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滿意在酒坊里,忙了幾天幾夜,確認過程一絲不苟,沒出半點差錯,所有高梁都蒸煮完畢,就取了一小瓮,親自送回來。
宮清揚看著陶瓮,點了點頭。
「嫂子不如把陶瓮放我這裡,等無雙姑娘回來,我就交給她。」有了這瓮高梁糊可嘗,那貪嘴好吃的魔女,應該會留點時間,讓新婚夫妻相聚吧!
「那就勞煩大掌柜了。」
她伸出小手,把陶瓮擱在櫃檯上,確認那瓮高梁糊,被仔細的收存妥當,才斂裙福身,往後頭走去。
嬌小的身影穿越過臨水長廊,走過層層屋宇,還偶爾回頭張望,期待能看見鐵索的身影,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送高梁糊回來,說穿了只是個藉口,她其實是想見鐵索。
才幾天不見他的蹤影,她發現自己好想好想他,心裡滿滿的都是他的音容樣貌,就連在酒坊里休憩時,她也會夢見他的撫觸、他的熱吻、他的擁抱,他肩上嘗來微鹹的汗滴……
天啊,她在想什麼?!
親昵的畫面,在腦海里反覆重演,讓她羞得無地自容,雙手搗著粉頰,蹲到一株桂花樹后躲藏著,就怕被人瞧見,她莫名臉紅,泄漏了羞人的心事。
討厭,她肯定是被教壞了!才會這麼不知羞,竟會在白晝里,就想起他……想起他對她做的……
啊,好羞好羞,她不能再想了啦!
嫣紅的小臉藏在掌心裡,她努力想把那些歡愛記憶,暫時扔到腦後去,兩個丫鬟卻正好經過。她躲在桂花樹后,她們壓根兒沒瞧見,兀自交談著,談話聲一句句飄了過來。
「無雙姑娘是真的打算,要把常興坊的豆腐西施帶回來?」紅衣丫發問道。
「是啊!」綠衣丫鬟回答道,無奈的聳肩。「大掌柜已經吩咐,要咱們整理出一間房,等著要安置她了。」
「可我聽說那豆腐西施生意不錯,怎會答應拋下客人,來咱們客棧久住呢?」
「怎麼,你沒聽說嗎?據說是遇著惡人逼婚,實在走投無路了,才來求無雙姑娘幫忙。」
「那帶回來之後呢?」紅衣丫鬟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總不能再逼著誰娶了她吧?不論是白臉的還是黑臉的,全都娶妻了。」她偷笑著,學著主子的口吻稱呼那兩人。
綠衣丫鬟也竊笑著,頑皮的眨眨眼。「雖然娶了正妻,但是沒人規定,不能再娶個妾吧?」
兩人說笑著愈走愈遠,談話聲也愈來愈小,逐漸聽不見了。
蹲在桂花樹下的嬌小身影,像是石像般僵硬不動,半晌之後,滿意才慢慢的站起來。酡紅的羞色已經消褪,那張秀麗的臉蛋,這會兒反倒顯得有些蒼白。
宮清揚先前所說,龍無雙近日感興趣的,就是這件事嗎?
常興坊的豆腐西施,在京城裡也算是小有名氣,磨出來的豆腐,細緻白嫩,堪稱上品。據說,就連她的肌膚,也像水豆腐那般軟嫩。
滿意走出桂花樹下,踏上迴廊,慢慢往跨院走去,整個人晃晃悠悠,像被抽了魂似的。
惡人逼婚呢,那豆腐西施遇上的狀況,跟她當初差不多,要是龍無雙中意豆腐的滋味,決定把人也留在客棧里,會不會再度逼著鐵索……
似曾相識的酸澀,悄悄湧上喉頭,消失一段時日的心痛,再度複發了。
這種痛、這種疼,像極了當初,她知道鐵索不願意娶她時,狠狠啃噬她心口的沮喪與難受。
她明明就記得,他是不想娶她的!
雖然,一切已是生米煮成熟飯,她奉守出嫁從夫,自從新婚夜之後,就不曾再問起,但那件事情,始終是她心中的一個結,明明就揪在那兒,卻又沒有膽量去碰觸。
她不敢問鐵索,是不是迫於承諾,他才會改變主意,願意娶她的?更不敢問他,在承諾的逼迫下,不論是哪個姑娘,他都願意娶嗎?
那麼,要是龍無雙又以承諾要脅,逼著他再娶一個呢?
