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子與父
「……二OO九那是一個春天，有一位青年在洛州的科技園畫了一個圈，神話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嘿嘿嘿……」志得意滿的汪洋汪大老闆實在忍不住高興，在計程車里一路哼著篡改的《春天故事》，荒腔走板的公鴨調，得意勁上來了還大尾巴狼似地怪笑幾聲。可憐的夜班司機那后脖子跟的寒毛就沒平躺過，腳下油門越踩越猛，一到目的地接了錢，「嗖！」一聲呼嘯而去。
急得汪洋在後頭跳腳：唉！唉！還沒找錢呢？！
瞅著以F1速度消失在夜色中的計程車，汪洋悻悻地轉身回家，一路想著今晚的高興事又樂呵了。
老丈人果然有水平有眼光——腆不知恥的某人給點兒陽光就燦爛，早把那「准」字在肚裡偷偷抹了，遲早不還是一家人嘛！秦領導的一番談話，提綱挈領，推心置腹，有目標，有手段，有原則，把這才當了幾十天小老闆的汪總說得只懂點頭說一個字：「是！是！」
雙方（？）相談甚歡之下，老秦同志拿出了洛州市科技園區規劃地圖。科技園區地處洛州城區東側，東外環線路經園區東部邊緣，省際高速公路和國道都與園區主幹道相接，雖然地理位置偏了點，交通卻非常便利，離機場也不過20來公里路。整個園區以管委會大樓和創業中心為基點，輻射狀分割為幾大塊：研區、生產企業區、商業服務區、配套住宅區……
圖紙上紅黃藍綠棕七七八八的色塊標識了無數職能區塊，號稱：洛州科技園依託城區展，快捷、方便的信息傳達和配套完善的服務設施，為投資提供高品位的工作和生活環境。
看得汪總肅然起敬，只是有些納悶，按說咱也是本市土生土長的，怎麼從來沒聽說過科技園區鬧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來呢？！秦領導老臉微紅咳咳兩聲，這個，還是規劃中嘛，要著眼於未來……
汪洋這才整明白，除了管委會大樓和研中心，以及小貓兩三隻的企業區，其餘的那就是空中樓閣啊！水電路「三通一平」倒是大致齊全。不過這樣也有好處，秦領導大手一比，這兒這兒，那兒……企業區中心一溜空地3000多畝任你挑隨你折騰！一口價4萬元一畝，50年使用權。
汪總腦袋一暈，3000多畝那是多大塊地啊？！想了半天腦袋裡沒直觀概念。老秦說了句，也就洛州大學這麼大塊地吧！接著又稱熱打鐵地推出了科技園區一系列招商引資優惠及高科技企業扶持計劃，什麼企業所得稅五免五減半，營業稅前三年減半，電費水費折扣等等等等，末了，那深沉的眼光望著汪總，裡邊寫滿了一行字：揮淚甩賣，過了這村沒這店啊！
直把汪洋忽悠得心頭熱血上涌，只覺得不把這地佔了那真是虧大了！只恨實力不足，就算杜小三那點錢填上了，要建個3000畝的工業區，基本還是痴人說夢。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紙上劃了200畝左右的地圈上，又在周邊800畝左右畫上虛線圈，先把茅坑佔了再說！咱總還得留下基建廠房設備的錢吧！200畝實買，那800的虛線圈，嘿嘿，就麻煩秦領導看著點，等一兩年咱有錢了再建二期三期。
老秦倒是提出可以幫助搞一下高新技術企業低息貸款支持，或是國資入股什麼的，不識抬舉的汪洋一個勁地搖頭。小市民家出來的楞小子，對啥經濟槓桿借雞下蛋都不太感冒，他總覺得身上背一屁股貸款，心理壓力巨大，生怕讓人砸自家玻璃。那國資什麼的，更是能不碰就不碰，好端端地給自己請個「媽」回來供著，吃撐了？！
