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黛西突然想起來，轉型計畫中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做是，周一的午休時間，她去了克拉德藥店，買避孕套。

她考慮過了，克拉德藥店比城裡的另外兩家藥店更合適。店主賽勒斯．克拉德一輩子住在希爾斯伯勒，城裡每個人他都認識。他的太太芭芭拉是藥店的收銀員，這樣賽勒斯就不必支付任何人工資了。芭芭拉．克拉德的饒舌功夫絕不亞於比拉．威爾遜，她壓根不知道什麼叫「謹慎」二字。就是因為她，某個議員曾經服用偉哥的事情變成了全城皆知的秘密。以此類推，黛西．邁勒買了避孕套的消息肯定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他們的親朋好友的。

去夜總會是個不錯的辦法，在那裡找到男人的機會很多，但是黛西也不想錯過希爾斯伯勒的未婚男人。其實，對她而言，找個當地人比外地人更好，因為她不想結婚以後和家裡人離得太遠。但問題是，她認識的城裡的單身漢少得可憐。教堂里碰到的幾個都比她年輕，當中也沒有讓她特別感興趣的。漢克．法里斯是個單身漢，但是法里斯一家以邋遢著名，漢克始終找不到物件的原因也在這裡，他已經髒得發臭了。所以，無論如何，漢克都不在黛西的考慮之中。只有靠風言風語了，特別是在像希爾斯伯勒這樣的小城，熟人和親友關係組成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那就讓他們說吧：「你知道依芙林．邁勒的女兒黛西嗎？就是那個圖書管理員。我聽說她去了克拉德藥店，買了一大盒的避孕套。我的媽呀，這女孩想幹嘛？」她還來不及反應，肯定就有一大群男人開始出動張望了。當然，她自己會先篩選掉一批看不上眼的，但她猜想，一旦他們發覺她並不真想用那些避孕套，那些人就會立刻消失一大半。和絕大多數男人只不過見見面，喝喝咖啡而已。

另一方面，她從來沒有料到買個避孕套居然這麼複雜。她站在第五排貨架旁，盯著貨架上各式各樣的包裝盒。誰會想到避孕套有這麼多品種。誰又知道現在性感女郎們都買什麼牌子。

比方說，那個叫「狂野騎士」的好不好？黛西覺得它不怎麼樣，名字聽上去像摩托車隊的人買的，想像一下飆車族戴避孕套的樣子。還有什麼叫有螺紋的，有螺紋和沒有螺紋的避孕套有什麼區別？有潤滑劑和沒有潤滑劑呢？她想了想，還是選了有潤滑劑的。

她又分析了一下：賽勒斯．克拉德這裡的避孕套品種非常多，如此的一個小藥店，有這麼多的選擇，是她沒有料到的。避孕套的銷售不應該這麼火爆，這種東西到處都能買得到。

她拿起一盒標著「逗她樂」字樣的東西，翻看它背後的說明，又慌忙地放回了架子上。說不定賽勒斯有一群固定的顧客。或許她有必要提醒拉索警長密切關注克拉德藥店的第五排貨架，僅僅是貨架上這些名目繁多的避孕套就令人懷疑希爾斯伯勒暗藏著某些不正當交易。

最後，她只好硬著頭皮上了。她取下一盒叫做「派對樂」的避孕套(猜想裡面應該種類齊全)，大步流星地走到收銀台，當著芭芭拉的面故意用力把它放在檯面上。

「我希望依芙林和喬拉一切都好。」芭芭拉親熱地招呼著黛西，一手拿起盒子。她每次都這樣打開話匣子，打聽別人又有什麼花邊新聞了。突然，她意識到了自己手裡拿著的東西，氣都喘不過來了。「黛西．邁勒！」

有別的顧客等在她的身後了。黛西沒有回頭去看是誰在後面。「付現金。」她說，好像剛才芭芭拉在問她如何付賬。她從皮夾里抽出幾張紙幣，想趕快結賬，免得希爾斯伯勒一半的人都排在她的身後了。她原以為，自己可以異常冷靜地完成這項任務，但她已經感覺到臉上的熱度了。而芭芭拉吃驚的表情，會讓人誤以為她從來沒有賣過避孕套。

