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傑克開車離開邁勒家時,放聲大笑。和黛西小姐開玩笑成了他生活中的樂趣。他每次招惹她,黛西小姐總是以最強烈的方式回應,像是他用馬刺戳了她一樣。當他說出他們已經談了大約一個星期的戀愛時(其實嚴格說來,他說的沒錯)她立刻一躍而起,毫不掩飾地用憎惡的眼神怒視他。然後脫口而出:「我們沒有。」那語調里的驚愕令他有去找個鏡子的衝動,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突然冒出了牛角和小尾巴。除了他的前妻,還沒有一個女人對他有過抱怨,黛西的反應多少有點令他沮喪。就算他的前妻,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他的床上功夫。那麼,黛西小姐的問題出在哪裡呢?她的臉已經紅得像糖蘿蔔一樣了。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解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但,但也不完全是。我是說。他是個北方人。昨天晚上他和我在夜總會裡——不是和我,只是我們都在那裡——後來突然發生了鬥毆——」
「鬥毆?」大家異口同聲地重複著。媽媽和姨媽顯然被嚇妹妹也不知所措,妹夫惶惶不安,而兩個外甥則興緻不是我惹的,」黛西趕緊補充。「不能算。不是我的錯。但是警長---」「傑克,」他插嘴說。
她厭惡地朝他瞥了一眼。「——傑克把我帶了出來。今天他來是叫我小心約會迷奸葯和……噢,天啊。」她說完了。但她那雙顏色不同的眼睛睜得比原來還要大,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激起了兩個小外甥聽故事的興緻。
「迷奸葯?」媽媽臉色蒼白,說話已經有氣無力了。手裡裝霜淇淋的碗不停地晃動著。
黛西深吸一口氣,想安慰大家。「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以後會多加小心的。」
「北方人有什麼不對嗎?」傑克開始發問了。他想掩飾眼睛里興奮的神情。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冒失了,於是又開始匆匆忙忙地解釋。看來禮儀對她來說十分重要。「哦……沒什麼,只是——我是說,您不是……」很明顯,她腦子裡也一片漿糊了,聲音越來越輕。
「我本來以為我們是朋友。」他努力做出一副面不改色的表情,十分嚴肅地說。其實,他心裡不大舒服了。他不是什麼?她喜歡的類型?他倒也無話可說。她是個天真拘謹的老處女,而他是個員警,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你本來認為?」她半信半疑地問;而他則把頭埋進霜淇淋,避而不答。冰涼柔軟的霜淇淋在他的舌頭上化開,他開心得快要叫出聲來了。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根本沒有一樣東西,能比得上真正自家做的霜淇淋。
他咽下一大口,說道:「那當然。你不是還給我做同性戀色彩測試嘛。不是朋友,你也不會給他做吧。」
這回全家人都睜大了眼睛,津津有味地聽著。媽媽和姨媽氣都接不上來了。「噢,天啦,」喬拉姨媽急著問。「你過了沒有?」
他用手摩擦著下巴,想掩飾住笑容。這個話題可是她主動提的。「我不知道。如果知道答案,說明你過了還是沒有過呢?」
喬拉姨媽一個勁地眨眼睛。「哦——我想,什麼也不是。只不過說明你是個同性戀。」她停了一下。「你是啊?」
「喬拉姨!」黛西痛苦地叫著,用閑著的手遮住眼睛。
「我不是,夫人。」他又舀起一勺霜淇淋,放進嘴裡。「但我覺得這個測試不好,我本來就知道『mauve』是什麼顏色。」
喬拉姨媽點頭表示同意。「我也是這麼想的。那麼『puce』呢?」
「黛西要我查字典,」他說,再也掩藏不住他的笑臉了。「我還怪她自己胡諂了一個詞。」
喬拉姨媽靠在了椅背上,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我跟你說過的,」她對黛西的媽媽依芙林說。
可憐的黛西把手放下,四下張望著,彷彿要找到最佳逃跑路線。這時,傑克先發制人了,他一把抓住黛西的手臂,拉她和自己一同坐進雙人沙發。房間里只剩下這個沙發空著了,他甚至都懷疑是她媽媽事先安排好的,讓他們肩並肩坐在一起。如果真是這樣,他沒有意見。
他坐了將近一個小時,跟大家隨便聊著,又吃了一大碗霜淇淋;而黛西則在一旁心煩意亂地轉著調羹,直到碗里的霜淇淋都化成了水。她不停地向他拋去警惕的眼色,還想盡量保持距離。不顧一切地保護著自己的私人空間,這就是黛西小姐。而他正要不斷地侵犯她的空間,他讓自己的大腿貼上她的大腿,還時不時側過身子用寬大的肩膀湊近她,偶爾把手放在她赤裸著的手臂上。不像在圖書館,她輕而易舉就把他擺脫了,在家人面前,她除了忍耐著他的親近,毫無辦法。而他也就充分利用貝西姑婆說的所謂「客人禮儀」,占足了黛西的便宜。
