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婕安結巴地說道。「你不跟別人說還有道理,但是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柏恩迅速熄火併把舵固定好。婕安仍坐在那裡,把鑽石放在腿上。儘管這顆鑽石的外觀粗礪,但它的確美極了。柏恩依舊震驚於它的過大體積,很明顯的婕安也一樣,她一直瞪著它看。柏恩動作迅速地取出他的手槍和備有彈匣,把槍插進腰帶並把彈匣放入口袋,然後從她毫不反抗的手中取回鑽石,再次用手帕包裹起來,重新把它放入背包內。他一逕一言不發地帶著背包走回舵前的位置上就位。
婕安可不是笨蛋。相反地,她眯起眼睛瞪著他及背包。「怎麼回事?」她問道。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是我發現了這顆鑽石。」他斷然地說道。
「那天早上柯提文看見你拿著那顆鑽石,對不對?所以他開始射擊。」
「沒錯。」
柏恩加快速度,噪音使得談話無法繼續。婕安坐在船首,狂風拍打著她的頭髮,她靜靜地看了河流一會兒。柏恩開始希望她能夠適可而止,但她接著便移向柏恩讓他能聽到她說話。
「我不得不拋棄所有的底片和筆記本,」她說道。「我沒有任何石城或安薩族的證據。不過鑽石倒是向眾人證明安薩族確實存在的好方法。它會吸引眾人的注意,使他們聽我說話,至少他們會派遣另一支探險隊,我父親的名聲也將被澄清。或許我還能找回瑞克的屍體。」
「我會帶你回去。」他不耐煩地說道。「你不需要鑽石來證明任何事。」
她只是望著他,綠眸中絲毫未見退縮的神色。「我想你還會提供這趟旅行的經費。」
「對。」柏恩朝背包點了點頭。「我將從那東西上獲得一大筆財富。」
「不,謝了。」婕安說道。「我絕不用那種錢。」
柏恩頓時怒火中燒。「你說『那種錢』是什麼意思?那並非殺人得來的錢。鑽石本身不能證明什麼,只除了證明巴西該死的有些大鑽石之外。我可以用它來贊助另一支探險隊回到石城,並且還會剩下一大筆錢。你想利用那顆鑽石去說服一群腦滿腸肥的人籌組探險隊i同時澄清你父親的名譽並使自己獲益;我或許很笨,但我仍看不出這兩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除了我的主意高明多了之外!」
「鑽石是屬於巴西人民的,」婕安說道。「就像金字塔屬於埃及人民一樣。或者你覺得任由盜墓者劫掠墓穴無關緊要?任由歷史被毀滅?」
「這兩者之間是有些不一樣的,親愛的。鑽石是石城裡最不重要的東西。廟宇和那些怪異的雕像、城市本身,甚至它所在的那個該死的盆地——那些才是重要的,那些會吸引像你這種人在往後的數百年間研究的東西。鑽石毫無任何意義。」
「那是無價的史前古物。」
「史前古物!」柏恩難以置信地瞥了她一眼。「那是人們喜歡佩戴的會發光的石頭。把石榴石放到墓碑上的壁龕也會有同樣的意義。『那就是我們所做的,你要怎麼說?一顆像駝鳥蛋般的柘榴石價值也不值這顆鑽石的萬分之一。」
她的表情冷酷並毫不退讓。「拿走它就等於偷竊。」
「狗屎!」他厭惡地說道。「該死,婕安,你以為我遭遇了那麼多困難得到這顆該死的鑽石,只是為了要把它交給某位連手指頭都沒動過一下的人嗎?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才找到那個地方。」
「你得到酬勞做你該做的事,」她指出。「而且沒有我爸爸也無法找到它。事實上,假如你沒有說服我在你偷偷溜走時扮演誘餌,那麼找到鑽石的人將會是我而不是你。」
「我並沒有期望會發現任何東西。」
「為什麼不?任何事物都會在它該在的地方。」
「我不會交出這顆鑽石的,」柏恩冷酷地說道。「放棄吧!」
「你要把我丟到船外嗎?」婕安詰問道。「我只需要在到達瑪瑙斯時和有關當局接觸。」
「你要怎麼證明我擁有鑽石?」他的藍眼神情冰冷。
婕安忍不住怒火。她很清楚如果她去找有關當局會發生什麼事。他們會查證她所說的話,然後會發現她父親瘋狂計劃的資料,並把她當成一個老瘋子的女兒。他們不會相信她的。他們會宣稱她捏造出這個故事,目的在吸引大眾去做那種無益的追求,就像她父親毫無結果的探險一樣。