心口的痛,瞬間往上攀升,疼得她頭昏眼花,雙腳也沒了力氣。走下迴廊台階時,她一個踉蹌,嬌弱如無依的柳條,軟軟的就往前倒——
一雙手在她摔倒前,搶著扶住她。
滿意驚喜的抬起頭來,小嘴半張,正準備喚出那個想念數日的名字。但是,當她的雙眼,望進一雙陌生的藍眸時,到嘴邊的呼喚,立即化為無聲。
「姑娘,請小心。」那人輕聲說道,溫柔的扶著她。
那是一個俊美的青年公子,不但錦衣華服,還生得玉樹臨風,面如冠玉,比姑娘家還要漂亮,發色比尋常人淡一些,一雙眼蔚藍得有如晴空。
「沒跌傷哪裡吧?」他溫聲又問,雙手仍扶著她,像是捨不得放開,柔柔的藍眸望著她。
「沒、沒有……」她匆忙退開,因為險些認錯人,羞窘得臉兒燙紅。
這個男人太過俊美,且貴氣逼人,跟鐵索的粗獷截然不同,而那雙藍眸,也宣告著他並非中原人士。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不少異族蠻邦,也齊聚到京城裡買賣交易。龍門客棧號稱京城第一,有異族人士投宿在客棧里,也是稀鬆平常的事。
滿意定了定心神,盈盈的福身道謝。
「多謝公子。」
「無須客氣。」他聲音更柔,雙眼打量著她,愈看愈是著迷。「姑娘,你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一隻大手忽地從旁伸出,緊緊攬住滿意的纖腰,把她拉開數步,高大的身軀聳立如山,將她跟那位陌生公子隔開。
「鐵索!」她仰頭見是他,詫異的輕喊出聲。
一見到丈夫出現,就雀躍得忘了其他。要不是有外人在場,她好想撲進他懷裡,窩進他的胸口,牢牢抱住他。
只是,不同於她的欣喜,鐵索的臉色極冷,下顎緊繃著,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大手的力道比平常重了幾分,強拉著她就往前走。
「啊!」她低叫一聲,縱然心裡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費力的急急跟上,就怕被他扔下。
那青年公子,瞧見她被拉開,焦急又不舍的開口。
「姑娘,請等等——」
因為這一喚而停下來的,不只是滿意。
高大的身軀乍然止步,鐵索倏地轉過頭來,目光凌厲如鷹,狠狠的瞪著他,全身散發出駭人的怒意,甚至還有些微的殺氣。
兩個武夫裝扮,原本守在一旁的男人,因為那銳似刀劍的目光,立刻警戒起來,瞬間閃身上前,充滿敵意的瞪著鐵索,手甚至已經按在刀柄上了。
那青年公子心頭髮冷,默默搖頭,制止屬下動手。一來,他不願意惹上事端,免得暴露身分;二來,是他心裡明白,自己這兩名護衛,根本不是這個嚴酷男人的對手。
森寒如冰的目光,在三人臉上巡繞,怒意沒有淡去,只是被暫時壓抑。
半晌之後,那高大的身軀才又轉開,扔下緊張不已的三人,逕自拉著嬌小的妻子大步走開。兩人的身影,在花木扶疏的庭院中穿梭,很快就沒了蹤影。
確定沒了危險,護衛們僵硬的手,才從刀柄上移開。
青年公子仍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俊美的臉上,有著無限惋惜。「就是她嗎?那位原本要去和親的姑娘,就是她?」
「是的,啟稟王——」他警覺的一頓,硬生生改了口。「啟稟公子,屬下調查過,先前預定要去和親的,就是這位包姑娘沒錯!」左邊那個護衛說道,態度恭敬。
「屬下也調查過,因為前不久,包姑娘倉促成親,已經嫁為人婦,才會從和親人選上剔除。」
青年公子嘆了一口氣,表情更惋惜了。
「啊,她成親了?」
「是的,根據客棧里的人們所說,包姑娘所嫁的,就是剛剛那個黑衣男人。」
瞧見主子惋惜的表情,護衛滿臉憤慨,腦袋猛搖。「唉,這麼美的姑娘,嫻靜婉約,打著燈籠都找不著!怎會嫁給一個莽夫呢?不但是可惜,而且還糟蹋了!」
「是啊,說不定她根本是被迫的!」另一個也幫腔說著。
那位俊美公子,仍睜著溫柔的藍眸,看著滿意離去的方向,反覆回想著那秀麗的臉兒,嘴裡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