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翌日,星期五,雨更大,氣溫更低。法醫把羅法官的屍體發還家屬,他們開始處理後事。莎蘭去報社刊登訃聞,以及隨時聽候家屬的差遣。
她開車載他們去殯儀館挑選棺木和洽談靈堂布置等事宜。法官想葬在妻子身旁,甚至在她去世時,買了雙人墓碑先行刻上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不必作那個決定。但是挑選棺木令他們傷心崩潰。藍道和榮恩還算堅強,但他們似乎無法作出決定而不停地望向蓓若。蓓若開始默默哭泣。
莎蘭上前擁抱蓓若。「我知道,」她同情地低聲說。「但非決定不可。」
蓓若淚流滿面地轉向她。「你喜歡哪一個?」
那個問題難倒她了。她吃驚地環視棺木、藍道和榮恩。他們兩個都用走投無路的哀求表情望著她,顯然無法處理這件事。
莎蘭深吸口氣。「我喜歡青銅的。」它很貴,但他們絕對買得起,而且想到替父親買的是最好的棺木會使他們覺得好過許多。
「我也最喜歡那具。」藍道連忙說。
蓓若擦拭眼淚。「青銅?」她問,聲音在發抖。她望向它。「滿不錯的,對不對?」
「頂尖的。」殯儀館老闆插嘴。生意畢竟是生意。
「我喜歡那個顏色。」蓓若深吸口氣,再度轉向莎蘭。「我想你說得對。我們就要青銅的。」
離開殯儀館后,他們到花店訂花。葬禮訂在星期天下午兩點在法官去做禮拜的大教堂舉行。莎蘭已經替藍道其餘的家人訂好了房間,他們會在今天下班、下課後,直接開車前來。親朋好友將在星期六晚上到殯儀館守夜。離開花店后,女生們去買葬禮穿的衣服。
莎蘭開給警方的衣服清單上沒忘記鐵灰色套裝和黑鞋,但她需要褲襪和一些其他的小東西。蓓若覺得她帶來的衣服不適合,曉蕾眼淚汪汪地透露她連一件深色衣服都沒有。榮恩的妻子茱莉也覺得她帶來的衣服不妥,只有艾咪有備而來。
最合邏輯的作法是,從與飯店相連的拱廊購物中心開始逛起,但曉蕾已經逛遍了那裡的每家商店,都沒有看到令她滿意的衣服。蓓若倒是在其中一家店找到她喜歡的鞋子。莎蘭迅速買齊她需要的東西,包括幾把黑傘在內。在逛遍高峰、溪林兩家購物中心,和附近的每家高級時裝店之後,眾人終於買到各自中意的服裝。
等晚上載她們回飯店時,莎蘭的腿都快累瘸了。整天都沒停過的雨使購物變得更加困難,她們不得不一邊撐傘,一邊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逛街。莎蘭的鞋子和褲子都淋濕了;儘管穿了羊毛外套,她還是覺得冷。她只想洗個熱水澡,坐下來把腳抬高。她的手機整天沒響過,回到旅館時,也沒有留言在等她。她猜她終於可以休息了。
她剛剛脫掉濕襪子,房間的電話就響了。她呻吟一聲,往後倒在床上,不打算接電話。但有可能是家屬打來的,於是她在鈴聲六響時,拿起話筒。
「席小姐,我是時報的賀佐志。我想訪問你關於命案──」
「我不接受訪問。」她堅決地說。「再見。」她掛斷電話,接著立刻打到櫃枱要求更換房間和用假名登記。接下來的一小時都花在換房間上。她早該想到媒體記者和採取預防措施的。
她的新房間在空了一整天後寒意逼人。她把暖氣開到最大,等房間暖和起來時才開始脫衣服,準備洗她迫切需要的熱水澡。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不可能是記者打來的。如果是法官的家人,那就表示臨時出了需要她處理的狀況。
