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隱・遇見
「凈凈,你可要跟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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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燕燕。」海棠斜坐在床邊,伸手搖搖那埋在棉被裡的小女孩,「醒醒,醒醒。」
女娃娃一聲不吭地往被子里窩得更深,身體幾乎蜷成一個圈,頭也縮到花被子里只餘下幾縷卷卷的頭絲露在外頭。
「燕燕。」海棠看著耍賴的女兒不禁寵溺地一笑,隔著薄被輕捏了女兒的腰。
怕癢的小人兒頓時縮了一下。
於是,慢悠悠地再捏一下。
被子慢慢地被放下,露出女娃娃白裡透紅的臉蛋瓜子,那略微上挑的丹鳳眼濕漉漉,無辜得很。「娘,再讓我躺一會嘛,天都還沒亮呢?」她粉嫩的嘴唇翹得老高。
「可再晚點,就像上回一樣,沒我們的攤位了。」海棠用手順順女兒不聽話的碎,溫和地駁了回去。
也是。女孩皺了下鼻頭,上回她們不過是比平日晚了半個時辰,一個壞心眼的大嬸便佔了她們的攤位。害她們兜了好一個圈子才找了個邊邊的角落,生意也大不如常,害她連著兩天三餐都是肉包子菜包子肉菜包子白麵包子(誰讓娘親堅持不賣隔夜食,便成了她娘倆遭罪)。
「那,那今天不跑了好不好?」小姑娘裝可愛地咬咬指甲。
「燕燕,我說了很多次了,不許咬指甲。」做娘的面色微冷地伸出食指把女孩的手指頭從她嘴裡勾了出來,「還有,記得你答應我過什麼嗎?」
女娃燕燕抬頭看著娘親微慍的表情,可憐兮兮地扁扁嘴:「天天要跑步。好了,跑就跑嘛。」她坐起來,乖乖地由母親幫她穿衣服,一邊嘴裡輕輕嘀咕著,「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跑的?」
海棠為她合上衣襟,不厭其煩地說道:「這是為了身體強健……」
「為了遇上壞人打不過,還跑得過。」小傢伙流暢地接上,「天天說,都不累啊?」
「你這丫頭。」海棠有些失笑地點點她的小腦袋,「好了,自己穿上鞋。」
等兩母女跑完一圈回來,再趕到市集擺攤,天已經蒙蒙亮了。周遍的小攤已經蓄了快半數。
海棠一邊與兩三個漸熟的大爺大娘打聲招呼,一邊從小木推車上搬下兩張小桌、幾把長凳子,熟練地擺好,再打開最上層的蒸籠,讓裡面的香氣飄出。沒忙著吆喝生意,她先給女兒盛了碗豆腐腦,撒上甜蜜蜜的糖末子,並問道:「燕燕,想吃什麼包子?」
「還不是肉包子,菜包子,肉菜包子,白麵包子(=饅頭)。」燕燕數著手指,有些意興闌珊地說,「隨便來一個吧。」
「是嗎?」做母親的這回倒是半點不生氣,「哎,虧我昨個還去溪邊釣了幾條蝦和幾個小螃蟹,特意起早給你做了幾個蟹黃小蝦包……」
「真的?」女娃娃的眯眯眼眨巴得老大,蹦跳地諂媚過去,「娘——」正想撒嬌一番,就見一青衣大叔直直地站在那籠包子前,瞪著那熱氣騰騰的白面。
咦,客來了。才幾天就習慣買賣的六歲小姑娘趕忙甜膩膩地喚道:「叔叔,要買包子嗎?我娘做的包子頂好吃哦?有肉包子,菜包子,肉菜包子,白面……(作:相信我,我沒有湊字數的意思,只是喜歡廢話)」她停下,因為看到大叔的眼睛落在桌上那碗雪白白的豆腐腦+紅艷艷的糖末子上,便轉道,「大叔喜歡吃豆腐腦嗎?要不要來一碗,我娘做的豆腐腦頂滑頂香頂……」
她尚未推銷完,就見那大叔簡潔地給了五個字:「一碗豆腐腦。」
今天的第一筆生意做成了,燕燕自是高興,卻也忍不住偷偷瞪了那不讓她把話說完的大叔一眼。然後拿過娘親的愛心蟹黃小蝦包,小丫頭樂滋滋地吃自己的去了。
似是察覺女兒的小心眼,海棠忍不住舒展唇線,手也動起來,取個碗,打開左手邊的木桶,問道:「這位公子,豆腐腦是要甜的,還是鹹的。」
「鹹的。」很果斷的兩個字。
