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隱・攝魂(1)
「凌霜,為兄聽你今天嗓子有些啞,就叫廚房給你燉了碗冰糖雪梨。」
************
午飯後,海棠正鬱悶地一人洗那堆鍋碗瓢盆時,封班主特意來找了她。
然後,海棠更鬱悶了,封班主讓她下午做些包子給他們送到城裡去。這本是她分內之事,只是他為何早上不提,非要現在才說。若是他早些就與她說,她上午去集市的時候還能再買些做包子用的肉餡和鹹菜,而非現在……難道她非得再多跑一趟城裡?
雖然心底不悅,但表面上海棠還是極度謙恭極度有禮地應承下來了,表情中不敢流露出一絲不甘願,唯恐教那眼尖的封公子給瞧了出來。
封班主走開后,她琢磨了又琢磨,還是不願意特地跑城裡去買豬肉和鹹菜就為了做幾個包子,然後為了替他們送去,她還得跑第三趟。不願意去買,那就只能利用現有的了,她想了想早上買的菜,很快有了主意。
思定后,她加快手上的動作,很快把那些油膩的碗碟洗乾淨了。然後正要進馬車裡去找麵粉,就見呂嬸拿著原本盛著瘦肉粥的空瓷碗從裡面出來。
「大姐,」海棠招呼道,「尹姑娘現在怎麼樣了?好些沒?」
「燒退了些,但還是咳得厲害。」呂嬸搖搖頭,憐惜地嘆道,「這丫頭真是怪可憐的,睡著還老哭,一會叫爹,一會喚姐姐,不過念得最多的還是那個鳳。看她這般痴心,估計還有段苦日子。我說還是那個鳳不好,仗著自己是什麼四公子就勾三搭四,欺騙人家小姑娘的芳心。」
海棠抿嘴笑笑,不願輕易評斷,倒是在一旁與白霖對弈的蕭夜痕冷冷地插了一句:「你怎麼不說是那丫頭自作多情?」
「若是對方不做引人誤會的事,她又怎麼會自作多情?所以就是那個鳳不對。」反駁蕭夜痕的不是呂嬸,而是他對面的白霖,確切些說,那已是一種習慣性的反駁,為了反對而反對。
「照你這麼說,那些地痞調戲你是因為你勾引了他們,那些姑娘們想嫁給你是因為你對她們表了情?」蕭夜痕一邊果斷地放下手上的黑子,一邊犀利地駁了回去。
「……」白霖一時駁不過去,只得惱羞成怒地擠出一句,「一事論一事,你說到我身上幹嘛?」
莫名其妙變成那小兩口的戰爭,海棠有些無語,呂嬸則有趣地看了會這對冤家,突然視線落在海棠背後那堆已經洗得乾乾淨淨的碗碟上,歉然道:「妹子,你一人都收拾好了?怎麼不叫我?真是辛苦你了。」
「哪裡?」海棠客氣地笑笑。
「你等等。」呂嬸突然又彎腰進了馬車,但很快就出來了,手裡拿了一副薄薄的手套,「妹子,這是副鹿皮手套,以後你洗碗時記得戴上,免得手變粗了。」
海棠愣了一下,隨之而來的是感動,她溫柔地沖呂嬸展顏道:「謝謝!」
「別客氣。妹子,你可是要進去?」呂嬸說著自馬車口退開。
「我進去拿些麵粉,班主讓我做些包子給他們送過去。」海棠答道。
「等我洗了這碗,就給你做幫手。」呂嬸熱情地自告奮勇,讓海棠忍不住又跟著笑了,心想:這戲班的人也不全然都是冷漠。可是為何昨晚除了她沒有人願意去找白霖呢?是白霖人緣太差,還是……她想問,卻又怕交淺言深,最後還是決定把疑問咽了回去。
************
海棠和呂嬸忙了一個多時辰,總算把包子做好了,由於材料有限,包子分了好幾種,每種數量都不太多。
裝滿一籃子后,多出的包子是海棠特意給留在廟裡的人做的。她找了個大碗將那些包子裝起來,走到蕭夜痕面前,一派嫻淑有禮地問道:「蕭公子,我和呂嬸做了些包子,有香辣蘿蔔包,青菜香菇包,韭菜雞蛋包,紅豆包,還有蔥香花捲,不知道公子喜歡什麼口味?」