「你在哪裡?」寇子惱怒地問。「櫃枱說你退房了。」
「願上帝保佑他們。」她感激地說。「一個記者打電話到我的房間,所以我換了房間,用另一個名字登記。」
「很好。晚餐吃過沒有?」
「我今天吃過東西,如果你要問的是那個。」
「不,我問的是晚餐。」
「那麼,沒有,但你用炸藥也別想把我炸出這個房間。我帶三個女生去逛街購物,現在又冷又累,腳又痛,只想洗個熱水澡。就這樣。」
「可憐的孩子。」他說,她聽得出來他在微笑。「你換到幾號房?」
「不告訴你,我不要人作伴。」
「我很會按摩腳。」
想到酸痛的腳有人按摩幾乎使她呻吟。「改天吧!我快累死了,應付你需要很多精力。我今晚沒那個力氣。」
「那大概是我聽過最中聽的拒絕。好吧,明天見。好好睡一覺。」
「明天?」明天是星期六,她……無事可做。轉念至此,她感到不習慣和茫然若失。
「我要上班,有些東西要查。」寇子說。「但晚上我會去殯儀館。」
在守夜時見面應該很安全。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進入屋子?」
「星期天大概可以。我們在那裡能做的差不多都做了。」
「可以事先通知我嗎?我想在家屬看到前把書房清掃乾淨。」
「沒問題。好好睡一覺。」他柔聲道,接著電話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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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當天,天氣晴朗,寒風刺骨。這大概是冬季的最後餘威,莎蘭心想。事實上,氣象預報也說氣溫會迅速回升,預估星期一會升到攝氏十七度,星期二到二十四度,周末前會升到二十七度。
在家屬的堅持下,她和他們一起坐在教堂里。寇子坐在她後面的某處;他進來時跟她打過招呼,摸了摸她的手,然後退到角落裡觀察。她不確定他在觀察什麼,但沒有任何細節能逃過他的眼睛。
她在心中與法官話別。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靈魂在附近徘徊,可能是在向心愛的人告別。想起他說過的笑話和頑皮的眼神,她的嘴唇不禁微微顫抖。失去他就像失去一位爺爺,在她的心中永遠會有一個只有他能填滿的小空洞。
教堂里擠滿了人。他的死黨為失去他而難過,他們看來都比幾天前衰老,彷彿有一部分的活力隨著法官而去。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花香,看著棺木后的整面花牆,莎蘭猜想伯明罕地區所有的花都在這裡了。
送葬隊伍抵達墓園,在墳墓前舉行簡短的儀式后,家屬退後,下葬的工作開始。棺木放入墓穴和覆蓋上大量鮮花后,蓓若和曉蕾各自挑了一朵玫瑰留念。藍道和榮恩看來頗不自在,好像他們也想要一朵玫瑰,但礙於男性的身分而不願做出那種感傷的舉動。但他們的妻子在和蓓若交換眼色后,各自挑了一朵玫瑰。
葬禮過後喪家通常會在家裡設宴。但法官家仍然被封鎖,在他遇害的屋子裡宴客似乎也不大合適,所以他的一個朋友熱心地提供自家作為宴客場所。出席葬禮的賓客紛紛前往設宴地點,但莎蘭悄悄溜向她的休旅車,不想被混在人群里的兩個記者硬攔下來談話。
寇子在她坐進駕駛座時,追上她。「你可以找人去清掃了。」他說。「我會拖延家屬到明天,讓你有時間處理這些事。」
