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咬尾蛇
費迪南伯爵離開翡冷翠的第三個月,便是蘇美女神的百年祭。
為了這個百年一遇的盛大節日,翡冷翠教廷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整個聖城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地面上灑了玫瑰花瓣,房頂上放滿了鮮花,甚至連貧窮紊亂的東方區都變得井井有條。聖特古斯大教堂早早的被內外裝修一新,在祭典前夜向教民開放。
聖格里高利曆32年的3月15日,無數教民連夜湧向教堂,其中不乏遠自千里之外來的虔誠教民,西域各國的君主都派了使者祭獻參拜,甚至連東陸大胤和晉國都派來了使者道賀,盛況一時無雙。
至高無上的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在民眾面前罕見的露面,親自主持了祭典,一系列盛大的儀式讓人們眼花繚亂:主祭、共祭、輔祭、行禮致敬、念懺悔詞、灑聖水禮、唱光榮頌、念集禱經、行聖言禮……
就在那一天,翡冷翠的阿黛爾·博爾吉亞公主,正式成了一名修女。
無數翡冷翠的貴族目睹了這教廷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一幕。
她名義上的養父、事實上的親生父親,聖格里高利二世教皇在大彌撒上主持了新修女的發願儀式。教皇手持金杖,朗聲叩問自己的女兒:「阿黛爾·博爾吉亞,你願意放棄俗世里的種種留戀,成為一個純潔高尚的修女,捨身侍奉神嗎?」
「是的,」美麗的翡冷翠公主頭戴花冠,忽然抬起臉,一字一句地清晰開口:「我願意永遠侍奉女神,至死不悔。」
觀禮的人群里發出了低低的驚呼和嘆息。
誰都沒有想到,阿黛爾公主發的居然是永願!
所有的女教民在成為修女時都要發效忠女神的願,這被認為是修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然而。一般入教的修女首先發的都是暫願,即一年願,以後又要連續發三年願和五年願。在此期間,發的願可以隨時解除,修女也可以離開修會。
但一旦發了永願,便意味著永遠的捨身侍奉女神,再不能回到俗世。
貴族們竊竊私語,帶著一絲不信與猜疑——對於阿黛爾公主的這次出家,大多數貴族都認為這不過是教皇暫時平息流言的手段而已。然而,沒有一個人想到、公主竟然是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發出了不能翻悔的誓言,選擇了永別塵世。
「端懿皇后品性如此堅貞,實為大胤之榮耀!」從東陸千里迢迢趕來的端木丞相忍不住上前一步。匍匐跪拜,「在下回國一定稟明皇上,為皇后廣立牌坊祠堂,旌表天下!」
然而阿黛爾公主沒有回答,只是靜默地跪在神壇前。巨大的蘇美女神像在無聲俯視著她,彷彿俯視著一隻無辜的羔羊——此刻人群的注意力全部都凝聚到了教皇父女身上。因此沒有人發覺就在那一個瞬間,女神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了微妙的改變。
雕像的臉彷彿忽然柔和了,那種肅穆如冰雪的審判神色悄然變化。
人群在低聲議論,然而教皇親沒有過多的震驚,只是注視了女兒片刻,在她發完願后開口接受了她的奉獻,並讓她領受了終身聖願的標誌——一枚純金的戒指,並將進堂時頭上的花冠換成茨冠。
彷彿被這樣神聖莊嚴的氣氛感染,教堂內沉默一剎,然後掌聲大作。
她的諸位兄長站在觀禮的人群里。默默看著自己的妹妹脫去凡俗的身份,戴上那枚戒指,斬斷和他們的親緣聯繫,成為神的僕人,各懷心思一言不發。
蘇薩爾皇子默默轉頭看了弟弟一眼,發現西澤爾的臉色平靜如水。
此刻管風琴的樂聲響起,唱詩班的詠唱和神甫的福音如海潮起伏,把儀式推向了高潮。蘇薩爾皇子回過神來,和弟弟們逐一上前,與新修女握手、擁抱,奇書-整理-提供下載做最後塵世間的告別。蘇薩爾低聲嘆息,囑咐妹妹保重;普林尼則淚水漣漣,流露出依依不捨之情。只有西澤爾沒有說話,默然地上前擁抱妹妹,久久沒有分開。
「等著我。」他側過頭,忽然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阿黛爾震驚地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裡的光芒閃爍莫測,隱隱令人恐懼。他緩緩對她舉起了左手,阿黛爾身子忽然猛烈的顫抖起來——
一枚由髮絲繞成的金色指環,在他的指間微微閃爍。
「連神也不能阻隔我們。阿黛爾。」他低聲微笑,鬆開了手,緩緩退入人群,「等著我。」
西域最高貴的女性:翡冷翠的阿黛爾公主,就這樣在蘇美女神百年祭的大禮彌撒上發出了最為神聖的永願——把自己永遠獻給女神,終身侍奉教會。
出於對女兒的愛護,她的父親賜給她無數的金銀器具。然而這番好意卻被阿黛爾堅決的推辭了,在琳琅滿目的珍寶里,她只選擇了寥寥幾樣日常用品隨身帶走:比如東陸帶回來的那把寶劍和一面不知是誰饋贈的小小銅鏡。
那是她生活了二十二年的世界留給她的所有回憶。哪怕傷痕纍纍不堪回首,卻依舊被靜靜保留在心底,不曾隨著她的捨身而被遺忘。
然而,沒有人留意到她獨獨遺棄了那一口古老的、曾經陪同她兩次出嫁的柜子。
——除了西澤爾。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隨著人潮一起離開了教堂。然而,當阿黛爾在熄燈后一個人穿過鬼蜮,悄悄回到教堂深處的那間密室里,準備在那兒祈禱懺悔到天明時,卻震驚地發現那個柜子居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那裡!
