫,溫柔的輕撫著那片青紫。
「怎麼會傷成這樣呢?」她難過的顫聲問,不敢想像他會有多疼。
「只是小傷。」
「這怎麼能算是小傷呢?」她強忍著淚,慎重的囑咐。「你先坐好,千萬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跳下床鋪,去外頭喚來丫鬟,拿回熱水跟乾淨的布,又找出他收在柜子里的金創葯。
搜羅妥當后,她才又回到床邊,先擰了溫熱的毛巾,為他熱敷背傷,然後才另外擰了一條幹凈的絹布,仔細替他清潔傷口,再取了金創葯,小心翼翼的塗抹在傷口上。
可看著他的傷,她葯才上到一半,眼裡的淚水,又不聽話的滾了下來。
黝黑的指掌伸來,輕勾起她的下巴,眼淚仍像斷線珍珠似的,一顆顆的往下掉。
「你哭什麼?」
「我、我我我……對不起……都是……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和無雙姑娘說……說高梁的事……她、她就不會……」滿意淚流滿面,自責的抽噎著。
鐵索擰著眉,抹去紛落的淚滴,眼裡的光芒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以往的戾色,像是在她的淚水裡,逐漸被沖淡了。
「你不說,她一樣會去搶別的。」那女人的食材,缺的可不只高梁。
她垂下眼兒,淚仍止不住。雖然,鐵索說的沒錯,龍無雙的惡行絕對不只這一椿,但是一想到,是自己的多言,才會害得他受傷,她就自責得無法忍受。
而且,這還僅僅是近憂,她心中還有遠慮,更擔心龍無雙總是拉著他去搶劫,專靠著他去擋那些高手,刀劍無眼,要是哪天他真的出了事,她、她她她她、她……
明眸里的淚落得更急了。
嗚嗚,不要不要!她不要他出事!
她已經深深愛戀上這個男人,只是瞧見他受傷,她就心痛如絞,哭得停不住。要是他真有不測,她肯定會承受不住的。
考慮了半晌后,她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著鐵索,很認真的開口。
「我們……我們逃走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氣,想也不想的回答。
「不。」
「為什麼?」
「一諾千金。」要不是為了遵守承諾,他也不必任憑龍無雙指使,受苦到現在了!
滿意抽噎轉頭,瞧見廳裡頭那一幅大大的「忍」字,心疼得不敢去想,那個字裡頭,有著他多少的委屈與不平。
她也明白,承諾對一個男人來說,有多麼重要。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再看見他受傷了。
「那……你——你的期限還剩下多久?」她一邊替他包紮,一邊小聲問道。
「五年八個月又二十四天。」
以往,他只覺得,償還承諾的日子,難熬得度日如年。只是,當他的身旁多了這個小女人,有了她的笑、她的淚、她的羞,原本難熬的日子裡,終於再度有了讓他開口或微笑的理由。
乾淨的長布,小心翼翼的包妥傷口,最後再仔細的打上結。她深吸一口氣,抬起小臉,注視著他的黑眸。
「那,你要答應我——」
剔銳的劍眉挑起,無聲的詢問。
「你以後別再受傷了。」她啞聲懇求著,彷彿這對她來說,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莫名的情緒,襲上他的心口。
今生今世,在遇見這個小女人之前,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滋味,直到她那雙眸子,首度望向他,就像是在他心裡種下了一些奇妙的東西。
某種比情慾更深的衝動,讓他拉起她,用拇指抹去她眼睫上的淚后,就俯身亟欲重溫她的軟玉溫香。
「等等!」她的小手,快一步搗著他的唇,對這點非常堅持。「你得先答應我。」
深邃的黑瞳,默默注視看著她。然後,鐵索伸手,握住覆在他唇上的小手,輕輕烙下一吻,啞聲回了一個字。
「好。」
【第八章】
一輛舒適華貴的馬車,穿越巍峨城門,沿著玄武大道而行。
車夫手執韁繩,駕馭著馬匹,姿態格外熟練,兩匹駿馬在他手下既快且馴,雖然車行迅速,卻平穩得很。
馬車直行到龍門客棧前,車夫才一扯韁繩,駿馬隨即停步。
坐在車內的丫鬟,先下車掀開垂簾,這才轉身,攙扶著滿意下車。她懷裡捧著一個陶瓮,雖然瓮口封著一層絹布,但濃郁的高梁香氣,仍陣陣透了出來。
繡花小鞋踏上石階,進門時的腳步,比平時快了一些。
她先往二樓的特等席看去,卻發現珠簾后空蕩蕩的,看不見半個人影,小臉上的期待,瞬間減了幾分。
「你去忙吧,我自個兒進去就行了。」滿意嬌聲說道,打發了丫鬟,轉身就往夫妻二人居住的跨院走去。
只是,跨院里也空無一人,她最想見到的那個男人,並不在屋子裡。
她不肯死心,捧著陶瓮在客棧里繞啊繞,找了好半晌,最後才真的確定,鐵索是真的不在。她再度回到大廳,走到櫃檯前,嬌聲開口。
「呃,請問大掌柜,無雙姑娘不在嗎?」
滴滴答答的算盤聲停下來,宮清揚抬起頭來,對她溫文一笑,態度還是那麼友善。
「這幾日城裡有些事,恰巧她有興趣,所以總不在店裡。」
「那鐵索他……」她臉皮嫩薄,非得先拐個彎,才敢問丈夫的去處。
「他陪著無雙姑娘出去了。」
想也知道,龍無雙不在,鐵索肯定是護衛著她,一起出門了。只是,當宮清揚親口印證時,她心裡還是覺得好失望。
「嫂子請先回去歇息,一等鐵索回來,我會馬上告訴他,嫂子正在找他。」宮清揚說道。
粉嫩的小臉,頓時紅通通的。
「不、不用了,我只是——只是——」她羞赧不已,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麼解釋。
瞧見櫃檯前的小女人,羞得像是想當場挖個洞,鑽進裡頭躲起來,宮清揚淡然一笑,從容改了話題。
「好香的味道。請問嫂子,陶瓮里是什麼?」
低垂的小臉抬了起來,雖然還有些嫣紅,但總算恢復些許鎮定。
「喔,這是無雙姑娘搶回——」滿意連忙掩口,察覺失言,匆匆又改了口。「呃,我是說,這是無雙姑娘帶回的那批高梁,所蒸煮的高梁糊。她吩咐過,在拌入酒麴前,她要先嘗嘗。」
自從高梁送入酒坊后,她就開始忙了起來。
首先,高梁必須以泉水洗滌乾淨,再視氣候而定,浸泡三到五日,之後以文火持續蒸煮。
蒸煮后的高梁糊,要先行攤冷,接著就要拌入酒麴,藏入窖內,讓新酒發酵,也讓石壁里的河沙,浸吸新酒的火氣。一個月後取出,再以此酒拌入高梁混蒸,再冷卻、再拌面,而後再封窖,如此重複九次,才能成為清醇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