「好,公子請先坐下稍等。」她一邊說,一邊熟練地往碗里盛豆腐腦,添醬油,撒蔥花,滴麻油,然後放上白瓷調羹便送到那青衣男子面前,「公子請用,還要點別的嗎?」這一問,正式對上他的眼。
她詫異地眨了下眼,忍不住多看一眼。
好奇特的長相。很平凡的臉,奇怪的是他的五官分開來明明很端正,可合在一起卻彆扭了起來,看來沒什麼特色。他的皮膚很白,映襯得那墨黑深邃的眼睛特別亮,彷彿泛著水光似的。害得海棠禁不住朝他的眼睛看了第三眼,腦海中冒出三字:水靈靈。咳,用在男子身上似乎不太適用。
男子輕啜一口豆腐腦後滿意地舒展眉頭,連聲音都彷彿比之前柔了一分,道:「請再給我一個肉包。」
「公子請稍候。」海棠熟練地從蒸籠里夾出一個肉包,放到青瓷碗里,送到那男子的桌上。
看著那熱騰騰、泛著肉香與面香的包子,男子卻微蹙眉頭。
心細如絲的海棠趕忙道:「公子要筷子嗎?不好意思,奴家今天剛開始做生意,還沒來得及都擺弄好。」她一邊說,一邊把一個青黃的竹筷筒放到了桌子中央。
「謝謝。」男子客氣地道謝,取了筷子,便沉默地吃起來。
見此,海棠也不再特意招呼他,吆喝起來:「來來來,熱騰騰的包子,快來買啊。兩文錢一個肉包,一文錢一個菜包,……」喚兩聲停兩聲,不知不覺,海棠也做了幾個生意。但坐下吃的卻仍只有那青衣男子。
海棠在看女兒的空擋,又偷偷瞅著他。不是因為他變俊俏了,而是這人的吃相真是……
千萬別誤會,不是優雅,也不是粗鄙,而是慢,極慢。一口一頓,細嚼慢咽,彷彿他不是在路邊攤吃那廉價的豆腐腦和肉包子,而是什麼絕頂的美食。
海棠知道自己的手藝不錯,卻也自知自己在賣的絕對稱不上什麼特別的美食,這畢竟不過是豆腐腦和包子而已。
「請再給我一個菜肉包。」男子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肉包后,放下筷子,再次開口道。
海棠正想回應,卻聽女兒清清脆脆的聲音先於她嚷道:「叔叔,錯了錯了,是肉菜包,不是菜肉包。菜多肉少的是菜肉包,肉多菜少的是肉菜包,我娘賣的可是童叟無欺的肉菜包。」
那男子沉默了一下,當海棠以為他生氣時,卻見他淡淡地笑了,如一道溫溫的暖風,柔化原本死板的線條。「抱歉,小妹妹。老闆,請給我一個肉菜包。」
海棠不禁也被感染了幾分笑意,趕忙送上。
這一天,海棠的攤子比平日早收了不少,因為那男子離開前又用油紙包走了五個肉包子,五個菜包子,五個肉菜包子和五個白面饅頭。
他這是帶回去當三餐嗎?想歸想,生意照舊,海棠自然不會同錢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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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收攤的好處便是有時間陪陪女兒了。
把小木推車推回家后,海棠拎著女兒去九珍買她最喜歡的千層酥。小姑娘蹦蹦跳跳興奮極了,看得海棠跟著歡喜,卻又不禁心疼:從以前的衣食無憂到現在的清貧度日,也真是苦了這孩子了。但她從不後悔帶她離開,留在那裡,只會一點一滴腐化燕燕的思想認知,讓她變成和她父親一樣的人。才想著,她不禁就打了個寒戰。不行,她一定要保護自己的女兒。
「娘,娘……」燕燕扯扯母親的袖口。
「怎麼了?」回過神來的海棠趕忙低,直對上女兒略顯焦急的鳳目。
「娘,你看那邊。」燕燕抬起右手指向前方道,「那邊有兩個壞人欺負漂亮姐姐。」
順著燕燕白凈凈的小指頭看過去,只見前方几丈外,兩個流里流氣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的男子正滿臉猥褻地接近一個白衣美人,而那美人則一臉無措,一步一步地後退避開不斷襲來的騷擾。一個轉彎便不見人影了。
糟糕,海棠在心中驚呼,那裡可是個死胡同啊。那姑娘走了進去,豈不是……