雖然理念上略有差異，但這一老一少之間目標還是一致地，求同存異，先搞起來再說嘛！
隨後的幾天，好消息不斷。先是這證那證的，在領導的關懷下，很快都批了下來；杜爾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辦好了增資入股汪洋企業的一干手續，正式成為了汪洋企業的杜小三，讓大俠和汪洋暗自嘀咕：咱股份是不是賣虧了呀？！
而汪洋同志最關心的異型蔬菜檢測報告也出來了，這些蔬菜對人體完全沒有危害，營養價值極高富含各類維生素及氨基酸，並且細胞活性極強，長期食用對人體有很好的美容滋補功效。檢測報告是小范姑娘打手機通知汪洋去領的，一進門汪「農技員」就讓服務窗口一幫大嫂大媽大姐圍上了，非讓告訴這綠色蔬菜哪產哪賣不可，急得汪總高舉檢測報告，扯著脖子吼：「這菜還在試驗推廣中，沒上市呢！」
好容易突出重圍，汪洋鬆了好大一口氣，哎喲，總算心頭那塊生怕「丈人變異型」的陰雲可以散去了。
讓財務孫太后給上海大眾4S店打了尾款，汪總樂滋滋地提了車，坐到駕駛室里這才猛然想起，呃，他還沒學車領駕照呢！沒奈何給大俠打了電話，任某人嘴裡不屑破車腳下卻屁顛顛地趕來，在汪總幽怨地眼神中，笑得合不攏大嘴，殘酷無恥地奪去了黑色座駕的處女駕。
汪洋憤憤地為愛車的駕駛權而崛起，頭懸樑錐刺股，竟然以100分的成績通過了駕照理考，起早摸黑跟著教練師傅學車。只是汪總腦瓜雖靈，這駕駛技術上嘛……他和教練在折磨與被折磨之間互相不斷更換角色，可憐的教練總是揪著他所剩無幾的頭，失神地瞪著能拉著手剎踩油門、打著雨刷當方向燈的學生，喃喃自語：人頭豬腦，人頭豬腦！
汪總惱羞之下把廠子生產管理扔給大俠，新廠區規劃設計丟給杜小三，自己跟車子較上了勁，汪總心靈受傷，車子受苦，教練神經折磨中……
汪洋摩拳擦掌，躊躇滿志，打算大幹一場。
汪爹卻為了兒子的事，心頭忐忑、惴惴不安地在廠辦等候領導召見談話。
茶几上清茶兩杯，水霧裊裊。
程哲東程廠長撐著十指坐在辦公室待客沙的主位上，瞧瞧邊座上誠惶誠恐坐立不安的生產部小科長——汪沛海，他有些尷尬，一時沒開口，辦公陷入一片沉默中。
洛州機械廠是國家"三線"建設時期建成的老國企，當年也曾是洛州市經濟支柱之一，但隨著社會變革轉型加速，昔日輝煌的機械廠漸漸陷入了困局。債務、貸款、離退休人員……包袱越來越重，企業生產線越來越老舊，前幾年下大決心大力氣買了一條數控生產線，但市場卻不認可陳舊的產品設計，生產銷售日漸困頓，去年已經是半停產，工資都只能7成，還不時有斷糧的危險。
有門路的，有頭腦的能調能跑的已經走的差不多。留在廠里的要麼是他這種隨著機械廠一路走來的老革命。要麼就是沒本事沒門路的老實人，比如坐在身邊的老汪小科長。
世道艱難。程哲東雖然當了二十多年廠長，對廠子深有感情，可想要挑起重振廠子大業的重擔，老胳膊老腿老技術，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瞧著企業一步步艱難掙扎，苟延殘喘。廠裡頭的人私底下接點活，用用機器，只要交上香火錢，他也是眼開眼閉，就這點錢也全讓他貼到廠子這個大窟窿里。
可最近，這私活有點不對勁。退休的老把式老乾將董師傅，為了這幾件活，一個勁地往廠里跑，領著一幫徒子徒孫窩在廠里拼死拼活三班倒地干，邊干還邊大聲嚷嚷爭論不休，把冷清的廠子倒搞得有些前些年那紅紅火火的樣子了。程哲東私下好奇地跟幾個搭活的年青人打聽，個個吹得玄乎，那機器有多麼多麼牛，什麼廢塑料還原，污水處理……
