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在想蔣醒文丟給他的問題，也忍住不打電話給小貓，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愈過愈沉、愈過愈無聊，這讓他禁不住回想起，以前沒有小貓的夜裡，他一個人究竟是怎麼度過的。為什麼才短短几天沒聽到小貓的聲音，他便變得渾身不對勁。

他到底怎麼了?

難道……他已經到了每天非得跟小貓講上幾句話才能睡著的地步了嗎?梁厚生從床上猛然坐起。他決定了，他不要再逃避，他是真的想念小貓的聲音，而他為什麼不能打電話給她呢?她長得丑又怎麼樣，他又沒要娶她當老婆，他只想跟她交個朋友，難道這樣也不行，礙到誰了嗎?真是莫名其妙。梁厚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罵誰，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趕快打電話給小貓，說他好想她。

電話響了兩聲，直接跳進語音。

「喂，您好，這裡是『性感小貓俱樂部氣要聽國語請按一，要聽台語請按二……」

梁厚生一聽到這裡，連續按了好幾個一、一、一……

電話那頭，蘇蘇聽到馬上跳起來接電話，劈頭就罵，「又是你，每次都不肯讓我多賺一點錢。」

她知道打來的人是他!她口氣雖差，但是聽到她的聲音，梁厚生心情卻很好。「你這種態度不像是0204女郎，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客人?」

「你又不是我的客人，且哪有客人像你這麼小氣的，一打來就按鍵不停按，這樣我根本賺不到什麼錢。」

「你現在多跟我聊幾句，不就能賺到錢了。」

「先生，現在半夜……」她轉向床頭，看一下時間。「半夜兩點，我明天還要上班耶!」

「你白天還要上班?!」

「要不然呢?你以為這份差能讓我賺多少錢啊!」

「既然這份工沒能讓你多賺幾個錢，那為什麼不乾脆收了?」

「因為我有一個小氣的老闆，一天到晚只想著怎麼扣我薪水。」蘇蘇嘻皮笑臉的，拐著彎罵他。雖然被罵的人一點也不知情，但這樣她也爽。

「好啦，廢話少說，你找我幹嘛?」

「找你聊天。」

「先生，現在很晚了耶!」蘇蘇哀號。她明天還要上班，她可不想再被他扣薪水。還有，明天她得去見個作者，所以沒時間讓她偷眯。

「我好幾天沒打給你了……」

「我知道。」蘇蘇猛點頭，愛睏的眼已經眯上了。

「你不想我嗎?」

「想，當然想。」因為他沒打來，她就沒錢賺了啊!

「小貓。」他叫她。

「幹嘛?」話含在嘴裡，她敷衍地應他一聲。

「你覺得自己長得怎麼樣?」

「很好啊，一個眼睛、兩個嘴巴……」

「什麼?!一個眼睛、兩個嘴巴。」那不是妖怪。

「不是啦，我說錯了。」聽到他的驚呼，蘇蘇猛然驚醒，這才悟到自己因為愛睏，而說了什麼蠢話。「我是說，一個嘴巴、兩個眼睛，雖不是什麼大美女，但是至少長得白白凈凈，很多人說我的身材滿標準，是個中等美女，但也有人說其實我只有背影還可以：總之……」咦!她突然想到。「你問這個幹什麼?」

「唔……」這會兒換梁厚生欲言又止了。他搔搔頭，極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說。

「我覺得……」

「怎麼樣?」他好像要說什麼大秘密似的，害得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好像滿喜歡你的。」

「哦。」重重的一聲，蘇蘇厘不清聽到他說他喜歡她,心裡究竟該什麼感受多一些。從他的口氣聽起來，他好像不怎麼想承認喜歡她的樣子。

「可是我又擔心你長得像恐龍。」他很誠實地招了自己矛盾的心情，而蘇蘇臉一沉，不怎麼滿意自己被他挑剔。

嫌她像恐龍，呋!「那你可不要再打來啊!我又沒拿刀抵著你的脖子，叫你一定要打電話來找我。」真奇怪。

「我也想不打。」

好呀，這下招了吧，原來他這幾天之所以沒打電話來糾纏她不是因為他忙，而是因為他嫌棄她，怕她是只大恐龍。

「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想念你。」他突然這麼一說，害得蘇蘇滿腔的怒火一下子消了一大半。

他這樣算什麼?

情難自禁嗎?