「謝謝。」葬禮結束,她感到茫然若失。除了處理清潔工作外,她沒有其他的事可做。「我可以回去拿些我的東西出來嗎?」她尤其想拿到她的筆記型電腦,好讓她能開始更新履歷表。
他露出訝異之色。「如果願意,你可以待在那裡。」
她打個哆嗦。「現在不想,在書房清掃完畢前不想。」
他諒解地點頭,掏出一張名片。「這家公司專門處理不易去除的污跡。」指的是血和腦漿。
她瞥一眼名片。「謝謝。我明天一早就打電話給他們。」
「現在就可以打。第二支電話是他的住家電話。他們習慣應付緊急狀況。」
清掃命案現場絕不好玩,但事情總得有人做,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最好交給專業人士來做。莎蘭雖然受過清除各種污跡的訓練,但知道親自動手會令自己承受不了。
「你不會有事吧?」寇子問,犀利直率的藍眸打量著她疲倦的面容。他移動肩膀擋住車門的開口,讓他們能有一點隱私。「我有事情要做,但如果你需要人陪伴,我可以──」
「不用。」她摸摸他的手,接著連忙把手收回來,因為那短暫的碰觸就極具誘惑力。「謝謝,但我很好。我也有些事要處理。」
「那麼我明天打電話給你。」他傾身親吻她的臉頰。「手機不要關,讓我隨時能找到你。」
「你在計劃逮捕我嗎?」
「我們仍然需要討論一些事、作一些決定。如果有必要,我會拘捕你。」他轉身走開,她凝視著他的背影,一陣輕顫竄下她的背脊。
如果她打算逃跑,她的動作就得快。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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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子討厭監視錄影帶。它們的角度怪異,畫質模糊,通常都很沈悶、乏味。但在拍攝到異常狀況時就很寶貴。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拱廊購物中心的公用電話遍布各處,有些靠近停車場,有些在電扶梯附近。打給羅法官的那具公用電話靠近其中一部電扶梯。不幸的是,購物中心沒有監視攝影機對準中央大廳,所以他只好去找那具公用電話附近的商店。只有對準商店門口的監視攝影機有可能拍攝到往來那具公用電話的人。
它們大部分都沒有用。不是角度不對,就是壞了沒修。大部分的監視帶都是循環錄影;沒有在錄完前取出就會從頭開始錄新的。拖太久,在目標期間內的一切影像都會消失。
監視錄影帶的最大優點是上面有時間和日期。他知道打給羅法官的那通電話的確切時間,所以他不必每卷帶子都從頭看到尾。考慮到計時器的誤差,他從目標時間的十五分鐘前開始看到十五分鐘后,比較每卷帶子里在那三十分鐘內行經商店門口的每一個人。終於給他發現一個穿著淺色西裝的男人,在目標時間的兩分鐘內使用那具公用電話。寇子繼續看,至少五分鐘沒有其他人使用那具電話。下一個使用者是一個穿寬鬆牛仔褲和大皮靴的年輕女孩。
賓果。那個穿淺色西裝的男人是最有可能的嫌疑犯。
那是好消息。壞消息是攝影角度偏得厲害,只拍到下面三分之二的身體。