柏恩聰明到不會嘗試在巴西賣掉鑽石。他的行為會違法,但是她打賭「女王之心」.將會在安特普打磨,並吸引舉世的注目,但它的來源將永遠是個謎,如此更會增加它的神秘感和價值。或者它終將被切割、分開,鑲嵌以增加某人的重要性?「女王之心」被切割的念頭駭著了她;它是一個文化的中心,應該保持完整。
「不要不高興了,」柏恩勸告她。「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會帶你回去,你想要的就是安薩族的證據,你會得到。」
婕安移開坐回船首,望著河流。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次阻礙談話,但是現在這卻惹惱了他。他想要搖撼她,強迫她了解他的立場。她該學學使用常識而非理想化地高談闊論。該死,他為什麼不小心一點?他並沒想到她在背包中找備用彈匣時,會察覺到裡面的鑽石。
柏恩沮喪不已。如果他現在向她求婚,她會認為是因為他要她對鑽石的事保持緘默。他不會有機會說服她他是真心想要娶她。而且婕安不但不會相信他,或許還會因此而賞他一個耳光。真是倒霉透頂的一天。有人朝他開槍,他的船沉了,他發現自己想結婚,而婕安現在又生他的氣。
他的耐心快要磨光了。
最重要的是,他無法擺脫掉應該確定杜雷蒙是否真的死了的想法,但他希望婕安離開那裡,如果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保護她是首要之事。仍然沒有柯提文的任何消息。柏恩並不認為他有多大的機會生還。僱用杜雷蒙真是天大的錯誤,只要有錢可賺,那個傢伙會連他的母親都賣掉。柯提文需要杜雷蒙,但是杜雷蒙並不需要他,事情就是那麼簡單。即使杜雷蒙並未死亡,他所受的傷也使得他無法追蹤他們,那是假設他到了岸邊,或是他的傷口並未潰爛。在熱帶的氣候極易感染傳染病,除非杜雷蒙有足夠的醫療常識用植物來治療自己,但那似乎不太可能。所以他何需擔心呢?因為他受雇去擔心這種事情。
杜雷蒙緊緊地抓住船的殘骸,當他聽到有竹筏在附近滑動的聲音時,就沉到水面下躲起來。想到他的血流到河裡會吸引肉食動物過來,任何時候都可能有上百隻尖銳的牙齒啃噬他,他害怕極了。當動力竹筏的噪音漸漸遠去后,他浮上來注視著水面,但是船沉得如此之快,他別無選擇的餘地,只得快點離開。他從襯衫上撕下一條布緊緊地綁在右手臂的傷口上,接著投入水中。
他幾乎無法使用手臂,但是卻憑著一股蠻力到達岸邊,筋疲力竭地爬到陸地上。他躺在那邊用他所聽過的每一個字詛咒路柏恩。那個白痴為什麼在那天中午休息了那麼久的時間?他以前從未如此做過,但是那天卻這樣。或許他是在上那個女人,那個放蕩的女人。她為什麼不能等到晚上再叉開雙腿?
因為這樣害得他沒有準備,整個攻擊行動並沒有照他的計劃進行。他本來想趁晚上睡覺時偷襲,那將會多麼地簡單呀!但沒想到反而是他吃了一驚,差點被路柏恩宰掉。
可是,他並沒有死。他現在要報復,因為他們認定他必死無疑。他還是可以繼續跟蹤,即使他們在被趕上之前便回到瑪瑙斯,結果仍然會是相同的。當他恢復些微的力氣之後,杜雷蒙掙扎著站起來,了一會兒之後往上遊走去。他曾經過一間簡陋的篷屋,裡面會有食物,幾乎可以肯定還會有艘船以及武器。
柏恩寧願在陸地上過夜,但是他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他把救生筏慢慢地劃出水面進入淺灘。「看來我們又要搭帳篷過夜了。」他說道。
那些是自從婕安坐回船首后他所說的第一句話,因為她後來整天就一直待在那兒。她並未回答,但在他把船靠向岸邊時卻向後移動,免得被垂懸的樹枝打到。
柏恩儘可能藏住救生筏,因為走私者會認為攻擊兩個人比攻擊一打人容易得多,特別當其中一個是女人時。他們必須往內陸走,?遠離灌木叢生的河岸,以便找到一個地方搭起小帳篷。婕安立刻卸下一些補給晶開始準備簡單的一餐。
柏恩搭完帳篷,惱怒地瞪她一眼。他在她旁邊蹲下來,決定結束這種沉默狀態。「聽著,你別把嘴噘得高高的。你可以不喜歡這個主意,但是總懂得減低損失吧?雖然你得不到鑽石,但是卻可以得到其他的東西:安薩族的證據和澄清你父親的名譽。」
「不,我不要。」婕安說道。
