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帝師逝】

【第011章 帝師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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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這句話說的是人生在世寥寥數百寒暑,如果不盡情的享受應該享受的,就像是舉著金酒杯矯情的與月邀游,人生本來就充滿著跌宕起伏,豪氣啊,是握一樽甘乳酒與佳人共飲,霸氣啊,是上戰場不敢說所向披靡,一挑一萬,也要武功出眾,能在窮寇圍我千萬重,我自煮酒小烹后橫刀立馬凜然不懼。

稀里糊塗的被捲入仙道,尋大道?王稷下不反感更不怵,就像他不得瑟的厭惡自己是平頂王嫡長子的身份一樣,當個紈絝子弟有什麼不好,站的比尋常黎民剩狗要高出多少個層次有什麼不好,長大了,出相入仕,官拜一品頂戴在插一兩隻標誌著戰功彪悍的斑斕花翎,妓院里的嬌花美眷可以嫖,誰礙眼不對路可以不高興就滅他家滿門,然後取一個不花瓶門當戶對的老婆,再然後生一個也許乖巧伶俐也許普通平凡能喊自己爹的娃,再把自己一肚子壞水腹黑傳宗接代下去,安逸的等死等待終有一天躺在冰冷的棺材里,棺材外面的世界不關他的事,哭的再厲害,王侯大臣來的再多弔唁,都不關他的事,人死如燈滅,人死就像爬的很高的猢猻在參天大樹傾塌后恨不得早早散去。和前世自己一樣?壽終正寢?

他是一個好像有些敏感和悲觀的人,起初上輩子陰森記憶還沒零星的慢慢復甦的時候,看著這個光明的世界會覺得大冬天的烈日這麼暖和,瞧著一臉慈祥的母親會覺得她是對自己最好的人,偷偷瞥著自己父親膝蓋下黑壓壓一片跪倒的人頭,心中會泛著異樣,用一種熾熱的眼光去崇拜。只是不知道該怨恨還是該慶幸,一世處事為人的晦澀記憶如潮流般襲擊,他看到了一個掙扎在生活中奮鬥老人的一生,最終還是死翹翹了,即使擼著衣服,撒開膀子都沒幹過生活,帶著子女屬下都不會懂的不甘,最終無奈選擇蒼涼落幕,那一刻他想著的是長生不老。

有一句話說,畸形的自卑孕育著極端的自尊,離奇的體會到了一個人一輩子都只能體會到一次死亡來臨那一刻的恐怖,他就真的怕死了,他怕化為一堆骸骨,變成一嘬可有可無的粉末,輪迴啥的他不懂,人死後有沒有地獄閻王他不想知道,他讀過歷史,年輕時候嗤鼻以史為鏡可知興替的道道,老了后再翻開那不知道被多少代人肆意篡改糟踐噁心的歷史時候,帶著十分蒼涼走馬觀花的一覽九分虛假一分寒酸的帝王朝代興衰史,秦始皇算是亘古的第一位大皇帝,統一六國,是皇帝的祖宗,在那個年代能夠干出焚書坑儒的大手筆,可是到了現在,罵他的多於敬他的。殺了兄弟逼了父親的唐太宗啦,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宋太祖呀,草根崛起痞子皇帝的朱元璋了,第一個以少數民族統治中華的清太祖努爾哈赤,都一個個被後世一些個他一抬手就能滅了一打的沽名釣譽史學家噴的狗血淋頭,噁心的一無是處。

他怒了,無處泄更加的怨了,恨了,他比不上站在一個歷史朝代上有著一席之地的帝王,縱使他們都只在滾滾歷史長河中佔有巴掌大的地方,有些寒酸,死了就一了白了,後面那些連他腳趾頭都不如的狗屎傢伙們就開始噁心他了,批判糟踐,蹲在頭上拉屎撒尿,他彷彿看到了百年後的自己,死後,一些跳蚤將他的屍從棺材中抬出,使勁的鞭撻,對他的名譽使勁的污衊,雖然他幹了不只十幾件壞事,但是帝王有帝王的威嚴,梟雄有梟雄的死法,他彷彿從滾滾長河中悲哀的看到了自己的可憐,兔死狐悲中那股怨氣和恨氣被積壓在胸口,想要破嗓子而出,然而他最終干不過生活,活不過命運。