芭芭拉也開始臉紅了。「你媽媽知道嗎？」她悄悄地問，身子湊向前去，想讓談話變得私密一點。至少這一點，她得感謝她，黛西想。

「還不知道，但會知道的，」黛西含糊地說，想像著她一出店門全城的電話線被打爆的情景。她把錢遞過去，還是想趕快結賬走人。

「我還有急事。」一句低沉的抱怨聲從她的身後上方傳來，黛西愣住了。「快點把事情搞定。」

現在，她想動也動彈不了了。這個聲音是她熟悉的。最近幾天，聽得尤其頻繁。要是可以，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芭芭拉刷條碼的時候，臉都紅成紫色了。收銀機開始吱吱運作，一個小小的顯示幕上出現了價格。她接過黛西的錢，一聲不響地把找的錢遞過去，打開一個鑲有紅色「克拉德藥店」字樣的白色紙袋，把「派對樂」推進去。黛西接過找頭，放進手提包，拎起紙袋。對方好像在等她說謝謝、再見什麼的，可她卻生平第一次什麼也沒說，匆忙離開了商店。

更讓她大驚失色的是，拉索警長居然什麼都沒有買，緊跟在她後面離開了藥店。「你在這兒幹什麼呀？」他們走到了人行道上，黛西氣急敗壞。「回去買你的東西！」人行道上騰起的熱浪也能讓臉熱得通紅，但願他沒有發現她的臉已經羞得通紅。

「我不需要什麼，」他說。

「那你一開始為什麼要進去？」

「我看你進去了，我有話跟你說。避孕套，啊？」他說，眼睛饒有興趣地瞥向紙袋。「好像有一大盒啊。裡面一共有多少只？」

「走開！」黛西幾乎在哀求他，她緊緊地把「派對樂」揣在胸前，走下人行道。她計畫用買避孕套的方式引起男士們的注意，可不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更不是此刻的這種注意。想到可能已經有一長串的男人在她身後，朝她紙袋裡瞧，她憤怒得幾乎要歇斯底里了。「她會以為我是為你買的！」現在，至少另一個人，可能已經是兩個人聽說了拉索警長和黛西．邁勒一起買了一大盒避孕套。警長還說他有急事！她已經無力哀求了。

「我自己會給自己買，謝謝你，」他說。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會以為這些是給我們倆買的——她以為我們……」她越說越輕，這種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一個午休時間就把它們用光，我們不成兔子了？」他不緊不慢地說。「我看不可能。一共有多少個？六打？那就是七十二個。就算我們有整整一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們大約每五十秒要用一個。」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計算著。「創下這種記錄，我可沒什麼興趣。不過每小時一個，或者每兩小時一個，我倒想試試。」

她已經氣得發暈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一直在中午的大太陽下面走個不停。而他的腿比她長，他一直以他一貫的步伐行走著，連氣都沒有喘一口。

她也沒有喘氣，他在嘮叨什麼每小時用一個避孕套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喘氣。只不過，她的呼吸加快了。

「你快要中暑了，」他說。「在你沒有暈倒之前，我看我們最好去『咖啡杯』喝點降暑的飲料，省得我還要背你去醫院。」

黛西突然轉身對著他，壓低了聲音，憤怒地說：「她可能已經告訴我媽了，天曉得還有什麼人。她逢人就會說我們倆在午休時間買了一大盒『派對樂』！」

「所以我們現在惟一的選擇就是去『咖啡杯』坐一會兒，這樣就有人可以證明我們並沒有去我家，想急急忙忙地把它們用掉。是『派對樂』，啊？」他咧嘴笑了。「我猜裡面種類可不少。讓我瞧瞧。」

「不行！」她尖叫著，轉身躲開他伸過來的手。

他搓了搓下巴。「法律里可是白紙黑字寫著嚴禁在街頭進行色情買賣啊。」

「買避孕套又不是色情活動，」她說。她的心都要蹦出來了。「它們可是計劃生育和預防疾病的必需品。」一般的避孕套是的，但這個叫『派對樂』的東西好像有點不對勁。」

黛西緊咬住嘴唇。他不會抓她；這一點她十分肯定。而且，整個事情這麼快就脫離了她的掌握，她到現在依然頭昏目眩呢，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她一聲不響地把袋子遞了過去。

他可不只是打開袋子，往裡面瞧一瞧；他直接把手伸進袋子里，當街就把「派對樂」拿了出來。黛西羞得想找個洞馬上鑽進去，什麼洞都行。她趁他埋頭看盒子背面商標的當兒移出半步，可他頭也沒抬，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拽回了身邊。

「十種不同的顏色和香味，」他大聲地讀道。「包括泡泡糖、西瓜和草莓。」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打了個響舌。「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黛西小姐。」