最初柏恩對她總算開口和他說話感到如釋重負,因此花了一點時間才了解她所說的話。「你是什麼意思?」
婕安聳聳肩。「我說我拒絕與用賣掉鑽石所贊助的探險隊有所牽連。我無法阻止你將要做的事情,但是我不必牽扯進去。一旦我們回到瑪瑙斯后,我會立刻搭上飛機遠離你。』』
柏恩受夠了。他的脾氣爆發開來,他緊抓住婕安的手臂強迫她面對他。「你想得美。」他說道,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
「喔?那麼你準備如何阻止我?綁架?」她的聲音含著氣憤與嘲弄。
「如果我得這麼做。」
「我相信你會,」她抽回手臂。「但是你最好聽自己的勸告減少你的損失。所以你何不省省你的良心以及你的力氣,忘了探險隊吧。因為你無法強迫我與探險隊沾上任何關係。」
「我並不是在求心安,」他怒喝道。「我說過會替你找到證據,我就會做到,即使得用暴力拖你回去也一樣。」
「喔,我想你是要讓我身不由己地出名,以使情況看起來好些?賊就是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改變這點。」
「我偷了什麼東西?巴西人民的東西?誰可以從鑽石處得到利益?要是它被鎖在博物館中,甚至基於安全理由而不準別人參觀,百分之九十的巴西人甚至不會聽說有這顆鑽石的存在,即使他們聽說了也會對它不屑一顧。假如這顆鑽石是我發掘所得呢?它還是同一顆鑽石,但如此一來我是否就有權利保有它了呢?找到它的人就擁有它,不是嗎?」柏恩吼叫道,他這輩子還不曾這麼生氣過。
「你剽竊了歷史。」
「狗屎!你可以在那裡放一片該死的碎玻璃,安薩族的歷史還是一樣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但這不只是一片玻璃,這是『女王之心』。我從一出生就被教導要尊重歷史,去珍視我們所能發現到的任何一點片段,因為那就是我們本身的一部分——我們之所以為我們以及我們何以能成為今日的人類。你無法想像在多少個夜晚中我強迫自己醒著,手中握著槍,站在某處守衛這顆鑽石免得被別人奪走。你想我現在會把它交給其中一隻兀鷹嗎?」
柏恩白費了半日唇舌,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直在以頭撞牆。假如上帝創造丁一個更頑固的女人,他絕對不想碰見。這個女人快把他逼瘋了。他決定今晚放棄,他該說的話都說了。讓她思考一下,她的理智終會戰勝一切。她想要澄清她父親的名譽,他也提供了方法。她總會想通的。在這剩餘的一天里,沉默又再度籠罩於兩人之間。用餐完畢並清理好之後,柏恩指指帳篷,婕安便不發一語地爬進去。儘管帳篷非常地小,婕安還是盡量避免接觸到他。在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當中,以這件最令他生氣。
隔天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展開。就好像他已經被婕安從腦海中拭去,彷彿他再也不存在了,或至少不再值得注意。除非他開口對她說話才能得到她短暫的注意一非常地短暫,她只持續回答了他所需的時間,而那回答則是儘可能地短。她平淡的態度彷彿只是因為出於禮貌才不得不回答他似的。
柏恩發現自己放慢了救生筏,以便延長她被迫和他相處的時間,如此一來也能給她較多的時間回心轉意。他只希望能夠堅持那麼久,因為他不知道抑制自己會有多困難。她蓄意的疏遠激怒了他。她是他的;他絕對不會放她走。他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她留在身邊,而其中甚至包括她諷刺建議的綁架。如果她認為他除了綁架之外別無他法,那麼她就太不了解她的男人了。那已經是底線了。他們彼此相屬。她怎敢忽視這點?她怎敢故意摧毀兩人之間的聯繫?他絕不會放任這種事發生。
他們到達第一個村落時天色還很亮,雖然擁有電力及一部發電機,卻仍是個破落的地方。他把救生筏靠向老舊的碼頭時,孩子們跑了過來。那兒大約有十五間簡陋的篷舍,以及一間較大尚足以稱為房子的建築,雖然它看起來並不比其他的好多少。在這個村落中連一扇玻璃窗都沒有;所有的屋頂,甚至包括那棟「房子」的頂都是用茅草蓋成。