鎦金玫瑰的把手摺射出幽幽的光澤,古舊華美的柜子彷彿一個小小的牢籠。
「哥哥!」她跪倒在地,抬手掩住了臉——他知道她想要遺忘什麼,想要斬斷什麼。所以他在無聲的告訴她:這不可能!
她在密室里跪了許久,終於還是剋制不住內心的某種渴望,輕輕的打開了柜子。彷彿在空空的柜子里看到了昔年那一對在黑暗裡相互擁抱的孩子,久違的刺痛鑽入心底。
阿黛爾公主就這樣被永久的關閉在了聖特古斯大教堂的修女院里。
翡冷翠對此議論紛紛。有一些貴族私心裡希望皇室再出一次醜聞。比如被迫當了修女的公主會忍不住寂寞,做出一些有悖於教規的事情——然而所有人都失望了。
一年多來,這位曾經的舞會皇后、沙龍貴婦洗去了一切奢華,和其他修女過著一樣的生活:當清晨的鐘聲敲響五下的時候,便起床洗漱,隨後進教堂作默想、望彌撒、出堂、吃早餐,九點上課或在外邊工作、學習,唱讚美詩。午飯後,再進教堂做私省察,念《聖言經》。晚飯前做晚課。飯後進堂做公省察,念第二日的默想題目。晚上九點出堂熄燈休息。
周而復始,規律而又安寧。
此外,幫助賑災、救濟窮人、到醫院、養老院從事無償服務,這些也都是修女日常從事的活動。所以每隔一個月,翡冷翠的貴族和百姓也能看到修女院大門打開,一群穿著黑白兩色素衣的修女走上街頭。為窮人募捐。阿黛爾公主也在其中。
「捐錢給窮人,就是放貸給神,終獲回報。」
她的語聲安詳柔和,眼睛在面紗后寧靜閃爍,令所有人都無法拒絕。有時候修女隊伍也會遇到一些貴人,比如打獵歸來的皇室,或者是出遊的貴族們。到那個時候阿黛爾公主也不會迴避或者退縮,只是走到那些馬車前,對著那些用驚愕探究眼神望著她的貴族們雙手捧出金盤,沉默著請求布施,往往能得到驚人的厚賞。
她彷彿從塵世里抽身離去了,翡冷翠上空卻烏雲密布。
大皇子蘇薩爾和二皇子西澤爾之間已經是勢同水火。他們擁有各自的親信和勢力,一個在教廷里發展勢力,一個培植了自己的軍隊,針鋒相對毫不退讓。連教皇都已經無法阻止兩個兒子之間的敵對。皇室里一場慘烈的爭奪戰即將上演,翡冷翠貴族圈裡已經人人自危。
然而,只有修道院里的阿黛爾公主對這一切似乎毫不在意。
這樣枯寂寧靜的生活令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自從出生以來她身上纏繞著的諸多流言宛如塗抹上去的金粉一樣,在神的光輝之下紛紛剝落,還原了她本來的面目。
那個寧靜孤獨的影子。走在白色石頭砌築的聖城裡。彷彿是一個塵世之外的幻影。
聖格里高利34年3月的某一天,深夜一點鐘。在貧窮凌亂的東方區,阿黛爾修女剛剛為一個死去的貧民祈禱完畢,準備和另一個小修女提燈返回修道院。
東方區的石板路崎嶇而骯髒,每走幾步就會濺起污水。小巷長而窄,掛滿了各種襤褸的衣服和孩子的尿布,瀰漫著奇怪的味道。
只有在小巷上空升起的月亮,還是如皇宮裡那樣冷而亮。
在萬籟俱寂的剎那,台伯河上傳來了歌聲。那是撈屍船上的船夫在月下歌唱。那個老人撐著船,在污水裡打撈著,唱著各種俚語和歌謠,聲調悠揚神秘。他在唱著:「那皇后的頭顱在火里歌唱,她說諸王都將死去屍魔鬼的孩子被殺死在聖像旁……」
阿黛爾怔怔站在橋上,身子忽然間微微發抖。
她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那個暗淡的影子模糊扭曲,如附骨之蛆一樣默不作聲地跟隨著她,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彷彿是幻覺,她忽然看到自己的影子動了起來——
彷彿蛇一樣的蠕動。
阿黛爾的手猛然一顫,那盞燈在嘆息橋上跌了個粉碎。水上的歌聲忽然中止了。台伯河裡傳來撈屍人的驚呼,那個和屍體打交道半生的老人彷彿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景象,震驚地低呼:「蛇!神啊……蛇!」
小修女嚇得哭泣。阿黛爾臉色蒼白地把她攬在身後,視角里卻瞥見了一道巨大影子從河面上騰起。凄厲的風撲面而來,夾雜著無數冥冥的哭喊。
冷月下,果然有一條巨大的蛇!