「我要長生不老,永遠活在滾滾歷史長河中,縱使滄海桑田,縱使朝代更迭無數,也要世人敬我畏我怕我,將我當成祖宗當成神仙當成佛祖供著。」

那一腔腔的悲壯和戾氣化為死灰,那個老人死了,最終不想在最後一刻掙扎,沒說出口,八歲的王稷下懵懂著望著那記憶中的蒼涼,莫名其妙的抓緊了稚嫩的雙手,成拳,堅毅的拳頭。

這是一個將來也許成狗熊也許是梟雄的孩子心裡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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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起來嘴角總會微微上翹,臉上顯出兩個圓圓的酒窩的彌勒佛女人走了,大葒現任的皇帝陛下低調的離去,身後跟著一隻死皮賴臉的閹狗。

故作鎮靜的老人立刻如吐出最後一縷血絲的春蠶病懨懨的躺在卧榻,涼薄只屬於一個被書本熏陶的書生的幽柔和犀利眼神,王稷下跪在卧榻前,一個接著一個頭嗑的天雷陣陣,老人咳嗽幾聲固執的起身,在平頂王和大福晉擔憂的神情中,欲扶起額頭即將嗑破皮溢出血的外孫。

老人那雙涼薄令人全身骨頭哆嗦的眼神淡去,無奈道:「你叫稷下是吧,社稷在當下的意思?還是稷下學宮的意思,哎,真是老咯,一轉眼都二十年了,外孫都這麼大了。我還猶記得老頑固臨死的時候一輩子沒直挺過的脊背耿直了,一輩子精於卜卦算命,最後沒死在病榻上,倒是在易經中老去,也是死得其所。瘋的對我說,他的孫子要叫稷下,說完后還衝著我眨巴眨巴眼,這麼個冥頑不靈,骨頭在天下人當中最軟的一個老頑固讓我猜,什麼意思,我琢磨來琢磨去都沒弄明白,外孫,你知道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取前還是后?」

王稷下固執的嗑完最後一個響頭,沒敢抬頭,老實巴交,如同他只敢背地裡打量那個笑起來慈祥的像是能容天下大事的彌勒佛女人,在大福激動淚眼攙扶下站起身,思索了一陣子,認真道:「爺爺給孫兒取的名字應該是稷下學宮稷下仕的意思吧。」

當今天下騷人墨客之的老人含笑躺回卧榻,輕聲道:「為什麼不能是,江山如畫,社稷應在當下?」

王稷下撓撓頭,一臉真誠的搖搖頭,笑道:「外孫只是覺得第二種解釋更加有氣勢而已。」

字型大小文薛的老人呵呵輕笑,不置可否,在文字的牛角尖中橫衝直撞又老是喜歡矯情的老人看著自己外孫額頭那點血跡,有些心疼,難得的是十年來這份血脈關係沒被涼薄的無足輕重。其實,這名字,稷下學宮和社稷應在當下兩種字義都有,起初他給這個未出世的孫兒定了個「稷」,意思是男子要能沉的住大國之氣,後來,他的親家老頑固感覺字太鋒芒畢露與他一生謹小慎微不符,就又添了一個「下」,意味甘居人下謙虛之意。合起來就變成了「稷下」,不繞嘴,有文有武,不論是拆開還是並在一起都極有氣勢。

