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蹤(下)
沈遠客淡淡道,「才一日而以,或者芳姨只是突然有事而以。」
「少爺,容在下多嘴,」沈行聲音乾澀的介面,「此間無外人,也都是在三姨太太失蹤前見過面的,我就替老爺說了吧――我、老爺、太太,我們三個人去過三姨太太的房,見到了那種……那種狀況,所以才立刻把諸位找過來。」
沈荃?走到了雪姨身邊,輕巧的偎在她身邊,低著頭,攥住她手。
大廳裡面一片安靜。
沈荃?怯怯的抬起頭看了看我,面容蒼白,現我注視著她,她又匆忙低頭。
我忍不住心下疑惑,沈荃?聰**黠,膽大心細,而她此時如此驚慌,難道她知道什麼關於芳浣失蹤的事?
「阿彌陀佛。」沈夫人顫抖的快念一聲佛號。
「都跟我來吧,」沈老爺低聲道,「多說無益,你們自己看了之後就明白了。」
隨著沈老爺我們一路到了芳浣的院子。窗台上擺著幾盆水仙,院子里打掃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推開門兒,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茶几小凳,一卷書看到一半隨意的扔在几上,想來茶涼了,可若無人說,彷彿主人只是暫離而已。
床簾垂著,沈老爺走過去,把帘子掛好。床上的被子規整的鋪著,中間的位置略為隆起,好像就有一個人睡在那裡一般。我不由得懷疑一切是自己的一個幻覺,芳浣好端端的躺在那兒,而我們是過來探病的。
沈夫人退了幾步,站到了我旁邊,緊緊閉著眼睛。
沈遠客輕輕的摟了下沈夫人,拍拍她的肩,然後走上前去,站在床邊道,「沒人動過?」
沈老爺點點頭,道,「不錯,我今天早晨過來想看看芳浣身體好點了沒有,進來現如此狀況,立刻找了沈行,你娘也跟過來了,別人沒有看到過,也沒有來過。」
芳浣的衣服好端端的在那裡,還是個人形,彷彿還有肌膚的溫度,枕頭上是頭,黑鴉鴉烏漆漆,沒錯,我打了個冷戰,那些頭詭異的散在那裡,齊刷刷的圍繞出個弧形,人頭的形狀。怎麼形容呢,就像是人的身體憑空消失了,而其餘的一切都平淡正常的留在那裡。若不是那抹頭,還可以當作是故布疑陣。可那頭雖然有些凌亂,卻絕絕對對真真實實,上面戴的,是芳浣平時愛若珍寶的飾。
「會不會是芳姨離開了?」潘梓雷第一個開口道。
「可這狀況……」沈行介面道,「潘公子,如今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你和方公子對老爺太太來說,和咱們家少爺都沒區別。對外,咱們可以宣稱是芳姨太和人跑了,不會有人嚼什麼舌頭根子,但是自己不能不知道啊。」
我輕輕地看著沈行,他雖然神色如常,可是眼睛里卻偶爾閃過一抹異樣的神采,彷彿是畏懼,又彷彿是痛苦。很熟悉,我模糊的想。
沈夫人呢喃著,「這芳浣到底是怎麼了,平時家裡跟誰也都和和善善的,怎麼忽然來這麼一下子,讓人看了半夜都睡不著覺的。她到底是跑哪去了呢?難道真的和人跑了不成?」
「不管怎麼說,」沈老爺緩緩道,「對外,我們就像梓雷說的那樣,說是芳浣和人跑了,省得官府來了,又是一番口舌和是非,永遠都說不清,沈家的清譽不能毀在我手上。」
「沈伯父,容我來看看三姨太的床可否?」方寒衣靜靜的道,聲音中帶著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溫和力量。不等他人回答,他就走到了床前,伸手拿起了一縷頭。沈夫人阿彌陀佛的念個不停。而方寒衣仔仔細細的觀察著那把頭,如同那裡面藏著什麼芳浣失蹤的秘密。
「這是人的頭沒錯,而且應該就是三姨太的,」方寒衣淡淡的道,聲音有些冰冷和壓抑的憤怒,「這些頭是從根部脫落的,並非是用刀剪一類的東西斬斷,整整齊齊,彷彿……不是人力所能及。」
沈夫人的佛珠一下掉在了地上,清脆的霹靂啪啦一陣響。