到他離開的時候,黛西小姐幾乎忍無可忍了。
好吧,就讓她爆發吧,開車回家的路上他這樣想著。她不是討厭他嗎?她根本不把他當成朋友,看到他可能在追求她,她像見了鬼似的。家裡人以為他們倆在談戀愛,她嚇得魂都沒了。
真他媽的糟糕透頂,想到這裡,他居然興奮起來。一方面,這麼困難的挑戰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另一方面她實在是個有趣的女人。他已經下決心了:不把她搞上床誓不甘休。
他已經感覺到,一旦釋放開來,她一定是個火爆的女人。黛西不是性冷淡,她只是從來都沒有嘗試過。就算她有過性經驗,肯定也沒有完全投入過。他決定改變她,讓她真正為他臉紅。
離婚以後,他沒有什麼穩定的性伴侶。他也有性生活,但總是小心翼翼地不和任何女人發展下去。穩定的性關係是個費神的事情,他還沒有碰到讓他有興趣去努力的人。但現在有了。黛西是個既單純又複雜,既天真又博學的女人,她說話尖銳,但從來不帶半點惡意。這些氣質很難在別的女人身上看到。她那一雙有著不同顏色的眼睛,古板的舉止,和她毫無保留的坦誠都令他著迷。黛西從不在遊戲規則中生活,她壓根就不知道遊戲是什麼。男人和她在一起總是很舒服。現在,他一定被她列在最討厭的男人的名單上,但他相信不用多久就會有改變的。
要是他猜的沒錯,黛西現在就想找一個男人交往。所有跡象都表明了這一點:她的髮型和衣著發生了閃電般的變化,她開始化妝,還破天荒地去了夜總會。如果她真的想找個男人,那她不用再費事了。他自願申請這個名額。他不打算告訴她自己的想法,因為他一旦說出來,她的逆反心理一定會讓她逃之夭夭。那可不行。所以,他決定守口如瓶,直到她自己改變看法,親口承認他適合她。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保證她的安全,這可是一項全職工作,不能有絲毫鬆懈。現在,他不僅要巡視所有的酒吧和夜總會找到那個在女人的飲料里放葯的混賬,還要保證不讓男人太靠近黛西,把他們對她放葯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里。她現在把自己打扮得那麼光鮮亮麗,實在是個麻煩事。金髮美女的形象非常適合她,她的新髮型尤其性感迷人。至於她的衣著打扮,原來誰又會猜到她還有一對豐滿圓潤的乳房藏在她那土裡土氣的罩衣里呢?她還有一雙修長的美腿。昨天晚上,他並不是惟一注意到這一點的人。他對這雙玉腿也打好了如意算盤,他打賭它們叉開來架在他的肩膀上的樣子一定令人心神蕩漾。
其實,他早就發覺她的迷人之處了;要不是他在圖書館緊緊挨著她坐,他也不會注意到。近距離觀察的結果就是他發覺她的皮膚格外細膩光滑,簡直就是晶瑩剔透,如嬰兒一般。他還有機會注意她獨特的眼睛,一隻藍色,一隻綠色,它們似乎賦予了她的眼神獨特的穿透力,彷彿她看事情總要比別人清楚透徹。她發脾氣的時候也美麗極了:臉頰泛著紅暈,眼睛忽閃忽閃的,閃耀著光芒。他正打算今後多去圖書館轉轉,昨晚就在水牛夜總會看到了她,為了不讓她在衝突中受傷,他不顧一切衝上去把她從那個衰人的膝蓋上抱了出來,還踩傷了這樣下去,她肯定會出事。但他能保護她,十二分的樂意。
*****
賽克斯極度惱火。蜜雪兒昨晚出現在了亨茨維爾附近的水牛夜總會,但賽克斯趕去的時候,他早就不在了。夜總會發生了一起鬥毆,一幫治安警察正在清理現場。運氣太差了,但他還是懊惱不已。如果他早到半個小時,什麼事情都解決了,蜜雪兒永遠不會再找他們的麻煩了。
起碼,現在他知道蜜雪兒已經出來活動,不再躲躲藏藏了。這樣就增大了他找到他的幾率,但賽克斯還不能穩操勝券。蜜雪兒這個混蛋雖然沒有聰明到把貨物都留個活口,卻比他以為的要狡猾得多,他不會輕易讓他捉到的。
給他通風報信的水牛夜總會酒吧招待員這次沒有完成任務,還要繼續為賽克斯服務。周日賽克斯出現在他門前的時候,臉上沒有笑容,但他也不驚訝,他早就料到了。
「嘿,我可是一看到他就給您打電話了。」吉米眼睛不停地往兩邊瞟,生怕別人看見他們兩人在一起。「可是,緊接著就有個蠢驢和別人打了起來,所有人都被清理出去了。」
「沒事,」賽克斯說。他不是來找吉米麻煩的。「你看到他和誰在一起嗎?」
「沒看見。但他要了兩杯飲料。自己一杯啤酒,還有一杯可樂。」
看來,蜜雪兒這傢伙一定又釣上哪個女人了,至少是準備去釣。那麼,如果那場鬥毆打亂了他的計畫,他肯定很快又會出來找的。今晚不會,因為酒吧周日不營業。但是明天晚上一定會出來。但他會那麼快就回水牛夜總會嗎?也有可能,如果他想要找到那天晚上遇見的女人。但在周一晚上遇見同一個女人的幾率又有多大呢?除非她真的是夜總會的常客。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
「注意看他明天晚上會不會來,」賽克斯說。「我看不會這麼快,但也有可能。應該比周末要好找得多。」他沒有責怪吉米應該早點發現蜜雪兒,他給他下了個台階。
吉米笑了,他鬆了口氣,賽克斯總算不是個強詞奪理的人。「是嗎?干我們這一行,可是什麼時候都忙,但是,是啊,上個周末好像人特別多。」