她四下看看,能否求助於人,卻見周圍的人只是偷偷看著,嘆息憐憫地搖搖頭,卻不見有何行動。
怎麼辦?海棠握握拳頭,下定決心。她蹲下身來,從女兒懷中掏出一個掛在她脖上的小竹哨,送到她手裡道:「燕燕,乖乖在這等著娘,娘很快就回來。千萬不要理陌生人。要是碰到怪叔叔怪婆婆之類的,用力吹哨,使勁跑,大聲地叫,知道嗎?」
「知道。」燕燕答得又脆又響亮。
摸了摸女兒的頭,海棠趕緊小跑地過去。一到那巷子口,就見那美人幾乎快退到巷子盡頭,面色蒼白(在海棠眼中),而那兩個粗鄙的男子滿口污言穢語地欺了上去。
眼看那美人就要受辱,海棠不禁氣憤地上前,斥道:「住手。」
兩男子愣了一下,回過頭來。一見是位秀麗文雅的少婦,不禁露出惡笑:「看來我兄弟今天艷福不淺,又來了一個小娘子。也好,我兄弟倆一人一個,也免得傷了和氣。」
看著這兩人皮膚粗糙,滿口黃牙,不修邊幅,海棠不禁心生厭惡,正想痛罵這兩個不知羞恥的無賴流氓,卻見面前這兩人突地倒了下去,軟軟地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是怎麼了?海棠結結實實地怔住了,眼角被一銀光刺到,看去。明白了。
那白衣美人抬著右腕,腕上箍了一個銀光閃閃的鋼圈之物,看來定是什麼機關寶貝。
海棠的眼睛忍不住閃了閃。是她多事了,這美人怕是故意把人引到這邊教訓一番的吧。她笑笑,欲轉身離去。
「喂。」誰想那身後的美人卻不願放她離開。
雖說背後的人語氣不善,但一向和氣、為人好相與的海棠還是乖乖地轉回身來。這一轉身,眼睛都直了。
好漂亮的人兒。
直到此刻,那白衣美人走近了,海棠才真正把他看了個清楚。
多美的一張臉啊!見了他,海棠才算知道什麼是柳葉眉,玲瓏鼻,櫻桃嘴,鵝蛋臉,一切完美的俱像是畫中一般。這樣的人兒,不需過多的裝飾,只是一根絲帶將烏紮起,一身簡單的白衣,卻已風華盡現。他似乎有種非男亦非女的氣質,不但吸引男人的目光,連女人都逃不開誘惑。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海棠不禁有些看痴了。
那美人似是也習慣了他人的目光,再次喚道:「喂,叫你呢。」他斜斜看人的眼睛,充滿了風情,唇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
「不知姑娘有何指教?」海棠自然不敢唐突佳人,斯斯文文地應道。
「你叫我什麼?」誰知那白衣美人卻頃刻間怒了,雖然他挑起眉尾、咬牙切齒的表情別有一番風情,但海棠還是禁不住自責了一下。
「姑娘,若是奴家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千萬別見怪。」海棠福了個身,卻神奇地現美人怒氣霍地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他大步上前,修長纖細的手指幾乎點上她的額頭。「你這不長眼的,你從什麼地方看出我是個女的?」他嘴裡幾乎噴出火來,「本公子身長七尺,相貌堂堂,氣宇不凡,既沒穿金戴銀,也沒挽畫眉裹小腳,你說本公子什麼地方像個女的?」
海棠看著他因怒氣染得艷紅的嘴唇,很想說:你哪裡都像個女的。卻也不敢在老虎嘴邊拔鬚。不想說謊,只得客觀地把眼前之人重新打量了一番。說他不是女子,也許真的不是。
他比尋常的女子要高出許多(至少比她高了半個頭),面部五官雖然漂亮,卻也看得眉毛天然未修,臉上唇上不見半點胭脂,耳垂無洞,身材纖瘦頎長,若是男兒,瘦了點,但若是女兒,可就糟了,太扁了點。若是哪家女兒扁成這樣,怕是要羞死了。瞧他眉宇間有分耀眼的英氣,舉止間也確實無女兒家的纖細有禮,許是她認錯了。
本來就不想得罪人,海棠自是乖乖認錯:「公子,實在抱歉,是奴家眼拙。」忍不住補了句,「奴家自幼有眼病,距離稍微遠點便看不清晰,請公子不要見怪。」哎,又忍不住說謊了,幸好沒教女兒聽到,否則立場不穩,便不好再管教於她了。
