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隱・斷袖(1)
「霖兒,如今那蕭家小姐尋了回來,於是舊事重提,你爹的意思是你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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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某個方向傳來馬蹄「嘚嘚」的聲音,尹凌霜第一個跳了起來。
「糟了糟了,一定是來追我的。」她擔心地東看西瞧,最後目光定在馬車上,「拜託,馬車借我躲躲吧,千萬別說見過我。」她沒等眾人反映過來,已經飛似的動起來,躲進離她最近的馬車。
海棠失笑地搖搖頭,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見她身邊的白霖眉頭蹙籠,微眯的眼睛似在集中精力,很快,他面色大變,微微白,連那漂亮的眼睛都盛滿驚恐。
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突然有了這番表情,真是讓人覺得興味盎然,海棠玩味地轉了下眼珠,正欲試探幾句,對方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動起來。
「如果有人找我,千萬別說見過我。」他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了——和那尹凌霜一樣,躲進距離最近的馬車。
「有興趣打賭嗎?你們說這來人是來找尹姑娘,還是白霖的?」司徒彈了一下手指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可惜得來的卻是一干沉默的白眼,只有小猴小白「吱」的應了一聲,跳到大白身上,滋滋啃著果子。
「呵呵。」司徒無趣地摸了摸鼻子。
「收拾一下,已經歇得夠久了。」封班主一聲令下,眾人都自覺地動了起來。
海棠往那馬蹄奔來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好奇,但按捺住,反正該來的很快就會來。
她默默地拿起鍋碗瓢盆去河邊清洗。才洗了幾個碗杯,就聽那馬蹄聲已經在不遠處停下。海棠終於可以隨著所有人的目光一起大方地看過去。
只見一個錦衣騎士正從一匹矯健的紅馬上利索地跳下,落地后,他拉著馬兒不疾不徐地朝他們走來。
漸漸走近,海棠總算能把他看個清楚。
那是長得很俊俏的一個人,一看就知道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入鬢的劍眉,懸膽般的鼻樑,堅韌的薄唇,還有深不見底的黑眸,襯上他那華美精緻的衣袍,更顯得儀錶不凡。
只可惜,仔細一看,就能現他的眼神冷冽如冰,神態淡漠無情,唇角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譏誚紋路,雖然眉宇之間氣宇非凡,卻又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邪氣。
這絕對是一個任性自我的人。海棠收回帶著笑意的目光,繼續擦碗,看似專心,其實留了三分神看那事態展。
「這位兄台,」那錦衣青年似乎看出誰是這一班子人的老大,果斷地走到封班主面前停下,抱拳道,「可否叨擾一下?」
「公子太客氣了。」封班主一派生意人的笑臉,聲音熱忱有禮,「有什麼事請說便是。」
「在下想找一個人。」錦衣青年自扣在腰側的竹筒中抽出一卷畫,展開,「請問閣下有否見過此人?」
那紙上如同畫通緝令般畫了一人胸部以上的頭像,但不同的是通緝令只是白描般勾出人物線條,而這幅畫卻更為精緻地描繪出一個受上天眷寵的美人兒,烏黑亮澤的頭,珍珠般的肌膚,狡黠靈動的眼神,紅潤柔軟的嘴唇,……這,這,不正是……
海棠借著收碗起身向他們靠近,只是飛快地一瞥,便看清了畫中之人——是他!雖然吃了一驚,但海棠仍是平靜地走過去,將洗凈的碗筷收進另一輛馬車,再若無其事地出來,繼續去刷鍋。
封班主將那畫來回看了一遍,誇道:「好俊的公子啊,不知他是犯了什麼事?」
「不,兄台切莫誤會,此人並未犯什麼事。他姓白名霖,是在下多年的好友,」青年說著,眼睫微微放下,掩住黑眸中一閃而過的異光,聲音明朗如斯,「也是舍妹自小訂下親事的未婚夫,這本是一樁良緣美事,只可惜舍妹在七歲時失蹤,於是這婚事便也作了罷。直到四月前,家父終於尋回了舍妹,才重提舊事。只可惜,多年不見,兩人已少了昔日青梅竹馬的情感,舍妹也另有了心上人。白兄弟為了成全舍妹,黯然離去,現在還不知所蹤。唉——」男子淡淡地嘆了口氣,面容中自然地流露惋惜。