「我們為什麼要停下來?」婕安問道,她頭一次打破自己除非柏恩先跟她說話,否則不先開口的原則。
「如果他們有地方讓我們睡,那會比較安全。在這一帶水域有太多的走私者,我們並不需要冒不必要的險。」他的話簡短而無禮。他對她也一樣地生氣。
有些小孩在說話,有些則害羞地站在後面。較年長的居民很好奇,但較不友善,他們從破爛狹小的住所注視著他們。一位高大瘦削的老女人從大屋中出來,跨著大步走向碼頭。她穿著長褲和沒有扎進褲腰裡的無袖襯衫;一頂破舊的草帽保護她的頭免受日晒,嘴角上還叼著——根煙。
「你們是誰?」她以男性般沙啞低沉的聲音詢問道。「路柏恩。這位是薛婕安。我們的船昨天沉了,所以不得不搭乘救生筏。」
老女人聳聳肩。「你很幸運能有一艘船和救生筏。你想要些什麼?」
「一個睡覺的地方,除此之外別無他求。這個村落比河岸安全。我們自己有食物,不會向你要的。」
這位老女人從頭到腳打量著柏恩。他沒有穿上衣,因為船沉時他就是這副樣子;很明顯地,他的身軀令她滿意,因為她露出了微笑。看著這個違反自然的動作真是令人倉惶失措。「我是沙瑪麗。這是我的貿易站,裡面沒有多餘的房間,但有多餘的吊床。歡迎你們睡在陽台上。」
「謝謝你,沙女士。」
她很明顯的親切並未就此結束。「你們可以和我一起用餐。這個星期都沒有人經過,而我喜歡看見不同的臉孔。」「謝謝你,女士。」柏恩再度說道。這位女士的作息令婕安覺得時日漫長;因為晚餐遲至九或十點才開始,而且只作三道簡單的菜就耗費了好幾個小時。這間大屋雖然有電力,但因電壓很低所以照明效果和舊式油燈差不多。一個大型的電扇在頭上緩緩地旋轉。婕安幾乎要睡著了。她說了些客套話並抑制住呵欠。但是隨著時針漸漸指向午夜,她愈來愈跟不上談話的內容,柏恩則表現得十分正常,就好像跟沙女士認識了數年之久般地交談著。婕安懷疑他時常有迷住女人的困擾。
婕安一整天都沉浸在思考中。柏恩竟打算無情地摧毀她的夢想,還希望她參與計劃。如果她答應了,那麼她就毀了,所以,她強迫自己面對現實。她早就知道這趟探險只有一種結束的方法——就是回到美國。他們是否斷絕美好的情誼或是不睦的關係,都不會影響到結果。
唯一剩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女王之心」。柏恩自有他的計劃,但是她無須同意或是袖手旁觀。她已經絞盡腦汁一整天,想要設法得到鑽石,並且離開柏恩,帶著「女王之心」到瑪瑙斯,但是卻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他總是隨身帶著鑽石並絕不留下她一個人。她只能繼續保持警覺,把握住每一個機會。她或許會失敗,但絕不坐以待斃。
過了午夜之後,女主人起身並向他們道晚安。婕安快樂地和柏恩走到室外的陽台,那兒掛著兩張吊床。她疲累地嘆了一口氣躺上吊床,合上雙眼。柏恩睡在另一張床上,但是他醒著躺了一會兒,注視著黑暗。他想要她,但是他還不至於笨到要求她和他做愛;他們之間不再有他曾經享受過的戲謔和嘲弄,她也沒蘆任何緩和的跡象。但即使是憤怒也無法減輕他的痛苦,以及把她擁在懷中知道她是屬於他的需要。
柏恩終於睡著了。數小時之後暴風雨吵醒了他,雲層申深處發出隆隆的雷聲及閃電。沙女士借給他一件襯衫,所以他覺得這陣涼風很舒服。婕安不停地蠕動,在睡中擁著自己好像會覺得冷一樣。村落下起滂沱大雨被不時的閃電照亮。在河岸的下游有一個巨大的人影快速地移動至碼頭。看到救生筏,敏捷地繼續往下遊走,在他偷來的船上低著身子以便遮掩身形,並且偷了一頂寬邊草帽以隱藏自己的臉。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在午夜過後的數個小時寧靜中,他再度回到村落,雨已經開始下了,並掩蓋住他可能發出的任何聲音。他首先看了救生筏,但是發現裡面只有幾盒補給品。他並不期望鑽石會在那兒,無論如何他已經找過了,並不想再察看任何東西。他會帶走補給品,因為過了今晚路柏恩就不再需它們了。路柏恩和那個女人將在屋子中結束他們的生命。杜雷聲雨中前進,手中的刀濕濕地閃著寒光;他靜靜地繞著圈子,尋找他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