那條蛇盤繞在水面上,身上的鱗甲都張開了,額心放著光芒。它張開了口。只是微微一吸,河裡的冤魂們便在哭泣和呼嘯中從水底升起,然後彷彿煙一樣地被吸收入蛇口。
這、這是……魘蛇?!
阿黛爾捂住了嘴,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巨大的蛇蜿蜒從水面掠過,一路吸取了無數魂魄,然後消失在台伯河的上游。水面隨即平靜,連一絲波紋都沒有。阿黛爾怔怔的站在嘆息橋上,看著撈屍船從橋洞下無聲隨波流出——船上的撈屍人已經不見蹤影,只有那一盞風燈還掛在那裡,一明一滅。
阿黛爾怔了半晌。然後瘋了一樣的朝著教堂奔跑而去。
回到聖特古斯大教堂修女院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夜末。
阿黛爾筋疲力盡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房間里。
坐在床上顫慄了良久,終於撐起身體,在冰冷的水盤裡洗了自己的雙手和臉。然後拿出銅鏡,對鏡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就在那一瞬間,她全身忽然冰冷。眼睛!
有一雙眼睛在鏡子里看著她!
她怔在原地,無力地扶著水盆架。怔怔凝望著鏡子里地那雙眼睛
而那雙漆黑的眼睛也在凝望她,帶著許多個夜裡曾經在她夢境里出現過的複雜表情,彷彿黑色的火。
「是你!」她低聲脫口,撐住水盆架轉過身來,「楚?是你!」
房間的玫瑰窗下坐著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人,那個黑衣男子有著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長發,眼神亮而靜,整個人彷彿和黑暗融為一體。他的手裡持著一支紫玉簫。有不知何處來的風吹來,吹過他手裡的簫孔,發出幽怨的長吟。
「是我。」那個人低聲回答,宛若嘆息。
龍在教堂外逡巡,他的身後環繞著淡淡的光芒,那種光芒是神聖的,令她不自覺的退避。
「你……」她怔怔看著他,「來了翡冷翠?」
「是的。」公子楚靜靜凝視著她,許久才輕聲嘆息,用華語回答,「『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我說過一定會回來看你,我不是一個說謊的人。」
她無言地捂住臉,跌坐在單薄的木板床上。
「你變了很多。阿黛爾。」他輕聲道,走過來坐在她的身側,「當我在東陸聽說你發願成為修女時,並不覺得意外——因為我已經見識過了你的力量,知道你不會再聽憑擺布。」
她微微笑了一笑,臉色蒼白,卻不置可否。
她死死抓住胸口的女神像,極力平息心中洶湧地情感。然而在他伸出手試圖擁抱她時,她卻抬起手阻止了他。他身上的那種光芒刺得她痛苦無比。
「楚,你究竟為什麼來?」阿黛爾低聲再度問,「沒有聽說過東陸皇帝到訪翡冷翠的消息,你是私下來的對不對?是什麼令你這麼做——我哥哥還是我父親?」
公子楚頓住了手,凝望了她片刻,終於笑了一笑。
「你比以前更敏銳,阿黛爾。」他道,放下手坐得離她遠一些,「可是,越聰明,懂得的越多,往往是越不快樂的——為什麼你不單純地相信我是為了你而回來的呢?」
「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阿黛爾低聲。
公子楚微微點了點頭,終於道:「我是為了你的幾個哥哥而來。」
她閃電般地抬起頭看他,眼神露出了一絲驚訝——什麼,翡冷翠的局勢竟然已經到了如此緊張的地步么?居然驚動了千里之外的東陸皇帝!