可惡，難道就因為他情難自禁又力不從心，她就得原諒他說這麼傷人的話。

「小貓?」

「幹嘛?」

「你幹嘛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麼?說你是個以貌取人的臭男人，還是要我保證自己長得一點都不醜。」

「你願意給我保證嗎?」他滿心歡喜。

呋!「我才不給你這種保證。我為什麼要滿足你的虛榮、你的想像，把自己像貢品一樣的獻到你面前?」

「你不喜歡我?」

「喜歡，喜歡你的錢。」

「除了錢呢?難道經過我們這幾天的交談，你對我沒有一丁點喜歡?」梁厚生問得急，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小貓心中沒有半點份量，所有的喜歡全是他的一廂情願。「你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蘇蘇如果想報復他剛剛的心直口快，那麼，她就該趁這個機會回報他的毒舌。但她沒有，她如果說不喜歡他，她會心虛，因為近幾天來的相談甚歡，不可否認的梁厚生在她內心投下了下少顆石頭，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她喜歡他，卻也討厭他的目中無人。

他憑什麼認為在他如此羞辱她之後，她還會開口說喜歡他，他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不，事實上我長得很醜、非常丑，丑得我不敢出去見人，就連我想要出去援交，都沒有人肯買我，所以『外貌協會』理事長，請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你的錢我賺不起，Bye-bye?再見。」喀啦一聲，蘇蘇氣沖沖的把電話給掛了。

梁厚生則是看著嘟嘟作響的電話發獃。

她很醜，丑得連想要援交都沒辦法。

唉!他嘆口氣，默默的掛上電話，覺得自己還是沒辦法接受一個長得像恐龍的女人。

他決定放棄這段感情，暗自慶幸著幸好自己還沒泥足深陷，對這段感情只在欣賞階段，還沒到著迷的地步，所以現在斬斷這段感情應該不會太痛苦才對吧!

梁厚生下定決心，要自己上床睡覺，從此以後別再想那個女人，但是……

一分鐘、兩分鐘過去——

他腦子裡全是他跟小貓的對話，想到一些有趣的對白，他開始傻笑。再想到她為柏任強出頭，他又覺得她是性情中人，明明不是她的事，她對柏任卻比他這個當人家叔叔的還要來的關心。

但……唉!她長得很醜。

但，那又怎樣?

他又沒打算要娶她，就當朋友嘛，幹嘛在乎朋友的美醜呢?五分鐘之後，梁厚生想通了，馬上起身打電話給她。

蘇蘇聽到有人連著按按鍵，她知道那是誰，但卻拒絕接聽電話，讓語音不斷的跑著。跑完了，電話斷掉，他又打，又跑完了，她的電話又自動斷線，而他再打

如此周而復始，他有完沒完啊?「你到底想怎樣?」蘇蘇接起電話，口氣不好的問。

梁厚生笑吟吟地說：「我想跟你做朋友。」

「我長得很醜。」

「我不介意。」

他一句不介意擊中了她的心。這下子換她不講話了，她知道他是介意的，從他歷屆的女朋友來看，哪一個不是絕世大美女，而現在他卻說他不介意她的美醜問題，她相信他是經過一番掙扎之後才下的決定，而他愈是這樣，她心裡愈是難受。

他真的那麼想跟她做朋友嗎?

如果他知道她真實的身份是他屬下，是那個老是讓他罵上班打混、偷他薪水的蘇小小，他還會這麼喜歡她嗎?蘇蘇懷疑。

「你會後悔的。」

「為什麼?」

「因為我真的很醜。」到最後，她還是沒膽子說實話。因為她同樣太在乎他了，她不想蘇小小跟小貓兩個身份到最後都失去他。

「沒關係，我想過了，我們就當朋友，一輩子只聊天，不見面。」

「不見面?!」

「你說你很醜的嘛，而我真的不知道看了你的廬山真面目之後，對你的喜愛是否依舊。」

「謝謝你。」他這麼說，蘇蘇真不知道該稱讚他還是該咒罵他。這個男人真可惡，以貌取人也就罷了，還直言不諱。「你就這麼吃定我，以為我真希罕你這個朋友。」

「你不希罕我的人，總希罕我的錢吧!所以就讓我們從各取所需開始，這樣不也很好嗎?哈哈!」未了，他還笑了兩聲。

但蘇蘇卻笑不出來，因為她清楚梁厚生的魅力。以前她不喜歡他，是看清了他對女人那一面，而且因為他常扣她的薪水，所以她總是把他想得很惡劣，自然對他的魅力就有免疫力。可現在不一樣，她對他有好感，他的健談、他的外貌輕易變成加分事項。她怕自己終有一天真會下可自拔的愛上他。而他，偏偏是個以貌取人的混蛋，所以這場仗不管怎麼打，蘇蘇都覺得自己沒有半點勝算。