「我不知道西瓜色的是什麼樣的，」她脫口而出，突然想到「派對樂」里有一個綠色條紋的避孕套，這太可怕了。或許芭芭拉可以給她退貨，因為沒有法規規定不許退避孕套。但是，游泳衣和內衣是明令禁止退貨的，所以如果她想退「派對樂」，芭芭拉也有可能把她一腳踢出門外。

「如果我是你，我會更加擔心泡泡糖味的。」他漫不經心地說，還在讀著說明。

她眨了眨眼，一副吃驚的表情。「哦，我是不會把它們吹起來的。」她說，緊接著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瞪大雙眼，驚恐萬狀地看著他。

「住口！」幾分鐘后，他依然大笑不止，她憤怒地叫他停下。他還是在放聲狂笑，身體無力地靠在路邊停著的車子上，彎下腰，手撐在膝蓋上，避孕套居然還捏在手裡。眼淚都從他的臉上流下來了。她真希望那是痛苦的淚水。

不，她沒有詛咒他；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包括他在內。但是，她受夠了，她一秒鐘也呆不下去了。如果他真的想逮捕她，那他就應該停止大笑，把她抓起來。她要走了，還要把她的「派對樂」搶回來。

她上前搶的時候，他伸出左手不讓她靠近，很明顯，他以為她要來打他。但他得意的大笑和喘息並沒有停止。黛西使勁把盒子搶了回來，用她最冰冷的聲音罵了一句「幼稚」，扭頭就走。

「等——等等！」她聽見他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喊。「黛西！」

她一步也不停，連頭也不回。從廣場回圖書館，一直來到圖書館門前的大理石台階上，她的心裡都只有憤怒。她停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重新鎮定下來，然後一陣風似的進了門，走向接待桌，步履如美國小姐般輕盈。直到走到接待桌，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正捏著「派對樂」，而且外面的白色紙袋已經沒有了。

肯德拉坐在桌子後面，她自然一眼就看見了黛西手裡拿的東西。她驚訝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黛西，那是——」她停了下來，意識到她們在圖書館里，應該把嗓音放低。她無聲地指了指盒子。

什麼辦法都沒用，黛西只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個？」她問，故意把盒子舉起來，彷彿不明白肯德拉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反應。「這隻不過是一盒避孕套。」說完，她就逃回辦公室，關上門，崩潰在沙發椅里了。

「聽說你買了避孕套。」晚上，陶德打來了電話，電話里也能聽出他的笑意。

「你、我媽、姨媽、一半的教友和所有的街坊鄰居都知道了。」黛西無奈地嘆氣。但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是她自己計畫的。至少，一部分是。

「還聽說你和我們大名鼎鼎的警長一個中午就用完了半盒。」

「我買完就直接回圖書館了！」她慘叫著。「我就知道芭芭拉．克拉德會這樣說，這個多管閑事的女人！他不是和我一起去的，他只是在我結賬的時候才來的。」

「她還說他什麼都沒有買，說他有要緊事，就和你一塊走了。」

「全被她弄糟了。」她嘆著氣一屁股坐在早餐桌上。她已經把電話拿進了廚房。媽媽和喬拉姨媽照例在看電視。

「怎麼會呢？」

「如果人人都以為拉索警長和我有——有——」

「一腿。」陶德補充道。

「——那就沒有男人會接近我了！沒有人敢約我出去了，因為他們以為這樣會得罪警察局長，那我還怎麼找老公啊？」

「我明白那會有多嚴重。再說他可是個彪形大漢。」

「對啊，光這一點就把本地男人給嚇住了。所以，你看，我買了避孕套等於沒買。」

「我好像還不大明白。你是說只有本地男人才能用它們？」

「哦，我根本沒有打算用。我料到芭芭拉會把我買避孕套的事情傳得滿城風雨，這樣城裡的單身男人就會知道我也是單身，而且是個時髦的女人。他們至少願意把我約出來看個究竟吧。我的構思在理論上就是這樣的。」她沮喪地說。「事實上，警長把什麼都弄砸了。現在我只好把精力全放在夜總會裡的男人身上了。」

「那你今天晚上去不去夜總會？」他問。

「不去。新家有很多事情要做。巴克．蘭森已經把油漆漆好了，我現在要做的是打掃衛生、物色傢俱、買家電等等。」

「你想買什麼風格的傢俱？」

「嗯，房子太小了，我想只要弄得溫馨、舒適一點就行了。我就要這樣的風格吧。」

「一定要是新的嗎？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一些單件的舊傢俱。我們可以在拍賣會上買到，價格大約是你去傢俱店買新傢俱的一小半。」