「哎喲方公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青天白日的,要嚇死誰。」雪姨雖然強撐著若無其事,可是臉色越來越白。她厭惡芳浣,是巴不得芳浣失蹤或者被人殺死,可是這殺人者要是足以威脅她自身,那還是不要出現為妙,「我說老爺,要不咱們請些和尚道人的,來家作點法事吧?」
「胡鬧,」沈老爺喝道,「你非要鬧的盡人皆知嗎?」
「但是方公子說,」雪姨爭辯道,「這不是人力所及的,我看也是,哪有人這麼失蹤的,就算是芳浣她想出家,也不會在家剃度吧?」
我居然忍不住想笑,難為雪姨想到這麼個理由。
「方公子,」沈老爺轉頭道,「你剛才所說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非人力是指?」
方寒衣將那把頭放下去,輕嘆口氣,道,「沈伯父,怪力亂神的事情讀書人諱談――但小侄非讀書人,坦白的說,這像是……」
「夠了!」沈遠客突然沉聲道,「吃飯去吧。」
所有人轉過身望著沈遠客,他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威嚴,「就按沈行所說,三姨太不守婦道,和人跑了,從此以後不需要再有人提起。至於到底是怎麼回事,」沈遠客慢慢環視了一圈所有人,眼神所到之處,讓人忍不住的想逃避,「我不相信什麼鬼怪,也別再有人和我說這些,」他最後凝神盯住我,「這件事情一定會有個肇事的人,而且很可能就在我們之中,可是和失蹤的芳浣比,我覺得各位更為重要些,所以,這件事情就到此停住吧。」
說完,他轉身向外走。其他的人面面相覷之後,竟然也依次出去了。我納悶的是沈老爺,居然如此聽兒子的話,或者他早就把這個家的大權交到了沈遠客手中。
而最讓我詫異的是沈遠客。
他的權衡方式是那麼的不同。死者――原諒我這麼認為芳浣――和生者比,既然生者更重要,那麼死的也就死吧。在他眼裡,人命真的是三六九等的。為了該活著的人,有些人死就死了。沒有不對,弱肉強食,這個世界一直如此,從小我不也是這樣長大的嗎。那些公平與天理,都是哄騙世人的。
於是……這樣簡單的就完結了。
中午大家坐在一起吃飯,廳堂還是那個廳堂,下人丫頭沒人知道三姨太的事情,各個神色如常,讓我也恍惚的覺得三姨太真的就是跟人跑了,最多有那麼三兩天的傳聞就沒了。潘梓雷忙著給沈荃?夾菜,時不時的低聲問句她想要什麼,又故意逗她。沈荃?惶恐的神色漸漸恢復了正常。
方寒衣看起來沒什麼不同,但是沉靜中卻隱約的還是有一絲憤怒。為什麼呢?是對沈遠客的做法不滿吧?他看起來是那種相信光明與正義的君子,沈遠客這種快刀斬亂麻,在他來說是相當不道德的,但是他卻又沒說什麼。還有……我忽然想到,方寒衣說,他不是讀書人,相信怪力亂神,他說非人力所及,這樣的話語倒是符合他的氣質,仙風道骨,純凈溫潤。
沈夫人挨著兒子坐,那串佛珠掛在脖子上,我總覺得她的恐懼有些怪異。說實話,她該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雖然此事有些害怕,但是她也略顯誇張了些。
建議說芳浣跑了的人是沈行,當這個家的管家他無疑是相當合格。而他此刻卻顯得最為恍惚。若真有鬼怪,芳浣會不會恨他,如此草草了結了自己的失蹤,且不說活,就算死,都沒有興趣找找屍體。
雪姨靠著我,想同我說話又有些不敢,就算她觀察力再差,也知道此刻不宜多話。
而我偷看沈遠客,這個在家裡真正認識我的人,慢慢的,我也有一些認識了他。
晚上,我一個人在屋子裡面看書,卻怎麼也看不進去,一靜心就是芳浣那一抹詭異的頭和沈遠客的淡然。對,就是淡然,不是冷漠不是殘酷,是壓根兒就不關心,像家裡的貓跑了,狗跑了,雞鴨跑了。
沒有月亮,繁星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