他回頭到其他的帶子里找尋相同的身影。終於給他找到一個影像,雖然模糊不清,而且臉是轉過去的,但有總比沒有好。用電腦提高照片的清晰度后,也許他們可以發現什麼線索,然後循線查出這個男人的身分。也許莎蘭或家屬中有人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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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蘭,拜託,留下來嘛。」蓓若說,傾身握住莎蘭的雙手。飯店套房的客廳里只有她們兩個人。「屋子必須關閉出售。我們討論過了,沒有人抽得出時間。有太多法律的事需要處理,曉蕾還在上學,藍道的孫女必須動心臟手術──我們需要你。你的薪水照舊。」
莎蘭用力握一下蓓若的手。「我當然會留下,你不需要說服我。你們需要我多久,我就會待多久。」
「你不知道我們多麼慶幸能有你在,否則我們一定應付不過來。」蓓若疲憊憔悴,但不再流淚了。
「你知不知道可能需要多久──」
「至少一個月,可能更久。我們必須處理他的私事,收拾他的私人物品。我們不希望屋子在售出前空著,沒有人住的屋子壞得很快。說不定很好賣,但也說不定不好賣。」
位在普樂梧路的豪宅?有些人可能不願意購買發生過命案的房子,但地點和房子本身可能更具吸引力。如果它賣了一整個月才賣出去,那才會令莎蘭覺得意外。這對過渡時期的她來說是最好的安排:既可以慢慢找新工作,又不必用到自己的存款。
「我猜你們希望屋子內外有人定期清掃整理。」
「那當然,屋況良好比較好賣。想到要賣掉它還真有點不舍。」蓓若說,聲音恍惚起來。「他在那裡住了將近五十年,我在那裡長大。那是棟很棒的老房子,充滿回憶,他是那麼仔細地照顧它。要知道,它是我母親設計的,是她的夢想。」
「沒有辦法留下它嗎?」
「恐怕沒有。我們沒有人想搬回這裡來。遺產稅即使分成三份仍然高得嚇死人,我們不得不賣掉那棟房子來付遺產稅。我們沒有人負擔得起那棟房子和額外的稅金。我知道爸爸希望我們之中的一個繼承那棟房子,但實際的情況──」她無奈地聳聳肩,然後跳到下一個話題。
「明天警方讓我們進入屋子時,藍道、榮恩和我要挑些紀念品。主要的東西爸爸都有留下指示,但有些比較小的東西是我們想要的。藍道和榮恩是開車來的,所以他們可以把挑中的東西帶走。你可不可以把我挑中的東西裝箱寄給我?」
莎蘭從袋子里掏出記事本。「要不要我安排明天在那裡用餐?黎娜會很樂意效勞。」
蓓若猶豫一下后搖頭。「我不知道我們究竟何時會到,或挑紀念品要花多少時間,我甚至不知道我們有幾個人會去。」
「我可以準備一大鍋熱湯和三明治。」莎蘭說。
「那樣不錯。或者我們可以一起去米洛漢堡店,曉修已經在抱怨連一個漢堡也沒有吃到。」
聽到米洛漢堡店的名字使莎蘭耳根一熱。也許將來她可以不再把寇子的吻和漢堡聯想在一起。她突然也好想吃漢堡。
留在山溪鎮意味著她還會見到他。她不知道那樣是好是壞,但知道那樣絕對令人興奮。
蓓若不知道清潔公司已經在屋子裡工作了。星期天晚上清掃的收費比平時高,但莎蘭認為只要能讓法官的家人明天早點進入屋子,花再多錢也值得;因為蓓若一家人要搭明天傍晚的班機飛回達拉斯。莎蘭打算在離開溫斐飯店后,去法官家看看清掃的進度,然後回山溪客棧過夜。雖然她的住處和主屋是分開的,但她還沒準備好獨自待在那裡。回去會很不容易,她心想。
事實上也是。她抵達法官家時,清潔公司的人已經走了。她不得不強迫自己進入屋內,沿著穿廊走向書房。抵達書房門外時,一種似曾經歷的感覺使她無法動彈。當她往書房裡看時,法官會不會坐在躺椅里,鮮血和腦漿噴濺得牆壁和地毯上都是?那股氣味還會在嗎?
