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隱・師叔(2)
海棠雖然不懂他為何突然改變話題,但這回給了他一點反應——輕輕點頭。她是真心地認同這一點,這位封隨日先生和他的夫人感情真的很好,好到讓她不由地心生艷羨。曾經,她以為她和燕燕她爹在那件事以前相敬如賓的感情便是夫妻;曾經,她以為像她父母那般在歲月中漸漸將男女之情化為親情,偶爾小吵小鬧,就是夫妻。可是當她看到封隨日和他的妻子時,她動搖了。
她當然是相信男女之間存在那種如同熊熊烈火般的熾熱感情,只是她一直以為那隻存在於年輕男女之間,隨著歲月一日日逝去,那種「山無棱,天地合」的感情便會慢慢冷卻下來。
然而此刻,看著鶼鰈情深的封氏夫婦,她不得不動搖了。
他們成親應該很久了吧,那麼在一起也許更久。可是,他們的感情竟彷彿一點也沒有減淡,甚至由於歲月的推波助瀾變得更為濃烈了。
不是說他們有在外人面前做出任何屬於閨房之內的親密舉動,也不是說他們有把情或愛掛在嘴上,光是他們之間那種自然默契的眼神交流已表現出他們對彼此的愛慕——很多時候不用說話,他們便了解對方的意思。
他們的眼裡只有對方而已。從封隨日看妻子專註的眼神,和封夫人看他時溫柔而滿足的笑容便能輕易地看出。
海棠羨慕他們的同時,卻也不明白: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他們的感情還能如那磐石、蒲葦一般?
封清隱彷彿看懂了她眼裡的迷茫,定定地看著她,柔聲道:「得來不易,也許才分外珍惜。他們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海棠覺得怪怪的,他倆應該是近四十的人了吧。十年,那豈不是代表他們……
「但是三師叔喜歡師嬸,加起來足足有二十二年。他等待了十二年才守到了這份感情,也因為如此,當年他不願收我為徒,那時的他無法分心照顧我。」封清隱很快接著說道。
海棠一時被封隨日的痴情鎮住,獃獃道:「這便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說話的同時,她感覺到腦海中似乎劃過一段模糊的片段,似乎不甚重要,似乎是某些她原本想不明白的……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封清隱重複道,晶亮的眼睛笑起來如夜幕中閃爍的星辰,「對我來說,不僅僅如此而已。……有興趣聽個小故事嗎?」
海棠點點頭,並問道:「包子,可以再吃一個嗎?」
某人有些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夾了一個包子給她。
海棠吹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同時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可以開講了。
某人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眼裡笑意盈盈,道:「我不太會講故事,就簡單說了。」
而海棠一邊咬包子,一邊則在腹誹著:上次對著何玉娘,不是挺會說故事的。
封清隱沉吟一下,飛快地理了思緒,道:「我剛才說三師叔喜歡師嬸足足二十二年,那就從二十二年前說起好了。其實那時候的事我也是聽大師兄說的,所以他們具體是怎麼相識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在他們相遇的那一年,三師叔便喜歡上了師嬸。但彼時,師嬸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姓楊,正是她的心上人。」
聽到這裡,海棠心裡已經開始自己編情節:想必接下來,便是表哥變心或因故過世。
「可惜,這又是一段『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情,師嬸的表哥楊前輩當時另有一個未婚妻,兩人的感情很好,很快便成了婚。那時師嬸雖然傷心難過,卻也衷心祝福他們,只是一時無法忘情。真正的苦難源於一年多后,楊夫人難產身亡,師嬸因此又有了盼望,於是一面幫忙照顧表哥之子,一面苦苦等待。那楊前輩也是個痴情之人,不願師嬸因他耗了青春,數次表示不願續弦,但師嬸比他更固執。接下來,便是足足八年漫長的等待,三師叔等著師嬸,師嬸等著楊前輩,那時,我幾乎以為這場等待會持續到他們生命的終結……」封清隱的眼神恍了一下,想起那時看著三師叔,連自己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那份絕望的等待,讓他不由對男女之情更為厭惡。「幸而,一個女子的意外出現終於讓這盤死局有了轉機,楊前輩再次動了心,並與那名女子成了親。之後,師嬸傷心之下飄泊江湖,三師叔自然也跟了去。兩年多后,我不知道其間究竟生了什麼,但是三師叔和師嬸終於走到了一起。」他的眼波隨著回憶變化著,到後來漸漸柔化,彷彿蕩漾的春水一般。
他頓了一頓,語鋒驀地一轉,道:「幼時,我以為男女之情便是充滿了嫉妒、謊言、獨佔欲等等醜陋的東西,」說到這裡,他墨染的眼瞳沉了一下,「可是看著他們,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男女之情也可以這般執著、無私與純潔,既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同時又能放開胸懷衷心祝福對方。」
「那楊前輩後來幸福嗎?」海棠突然問道。
封清隱微微一愣,深深地看著面前的女子,道:「至今,聽說夫妻和睦。」
海棠笑了,由心而的笑容彷彿春海棠一般的嬌艷,聲音清脆如那春日的雨滴:「也許正因為他們的執著,他們才值得現在的幸福吧。」一瞬間,她福至心靈,終於把原來覺得模糊的東西串聯在了一起。原來如此,所以那時他才會那般異常地對著尹凌霜一番說教。
她的笑容由溫柔變作幾分得意,又道:「是否凌霜的母親曾讓你聯想到你的師嬸?如果當年楊前輩即使不愛你師嬸也娶了她,就像凌霜的父親般娶了她的母親一樣,那麼你的三師叔就會是你說的那個一直等待著的人,也許一輩子無法得到幸福。」(見第四章末)
(本章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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