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隱・師叔(3)
靜默,然後在海棠有些莫名其妙的眼光中,他笑了,右手的手指利索地將額前垂落眉梢的絲撥向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讓他清俊的笑容第一次沒了阻礙,炫目得彷彿少年般清新自然地把陽光統統寫在臉上。那年少的陽光實在太灼眼,佐以周圍騰騰的白氣,一瞬間,海棠彷彿覺得自己是個迷途的旅人,在那白霧裊裊的深山老林之中偶遇那頑皮下凡的少年神仙。她呆了又呆,心道:慘了,她開始幻覺了。
對面的人繼續沒心沒肺地笑著,不可自制或沒有自制地將笑容不斷擴散,先是笑而露齒,然後笑眯眼,最後笑得連上身都折了下去,寬闊堅韌的雙肩細微地顫動著。
看著他顫抖不已的身體,海棠似乎再再再次聽到耳邊纏上某個妖孽的笑聲,於是在心底哀嚎:完了,完了,年紀輕輕就幻聽了,怎麼著啊?
他笑了好一會都沒有停下,笑到後來海棠都惱羞成怒又怒極而定了,她冷冷地在心底琢磨著:這個男人實在不知適可而止,跟燕燕一樣欠教育。
「喂,你笑夠了沒有?」她兇悍地雙手在胸前交叉,蓄意讓他察覺自己語氣中的不悅,「我又沒封你的口,若是我錯了,你儘管否認便是。」
他的身體一動不動地停頓了一下,等他再次直起身子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已經悉數收了起來,只剩下那閃著幽光的眼睛還若有似無地飄著一絲笑意,道:「就這樣?還有別的嗎?」
海棠本想搖頭,可轉念又想到這傢伙的欠教育,於是改口道:「你先回答我說得對不對。」
「對。」他嘴角微微一抿,有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
「那你笑什麼?」海棠陡然火了。
「我沒想到你一直把我的話那麼放在心上。」他神色自若地說道,之後,嘴角抿得更深,狹長的鳳目閃著幽光,晶瑩剔透,宛若寥夜的星子。
海棠恨恨地看著他嘴角那抹刺眼的笑意,朗聲道:「我不過是為凌霜鳴不平,居然被你那天似是而非的話給訓了一通,說什麼沒有人規定父母必須愛自己的子女;說什麼她家境富裕,衣食無憂,才盼望著更奢侈的東西;說什麼她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悲慘?難道說子女不該盼望父母的愛,難道說人不該去追求更幸福的生活?如果非要跟比自己更悲慘的人比較,才能知足常樂,那麼這世上就沒有不幸的人,因為總會有比他更悲慘的人出現。照你的說法,每個人都該任命運擺布而不需反抗。」
隨著她略顯激動的一番駁斥,封清隱的嘴角漸漸歸回原位,肅容,淡淡道:「既然你有這麼多想法,為何那天不說呢?」
海棠一時尷尬地語結,心道:那會兒她忙著低調嘛。再說,那會兒她……和他又不熟。
「既然如此,麻煩你一件事好嗎?海棠。」他突然道。
「什麼?」
「等尹凌霜恢復了記憶,你與她把剛才那番話再說一遍吧?」封清隱慢慢道。
「好。」海棠先是爽快地答應,她原以為封清隱不喜歡尹凌霜,看來也不是嘛……等等,等等,「你是說,凌霜的記憶會恢復?」她不是服了那個啥忘憂丸?難道藥效也有期限?
封清隱卻是神秘地笑笑不答,只是說:「時辰差不多了,他們應該都快起來了,我們趕緊準備一下碗筷吧。」
「等等。」海棠出聲叫住他,咬了咬下唇,一派遲疑的樣子。
「怎麼了?」對方挑眉以待。
「那番話,你對凌霜說的,是你真心實意的想法?」她眨了眨眼,有些期待地看了看他,又把眼神遊離了開去。
「那重要嗎?」
海棠又咬了咬嘴唇,壓迫得可憐的下唇暈出一片艷紅。
盯著那抹艷紅老久,他才低低地答道:「惟有那樣,我才能說服自己放下。」
沒漏掉他語氣中異樣的波動,或說是真情流露,海棠想去看他卻硬是忍住,他有他的故事,她還不便過問;她也有她的故事,她曾猶豫是否坦白。可現在才現兩人的不同,她已經沒有勇氣說了……她掩不住失望地抿了一下嘴,退卻了。
她轉過身,想到廚房外面透透氣,同時輕輕咕噥了一句:「也許始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可以有期待,不可以。她再次懷念蕭夜痕,只可惜三個月前,他和白霖離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白霖何其幸運,而她,還有可能遇上屬於她的「蕭夜痕」嗎?
「等等。」後面的人突然出手,以她不能躲避的速度抓住了她的左腕。
「還有事嗎?」海棠半轉過身子,回他一個虛偽的笑,試圖擺脫他的大掌。
「你剛剛提到蕭夜痕?」他銳目半眯,輕易便透出一股迫人的氣勢。
海棠微微一愣,心道:她竟然不自覺地說出了口嗎?
她看著他的眼,毫不心虛地假笑著,道:「沒什麼,就是在想他和白霖不知道好不好。」是她的錯覺嗎?為何她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彆扭,那眼底隱隱燃燒的火苗和嘴唇僵硬的線條竟彷彿……彷彿……是在吃醋一般。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心底有股微妙的滋味不由地滋生,面上微微臊,不自在地別開了眼。她的眼神在地上遊離了一圈,很快就現不太對勁:他一向高深莫測,最懂得隱藏,怎麼會這麼輕易讓她看透?難道他是故意讓她看懂的,可為什麼?……這傢伙實在太喜歡轉彎抹角了。
「是嗎?」他看來一臉狐疑地繼續眯著鳳眸,繼續逼問,「那什麼又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著,彷彿想從她的表情中尋出什麼蛛絲馬跡。
(本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