那白衣美人,不,公子冷哼一聲,表情漸漸平靜,看來火氣已散了去。「我問你,你剛才可是想救我?」
自然是。海棠乖乖點了個頭。
「那你可有找幫手?」白衣公子再問。
沒有。海棠用力地搖了搖頭。
「沒、有?」白衣公子的火氣看來又冒了上來,眼睛里快燃起小火苗苗了,「你一個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管什麼閑事?今天若是我也無自保之力,我們倆不是一起遭殃了?下回,沒那能力,就少管那閑事。知道了嗎?」他像教育孩童般逼問。
原來是個面冷心熱的主。海棠用衣袖掩唇輕笑,乖乖應道:「多謝公子關心。」
「誰關心你啊。」彆扭的公子哥乾巴巴地駁了回來,「我是替你家人教訓你。」
呵,海棠暗暗偷笑一下,道:「那奴家就替女兒海燕謝謝公子。」
「哼。」白衣公子輕哼一聲,大步朝巷子口走去。
「公子,請留步。」這回,輪到海棠喚住他。
「你還有什麼事?」對方一臉的不耐煩。
「我想問問公子,」海棠指指他藏在袖子中的右腕,「不知這腕上之物從何購來?奴家也想買一個給女兒做防身之用。」
「這個啊,」他抬起右手,衣袖自然滑落,現出腕上的鋼圈,然後第一次露出真實的微笑,頓時,艷冠群芳,「這豈是隨處都能買到的?這是一位長輩的禮物。」說完,毫不戀眷地離去。
留下海棠看著他的背影,心道:也是,這般機關寶貝,哪是隨處可以買到的?還是陪燕燕買千層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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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
「請再給我五個肉包子,五個菜包子,五個肉菜包子和五個白面饅頭。」青衣男子慢吞吞地用從袖口掏出的白絹抹了抹嘴唇,千篇一律地說道。
海棠已經習慣了,沒等他把話說完,已經熟練地動起手來。
然後銀貨兩訖。
看著那遠去的青色背影,海棠忍不住再次為他擔心:這人吃了幾天包子了,還不厭嗎?
「娘。」坐在板凳上的燕燕一邊用調羹攪和著碗里的豆腐腦,一邊賊賊地笑道,「你說那個大叔是不是喜歡你啊?」
「燕燕,」海棠表情頓時變得嚴厲,她放下手裡的活,來到小姑娘身邊,低聲斥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話,這話可不能到處亂說。」所謂:寡婦門前多事非,她母女倆無依無靠,更是要謹言慎行,避開那些閑言碎語才能生存。
「娘,」小丫頭片子扁扁嘴,幾分委屈,幾分撒嬌,「是白菜大嬸家的小劉三說的,他說那個大叔天天來我們這買一堆包子,肯定是喜歡了娘你。」
見寶貝疙瘩可憐兮兮的表情,做娘的心剎那間心軟了,柔聲道:「燕燕,這話是真的不能隨便亂說,教人聽去了,怕要把娘給看輕。」哎,其實小孩子又怎麼會說這等胡話,怕都是大人地方聽來的吧。平日見那白菜大嬸熱情和善的模樣,沒想到心裡還糾結著這樣的九曲十八彎,以後還是少些往來為妙。「燕燕,以後避著那劉三,少跟他玩,好嗎?」
「嗯。」燕丫頭往嘴裡送了口那幾乎快糊掉的豆腐腦,含糊糊地應著,心想:不玩就不玩,反正她也不喜歡老是掛著鼻涕蟲的劉三子。
「還有,別跟人說是娘不許你同他玩。」
「嗯。」
「燕燕乖。」摸了摸女兒烏黑的頂,又從懷裡摸了包麥芽糖給她茲以獎勵。見小傢伙臉上無一絲不甘願,海棠總算放下心來,到蒸籠邊繼續吆喝生意,「來來來,熱騰騰的包子,快來買啊。肉包兩文錢一個,菜包饅頭一文錢一個,……這幾位大爺,要買包子嗎?」她見三個男子往這邊走來,趕忙問道。
「喲,肉包子看起來不錯嘛。」只見左邊的黑面短須男不客氣到從她的蒸籠里揀了個包子,咬起來,「確實不錯,大哥,你要不要也來一個?」他說著又掏走一個肉包給了中間虯髯鬍子。
「謝謝大爺誇獎。」雖然海棠感受到一股來不善、善不來的氣息,卻也只能客氣地回應。