「孩子啊,這個名字和你有緣分吶。」老人心懷愧疚,舔犢之情油然而生,畢竟是自己女兒的孩子,也順帶著沾了自己四分之一的血脈,算是愛新潘羅家的人,以前是,以後他遇到自己,更是,更親。老人望著謙虛中帶著穩重不驕不躁的王稷下,越看越順眼,又起身,這次沒下床,從床頭枕頭墊子下掏出一本書頁泛黃的軟殼隨身筆記,捂著咳嗽一灘黑血的嘴巴,顫抖著雙手將筆記遞了過去,一臉鎮定的王稷下看到母親又開始哽咽,卻在老人固執的眼神中,伸出的雙手懸在空中,焦急的上前,不忍母親落淚,又不執拗不過眼前這個病入膏肓的固執老人的堅毅,微微踏前一步,接過書頁泛黃,厚重的筆記,入目是一行中規中矩的草書,和帖子中柳宗師的一模一樣。三個小字《國策論》宛如千鈞蓋頂的泰山般沉重。

「在京城玩政治,玩宮闈大內廟堂這一套,除了死了的王悲戚老頑固,也就是那個沒抱過你,你也沒見過的爺爺外,就屬現在還沒下位的太師咯,當今皇帝雖然有雄心有大氣有忍人海量有審時度勢的謹慎政治目光有梟雄皇帝的潛力,但是有一樣她還不成熟,就是資歷閱歷,老辣略微淺薄,這和天賦玩弄政治權柄無關,只是時間的積累過程,所以雖然她是我的學生,覬覦虎視我這本《國策論》二十年,我都沒敢給也不能給。我快不行了,窮困潦倒也沒啥能夠給你的,金銀財寶榮耀權勢你都不缺,只能給你一份用幾十年心血編纂的能夠駕馭你如今掌握的東西的鑰匙。這份遲到了十年的見面禮確實太少了,但是還不遲吧。」

愛新潘羅文薛居士悲涼的望著一臉悲慟的王稷下。沒瞅他想了二十年也虧欠了她一輩子的女兒,也沒瞧他寄予厚望的王爺女婿,望著外孫,流淌著他的四分之一的血脈,這就夠了。

一雙白皙枯槁的雙手橫呈於胸前,那份老驥伏櫪,那份溫氣儒氣養到極處孕育出霸氣傲氣的眸子晦暗失色。

一張板子床,一本破爛昏黃的書本,一個蹲在門口低著頭,滿臉哀傷死氣捧著藥罐子的小女孩。很突兀的過逝,前一刻還風姿勃,這一秒就驟然長逝。

八歲的王稷下神色複雜的望著嘴角兀自掛著苦笑的老人,輕微嘆了一口氣,也不唏噓感傷,只是走到老人身前,拉著他人死了,還錚錚有力的雙手放在自己小腦袋上,呢喃道:「以前只知道有一個甘願卑躬屈膝一輩子不走在人前卻已經位居人臣的爺爺,骨灰撒在了天空,一輩子小家子氣,死後比任何一個政敵比皇帝比這天這地都大氣,母親說他是梟雄,對我說,長大了要學他。五歲的時候不明白既然父親有一個父親,那麼母親的父親呢?我問母親,那一次優雅的母親黯然落淚,我看在心裡像有根刺在扎心,揪心的疼。八歲的時候父親說,有一個平凡的老人一輩子不舞槍弄棒,只捧著一卷卷不知道是讀厚了還是讀薄了無數次的詩詞歌賦做那風花雪月之事,這麼一個老人是三代皇帝的老師,帝師!二十歲做了帝師,天下文人不服十之,五十歲做了帝師,天下的騷客都敬佩,八十歲還是帝師,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成了他的學生,敬佩成了敬畏。文人遇到他要行夫子禮,武將遇到他要下馬,皇帝稱他為老師。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己說,長大了,除了要當一個爺爺一樣大氣的人,還要做一個老人一般受人敬畏的人。這份禮不遲,卻太重了。」

「外公一路走好。」聲音嘶啞。

整個炎京悲慟,天下文人悲慟,武人悲慟,大葒帝國悲慟。

「炎京師,炎皇城,皇帝陛下師。兌乾卦,墾坤卦,先有九九經緯風,後有炎京城,建太廟,有五穀,日月天地祖。後有社稷壇,再築太和殿,堪輿須彌山,坐上須彌客,一翁手執書,手執稷下,手執真我。」

掐著老生滄桑的嗓音,打著京拍,一分稚嫩九分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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