「蘇小小!」半個月難得進出版社一步的梁厚生，在看到最近的出版品之後，忍不住把她抓過去臭罵一頓。「聽說這本稿子是你硬要用的。」

蘇蘇看了一下書名，是童心的第一本作品。「是的，沒錯，這個人是我力薦的。」

「她是你同學?」

「人家童小姐今年才十七歲，我是很想扮年輕跟老闆您點頭說是，但很抱歉，我還有那麼一點自知之明，知道以老闆您的聰明才智、英明神武，一定能馬上戳破我的謊言，發現我在說謊。」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

哦噢!可恨，這一招竟然沒有用，想拍馬屁竟然拍在馬腿上。蘇蘇飲恨不已。

「你竟然用那種小說，你以為我們出版社是什麼?我們不出色情小說。」

「你還沒看過童小姐的作品，請不要妄不斷語。童小姐的書並不是色情小說。」

「不是，那你看看、你看看這些是什麼?」梁厚生把最近的讀者回函丟到她面前。

那些回函早在寄回公司的第一時間，蘇蘇就看過了。她知道裡面批評了些什麼。「但我覺得這樣很好，還有人願意批評我們，代表我們的書在市場有人注意，而以前呢?你看過有人回函嗎?有人給你批評指教嗎?」她問得梁厚生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有人批評總比沒人批評好!這是什麼理論?他知道她的話有語病，只是他一時之間找不到碴罷了。

「還有，如果老闆你要評斷童小姐作品的好壞，那麼請你先看過她的作品之後，我們再來討論。」蘇蘇不怕他的歹臉色，把書推到他面前，請他看。

梁厚生楞了一下。

他從來沒見過蘇小小這麼正經的一面，他一直以為她來公司上班，純粹是來打混睡覺，還有騙他薪水的，沒想到事情觸及專業問題時，她倒有令人刮目相看的一面。

看小說是嗎?

好呀，他就勉為其難的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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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XX的!梁厚生看完小說之後，只能說他XX的真棒。雖然故事內容的確是有點色色的，但點子不錯，還滿有趣的。

他不喜道貌岸然那一套，更不相信男女談感情只限於手牽手、看電影，然後幸福快樂一輩子，因為他知道當他喜歡一個女人時，他有強烈的情感想擁抱那個他愛的女人，所以……

好吧!他承認情色之於市場，有那個必要，更何況這作者還處理得滿好的，他也就不介意了。

梁厚生把蘇小小再度找來，要她在書上打上十八限，這是他的底限。「還有，把童小姐找來。」

「幹嘛?」

「我要請她吃飯。」

「你幹嘛請她吃飯?」蘇蘇完全不曉得，她現在說話的口吻，像是老婆在質問晚歸的老公。

梁厚生當然不能接受她管他這麼多。「我不能找作者吃個飯嗎?」

「你從來沒找過作者吃飯。」

「凡事都有第一次。」

「但是你的第一次來得太突然，還有你的眼神也很怪。」蘇蘇覺得他邀童心吃飯，不單單隻是為了稿子，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好吧。」看她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他就跟她說了吧!「我覺得這位童小姐，我可能認識她。」

「怎麼說?」

「她書里寫的某一個橋段跟我最近的遭遇很像。」

「比如說?」

「比如說我最近常常接到一個女人三更半夜打電話來騷擾我，而她書里的女角色也這樣。」

「啊?!」蘇蘇聽到這，頓時心慌得下知道該如何是好。完了，童心該不會因為她的原故，而被她害慘了吧!