「外面的局勢已經很緊張。阿黛爾,」公子楚低聲,眼神複雜,「在你的哥哥和父兄之間,很快就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到時候整個翡冷翠都會變成角斗場!」
「神啊,」她脫口低呼。
「這是你無法阻止的事情,」公子楚嘆息,握緊了手,「就如當年弄玉也無法阻止我和徽之的爭鬥一樣。」
阿黛爾怔怔坐在那裡,許久才低聲開口:「那麼,你又在這裡面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楚?——你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你秘密前來,是和誰達成了協議?」
「不錯。」公子楚微微一笑,「我的確是把賭注壓在了其中一方。」
「是西澤爾?」她抬起眼睛看他,「還是蘇薩爾?」
他沒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看著窗外即將到來的黎明,嘆息:「不要問了,阿黛爾……這不是你應該插手的事情——我這次前來,也就是為了給你這個忠告。」
「或許你還沒覺察到,但你現在的處境的確很危險。」公子楚喃喃,「今天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潛入到這裡——因為我發現修道院裡布滿了教廷的眼線和守衛。阿黛爾,你這幾天最好還是隨身帶著羿留給你的那把天霆。」
她沉默著低下頭,咬緊了嘴唇。
「羿死了,聽說雷也已經離開了。而西澤爾忙於和父兄爭鬥——你身邊需要一個守護的人。」他負手站起,沉吟了很久,才道:「我把止水留給你吧。」
「什麼?」她吃驚地抬頭,看到窗外黑暗的屋脊上隱約坐著一個青衣少年。
「止水是我最優秀的屬下,也是東陸無雙的劍士。」公子楚的聲音冷定,「如果將來遇到什麼不測,他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的安全——在必要的時候,他甚至會送你離開翡冷翠避難。」
阿黛爾臉色蒼白地望著他:「不測?」
「是的——比如說,你的父親為了威脅西澤爾拿你當武器的時候;再比如說,蘇薩爾為了保命拿你當盾牌的時候!」公子楚的聲音冷酷而平靜,「他們都知道西澤爾愛你——呵,雖然在我看來,他是否真的能為你捨棄一切還未可知,但他的對手們無疑都是那麼認為的。」
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幾乎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謝謝。」終於,她開口了,聲音低微。
「不必。」公子楚回頭凝視著她,嘆息,「我負你良多,阿黛爾。」
因為她曾經愛過他,所以非常害怕自己會在這樣的話里動搖,辜負了對神的誓言。阿黛爾側過頭去,剋制住自己的感情,淡淡道:「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你應該走了,楚。」
「好,我立刻走——」他忽然轉身,直視著她的眼睛,「但是走之前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一直不曾忘記自己的諾言。」公子楚湊近她耳畔,一字一句地低聲:「阿黛爾,我說過:即使我曾經因為不得已而放棄了你,但終究有一天,我一定會把你奪回來。」
他的語氣讓她顫慄,彷佛是在對著上天宣誓。
然而公子楚沒有再停留,也沒有解釋自己這番話的意思,只是上前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抬手一按窗檯,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夜色里。
檐上的青衣少年也早已不見了影子。
阿黛爾抱緊了羿留下的那把劍,將臉貼在上面,極力平息著身上的顫抖——她的臉在銅鏡中閃現,蒼白如死,
就在那一瞬,鏡子里映照出另一雙可怕的青碧色眼睛,熒熒放著陰毒的光。
阿黛爾霍然轉過頭,卻看到了窗外的夜空里有巨大的蛇騰空而過,灰色的鱗片翕張著,每一片上都印著一張扭曲恐懼的人臉——而巨蛇雙目的中心,浮凸出一張美麗的臉。那個女子在對她微笑,眼神裡帶著熟悉的刻毒意味。
「凰羽夫人!」她脫口驚呼起來,失聲撲到了窗前。
魘蛇追逐著公子楚的身影,轉瞬消失,窗外只有墨色依舊。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魘蛇會來到東陸。她定定凝望著窗口,直到天色漸漸發白,終於彷彿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身子一晃,頹然坐到了冰冷的床上,捂住了臉。