程廠長聽得心頭一動，細細一問，居然是汪沛海汪老蔫家的小子一手搞的，還真看不出來這老實頭能孵出這麼個厲害的小子。要真像這幫小年輕說的那樣，這機器的市場前景可是相當好啊！
塑料還原的機械，是汪家小子廠里的吃飯傢伙，想做這個到處賣，肯定沒戲！可他家總要擴大生產吧？！要再做幾台機子，熟門熟路優惠價就在咱廠里做吧？！多少也是個補益。不過老程其實相中的是那個改造的微濾機，機器本身技術含量不高，整這麼個小東西，對機械廠來說真是小菜一碟。
機器小用場大，過濾效率高，還方便便宜易行。污水處理那可是多少廠家頭痛的費錢事啊！如果能和汪家廠子談好合作，真是坐在家裡等著數錢就行了！
最主要的關鍵是在那過濾膜上，要是機械廠做機子，汪家配套過濾膜……嗯，所有的前提，就是那機子是不是象傳言所說的那樣神奇。
程哲東理清了思路，開始忽悠老實人。
「呃，老汪啊，你在咱們廠子也有二十來年了吧？！」老程懷舊開言，先打感情牌。
「是，有二十二個年頭了。」汪沛海也有些傷感，唉，他的青春已經揮灑在這廠子的角角落落里，再也找不回來了。
「……當年，建廠的時候，那可是全市都數得上號的……可如今，你也知道，近些年咱們廠子效益不好……」老程廠長慷慨激昂，從當年輝煌曲折激蕩，細數到今朝沒落掙扎求生，其言感懷，其情動人之狀，把汪老爹本就豐富的情感調動得澎湃洶湧。
為啥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廠子愛得深沉！
程廠長揉揉酸的眼窩，拍拍同樣眼圈紅紅的汪老爹：「老汪啊，這一大廠子老少爺們要吃飯，我也實在是難啊！聽說你家小子開了個廠……」
趁熱打鐵，老實人心軟的時候耳根也軟得很。
程哲東從聽說、怎樣、如何……先好好誇了一通汪家小子，讓汪老爹喜上眉稍。接著又這個那個雖說日子艱難，但私下接活有損廠子利益，咱不能挖社會主義牆角，拆大家補小家等等等等……說得汪家老爹愧疚難當。
最後，提出了是不是能把那微濾機和那什麼濾膜拿到廠子來一起研究研究，試驗試驗，有沒有進一步合作推向市場地可能？！要真成了，你老汪可就成咱廠子的大救星了！到時候就算封個副廠長，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這一番話語重心長，有禮有節，又打又拉，末了還捧得高高塞顆糖果子吃。汪老爹那脆弱的心防，就跟大鐵椎子下的薄殼小雞蛋似的，輕輕一擊，「喀嚓！」完碎！
老汪本來還以為自己是私下接自家私活的事犯了，來這兒好好捱老廠長K的，哪曾想有這樣一波一折的轉機？！
倍兒有面子的汪科長、未來可能的汪副廠長暈乎乎輕飄飄，滿口答應，不僅答應把兒子那微濾機給扛來好好驗證驗證，還答應讓這小子好好再改進改進，一定讓機子能成為咱廠的拳頭產品。至於合作？！口胡！他老子都在這廠里幹了一輩子，他敢不合作？！
滿面紅光的汪家老爹，沉浸在成為救廠英雄的巨大成就感中，就只差把兒子打上蝴蝶結送給廠里了。
等到出了廠長辦公室，小風一吹，汪爹這才漸漸清醒過來。這，這，這樣就把兒子賣了？！完了，回家非讓老太婆剁了包餃子不可！越想越愁的汪爹一步一捱地往家走去，呃，機器借兩天兒子應該也肯吧？！這個合作不合作嘛，哎呀，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嘛！至於剛剛在老廠長面前大拍胸脯的事，汪爹阿Q地腦袋一縮……
所以說，汪總那頭腦易熱，遇事愛縮頭的性格，其實從遺傳學角度來看，是很有據可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