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隱・戲班(1)
「凈凈,想清楚哦,跟娘走,便從此沒了大房子,漂亮衣服和好吃的東西。」
************
既然下了決心收掉包子攤,海棠便毫不磨蹭地立刻行動起來。
她一面託人打聽有沒有人有興趣買她的推車、蒸籠,一面便和女兒在城裡各處尋起工來。
才尋了半天,海棠便磨光了原來的壯志滿躊。原來找份工這般不容易。除了丫鬟、奶媽、綉娘、廚娘之類,大多的工都不招女人,老闆老爺們通常更喜歡男子。若當丫鬟嘛,人家嫌她年紀大,十三四的少女多的是;當奶媽嘛,哎,燕兒都這般大了,她哪有什麼奶啊;綉娘要求眼兒好、綉功細、速度快,可惜她眼睛雖好,刺繡工夫卻不夠精;廚娘總算是合適她了吧,可是掌柜的一聽說燕燕的事,臉色就變了。
「掌柜的,奴家的女兒很聽話,她絕對不會給您惹麻煩的。我們母女倆只想謀個生路,請掌柜的幫幫忙。」雖然心中有九分知道自己會被拒絕,但海棠仍是決意試上這最後一試。
「去去去,」只見那山羊鬍的掌柜漫不經心地甩甩手,「若是每個來幹活的都帶著兒女過來,我這兒還怎麼做生意?」
「掌柜的,她可以呆在廚房裡,絕對不會影響您做生意。」海棠急急道。
「你這女子怎麼這樣,說了不行,還非要胡攪蠻纏。」掌柜的一下子黑了臉,「再不走,我就要讓小二趕人了。」
海棠倏地瞳孔一縮,捏緊拳頭,一股沮喪與郁躁之氣同時自心口浮上。她強忍怒意道:「不用了,我自己走。」說著,轉頭出了酒樓。
「燕燕。」看著坐在酒樓外的石階上的女兒,海棠勉強露出笑容,想要安撫她,「走吧,我們回家。」
看著母親,海燕烏溜溜的鳳眼一眨不眨,嘴角一動,露出細細整齊的牙齒,笑:「娘,我們回家。」同時,站起身來,小手疊上母親漸漸粗糙的手,握緊。
一瞬間,海棠覺得全身的力量又回來,煩躁之氣一下子消失殆盡。笑容由勉強變為自然,心道:先回家,再計量,總會有她一條能走該走的路。
「這位嫂子請留步。」母女倆正想離開,卻聽背後傳來一個平朗優雅的聲音。
叫她嗎?海棠不由回過頭去,一邊心想:好——熟悉的聲音。
只見一烏白膚的雪衣公子自酒樓內翩翩而出,那俊美如女子的容貌如同他的聲音甚是耳熟。
是他!海棠微微露出詫色,那被兩壞人欺負,不,是欺負兩壞人的面冷心熱、男生女相的白衣公子。
「公子可是喚奴家?」看到美人,自然通體舒暢,海棠不由微微笑道。
「是你,漂亮的白衣姐姐。」同一時刻,同她母親一般眼拙的海燕妹妹驚喜地脫口而出。
頓時,白衣公子的臉色一黑,把那原本觀音一樣的面孔扭作黑鍾馗,咬牙切齒地說道:「你這女兒倒是同你一般不長眼,不會是才這麼小年紀就也得了眼病吧?」他略帶諷刺地挑眉。
「公子說笑了。」看那公子像要噴火似的,海棠趕緊賠笑道,「小女年幼,哪讀了什麼書,眼睛自然是亮堂的。只是年小不懂事,看到漂亮人兒便認作是姑娘。也怪我這當娘的沒教好,哎,前不久她還衝一個少年白之人叫過爺爺。」每次為了粉飾太平,海棠忍不住便會說胡話。她在心中懺悔了一下,臉上卻不露分毫心虛之色。
可是,做女兒的卻不許母親無中生有,不甘心地嘟嘴反駁:「娘,我哪……」
「燕燕,」海棠面不改色地微提音量,蓋過女兒的聲音,「這位公子不是姐姐,而是位哥哥,以後可要記住。事不過三,再叫錯,哥哥可真的要生氣了。」
「你是哥哥?」小女孩容易糊弄,一下子轉了注意,咬咬指甲,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白衣美人,一霎不霎,一霎不霎……
白衣公子努力忽視那雙亮的黑眼睛,看著面前衣著樸素,但氣質容貌看來卻不太像普通村婦的女子,道:「剛才鄙人在酒樓內無意中聽到夫人與掌柜的講話,敢問夫人可是想尋份工?」
「正是。」海棠毫不避諱地承認,無一絲羞窘——她本來就需要一份生計。
「鄙人這倒是有份臨工,只是不長久,不知夫人是否有意?」
「不知這工作是——」
「廚娘。原來掌勺的呂大娘受了燙傷,所以需要臨時請個人幫忙。只是——」
只是?海棠一向討厭「只是」,先是給人希望,然後又澆人一桶冷水,還不如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但此刻她卻不得不藏起不悅,順著對方的語調問道:「只是什麼?」