沒有,氣味不見了。如果還在,她在這裡就可以聞到。案發當晚,那股氣味從書房瀰漫到穿廊、早餐室,甚至是廚房。現在她只聞到一種帶著柑橘香的乾淨氣味。
她鼓起勇氣走進書房。清潔公司把地毯和牆壁洗刷得非常乾淨;他們顯然把整個房間的地毯都清潔過,所以一點也看不出哪裡曾經有污跡。躺椅不見了;她不知道它在哪裡。也許警方把它帶走了,但她想像不出他們要它做什麼。也許是清潔公司除不掉皮革里的那股氣味,而把它移到別處去了。
明天她會探詢躺椅的下落。它可能在車庫裡,但她今晚不會去找。她慢慢地退出書房,關掉電燈、關上房門。她想,她再也不會踏進那個房間一步了。
她從星期三起就沒有取郵件,但有人,可能是寇子,把它們取進來放在廚房的島狀流理枱上。他一定檢查過郵件,看看有沒有值得調查的可疑信件。她翻閱一遍,只看到尋常的帳單、型錄和雜誌。如果有任何非比尋常的東西,它們已經被警方拿走了。
她把郵件留在流里枱上,上樓前往她的住處。所有的東西都有點不對勁,全部不在原位上。這裡顯然被徹底搜查過,她或許該慶幸一切都還算整齊,至少抽屜里的東西沒有被扔在地板上。她扶正書架上的書本,把雜誌堆疊整齊,將盆栽放回原位,調整花瓶和畫的位置。
在卧室里,她的床被剝了皮。她把扔在一旁的被單拿進浴室、放入洗衣籃里,順便把浴室里的東西歸位。她無法使生活恢復原狀,但可以重建身邊的環境。
她回到卧室重新鋪床,然後打開衣櫥把衣服按她喜歡的順序重新掛好,把鞋子全部拿出來重新配對,再放進去擺整齊。
她真的很討厭她的內衣抽屜被人翻過,那個人說不定是寇子。他看來像是那種喜歡翻女生內衣的男生,她可以想像出他拿起一條黑色蕾絲內褲──
她感到一股熱流竄過全身。想到他翻她的內衣不但沒有使她生氣,反而令她興奮時,她就知道自己有大麻煩了。
也許她該不顧一切地孤注一擲。她從來沒有認真經營過男女關係,但寇子也許是她可以真心去愛的人。雖然他還沒有從離婚的感情創傷中完全復原,但她說不定運氣好,能夠在種種不利的條件下獲勝。
真正的問題是,她有沒有膽量毫無保留地付出?她總是以「計劃」作為不談戀愛的理由;那個理由是真實的,因為她真的想執行「計劃」。但另一個理由是,愛一個人意味著放棄一部分的自製,而她總是把自製看得比約會對象更寶貴。
如果和寇子談戀愛,她到最後或許能離他而去,但絕不會帶著完整的一顆心離去。如果讓他靠近,她猜她能夠像不曾愛過任何人那樣愛他。
不管怎麼決定都有極大的風險。她可以冒險愛他又失去他,也可以冒險因害怕而錯過今生的真愛。
無論在哪方面,莎蘭都不喜歡自認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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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寇子讓一張模糊的相片從一個大信封里滑到早餐桌上。相片經過處理放大后仍完全不能令人滿意,但這是他僅有的線索。
「認不認得這個男人?」寇子問。
莎蘭注視相片,然後堅定地搖頭。藍道、蓓若和榮恩都圍在旁邊注視。
「看不到他的臉,很難說。」藍道說。「但不覺得眼熟。怎麼了?」
「令尊接的最後一通電話,是他從拱廊購物中心的公用電話打去的。」
蓓若像被螫到似地彈開。「你是說他可能是兇手?」
「我不能作那個假設。」寇子說。「我很想,但不能。但令尊說不定有和這個人談到他在等一個訪客,或其他有助破案的小事。我很想跟這個傢伙談一談。」
他們都再度凝視相片,好像全神貫注可以勾起腦海里的模糊記憶。相片里的男人很整潔,穿著一套淺色西裝,整齊的淺色頭髮可能是金色或灰色。他的頭轉向另一側,所以攝影機只拍到左臉的下顎和顴骨。除非和他很熟,否則不可能從這張相片里認出他。
莎蘭把一杯咖啡遞給寇子,轉頭再看相片一眼。「他穿著西裝。」她說。「上星期三的天氣很熱。」
藍道和榮恩都抬起頭。「熱到不適合穿上裝,」榮恩說。「除非是穿去上班。」
蓓若一臉困惑。「那又怎樣?」