殘燈搖曳,那些影子在她腳底下蠕蠕而動,彷彿在嘲笑著她的無能為力。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翡冷翠依舊繁華喧囂,也不見東方皇帝曾經來過的痕迹。台伯河的水靜靜流淌,從上游清澈的富人區流入下游東方區,漸漸變得渾濁。
然而修道院卻忽然變得繁忙了起來。
因為從那一夜開始,城裡的死亡率忽然高了起來,特別是貧民聚集的東方區,開始有大批大批的人莫名死去。當局一開始以為是瘟疫蔓延的徵兆,派人封鎖了街區,開始排查——然而,每一個死去的人都沒有異常。
阿黛爾帶著修女們頻繁地出入東方區,為那些貧苦無依的人送葬。然而,東方區里的死人越來越多,醫藥和祈禱根本起不到絲毫的用處。
每到夜來,她路過嘆息橋的時候經常會看到那條魘蛇。那條可怕的巨蛇從東陸遠道而來,橫亘在台伯河上,吞吐著邪氣,河中沉浮著的屍體紛紛翻湧而上,絲絲縷縷的魂魄被吸入體內——一片片新的鱗片生長出來,蛇身變得越來越龐大。
那條巨大的蛇盤繞在水面上,回頭冷冷地看著她。
在巨蛇的雙目之間,凰羽夫人笑靨如花,美艷一如生前。
好幾次,魘蛇尾隨著她,一直游到了聖特古斯大教堂的門口,然後彷彿被教堂內的某種神聖力量震懾,沒有再跟著進入,眼睜睜的看著她進入了晝夜之門。它舒展開身體環繞著教堂,將巨大的頭顱升起在尖頂之上,凝望著教堂穹隆之下的女神像。
那些吸附在鱗甲上的冤魂在徹夜吶喊哭泣,令她難以入睡。
阿黛爾撫摩著袍下隱藏的劍,在室內捂住耳朵,止不住的顫抖——公子楚已經回了東陸,這條跟隨他而來的魘蛇為什麼還留在翡冷翠?它到底想做什麼?那些死去的越國亡靈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日夜不安。卻無人可訴,任何話都會被人當成是魔鬼附身的瘋話。
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是西澤爾。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從她進入修道院后,作為她同父同母的胞兄,西澤爾皇子卻再也沒有來看過她,彷彿自從女神祭后便徹底遺忘了這個妹妹。
兩年的時間裡,只有一次或者兩次,她曾在街頭遇到過他。而她的哥哥坐在金壁輝煌的馬車裡,行色匆匆,只是吩咐僕人拿出錢袋放入修女的聖盤便絕塵而去。甚至沒有下車來和她說上一句話。
那一天,在皇子的馬車駛過嘆息橋時。她又遇到了他。阿黛爾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彷彿心有靈犀一般,馬車在她面前嘎然而止。西澤爾忽然打開了車門,詢問地看著她,彷彿明白妹妹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
阿黛爾遲疑了一下——很久不見,西澤爾明顯地瘦了。臉色更蒼白得令人擔心。眼神深的不見底,帶著難以言表的疲倦和困頓,令她心底忽然起了一陣隱隱的刺痛。
「你瘦了,阿黛爾。」他也凝望著她,低聲,「有什麼事?」
「我……」她低聲道,隨即發現了馬車內的純公主,聲音不由中止——西澤爾的妻子並肩坐在他身側,正俯首看著手裡的一疊書信資料,眉頭緊蹙。阿黛爾從來沒有在這個大方文雅的東陸公主身上看到過這樣神色。緊張而擔憂,彷彿一場大難已經迫在眉睫。
那一瞬,阿黛爾忽然想起了外面的流言:這幾年來,她的幾個兄長之間明爭暗鬥,權力之爭日趨白熱化。日日都有破局流血的危險。
想來,如今已經是到了關鍵的時候吧?在這個時候,就算說了,只怕哥哥也無法兼顧這種——
虛妄的神鬼之事。
「沒事了。」她吐出了一口氣,低下頭去,喃喃。
他把手搭在車門上。默默的望著她。彷彿也有許多話想要和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就在她快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西澤爾忽然從馬車裡探出身來。一把握緊了她的手腕,附耳低聲:「等著我,阿黛爾。」
她發現那隻緊握著她的手上赫然帶著一隻細細的金色指環,不由燙著一樣地退了一步,吃驚地抬頭看著他。西澤爾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似已經多日不曾得到休息,然而裡面卻燃燒著隱約的火焰。
「就快到最後了。」他喃喃道,握緊她的手腕,「就快到了。」
「不。」她明白他話語背後的血腥意味,忍不住顫抖起來,「求求你們別這樣,哥哥……求求你們別這樣!」
「不可能的,阿黛爾。」西澤爾疲倦地一笑,「就是我放過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她的手難以控制的顫抖起來,退開了一步,望著他。
