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隱・撞破(2)
她摸摸嘴角的笑意,沒想到自己的反應居然如此平靜。……也是,斷袖之癖,分桃之好又如何?比起她的驚世駭俗還是差遠了。一想到燕燕的父親,她又沒了笑意,安靜地轉身……
啊!?她按捺住驚呼的衝動退了一步,為的是那雙離得好近,在黑夜亮的鳳目。
他,他什麼時候在她身後了?
她想問,卻還是沒出口。
只見來人往那交纏的兩人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又淡淡地看了海棠一眼,然後轉身往回走去。
見此,海棠趕忙也跟了上去,與他并行。走了一段路,確信後面的人聽不到她的聲音,海棠輕聲問道:「封班主,你怎麼也來了?」她想問的其實是他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了?
「在下見夫人一直沒回來,便過來看看。」封仲二語調仍是平平,不見什麼起伏,彷彿適才並沒看到什麼值得他上心的事。
「多謝班主關心。」海棠客套地應了一句,心裡對他的心如止水很是佩服,對於剛才那可說是為世俗所不容的一幕,他居然沒有任何反應,不驚,不怒,不羞,不躁,簡直快到高僧的境界了。……還是他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其實他也有龍陽之好?
噗通,她的心忍不住騷動了一下,想偷偷瞟他一眼,卻怕再次被他逮到看出了心思,那她估計會很慘吧。無論她的臆測是真的,還是假的……
兩人之間又靜了下來,靜得有些尷尬,但海棠寧可維持這份尷尬,也以為能一直下去,誰知封班主在快到樹林出口時,突然停下了腳步。
海棠只得也停了下來。
「海夫人,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封仲二的表情在黑暗中有些嚴肅,那亮得有些懾人的黑眸也令人感到一股寒意。「關於剛才……」
海棠不禁有些緊張,腦海中劃過剛才那火熱纏綿的一幕,然後又憶起曾經生在江家的一幕,記得那個僕人是這麼對燕燕她爹說的,「剛才怎麼了?我什麼也沒看到。」她嘴一張,話已經脫口而出。
又一段綿長的靜謐……
本來以為會等來對方滿意的表情,卻沒想到他竟是莞爾笑了,且笑容帶著啼笑皆非的味道。這是海棠第二次看到他笑,上次的笑只到嘴角,而這一回,笑意卻自嘴角蔓延至了眼角,讓那張原本毫不出色的臉頓時如沐春風,連適才覺得寒意的烏眸也變成了帶著星星的光澤。
神奇的一幕再次在眼前生,一個原本如此平凡的人只是微微一笑便瞬間有了風情萬種的感覺,海棠不禁一震,突然體會到什麼叫一笑傾城,而後又覺微微一臊,只因察覺對方笑容中有取笑之意。
她窘迫地移開了視線,惱於適才的自作聰明。
「你以前呆過什麼大戶人家吧。」對方像是詢問,又像是肯定。
海棠沉默。這時說什麼也不討巧。
「明明生了,卻非要裝作什麼也沒生過,這可是那些人家最喜歡玩的把戲。」他有些諷刺地說,但也見好就收地沒有繼續試探下去,把話題轉了回去,「在下的不情之請是想請夫人幫忙做一回多舌之徒。剛才的事,拜託夫人找機會告訴華湄好嗎?」
原以為他想她保密,卻沒想到要她把事情張揚出去。海棠驚訝地抬頭瞠目,一時真有些呆住了。
「你也許看出華湄對白霖有意,在下不想她越陷越深,還是讓她早點知道早點死心的好。」封仲二自是看出海棠的詫異,解釋道。
這也算是有理吧。海棠不論真假,暫時接受他的理由,應道:「我會找機會與她說的。」
「他們也等久了。我們快回去吧。」
談話到此為止,兩人一起出了樹林,還沒走近,便看到那群不耐心的人早已動了筷子,只是,隨著封班主的接近,有膽偷吃沒膽認的人僵硬地頓在了那裡……
************
第二天一早,分外熱鬧。
海棠和海燕從外面晨跑回來就聽說尹凌霜病了,那病來勢洶洶,她一下子便啞了嗓子,咳個不停,渾身燒得火燙。
