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見不思風與月
沐著昏黃金紅的夕色,他姿態優雅,神情從容,不像一個帝王,卻像一個幻象,像一個太美麗不該出現在世間的幻象。
然而,最讓她驚訝的,卻是他的氣韻。
雖然站在眾人之中,眼見的所有一切都是屬於他的,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
但是,這個年少的帝王卻像是孤身一人,身周的氣息寒氣凜冽。
他的姿態雖然優雅,卻隱隱顯露出孤絕冰冷的黑暗氣息,墨色的眼眸猶如無底的深淵,深沉絕望的黑洞。
他的神情高雅從容,純粹貴族化的神情,然而卻正是因為著高雅從容,讓人看不清他真實的神色。
就算是這樣喧鬧喜慶的時刻,他也只是淡淡的笑著,從姬伯兮的手裡接過她的手。
少年手上的溫度偏低,碰到她的手時,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卻被他握緊了手。
姬伯兮在一旁說些什麼帝妃和睦之類的吉祥話,旁邊的人們都符合著。
他卻莫名一笑,淡淡的說:「伯公可是擔心朕今後會不會好好對待姬昭容?安公唯一的骨肉,朕自然會視為珍寶。」
姬伯兮無言,所有人都無言。
少年帝王攜著他的新妃子,轉身往幽明昏暗的宮內走去,兩人的裙裾旖旎拖曳在身後,玄黑與銀紅,落著杏花花瓣,詭異卻異常的和諧。
她隨著他一路走去,停在一處華麗而精美的宮殿前,雅緻的庭院里有美麗清幽的薔薇花架,薔薇花香瀰漫在藹藹夜色中。
他對她說:「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不會再有其它人居住。這是我母親居住過的宮殿,是她至死都念念不忘的宮殿。」
她謝恩,走進這個陌生卻華美的所在。
然後,少年帝王大袖飄逸若行雲,頭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坐在大殿里。
就這樣開始了她在宮中的生活。
春日時,東朝貴女向來有賞春設宴的風尚,皇宮內苑也不例外。
陌桑苑是皇宮裡最東邊的一個花園,因為花開花落總賴東君主的傳說,歷來是設賞春宴的好去處。
苑中有水,不甚廣闊的小河蜿蜒而來,旖旎而出,清澈而深淵,沿河是蔭蔭碧柳,青草滿地,河岸附近並不見多少顏色艷麗的花朵,只有數種淡雅的或素白或嫩黃的花蕊迎風而立,精巧秀麗的亭閣在假山奇石之中時而可見。
就著柔軟茂密的青草,臨河鋪了數十條厚厚的布幃,上面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小巧精緻的酒壺小菜之類。
每隔著幾步之遠,便有小太監和小宮女侍立在側,附近的亭閣里也是如此,隨便來賞春的宮妃女眷取自己中意之處落座取食。
姬指月來到陌桑苑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滿苑嬌聲軟語,烏黑的長,鮮艷的紅唇,纖細的腰枝和華麗的衣裙。
來賞春的幾乎都是這次新入宮的世家貴女們,十幾歲花一樣的年紀,最不缺少的就是美麗的容貌和無憂的笑顏。
她剛一走進來,便有小太監殷勤的小跑上來請安,向滿苑的主子們通報:「姬昭容到……」
聲音還沒完全落下,就有幾個少女跑過來和姬指月見禮,稱讚她的衣裙妝容漂亮,嘰嘰喳喳的,馬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喧嘩圈子。
後宮的生活遠比想象中的安寧祥和,若不是旁人對她稱呼的變化,姬指月有時幾乎以為,自己還是未出閣的姬家三小姐,依然住在那種滿杏樹的院子里。
出閣前各家貴女間的交往,變成了入宮後宮妃們之間的往來;伺候她的人,見著最多的依然是她帶進宮來的殿春,半夏,清秋,慕冬四個人;飲食妝容也和在姬家時沒有大區別。甚至,她的二嬸袁夫人也像以前一樣,時常來看望她,府內做了新鮮的吃食,也會想著送來讓她品嘗。
最大的區別,也就是再也聽不到小丫頭們偷偷在窗底下,議論姬家的幾位公子今天做了些什麼,穿了什麼衣服吧。
入宮已將近半個月,在她入宮后的第七天,其它被選中的世家貴女們一齊入了宮。
這是少年皇帝爾容的意思,說是為了表示對已故鎮國公姬安兮的尊重,因為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拜在姬安公工公的門下,是他最得意的一個弟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姬指月並沒有馬上成為爾容的寵妃。
少年皇帝只是在她入宮的那天,親自到重陽門,從她二叔的手裡將她接進宮來,然後將她安置在早已準備好的華美宮殿里,給了她一個尊崇的稱號,此後就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對於這樣的局面,姬指月反而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雖然半個月沒有見到皇帝,但是她依然記得那天在重陽門前,玄色大袖長衣的少年皇帝,神情從容優雅,對她說話輕聲細語,就連從叔父手中接過她的手,也是柔軟而溫潤的。
但是,隔著垂掛在眼前的珠串,她卻覺得,這個僅僅還是一個少年的皇帝,像冰做的一樣冷,渾身攜帶著莫名濃烈的黑暗之氣。
哪怕從他的神色到聲音,再到實際的體溫,都給人如沐春風一般的閑適清涼感覺。
爾容不僅不出現在她面前,也顯少出現在其它剛進宮的妃子面前,少女們沒有爭寵的對象,相處起來意外的非常融洽。
本來,未出閣時,大家都是金陵城裡的貴女,閨閣千金們也不乏詩會賞花對月之舉,入宮的大多數人,原先就是認識的,不管個人心思如何,至少現在,表面上是一片融融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