「我說小娘子,是誰允許你在這裡擺攤的?」那虯髯鬍子抓起肉包大咬了一口,斜著眼睛,流里流氣地問道。
「這個……沒有誰。」對方這麼一說,海棠心裡便有數了,這三人怕是來收保護費的地頭蛇吧。
「沒有?」右邊的齙牙男狠狠地拍拍了一下裝豆腐腦的木桶蓋,狐假虎威,「你懂不懂規矩,這裡可是我大哥的地盤,誰要在這做生意都得請示我大哥。」
「抱歉,抱歉,奴家初來乍到,不懂這裡的規矩,請幾位爺千萬不要見怪。」海棠心裡一股怒火上來,卻也懂得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外表欲恭敬。
「你這小娘子倒還識相。」那吃完包子的虯髯鬍子從嘴裡吐出一粒肥肉丁兒,「大爺我今天也不為難你,爽快地給你個數,一年二兩銀子的攤位費和保護費。看你一小娘子不容易,就准你一年分四次付,今個兒給頭期。」
「大爺,奴家今天生意剛開做,實在沒那麼錢。可否寬限一天,容奴家回去籌下錢,明天一定備好銀兩。」海棠唯唯諾諾地答道。
「好吧,今天大爺心情好,看你這小娘子也識趣,就寬限你一天。」虯髯鬍子又從蒸籠里掏了個包子,他那兩兄弟也跟著每人摸了一個,總算大搖大擺地走了。
海棠自是不敢找他們收包子錢,只能咬牙吃下這悶虧。看來這生意怕是難做下去了。生存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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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在母女倆租來的小屋裡,油燈下,母女倆各自執筆,忙碌著。
只見做娘的左手撥著算盤,右手握著毛筆,微沾墨,不知在那小本子上計算些什麼。而當女兒的左手按著光禿禿的宣紙,右手吃力地在紙上描著,只是那略微顫抖遲鈍的模樣,也不知是她在使毛筆,還是毛筆在使她。
好不容易點完最後一筆,小姑娘忍不住甩甩僵硬的手,習慣地嘟嘴撒嬌:「娘,我這名兒太難寫了,你還是給我換一個吧?」
「燕燕,又說胡話了。」海棠沒有放下筆來,一心二用地說道,「名字哪是能隨便改的?況且,你不是一直挺喜歡『海燕』這名兒?」
「可是,實在太難寫了,筆畫這麼多。娘~~~~~」海丫頭說著說著聲音便嗲起來。
「照你這麼說,乾脆大家都叫什麼『了了』『人人』『小小』,省力又省時。」海棠終於放下筆來,看著紙上的數字微皺眉頭。
「『了了』也不錯啊,挺好聽的。」海燕眼睛一亮,手一動,筆尖兒就冒失地劃上臉蛋兒。
「你說什麼?」海棠轉過頭,正想對女兒說教一番,卻見一個小花貓臉兒,不禁失笑。從腰帶里摸出一方白帕兒,輕柔地往女兒的嫩臉上拭去。
「燕燕,我們的肉包怕是賣不下去了。」為娘的說來有幾分憂愁。
「真的?那我們可以改賣糖葫蘆了?」做女兒的卻有幾分驚喜。按照娘親不賣隔夜食的習慣,不是有機會過上三餐都是糖葫蘆的日子。想著,口水分泌出來。黑眼睛里眨巴起星星兒。
「老想著糖葫蘆,小心像王嬸子家的珠兒一樣,滿嘴的蟲牙。」海棠在女兒的臉上捏了一下,順便嚇唬嚇唬她。
想起珠兒滿口的黑窟窿,海燕還是打了個寒戰。摸了摸自己的牙齒,幸好,它還好好的。
看著女兒可愛的小模樣,海棠不禁苦中作樂地笑一下,也不管女兒聽不聽得懂,同她分析道:「燕燕,我們每天掙的錢也只夠勉強過活,娘算過,若是一年拿出那二兩給人,我們怕是過不下去。」二兩銀子在以前或許算不得什麼,但現在可是夠她一人一年的花銷啊。「娘想過了,還是把那木推車子、蒸籠什麼的賣了去,再找分活干吧。」本想自己做生意,自己便是那老闆,自由自在,不用看人臉色,誰想這世間還有各番門道,讓人不得不屈服。
「娘說什麼就是什麼。」小姑娘看來似懂非懂,卻仍是應承。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