「哦,不!阿黛爾,不要做傻事——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彷彿知道她心裡閃過什麼樣的念頭,西澤爾苦笑起來,「你是不是在想象著某種動人的場景——比如在最後的時刻插身到我們之間,用自己的生命來阻擋那一場骨肉相殘的決戰?是不是,我親愛的純潔高尚的妹妹?」
阿黛爾一顫,臉色一陣蒼白,又難以掩飾地泛起了血潮。
「哦,天哪。太傻了……在父子兄弟自相殘殺的時候,唯一的妹妹挺身而出阻止這場戰爭?」西澤爾苦笑著搖頭,冷冷,「就算這是出自於本心的崇高舉動,但在那種場合便會顯得非常荒誕可笑!阿黛爾,相信我,這樣做不但沒有絲毫用處,只會讓我們都淪為笑柄——我寧可死也不要受到這種羞辱。我必須要和他們親自來一個了斷。」
她絞緊了雙手,絕望地看著他:「那……我該怎麼辦?」
「只要等待就夠了,阿黛爾——不要難過,掙脫的過程必然會伴隨痛苦,但最終的自由就在眼前了。」西澤爾凝視著她,「我最親愛的妹妹,不要恐懼,也不要示弱。不要給那些人嘲笑我們的機會——回到教堂去等著我吧,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他從馬車裡探出身,輕輕親吻妹妹的額頭。
阿黛爾無言地望著他。那個剎那,她似乎從西澤爾的眉宇之間看到了某種不祥的死氣,不由脫口喃喃:「哥哥,你……千萬要小心。」
他怔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你會為我祈禱么?阿黛爾?」
「西澤爾。」彷彿覺得在大街上停留太久不妥,馬車裡的女子低聲提醒了一句。
「馬上。」西澤爾低聲應了一句,鬆開了手,脫下身上的克什米爾羊絨披風,裹在她單薄的修道袍外,凝視著她的眼眸——
「等著我。」他再度低聲。「很快就要結束了。」
「但願從此以後,世上不會有任何事會令你哭泣。」
阿黛爾一個人站在街頭沉默了許久,直到夕陽西斜,才緩緩拉下面紗蒙住臉。
太陽從西方盡頭落下,薄暮中,她聽到了晚膳的鐘聲。生怕來不及趕回去就餐壞了修女院的規矩。她遲疑了一下,走了小路,穿過聖·雪佛墓地走向晝夜之門。
一路上都是林立的十字架和墓碑,一望無際的死亡海洋。她捂住了耳朵,不敢去聽那些地底下發出的哀嚎,匆匆而過。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有一個灰色的人影在密密麻麻的十字架中悄悄走近。
那個歪戴著睡帽的老侍女翕動著嘴唇,喋喋不休,玻璃球一樣的藍色眼珠滾動著,閃爍出惡毒而狂熱的光,狸貓一樣靈巧的溜了過來,驀然抬起手,將手裡的聖水瓶朝著她潑來!
「莉卡嬤嬤!」她脫口叫了一聲,踉蹌後退,「不!」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水嘩啦一聲潑過來,濺了她一頭一臉。
阿黛爾猛地一顫,痛徹心肺,驚呼一聲捂住了臉——不過是水而已,但這次潑到臉上卻有異樣的刺痛!不……這不是聖水!她來不及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擦著眼睛,看著握著聖水瓶逼近的瘋婦人,吃驚地一步步後退。
然而莉卡嬤嬤卻顯然不想就這樣放過她。看著被聖水淋濕的人,忽然間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小匕首,喋喋怪笑著逼近來:「好了,終於洗掉你的罪惡了……魔鬼的孩子,我奉了神的命令,要把你送回地獄去!送回地獄去!」
阿黛爾顫慄著,轉身試圖奔逃,然而那個女人的速度卻快得驚人,一瞬間就閃身到了小徑上,阻斷了她的去路,揮舞著小刀就刺了過來。
忽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阿黛爾脫口驚呼:「不!——止水!不要!」
就在同一個剎那,那個正要撲上來的女人發出了一聲慘叫。一道冷光從陰影里掠起,閃電般地襲來,貫穿了那個婦人的身體。血從她心口箭一樣激射出來,染了阿黛爾滿身。
「不!」她驚駭欲絕地撲過去扶住了嬤嬤,「不要!」
陰影里的暗殺者沉默了,那道劍光一掠即收,彷彿從未出現過。
「咳咳。咳咳。」垂死的嬤嬤躺在阿黛爾懷裡,睜大了眼睛,恐懼無比地對著她伸出手去,幾乎要觸及她的眼睛,「魔鬼的孩子……魔鬼的……」
阿黛爾抱著她,感覺眼前開始一片模糊,隱約有劇痛——不知道是因為被聖水濺入眼中,還是因為淚水漸涌,她竟然無法在暮色里看清懷裡垂死人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眼睛這麼痛?
這只是水而已,為什麼濺入眼睛里,會如毒藥一樣的疼痛!