而海棠一面刷著鍋子,一面想道:沒想到白霖這般大咧咧的模樣,背後還有這等傷心事。唉,瞧他平日惹是生非的行徑,怕是為了忘卻情傷吧。同情之餘,她又覺得不對勁,這人也忒口松吧,別人才問了一句,他就回了這麼多,簡直快把家底都暴光了。看他貌相不似這等人啊。
「想不到他還有這等傷心事。」封班主十分自然,十分配合地點頭感慨,「不瞞兄台說,白公子此刻正是在鄙人的戲班裡。」
不會吧?海棠的手頓時僵了一下,雖然幸災樂禍,卻也覺得古怪:這麼簡單,就把白霖賣了?這封班主有這麼好心,這麼容易被說動……
「老大,我最近哪裡得罪你了?」被出賣的人激動地大吼出聲,同一時刻,馬車的帘子被掀起,白霖從裡面鑽了出來。跟在他後頭的是一臉好奇的尹凌霜。
「白霖,你多想了。我只是看這位公子尋你尋得辛苦,又想到你父母想必很思念你,這才說了實話。再,我一向不喜歡說謊。」封班主雲淡風輕地撇了乾淨,對白霖的憤怒全不在意。
「哼,那你又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話?」白霖冷冷地撇嘴,「所謂『相由心生』,你沒看到他八字眉,三角眼,鷹勾鼻,招風耳,尖嘴猴腮,一臉的奸相嗎?他說的話能聽嗎?要是他今天是來尋仇的,你這不是把我給害死了?」
天哪!海棠終於知道什麼叫睜眼說瞎話了,這白霖居然把一個人間少見的俊公子硬給說成一個丑鍾馗,還振振有詞毫不心虛的模樣。……看來這兩人的關係不似那青年說得那般。
對於白霖的斥責,封班主無動於衷,笑問:「這位公子,您可是來尋仇的?」他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如同彌勒佛般可親。
「自然不是。」錦衣青年一本正經地否認,「我與白霖青梅竹馬,又怎麼會尋仇於他?」
「誰跟你青梅竹馬?我們是宿敵,孽緣。」白霖狠狠地不給情面地反駁。
「娘,什麼叫青梅竹馬?」女孩清脆的聲音在三個男音的襯托下分外明顯而清脆。
「記得李太白的《長干行》嗎?」為娘的乘機考考女兒。
「記得。」海燕仰看天,朗朗背誦道,「妾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娘,我還是不懂。」
「青梅竹馬就是說男孩和女孩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海棠笑著解釋。
「可是,」海燕狐疑地咬咬指甲,「白哥哥是男的,這位紅馬哥哥也是男的,那也是青梅竹馬嗎?」
「自然不是。」回答的不是海棠,而是一身帶刺的白霖,「燕燕啊,你要記清楚,這位哥哥滿口胡說八道,他的話是一個字也聽不得。」他溫柔地低看著海燕,話卻是說給旁人聽的,「說什麼我跟他多年好友,我為了成全他妹妹黯然離去,那根本是一派胡言。我從來不曾承認那樁婚約,也從來沒喜歡過他妹妹蕭夜影,更不是為了她才離開。」
「這麼說,」海燕妹妹繼續咬著指甲,「白哥哥你和蕭姐姐是真的有婚約,蕭姐姐真的是七歲失了蹤,然後又被尋了回來,還另外有了心上人?那這位蕭哥哥說的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啊?」你怎麼說人家的話一個字也聽不得。實事求是的海燕翻著白眼鄙視白霖。
白霖頓時說不出話來,恨恨地看這面前可惡的女娃,力圖用眼神殺死她。天哪,他那天是得了什麼失心瘋,著了什麼魔,引了什麼鬼上身才會把這倆混帳母女給招了過來?他一百零二次地在心中懊悔。
「呵呵……」「哈哈……」「嘿嘿……」
一旁的其他人早已不給面子地笑出來,有的誇張,有的含蓄;有的坦然,有的竊笑;……鬧得白霖簡直要怒火攻心。
「這位妹妹真是誠實得緊。」蕭公子放開馬繩走到海燕面前,溫柔地摸摸她的頭,「下次哥哥一定請你吃糖。」他話是對海燕說的,眼睛卻看向白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人有幾分難受。
「娘說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糖。」海燕繼續做誠實的孩子,一點也不婉轉地說,「哥哥你笑起來有點像壞人,好像……好像一個月前那個要把我拐走賣掉的壞人哦。」
「哈哈,」海燕的話才說完,白霖已經由怒轉喜,囂張地笑出聲來,「我的好妹妹,好丫頭,說得好,說得妙,小孩子的眼睛果然是最亮堂,最明白的。這哥哥就是個愛拐小孩的壞人。……燕丫頭,記著,哥今兒答應你,明天請你吃糖。」
海燕卻不見歡欣,懷疑地側看他:「娘說『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白哥哥你從來不肯請我吃糖的,我以前好求歹求都不給。你想幹什麼?」她退一步,一臉謹慎的小模樣。
白霖再次僵住。
「這娃真是實心眼。」蕭公子看來對海燕之前的不客氣毫不在意,笑道,「也有幾分眼神,居然看出我是來拐人的。」
拐人?海燕看看他,習慣又咬了咬指甲,再退了一步。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