「所以他是白領階級,」寇子解釋。「專業人士。」
她嘆口氣。「爸爸的朋友都是白領階級的專業人士。」
「而且都退休了。」莎蘭插嘴。「那個人沒有退休。」
「從相片里也可以看出他比爸爸年輕,不然就是他做過拉皮手術。」蓓若指著緊實的下顎輪廓。
「仔細想一想,」寇子說。「比令尊年輕,最多五十齣頭,專業人士,頭髮可能是灰色或開始花白的金色,身材保養得很好,外表整齊乾淨,身高在一百八左右。有沒有想到什麼人?」
他們都遺憾地搖頭。
「如果想到什麼,通知我。」寇子把相片裝回信封里。「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好朋友,往他的點頭之交里去想。」
「莎蘭在那方面會比我們有用。」榮恩說。「我們幾個多年前就不住在這個地區了,所以不認識他新近結識的任何人。」他苦笑一下。「我所謂的新近指的至少是最近十年。」
「比十年更長。」蓓若嘆息道。「迪維和我在曉修出生前就搬去達拉斯,他今年都十九歲了。所以該說是二十年。我們恐怕幫不上忙,警探。莎蘭是你唯一的希望。」
所有人都望向莎蘭,她搖搖頭。「他認識的人非常多。他總是在跟人點頭打招呼,然後告訴我,他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但還是行禮如儀。除了他那群死黨之外,他沒有真正談起過其他人。」
「如此說來,除非這個傢伙再打電話來,否則他就成了死胡同。」寇子說。
「恐怕是,至少就我而言。鄰居之中說不定有人認得他,或者你可以試試法官的死黨。他們情誼深厚,幾乎無話不談。」
「我會去問問看。」他望向其他人。「我必須回去工作,但這會兒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們做的嗎?」
蓓若露出悲傷的笑容。「我們只是在挑選想要留作紀念的相片和私人物品。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和所給的忠告。我知道你會竭盡所能找出殺害爸爸的兇手。」
「是的,夫人。」寇子望向莎蘭。「席小姐,可以送我出去嗎?」
今天的天氣比昨天暖和,但還是有點冷,所以莎蘭在出門時隨手抓了件外套。燦爛的陽光使她眯起眼睛,用手遮陽。
「什麼事,寇警探?」
「沒什麼,只是想和你單獨相處一會兒。你目前有什麼打算?他們要賣房子,對不對?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暫時留下。他們都得在下午離開,所以賣房子前的準備工作都交給我來處理。」
「你要留下?繼續住在這裡?」
「人在現場可以把事情處理得比較好。」
「一個人住在這裡不會令你苦惱嗎?」
「法官死了令我苦惱。進入書房令我苦惱,因為我老是在那裡看到他的屍體、聞到那股氣味。但獨自一人不會令我苦惱,我認為兇手是沖著他來的,雖然我想不透為什麼,所以我不會有危險。」看到他臉上閃過的一抹表情使她停頓。「難道不是嗎?你是不是有事情沒有告訴我?」
「沒有,沒有,我認為你不會有危險。只不過你的膽量比大部分人都大。我認識的許多男人就不會願意獨自住在這裡。」
「所以誰說男人比女人有膽量?」
她的挑釁語氣使他咧嘴而笑。「沒人那麼說。男人只不過是經常為了面子而做傻事。現在我承認我們都是笨蛋了,你願不願意今晚和我一起吃飯?」
「什麼?和一個笨蛋出去?」
「想想其中的娛樂價值。」
「說得好。」她對他微笑。「那麼,好吧。幾點,要去哪裡?」
「六點半,氣氛輕鬆的地方,如果你不反對。」
「氣氛輕鬆很好。」
他在上車時,朝她眨眨眼。「六點半見。」
她走回屋裡時,感覺心情輕鬆多了。她仍然為法官的死而悲傷,但日子總得過下去。陳腔濫調最糟糕的一點就是,它們往往是對的。哀痛和抑鬱減輕,她已經在往前看了。她有雜務要完成、有事情要處理、有工作要找。
但近在眼前的是,她和寇子有個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