「不……不!」懷裡的老婦人驚駭地看著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掙扎,彷彿想要手腳並用地逃開,「神啊……美杜莎……美杜莎的眼睛!美杜莎的眼睛睜開了!魔鬼就要——」
就在那一瞬間,嬤嬤的低呼停止了。她死死睜大眼睛看著阿黛爾,臉上凝結著最後一刻的恐懼,指尖停在了她的眼瞼上,垂落不動。
「莉卡嬤嬤!」阿黛爾驚呼。
那一剎,有一滴淚從她眼睛里難以控制的滑落,滴在老婦扭曲的臉上。
她忽然驚呆了——在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那滴淚、赫然竟然是紅色的!
阿黛爾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觸摸自己的臉。有熾熱而濕潤的液體從眼眶裡長划而下,流過了臉頰——那不是聖水,那是什麼?
她低下頭,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手心竟然是一片殷紅!
那個瞬間,某種冷意貫穿了她的脊髓。一聲裂響,項上佩戴的女神像在她的手心化為齏粉,阿黛爾發出了一聲恐懼的低呼,雙膝一軟,踉蹌地跪倒在地,怔怔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劇烈地發起抖來。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這……這種血一樣的淚,分明是……
夕陽已經徹底落下去了。
聖·雪佛墓地被暮色籠罩,顯得森冷而黑暗。阿黛爾匍匐在地,彷彿死去一般,許久不曾動一動。彷彿終於無法按捺,樹蔭深處簌簌一動,一個青衣人影翩然而落,悄無聲息的朝著癱軟在地的人走過來。準備上前查看她的情況。
「怎麼了?公主?」那人用華語低聲問。
「不!」在他進入她視線地剎那,她爆發出了一聲驚怖的低喊,「止水,不要過來!」
「不要看我!」她絕望地喊,迅速閉上了眼睛。
青衣少年在三步之外站住了身,愕然地望著跪在地上的修女。然而,已經晚了——只是一眼,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張了張口,似乎有一聲驚呼被阻斷在咽喉里,然後彷彿用盡了全力,他轉過了身體,朝著東方踉蹌狂奔而去。
他是奔得如此瘋狂,彷彿一個看不見的魔鬼正在身後緊緊逼來。然而沒有奔出多遠就頹然倒地。死神的力量終於追上了這個東陸無雙的劍士,帶走了他。
「不要看我!」阿黛爾捂住了眼睛,大喊,「不要看!」
血從她指縫裡無止境的流出,令她狀若瘋狂。
「阿黛爾修女,你怎麼了?」被她的驚呼驚動。修女院里奔出了一群嬤嬤。
「不要過來!」她絕望地伸出手,緊緊閉上了眼睛大喊,「不要過來!」
所有人都因為震驚而停下了腳步——濃重的暮色里。林立的十字架中,一襲素衣的阿黛爾修女跪在那裡,雙眼裡流著殷紅的血,瘋狂一樣的喊著,拚命擺著手。
而在她的腳下,躺著兩具屍體。
修女們震驚在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可怕地沉默只持續了片刻,有人首先回過神來,發出了一聲恐懼的驚呼,掉頭朝著聖特古斯大教堂狂奔而去——很快一群修女就跑了一個乾淨,晝夜之門重新的關閉。
「魔鬼!魔鬼的孩子!」
那些人恐懼的呼喊還在耳邊回蕩,阿黛爾彷彿失去魂魄一樣地跪在地上,不敢睜開眼睛,捂住臉,難以控制地爆發出了一聲啜泣。
這兩年裡,她在孤寂里獨自行走了那麼久,摒棄了一切凡人的歡樂和擁有,沐浴著神的光輝,盡心竭力地去行力所能及的善,本以為已經將那些陰暗影子甩在身後很遠很遠了——然而乍然一回頭,卻發現黑暗依舊如影隨形。
那是她永遠難以擺脫的詛咒。
「不……不要丟下我……」她喃喃,摸索著站起來,朝著聖特古斯大教堂的晝夜之門走去,「神……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
她踉蹌地往上走,不敢睜開眼睛。
然而平日幾分鐘就可以走完的九十九級地台階卻彷彿長的沒有盡頭,無論她怎樣地奔跑,就是沒有走完的時候——台階盡端的那一扇門,似乎永遠在不可觸及的地方。
終於,她虛脫地跪倒在地,因為絕望而全身發抖。
「可憐啊……魔鬼的孩子,是無法通過那道晝夜之門的。」
忽然間,一個聲音在虛空里響起,帶著惡毒的笑意對她道。
「是誰?是誰!」阿黛爾驚呼,抬頭四顧,卻依舊不敢睜開眼睛
然而,即便是閉著眼睛,她也看到了那個和她說話的人——不,和她說話的惡靈。
灰白色的巨蛇橫亘在墓園上空,冷冷的俯視著她,碧色的眼睛里閃動著惡毒狂喜的光芒。鱗甲上的每一個惡靈都在呼號,而在蛇的雙目之間美女的臉在微笑,吐出低語:「魔鬼的孩子——你終於蘇醒了?」
