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隱・攝魂(2)
海棠登時有些尷尬,彷彿偷窺被人抓到的尷尬,卻只能笑笑,等著對方向她走來不敢離開。
「班主。」她沖已經走近她的那人微微點了點頭。
「海夫人去買菜了?」封仲二的視線在那菜籃子上停了一下,又轉回到海棠身上,「怎麼不叫白霖他們幫幫你?」
逆著光,他的眼睛黑得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似的,明明仍舊是平日里那副定定的表情,可此刻看來,卻彷彿面容硬是比平時暗了幾分。
噗通,海棠的心跳亂了一下。他的目光明明平穩,卻看得她有些不塌實,心裡只打疙瘩——有點怪怪的。於是,慌忙地解釋道:「只是差一些菜,分量也不多,就沒特意叫他們了。」若是因此得罪人,那她今日就成了吃力不討好的傻瓜。
「哦。」對方平淡地應了一聲。
但海棠卻硬是從這一聲簡單的「哦」字中聽出了懷疑,她奮力地找話題帶過:「班主,海棠剛剛都瞧見了,原來您有這般善心,將來必有善報。相比之下,海棠真是慚愧。」
「你莫要誤會了。」封仲二比平日涼了幾分的音調直穿進她的耳朵,「我從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海棠沒說話,卻心道:這人真是古怪,別人行善巴不得滿天下招搖,可他非要反其道而行。
「這不過是以己度人罷了。」他淡然的聲音接著道,「在下幼時也曾淪落乞討,如今看到乞兒,總是有些感慨。……海夫人可曾奇怪在下總是食得極慢?」
「……」雖然認同,但海棠不敢應聲。
幸而對方也不指望得到答案,徑自接道:「那時,有了這一頓,不知何時才有下一頓,也就分外珍惜食物,總是一小口一小口,捨不得一下子吃完了。雖然現在日子好了,卻也一直將那習慣保留了下來。再說,細嚼慢咽也是個好習慣,你說是嗎?」
這般情形下,就算海棠有微詞,也只得說:「班主說的是。沒想到班主你還有這般的童年,幸而現在總算是否極泰來。」她一面說,一面心裡想道:雖然是知道了為何他總是吃得極慢,可為何要裝作不挑食呢?
「否極泰來嗎?」封仲二略微嘲諷地勾起了嘴唇,「之後呢?也許便是樂極生悲。人生總是峰迴路轉,在你以為最幸福的時候,很有可能轉眼間便摔入無底深淵;當你在磨難中苦苦掙扎時,卻也能聊以自慰:反正最壞的已經經歷過了,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壞呢?」
頓時,氣氛有些僵住。海棠不太自然地動了動嘴角,她本就是說些客套話,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反應,倒讓她不知如何續下去了。
「海夫人莫見怪,在下有時凈胡思亂想,請夫人不要放在心上。」封仲二似乎也覺得話題偏離,很快又轉了回去,「夫人的童年想必比在下有趣幸福得多吧?」
換到隨意的話題,海棠鬆了口氣,微微一笑,道:「是啊,比小女燕燕要平凡幸福得多。」
「令嬡難道不幸福嗎?她有你這個至親在旁怎會不幸?」對方也是微微一笑。只是這回不見驚艷,只有客套禮貌。
「我們孤女寡母,又怎麼比得上人家雙親俱全?」海棠面容微苦地垂下嘴角。
「雙親俱全難道就定是幸福嗎?」對方淡淡地反問。
海棠微微一震,心亦一動:她是認同他的,所以她才會毅然帶著燕燕離開江家,讓燕燕從此沒了父親。可惜,此刻她雖想坦然相應,卻也知道並不適宜。最後,也只能以反問帶過:「一家三口,天倫之樂,難道還不是幸福?」
「說的也是。」封仲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的口氣讓人覺得只是虛應。
被他的眼睛看得有點心裡毛,海棠很快換了個新話題:「班主,不好意思,昨晚你跟我說的事,我還沒找到機會與華湄說。」
「我知道。」
他簡簡單單的三字卻令海棠覺得意味深長。是啊,他有什麼不知道呢?她懷疑戲班裡的任何事都逃不了這位封班主的法眼。想到這裡,她覺得在他面前真是不自在極了,便趕忙道:「班主,時候不早了,海棠還要趕著回去準備飯菜,這就先告辭了。」
封仲二自是沒攔她,兩人很快話別,前又去了城西,而後自是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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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海棠一人閑來無事,心中忍不住溫故起適才的那番對話。疑問隨之冒上心坎:封班主他是怎麼從一個小乞兒變成了戲班之主?而且這戲班還神秘極了,充斥了各種人:李大鬍子居然是三刀客之一的李岳西;呂七懂醫術;賀老人和賀斂明顯精於機關術數;今天她才知道原來柳葉還會使飛刀;還有那司徒、呂嬸、華湄,誰知道他們還會什麼她不知道的技藝。這班人實在是太不普通了,為何封班主要把這麼一幫子人聚在一起?
