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朝冠蓋滿京華
姬攬月並不是姬伯兮的女兒,而是他的三弟姬適兮的女兒,在入宮前半個月身亡。
暴斃身亡只是對外的說法,姬家人都知道,金陵城內的大部分士族也都知道,也許皇帝本人也知道,美麗的姬攬月只是憑空失蹤了。
三弟姬適兮是個只靠刀劍拳腳說話的武,鎮守在北地邊關,戰名赫赫令北國之人聞風喪膽,卻從來處理不來迂迴的政事,這大問題,自然該由他這個一家之主來解決。
姬攬月暴斃,或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失蹤了,他必須給皇帝一個妥當的交代,哪怕只是一個雙方都心知肚明的謊言。
姬家不僅僅攬月一個美麗的少女,再找一個代替她們的大姐入宮,至少會讓姬家和皇帝的顏面不至於掃地,但是二小姐伺月身體羸弱,從來沒有走出過離房門二尺遠的地方。
於是三小姐指月,當年姬家的傳奇姬安兮唯一的骨血,便幸又不幸的,成為了帝都的少女們又一個眼紅的對象。
姬指月進宮時那一天的景象,直到許多年以後,還有一些老人們津津樂道。
「那一天啊,本來都已經凋謝了的杏花又開滿枝頭,姬家的大門前鋪著大紅錦緞,上面落滿了杏花花瓣,風一吹,就像下雪一樣,美的啊真是再也沒見過第二回。那姬家三小姐,就是當年大公子的女兒,見著的人都說,比去了的大小姐還美,陪嫁的丫鬟們也各個和天仙似的。三小姐坐在白玉翡翠做的車子上,頭上帶的身上穿的,我可見都沒見過,傳說三小姐的衣服是一整匹緞子做成的,一點縫都沒有。嘿,那叫天衣無縫!不說這個,單說她的裙子和衣袖上,就綉了不下萬顆的合浦珠呢。嘖嘖嘖,那車子別說見了,一般人可連做夢都夢不到!那是仙女才能坐的車!伯公和袁夫人帶著姬家的公子小姐們親自把三小姐送到宮門口,宜然公子也去了。弗然大公子?呸,這名也是你能叫的?那時候的弗然大公子還在外面遊歷呢,哪兒能回來,要我說啊,還是不要回來了的好。啊呸,那話當我沒講。三小姐那送嫁的隊伍和抬嫁妝的家僕,可足足有幾十里長,一路吹吹打打到皇宮,三小姐都進了宮那後面的人還沒出姬家大門呢。路上打下來的鞭炮屑,有人收過去賣給造紙司,聽說馬上就買了棟五進的大宅子,還買了許多丫鬟呢!我家也算是世代功勛,大族了,那天真是見識到了什麼才是士族的氣派,大氣!連皇帝也親自到宮門口接呢!大家都說啊,因為皇帝還未行冠禮,所以只將三小姐封了個昭容等來年再進位,要不然就直接做皇后了!商賈們都笑咧了嘴巴。為什麼?姬家給三小姐置辦嫁妝啊,還不賺飽了他們!那一年的春天,才真正體會到了古詩里說的,什麼叫做冠蓋滿京華啊。」
就這樣,在全帝都人們的注視下,這個嬌貴的天之嬌女,穿上綉滿了合浦珠子的天衣,承受著種種或善意,或嫉妒,或莫名的目光,帶著她龐大的陪嫁,被她的叔父用華美精緻的白玉翡翠車子,送進了宮,那個華麗而莫測的地方,開始了她一生中最為重要而傳奇的經歷。
人們只看到她柔美的容顏和端莊矜持的微笑,卻沒有人看到她隱藏在笑容之下的無奈和悲涼。
因為沒有人會去想,這個讓全帝人們都眼紅嫉妒的美麗少女,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走進那莫測之境,走到皇帝身邊。
所有人只是理所當然的覺得,美麗的姬家貴女,和年少英俊的皇帝,以後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像那來自遙遠西方的童話故事一樣。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在這浮華而繁榮的京華之中。
然而,姬指月卻覺得那一天簡直就像是一場夢靨,始終朦朦朧朧的,她能記起每一個微小的細節,記起那日所佩帶的每一件飾物。
只是,一切彷彿就是在夢中進行。
她的靈魂像是飛到空中,居高臨下的俯瞰所有人。
她看到她自己空洞而甜美端莊的笑容,看到長輩們自得而倨傲的神情,轉眼卻有憂色,看到姬宜然站在眾人之後,身旁身材魁梧的侍如雲,他緊緊的握著拳頭,眉上的紅痣嫣然如血珠沁出。
那一日,她幾乎一夜未睡。
夜半時分起床開始梳妝,一直到午後才徹底完成。
她就像是一尊精緻美麗的人偶,帶上有連城價值的飾物,被眾人扶持著,蓮步走出她從小生長的院子,再走出宏偉古老的姬府大門。
踏上門前紅色錦緞時,杏花轟然開放,滿城驚呼,滿城飄香,滿城艷色,花落成蝕,夭夭遙遙。
嫁車是用白玉與翡翠做的,四周珠簾低垂,卻擋不住隨風而來的杏花。
滿城都是來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在路旁艷羨的看著豪華的玉車載著美麗的少女,一路吹吹打打,在滿城杏花中,走向她未知的命途。
她在車中微低著頭,杏花飄落在裙裾上,她在微笑,卻很迷茫,眼神不時飄向遠方,似乎在尋找。
偌長的車隊旖旎而行,到達皇宮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東朝的風俗,喜事向來是晚上辦。
皇室也是如此,但是規制十分嚴格,能在晚上辦的喜事,或是皇帝封后,或是親王皇子納正妃,再或是公主下嫁。
姬指月進宮只是皇帝納妃,不是封后,皇帝卻特意把時間定在晚上。
三百餘年來,還沒有哪一個妃子得到過這樣的恩寵。
重陽門外,硃紅色宮門洞開,年少的帝王站在落日的餘輝里,長身玉立。
玄黑色帝王袞服,邊緣鑲嵌著暗紅色繁複的花紋,鄭重的金冠,一雙墨色的眼眸漆黑如最深沉的夜色。
袁夫人親自扶她下車,把她交給姬伯兮,姬伯兮牽著她走向皇帝。
她靜靜的走向玄黑色長衣的少年帝王,透過垂掛在眼前的晶瑩珠串,依稀可以看清他的容顏。
怎樣都不能否認,這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個少年。
他站在那裡,眉眼如畫,漆黑,肌肉玉雪可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