「凰羽夫人!」阿黛爾驚呼,「是你?!」
「是的,是我操縱了那個瘋了的嬤嬤,用秘葯洗去了你的眼睛里的封印。」美艷無雙的女子微笑,「因為只有我知道解除咒語的秘密,也只有我能讓你復甦。」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阿黛爾失聲,狂亂地擦著眼裡不停滲出的血,近乎瘋狂地嘶聲,「為什麼你還不回東陸去!還不滾回去!」
「我當然不能回去。因為復仇的希望在翡冷翠,」凰羽夫人在虛空里微笑。巨大蛇頭上的那個笑詭異無比,「我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力量——如今,是到了帶你去找你母親的時候了。」
阿黛爾忽然怔住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就像刀一樣刺穿了她的心臟。
「我……母親?」她不可思議的喃喃。
「是的,你的母親,教皇的情婦:美茜·琳賽夫人。據我所知,她還有一個東陸的名字叫做『夢姬』,」凰羽夫人詭異的笑。「阿黛爾,你不是一直想找到她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之謎么?——那麼,我可以幫你。」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看著那條蛇,「我的母親……沒有死?」
「是的。」魘蛇微笑起來,「我曾對你說過,巫女是沒有那麼容易死的。」
「那她在哪裡?」她愕然,卻始終不敢睜開眼睛。
「就在你的腳下。」魘蛇大笑起來,將身子盤繞起來,「她的墳墓就在這西域最大的墳場里。但,我無法看到。因為那個墓穴被施加了法力而隱藏了。那個入口,只有用美杜莎之眼才能看到——」
阿黛爾茫然地四顧,虛幻的視線里看到無數鬼魂隱隱憧憧。
那些鬼魂彷彿也知道今夜的不同尋常,在魘蛇的狂笑里顫慄,一絲一縷的被吸入,形成了灰白色的漩渦,迅速的消弭——就在所有鬼魂被魘蛇吸收得乾乾淨淨之後,在空蕩蕩一片的墓地上,她忽然看到了一個放著血光的咬尾蛇符號!
「那裡!」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踉蹌地沖了過去。
那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墓碑,潔白的大理石已經發黃。十字架歪歪斜斜。沒有任何複雜的裝飾,只有一個六翼的聖天使像守護著墳墓。面容悲哀而寧靜。那座墓在黑夜裡發出淡淡聖潔的光芒,令所有邪靈都為之畏懼。
聖·雪佛之墓。
「居然是藏在聖徒的墓下么?」魘蛇冷笑,「難怪一絲一毫的邪氣都沒有透出地面。」
「在這裡……」阿黛爾踉蹌走過去,喃喃伸出手。在她觸及墓碑的剎那,那個聖天使像眼裡忽然流下了兩行血一樣的淚,在她手下驀然化為齏粉——就在這一剎,墓碑忽然移開了,露出了一個只容一個人進入的通道,漆黑不見底。
魘蛇發出了一聲狂喜的呼嘯,宛如一陣狂風一樣捲入,隨即消失。
身外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這個墓地上連一個鬼魂都沒有,空蕩得令人心寒。在沒有星月的夜幕里,阿黛爾長久跪在那座墳墓前,全身微微顫抖——她在接近自己的起源之謎,在接近那個謎一樣的母親。
最後的答案就在眼前,然而她卻失去了力氣。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忽然透出了地面,響起在她的耳邊,溫柔而妖異——
「我……親……愛……的……孩……子……
「你,來了么?」
彷彿閃電流過全身,她劇烈地顫抖起來,失聲回應——
「我來了!」
「哦,阿黛爾,」那個甜美的聲音在地底低喚,「我等了你很多年。」
「我的孩子,快來我這裡……快……來……吧……」
那個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就如母胎里的召喚,冥冥中有奇特的力量在心底里沸騰起來,呼喚出好奇和渴求,開始支配她的行動。阿黛爾無法控制地睜開了眼睛,凝視著黑暗的地底,對著那個聲音的來處喃喃:「是的,我來了……母親,我就來了!」
她無聲無息地從墓地里站起,朝著那個不見底的黑暗通道走去。
在起身的那一瞬,意識有短暫的清明,她想到了西澤爾——那個正在翡冷翠漩渦中心的人,為了權力正在和父兄孤注一擲的爭奪。在這一剎,他是否曾想到過她?是否知道妹妹孤身一人在這個漆黑的夜裡,即將要面對最終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