她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我想跟她約出來見面，看她是不是我的舊識。」

「不可能。」

「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不是說了嘛，童小姐今年只有十七歲。」

「那麼……或許我辜負的是她的姊姊或是她的親人。」

「不可能。」蘇蘇再一次反駁。

梁厚生覺得奇怪，她幹嘛呀，「怎麼你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他狐疑地看著她。

蘇蘇怕被他瞧出破綻，讓他發現她就是那個半夜不睡覺，一直打電話騷擾他的人，連忙陪笑臉，跟他打哈哈，「我不是什麼都知道，而是我太了解童心那孩子了，她坦白率直，是相當害羞的一個小女生。」

「一個害羞的小女生會寫出這種色色的小說?」

「呃，或許正因為她日常生活太過壓抑，所以導致她的小說這麼激情。老闆怎麼樣，這個答案還可以吧?」蘇蘇獻上最甜美的笑來巴結他。

梁厚生只覺得她胡扯，不過看在她笑容還算甜美的份上，算了，「反正那個瘋女人最近也沒再糾纏著我，這件事我是可以到此為止。」

「真的嗎!」蘇蘇好高興。

而梁厚生覺得她高興得太過火了，好像剛剛得到救贖的人是她，而不是那個叫童心的。

等等……

梁厚生這才想起來：如果真要論嫌疑，蘇小小真的遠比童心還有可能，畢竟她又是公司內部人員，要知道他的私人資料並不是什麼難事，還有，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她常罵他變態、小氣，而那個打電話騷擾他的人更是把這兩句話當成口頭禪。

「你才是那個打電話騷擾我的人對不對?」他霍地站了起來。

他身才之高大，在蘇蘇頭頂迅速形成一片陰影。她瞪著不斷朝她逼近的梁厚生，覺得自己就要死在他手裡了。

而反正都要死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就豁出去吧!「是的，我就是那個騷擾你的人，那又怎樣?」她抬頭挺胸，氣焰變得比他還要盛。「你也不想想看，這些年來是誰以公司為家、是誰做牛做馬幫你撐起這家公司、是誰在公司搖搖欲墜的時候，有情有義，不計代價硬是留在這家出版社幫你?而你，就是你……」她細細的長指直戳著死沒良心的他的胸膛。

梁厚生被她戳得胸口痛死了，搗著心臟的位置，躲開她咄咄逼人的攻勢。「你竟然為了我上班打瞌睡就斷定我工作不力、上班不認真，你把我錢也就罷了，你竟然給我考績打乙等，你知道考績乙等代表著什麼嗎?代表著我今年過年會很可憐，沒年終、沒獎金，我怎麼有辦法孝敬父母雙親……」

「我都有按時發薪水。」梁厚生在她喋喋不休的氣勢中，找到講話的空間。

「花光光了啦!」對啦，怎樣，她就是個月光族不行哦。「還有，過年期間，要是我親戚朋友的小孩來我家，左叫我一聲阿姨、右叫我一聲姑姑，我問你，我要是拿不出紅包，給個意思意思，你說我過得去嗎?」

「的確是過不去。」他認同。

「那你還扣我薪水。」

「我那時候不曉得你為公司鞠躬盡瘁，更不曉得你的處境如此艱難。」他很抱歉，但，等等……

現在是怎樣?

為什麼會變成他很抱歉而她很委屈?梁厚生突然回神，而蘇蘇則像是個偷了腥的貓一樣，賊笑著說：「是你說的唷，你能體諒、你很抱歉，那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騷擾你的事，我們就當做沒這一回事。」

「我……」他想說，沒那麼便宜的事，但卻被她急急的打斷。「我發誓，以後我絕不在上班時間打盹。」蘇蘇學童子軍舉起手發誓。

「要是你真的很累怎麼辦?」

「我會用牙籤撐著眼皮，就算是打盹也不讓你看見。」看她說得好認真，梁厚生笑了。

他沒想到她會給他這種保證，她這樣算是知錯會改嗎?她根本就是耍賴皮。「你是吃定了我不敢把你怎麼樣是不是?」

「不是。而是有時候人難免會打個呵欠什麼的，你做老闆的難道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人幹嘛那麼認真?」

「我不認真我公司會賺錢嗎?」

「別的產業我下知道，但我保證，我在你出版社，瞌睡照打、業績照沖，你每一個作者，我負責幫你安撫得妥妥貼貼的，絕不會因為自己精神不濟就害得你生意虧錢，怎麼樣?」她夠意思了吧，哪一個員工能給他這麼多的保證，而要求回報的就只是讓她上班的時候，偶爾精神不濟眯那麼一下下。

瞧她態度十分認真，這還是梁厚生有生以來看到最厚臉皮的女孩子。她打哪來那麼多的自信，以為她這麼說，他會真照她的如意算盤走。

他定定的看著她，沒想到她眼神也不迴避，大方地迎視他。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被打敗，他輸給她了，「好吧!」他答應她的要求，雖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幹嘛突然變得仁慈了起來。

「Oh，YA!」蘇蘇手舞足蹈地歡呼，把她的喜悅也感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