呂嬸的丈夫呂七為她診了脈后,便出門買葯去了。海棠這才知道原來平日沒事便撥著三弦的呂先生居然還懂醫術。
尹凌霜的病影響到了戲班原來的行程,本來因為司徒打聽到鎮江城裡已經有了個戲班子,封班主打算不再做停留,繼續前往下一個城市——揚州。而現在卻不得不在此多停些日子,畢竟病人總不適宜再受舟車之苦。
封班主一思量后,很快便有了決議。呂嬸留下照顧尹凌霜;李大刀,柳葉,華湄,司徒和大小白跟著他去城裡賣藝;海棠,白霖,和賀斂就負責去城裡買些新鮮的蔬菜食物;蕭夜痕是客,可自便;海燕是幼童,可隨母;還是賀老爺子最令海棠吃驚,他居然拎著個上書「通曉古今」的白布幌子,晃晃悠悠地出門了。
其實,海棠很想跟著賀老爺子去看看他是怎麼通曉古今的,可是她身為廚娘,買菜是分內之事不能推託,只得留戀地看了看老爺子的背影,便領著一大票閑人出門了——蕭夜痕這個最大的閑人自然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因為一輛馬車被賣藝的那隊人駕了去,另一輛馬車留給了病人尹凌霜歇息,海棠這隊人只得按照司徒之前口述的路線步行過去,幸而,鎮江城也不遠了,他們步行了約一炷香的時間便抵達了城門。
鎮江不是個大地方,但還算繁榮。一行人有些新奇地邊走邊打量著四周,不慌不忙地往城南的市集走去。
一路上,海棠和白霖沒少買東西,不過大都是給某個小祖宗買的,糕點,糖葫蘆,麥芽糖,塞得海燕妹妹臉蛋幫子都圓了一圈。除了海棠偶爾忍不住偷偷瞟白霖和蕭夜痕一眼,氣氛一直融融。
只是好景不長,還沒到城南,海棠便知道麻煩又來了。
離他們前方十來丈是一出賣身葬父的戲,一個清秀的麻衣小姑娘加一具蓋著白布躺在草席上的屍體,這真是一出耳熟能詳的戲文,尤其還有一個貌似老鴇的婆子帶著五六個漢子要強買強賣的場景更是讓海棠不禁在心中一嘆再嘆:唉,麻煩肯定是免不了了。
可以預見的是,讓一向喜歡惹麻煩,或,照他本人來說是好管天下不平之事的白霖看到這等逼良為娼的買賣,自然是熱血沸騰,怒急地便衝上去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
海棠雖然不喜歡多事,卻也不願白費力去攔阻他。她曾經聽賀斂諷刺過白霖,天下有這麼多不平事和無聊人士,管得過來嗎?而直腸子又熱血的白霖卻是正氣凜然地說,就算管不及,也要管眼下之事。這般年輕又沒受過挫折的熱情豈是她三言兩語能打得消的,況且,連蕭夜痕都不阻止,她又有什麼立場?
她沉默地看著白霖跟他們爭吵,然後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噼里啪啦,丟東西,摔攤子,砸筐子……波及了周圍不少人。看著白霖明顯有些三腳貓的功夫,海棠皺皺眉頭,以為蕭夜痕會去幫忙,卻見他只是寵溺地笑著,任白霖胡鬧。
這人估計也沒救了。海棠撇下嘴,拉著海燕往邊上退去,不想受那池魚之殃。
「不好意思。」她護著女兒往後退的時候,沒看到後面的人,撞了一下。誰知那後面的人右手往前一橫,一把冰涼涼的匕便架在了海棠的脖子上。
海棠微微一愣,眼睛閃過一道精光。她不動聲色地半闔下眼瞼盯著那閃著銀光的刀刃,雙手猛地用勁將海燕推了出去。
「娘。」海燕驚叫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往前一步。
「不許過來。」海棠難得嚴厲地斥道。
海燕見母親訓斥,自是停住了步子,只是眼睛眨得老紅,嘴巴扁得似乎快要哭出來。
「不許過來。」海棠後面的人晃了晃手裡的匕,有些得意又有些顫抖地叫囂著,並粗魯地拖著海棠往後退了兩步。
這麼一來,白霖的架自然是打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打趴下大半人的他只好鬱悶地收了手,一雙美目死死盯著那持刀之人,怒吼:「放開她!」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