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戲班只是一個他們偽裝身份的幌子?
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呢?
她的心不禁有些慌亂,快了幾拍,突然想起燕燕的某個世叔曾與她說過關於殺手的事,很多殺手組織最喜歡用收養孤兒的方式培養殺手,因為這樣才能無所牽絆。最好的殺手能悄無生息地隱藏在人群中,看來平凡不起眼,讓人防不勝防。又說殺手們常常不敢有特別的喜惡,就怕被人抓到弱點因此丟了性命……把這一切套到封班主身上,她居然覺得合適極了,他的長相平凡,氣質中庸,而且神秘兮兮地裝作不挑食……
突然,她輕輕拍了自己一記,她真是太無聊了,瞎想什麼啊。若封仲二真是個殺手,他哪有機會養成慢食的習慣?殺手組織不至於如此人性地給他這種機會吧?……那麼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呢?
抱著這個疑惑,海棠回到了破廟,接下來又忙了起來,沒時間再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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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時,賣藝的人馬回來了。而那時,海棠和呂嬸的飯菜也做得差不多了。
眾人很快開飯,包括病情好轉許多的尹凌霜。
有封班主在,對大多數人來說,自然這又是一頓吃來極不暢快的晚膳。但是也有膽大的兩人——蕭夜痕和尹凌霜無所畏懼地按自己的節奏早早吃完,放下了筷子。
海棠心裡羨慕不已,卻是不敢仿效,照例慢悠悠地磨完了這一頓。
飯後,海棠捧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冰糖雪梨,翩翩然走到蕭夜痕面前,道:「蕭公子,我適才做了些冰糖雪梨,公子可要來一碗?我看公子面赤唇紅,應是有些內火。吃點冰糖雪梨,可以清熱生津的。」
蕭夜痕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答應:「那蕭某就卻之不恭了。」
「蕭公子不必太客氣。」海棠回以溫婉一笑。
見此,白霖酸溜溜的聲音再次響起,語調似乎有些尖銳:「海燕她娘,我也有點內火,可否也來碗冰糖雪梨?」
「白霖,你別急。」海棠仍是毫不介意地笑著,「蕭公子是客,我自然是以客為尊。你的那碗馬上就來。」她轉身去灶邊,很快給白霖也盛了一碗,並隨口問道,「白霖,別說我不待見你。說與我聽聽,你明天想吃什麼,我盡量做給你吃。」
「真的?那就多謝了。」白霖眼睛一亮,道,「我要吃川芎天麻燉魚頭。」
「沒問題。」海棠笑著應承,然後轉頭問蕭夜痕,「蕭公子有什麼想吃的嗎?」
蕭夜痕目色一沉,笑得更深沉了,嘴上卻悠然道:「在下不講究。隨意即可。」
「蕭公子不用客氣,儘管說便是,海棠能做的也就一些家常小菜,不麻煩的。」海棠堅持地繼續追問道。
「那就青椒牛肉絲吧。」
「好。」海棠沖他笑彎了眼睛,然後便走開了。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