蕭夜痕捏著棋子的手頓住,轉過頭,烏得黯沉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著海棠,嘴角勾出一個似詭譎似瞭然的微笑,淡淡道:「香辣蘿蔔包,紅豆包。」
「沒想到公子居然喜歡吃甜食。」海棠掩嘴笑著,又取了個碟子,將他要的兩個包子裝上,連著筷子一起送到他手裡。
「誰叫紅豆最相思。」蕭夜痕將那紅豆包子夾在筷子里,嘴角的笑容更深,很是勾魂。
「海燕她娘,你偏心哦。」白霖一雙大眼也是直直地看著海棠,口氣也不知道是酸,還是探究,「只管蕭夜痕喜歡吃什麼,那我和小斂呢?」
「白霖,你別急,總要一個個來。」海棠不以為意地裝作聽不懂,「你想吃什麼?」
「青菜香菇包,蔥香花捲。」
待海棠分好包子后,她便一人自破廟出了。她本想帶著海燕一起去城裡,可惜海燕有了新目標——自從上午賀斂吹箭救人後,她便拋棄白霖,轉而糾纏賀斂了,只見她年幼不知恥地左一個小斂哥哥右一個小斂哥哥地叫喚,也不管人家擺一張冷臉愛理不理。
海棠沒辦法,只得給海燕留了功課——抄五唐詩十遍,便拎著裝滿包子的竹籃子進城去了。
據上午司徒說,他們會去城西賣藝。
進城后,海棠隨便找了個婆婆問路,便很順利地找到了他們,因為人群圍得很大,掌聲呼喊不斷。
海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擠了進去,只見人群的中心,柳葉正在表演蒙眼飛刀,靶子卻是那頭頂黃梨的華湄。兩人都是女子,一個有這般絕技,一個有這般膽色,幾把飛刀射出后,便引來周圍陣陣掌聲。
猴子小白機靈地拿著草帽四處討賞,誰給了銅板銀子,它還會鞠個躬行個禮,頓時把人們逗得更樂。
還有那封班主放下了平時的呆瓜臉,和氣生財地捧著笑臉招呼著:「……各位鄉親父老……有錢的賞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真是把海棠給看愣了,這哪——哪還是那個踩著碎步哼著小調的戲班,這……這分明就是個賣藝的雜技班。
封班主似乎是看到她了,朝她使了個眼色。
海棠一下子領會,從人群中退了出來,往右邊的一排石牆走去。不一會兒,封班主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海棠把籃子里用白布袋子封好的包子交到他手中,寒暄了幾句,就拎著空籃子離開了。雖然她也想混在人群中繼續看他們到底賣的是什麼藝,可惜因為這頓突如其來的包子宴費掉了她不少食材,如果不趕緊去菜市補一點,晚上這一頓恐怕要空了飯桌。
因為還要趕回去做晚飯,海棠一刻不敢耽擱地到城南買了些青菜、豬骨肉、雞蛋和大白菜就匆匆地拎著滿滿的菜籃踏上歸程。本以為平常的一段路,卻在快到城門時生了變化。
一個熟悉的背影讓她停下了腳步,那青色的削瘦身形,烏溜溜的頭,如果她沒認錯的話,正是那與她話別沒太久的封班主。
海棠忍不住駐足觀察,只見他手裡拿著那個熟悉的白布袋,正一個個地向城牆邊的乞兒放包子,而周圍其他的乞丐見了,也紛紛圍了上來。
不對,海棠突然注意到他不是什麼人都給包子的,他施捨的對象全是些年紀不大的幼童,那些青壯年的乞丐都被他忽略了,任憑他們怎麼祈求,他都無動於衷。
難道他是鄙視那些不願自力更生的成年乞丐?海棠不禁在心中揣測,但下一刻表情不禁僵硬,只見那背對她的人似乎察覺到停駐的目光,緩緩地轉過身來,眼睛分毫不差地對上她的。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