省錢的事情最能提起黛西的興趣。「我從來沒有去過拍賣會。哪裡有？什麼時候？」

「哪兒都有，什麼時候都有。」他慢吞吞地說。「我為你找一個明天晚上的，很快我們就能把你的房子布置好了。」

一陣忙亂倉促的打理之後，黛西終於在周五搬進了她的小屋。她實在太忙了，拉索警長攪了她的避孕套計畫她都沒工夫生氣了。別人看到她就嘀嘀咕咕，她也顧不了了。都二十一世紀了，就算在希爾斯伯勒，買個避孕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買的人多著呢，要不然賽勒斯．克拉德這裡也不會她的小屋裡安頓下來之後，效果甚至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溫馨。

周五晚上，黛西的小屋裡擠滿了客人、傢俱和箱子。

依芙林、貝思和喬拉姨媽在整理東西，她們幫黛西把箱子分類搬進房間。裡面的東西都還沒整理出來，因為如果她們幫忙整理，黛西日後不容易找到。陶德在對房間進行最後的布置，他掛上了一些照片，把傢俱放在合適的位置，碰到乾重活時幫忙出一把力。衣服放進了衣櫥，窗帘掛了起來，書本都擺進了書櫃，吃的東西在冰箱里——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這個小屋不愧是幾個有想法的女人的成果，當然其中也少不了一個古董商人的幫助。鄰居們來幫忙把黛西卧室的傢俱搬進來。至於電爐、冰箱、微波爐、洗衣機和烘乾機，她在買的當天，就已經要家電公司送貨上門，安裝好了。她買了這麼多東西，要當天送貨家電公司還是可以辦到的。

依芙林燉了一鍋肉，帶來作為黛西新房子里的第一頓晚飯。黛西讓媽媽和姨媽坐在她新買的小飯桌旁，她自己、貝思和陶德坐在地板上，一同說笑著人們幹完重活后的種種模樣。

「簡直沒法相信，」她說，看著嶄新的廚房，就笑得合不攏嘴。「兩個星期，就發生了這麼多改變。」

「我無話可說，」陶德還是慢吞吞地說。「你真是個奴隸主。」他又咬了一口燉肉，愉快地輕嘆著。「邁勒太太真該開一家餐館，肯定賺錢。」

「我已經賺了不少了，」依芙林安詳地說。「我有個幸福的家庭，身體也很健康。一切都很順利。」

「而且，」貝思說，「我剛剛從黛西改變形象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你再把我媽變成個美食大亨，我可受不了；先得讓我喘口氣。」

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上周日貝思被黛西的變化嚇得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就恢復過來，並且開始和其他人一樣熱情飽滿地關心起黛西的改變。依芙林一直擔心小女兒的自尊心會受到傷害，現在總算鬆了口氣。貝思畢竟是邁勒家的一員，邁勒家的女人都是有骨氣的。再說，貝思和黛西的姐妹感情一直很好，一直都相處得不錯。

「我給您幾個月時間權衡一下，」陶德一本正經地說。「但我是不會放棄勸說的。這麼好吃的東西應該讓更多的人分享。」

「而且要付錢。」喬拉姨媽終於張開她的金口了。

「有道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對黛西說。「我希望你已經把房子的鎖換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換鎖。是巴克．蘭森幫我換的。我有兩把鑰匙，媽媽那裡有一把備用的，房東也有一把。我不想把原來的鎖留在門上。」

「而且她還會養一隻狗，」喬拉姨媽說。「其實，我有一個朋友的狗幾個星期之前生了一窩小狗。我去問問她，看她還有沒有小狗崽了。」

小狗崽！黛西有些激動起來。她從前只想過找一隻成年的狗。但是，她很想有一隻小狗崽，把它從小養大一定很有趣。」

「小狗崽？」陶德問，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成年的狗不是更好嗎？」「我要小狗崽。」黛西說。她已經情不自禁地想像著一隻溫軟的小傢伙躺在她的懷裡撒嬌的樣子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母性情結吧。現在，有一隻小狗崽對她而言已經很好了。

其他人離開的時候，陶德似乎還有話要說。他在門廊前停下。「明天晚上，你會去跳舞嗎？」

她考慮了一下新房子還有什麼沒弄好，又想到這一整個星期她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房子上。上個星期在水牛夜總會的經歷很有意思，至少在打架開始前是如此。

「我想我會去。我真的很喜歡跳舞。」

「那麼，當心一點。玩得開心。」

「謝謝，我會的。」他開車離開，她向他微笑、揮手。她情不自禁地感謝自己的幸運星為她送來了陶德．勞倫斯這麼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