賽克斯遞給他一張折起來的印有佛蘭克林頭像的百元鈔票。「你已經在密切注意了,但是你沒有辦法預料到會發生鬥毆。」小小的表揚總是得人心的。蜜雪兒「消失」了之後,毫無疑問,吉米也是要消失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一個聰明的人一定會把事情幹得滴水不漏,不留任何爛攤子。
一輛黑色福特開拓者停在了陶德.勞倫斯的車道里。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下了車。他大步走上人行道,上了台階。他還沒有走到門廊,前門已經開了。「昨晚怎麼樣?」陶德領著他走進廚房;一壺香濃的咖啡剛剛煮好。
「她舞跳得不錯,」年長的人毫無表情地說。他褐色的頭髮已有不少變白了,眼睛也是褐色的,中等身材。在任何地方,他都可以混雜在人群里,很難被一下認出來。
「有什麼人接近她嗎?」
那人哼了一聲。「男人都圍在她身邊。如果她穿得和其他人一樣,牛仔褲和背心,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男人注意她。她進來的時候,人們還以為是格蕾絲.凱利來了呢。」他打開了碗櫥,拿出一個咖啡杯,倒滿。
陶德笑了。這就是他在黛西身上所期待的效果。他為自己的傑作甚感得意。「有沒有人給她買飲料?」
「她沒來得及喝什麼飲料。她一直在舞池裡跳舞,跳了好幾曲。停下來的時候,突然有人開始打架了,然後我就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抱住她,把她帶到外面去了。」
陶德眯起了眼睛。「你有沒有跟著他們?」
「我當然跟著,」那個男人不耐煩地說。「不跟著,怎麼辦?但那個男人只把她送回車上,她自己開車回家了。」
「你認得出那個男人嗎?」
他搖搖頭。「他沒有和她跳舞,但他們肯定認識。他們在外面好像吵了幾句。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看得出來,她在對他發脾氣。」他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這樣不是個辦法。」他冷淡地說。
「我知道。」陶德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斜靠著碗櫥,慢慢啜。「但總比沒有辦法強。她太完美了,她根本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小心謹慎。」
「其他女人也沒有多小心。操,你怎麼跟蹤她的動?她想幹嘛,想出去了,還要來徵求你他媽的同意?」
「我會每天打電話給她,看她的安排,就像姐妹間談話。」陶德淺淺地笑了,對方卻嗤之以鼻。「她去夜總會一定會告訴我的,而且我可以建議她去我們監視的地方。」
「你還真指望能有什麼發現呀?」
「就像釣魚一樣。你看不見魚,但已經知道它們在那裡了。那你就扔魚餌,看看有沒有魚來咬。你看,反正她自己也是要去那裡的。這樣,我們還能幫忙監視保護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天天去夜總會歌舞昇平,在集體舞里蹦來蹦去,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百萬富翁》也看不全。」
「我幫你錄下來。」
「操你媽。」
「在你的美夢裡,小甜心。」
另一個男人放聲大笑。「操,真有你啊!我也這麼想。我說,我們為什麼不把精力集中在我們這裡的正經事上,把你的那些私人恩怨交給當地員警處理得了?」
「他們連狗屁都查不出。再說,這也不影響我們的工作——」
「還他媽的不影響。每天跳舞跳到凌晨,我他媽的又不是永動機,我精力有限啊!」
「不用每天晚上,只要周末去就夠了。如果我猜的沒錯,她是個對工作負責的人,絕對不會在工作日的晚上去舞廳。而且,最近她在忙著裝修房子,急著搬進去;她什麼都跟我說。」
「以為自己對女人要幹什麼瞭若指掌的男人,真是夠愚蠢的。」
「我就可以告訴你。我跟你說過,每天下午,她下班回到家,我就會給她打電話,看她的計畫有沒有變。我也不想她有事。」
如果我們聯繫上的時候,她已經出去了呢,皮格馬利翁(1)?誰去看著她?」
「我們守在這兒已經多久了?一年半了?有馬上就要行動的跡象嗎?而且還偏偏在一周兩晚黛西可能去夜總會的時候?可能性太小了。」
「我說,老兄。那些混蛋傢伙可是一直都在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出手。我們得時刻準備他們來找麻煩。而且,黛西很可能是另一個犧牲品。」
(1)皮格馬利翁:希臘神話中的賽普勒斯王,善雕刻,熱愛自己所雕的少女像,愛神阿佛洛狄特見其感情真摯,給雕像以生命,使兩人結為夫婦。這裡霍華德在用皮格馬利翁跟陶德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