「只是這事鄙人還做不得主,需得夫人先隨我去見下『老大』,如何?」白衣公子不冷不熱地問道,並不殷情。
天上掉餡餅的事,海棠向來是不信的。若是對方故作和善,事事說得完美,她反倒要起疑心了,正是這嬌滴滴的公子哥並不熱絡的態度讓她決定相信前方並無什麼販賣人口,綁架**之類的缺德事。再,她還記得這公子哥應是個外冷內熱,好管閑事的主。於是,點頭答應了。不想白跑一趟,便事先說明道:「公子剛才想必聽到了,我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奴家也沒什麼親友可以照看女兒,因而只得帶著小女上工。」
「這點不是問題。只要你手藝好,我們老大不會在意這等小事。」白衣公子滿不在乎地甩甩手,突然眼睛向下狠狠瞪去,「你這小鬼頭,看夠了沒有?」這丫頭瞪這麼大眼,她不累,他還替她累。
「沒有。」誰知那小姑娘皮厚的很,理直氣壯地瞪回去,「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你是稱讚你。」
「你——」女娃兒灼灼的目光令白衣公子有幾分無語,若是旁人敢這般看他,早教他狠狠招呼一番。可此時此刻,對方畢竟只是個孩子,雙目中毫無意淫之色,他也不能當她是登徒子教訓。只得吃下這記悶虧。
「公子,您別在意。」海棠趕緊圓場,「這孩子以前有個風流世叔,兩人關係甚好,唉,你也知小孩不懂事,就愛鸚鵡學舌,這丫頭沒學什麼好的,卻把她世叔的壞毛病也學來幾分。真是慚愧。」
白衣公子又瞪了海燕小姑娘一眼,也實在拿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沒轍,只得憤憤地轉頭帶路。
三人一行往城西而去。
一路上,為了打破尷尬的沉寂,海棠囁嚅地開了口,總算知道這貌美得不似凡人的公子姓白名霖。倒是名如其人,乾淨清爽得很。
只是之後,她再也搭不上話。看著對方冰冷的面孔,她幾次鼓起勇氣,又把口水咽了回去。算了,算了,又何必拿自己的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就算要打好關係,等她確實得了這份工再開始也不遲。
於是,三人一路安靜地抵達目的地——那是一個略為偏僻清幽的小院。
一進院子,海棠便不由地輕輕「呀」了一聲。
這,居然是個戲班落腳的地方。她也曾聽鄰家的大娘說城裡來個了戲班,雖然不大,但調調唱得不錯,角兒也漂亮。只是她之前忙著包子攤的事,實在沒空湊著熱鬧。再,憑她現在的收支,也沒有多餘的銀兩來行看戲這等奢侈事。
這是個戲班,其實不稀奇。只是這冷漠的白公子居然是個戲子倒頗教她玩味。雖然他的麵皮子夠漂亮,可瞧他火爆硬直的性子,哪有半分戲子的七竅玲瓏。
海棠自然不敢說出心中的這番想法,只是牽著女兒隨那白霖公子往前走,一邊悄悄四下打量。若是真能在這邊做下,認個臉還是很有必要的。
右邊有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和十三四歲的青衣少年拿這一個圓竹筒不知在談論些什麼;右前方一鬍子大漢舞著大刀;左側一個近不惑之年的男子低撥著手上的三弦;然後前方一個高挑美麗的粉衣女子笑容滿面地朝這邊走來。
「白霖,你去哪了?一上午都不見人影。」女子沖白霖笑得很是嬌媚,但海棠卻看到對方的眼角小心仔細地打量著她,眼裡充滿戒備。
「華湄,我去哪裡不用向你交代吧?」那白公子也不怕傷人姑娘的芳心,仍是一徑的冷漠。
海棠聽來卻有幾分安慰,原來是某人天生一副死人相,不是她招人厭,才受了白大公子的冷眼。於是心態平了,心情好了幾分。
「你自然是不用向我交代什麼?」那女子看來是習慣了他的態度,微一頓后,便振振有詞道,「是班主尋你有事。」
「哦。」白霖淡淡應了聲,「我正要去找他。」說完,越過她,徑自往前走去。
海棠同情地偷偷瞅了那姑娘一樣,拉著女兒的手跟了上去,心道:這怕又是一出妹有情郎無意。看來以後的日子不愁無戲可看。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