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六晚上通常是水牛夜總會一個星期里最忙的一晚。所以,酒吧招待員吉米看到蜜雪兒的時候,也不能肯定他已經來了多久了。蜜雪兒手裡拿著一杯啤酒,正在和一個滿臉脂粉的紅髮女郎調情。紅髮女郎已經年紀不小了,再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她滿臉的皺紋。她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不停地回頭看她的朋友,一個同樣塗抹得十分妖艷的灰黃頭髮的女人。她們好像想要說些什麼,而蜜雪兒插在了她們中間。
吉米沒有再盯著他們看,他不希望被蜜雪兒注意到他在看他們。蜜雪兒手裡的那杯啤酒一定是叫某個服務小姐拿給他的,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走到吧台來要。吉米拿起櫃檯下面的電話,撥通號碼,說:「他在這裡。」
「哦,真該死,」賽克斯相當平靜而友好地在電話那頭說。「我是得找他談談,但現在脫不開身。噢,那麼,下一次吧。」
「沒問題,」吉米說,掛了電話。
賽克斯掛斷了電話,又立刻撥通了兩個熟人的,說:「在水牛夜總會等我,四十分鐘以後。東西都準備好。」
賽克斯自己也做了準備:他戴上了一頂棒球帽,用來遮住頭髮;穿上靴子讓自己顯得高一點;還把一個小枕頭塞進了襯衫里。光線好的時候,這種偽裝很容易就被別人看出來了,但是在晚上,如果夜總會發生了意外,員警查起來,這點小玩意就足以掩飾他的身份。賽克斯並不想在夜總會裡行動,他只想把蜜雪兒抓出來,帶到沒有幾百雙眼睛看著的地方解決他;但是,事情未必有他想像的那麼好。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不打算開自己的車,而是又借了一輛,而且把車牌換成了他從喬治亞州的某個車上弄來的牌照。
只要沒什麼意外發生,比如像上次那樣的鬥毆,蜜雪兒這個小麻煩今晚就可以了結了。
黛西意識到,要重新踏人那個她無意間引起鬥毆的夜總會顯然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氣的。知道鬥毆的真正起因的人應該不多:她自己、拉索警長、可能還有那個被她捏壞睾丸的人(但她認為他那時候肯定顧不上身邊發生的事情),最多就再有一兩個在一旁觀看的人。所以,最多五個人知道。那麼,另外四個人今晚也到夜總會來的幾率是多少呢?因此,她肯定不會被認出來。她進去的時候,絕不會有人指著她的鼻子,大叫:「就是她!」
理論上說來如此。但是,理論也曾告訴她買避孕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理論也不是萬無一失的。
她把車停在黑漆漆的停車場上,一直坐在車裡不出來。她看見一對對的戀人們、成群的夥伴,還有不少單身漢都走進了水牛夜總會的大門。裡面傳來節奏強勁的音樂。每次門被打開的時候,音樂就隨之如潮水般湧出來。隔著好幾道牆,她也能聽見裡面重重的貝斯聲。她打扮得很漂亮,卻沒有進去的勇氣。
但她已經在想辦法了,她不斷自言白語給自己打氣,每鼓勵一次,就離打開車門又近了一步。她身穿一件紅色的連衣裙,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買紅色的裙子,她知道自己穿得很好看。她金黃色的頭髮依然簡約而有韻味地擺動著,妝化得也不濃,但精緻漂亮。她知道,光是她的紅色連衣裙,就會讓所有身穿弔帶背心的女人自慚形穢。裙子有點像山德拉.迪(在六十年代早期穿的背心裙,有兩條兩英寸寬的弔帶,領口開得很低(但也不是太低),腰部恰到好處地收進去,裙擺正好在膝蓋稍上一點,走起路來就在腿邊優美地搖擺。她依然穿著高跟鞋,金色的腳鏈在腳踝熠熠發亮。腳鏈和耳環是她身上僅有的首飾,讓她顯得簡潔而冷艷。
她打扮得不只是漂亮,而是美麗極了。但是,如果她不從車裡走出來,走進夜總會,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會欣賞到她的美麗。
但她又想等夜總會裡的人更多些時再進去,混進人群后,被人認出的幾率就更小了。
她的指尖敲打在方向盤上。她感覺到裡面的音樂在呼喚著她,催她走進舞池,盡情地跳舞。她喜歡那晚盡情舞蹈的時刻,喜歡美妙的旋律,喜歡自己的身體隨著旋律擺動。她知道自己的步子沒錯,看來大學時候的舞蹈課沒有白上,她到現在還記著步子應該怎麼走。顯然,比起只會蹦蹦跳跳的女人,會踩出點步子的女人更受男人的歡迎。鄉村夜總會裡的蹦跳並不多,這裡更常見的是集體舞和慢舞之類的東西。
「我在拖延時間,」她對著車子說。「這個我可在行。」
同時,她也十分在行嚴格地遵守自己給自己定下的時間限制。「再過十分鐘,」她發動了引擎,看儀錶盤上的鐘。「十分鐘一過就進去。」
她又熄滅了引擎,開始檢查自己小包里的物件。駕駛執照、唇膏、紙巾和一張二十美元的紙幣。清點物品連五秒鐘都用不了。
(1)SandraDee,好萊塢二十世紀六—卜年代著名女影星。
三個男人走出了夜總會,屋頂上的霓虹燈一下子就照亮了他們的臉。中間那個人看起來臉熟,但是想不起名字。她一直在看他們。停車場上停滿了車,他們慢慢地在小轎車和卡車之間穿行。走近一輛小車的時候,另一個男人從車裡走了出來,然後四個人一起走向停在一棵大樹下面的輕型小貨車。
又有一輛車開進了停車場,車燈劃過站在小貨車邊的四個人。其中的三個男人盯著新來的車,第四個人轉身在看小貨車后廂的什麼東西。
一對男女從車裡下來,走進夜總會了。門打開的時候,刺耳的樂聲從裡面傳出來;門關上的時候,音樂又低沉暗淡下來。停車場上現在只剩下她和那四個站在樹下的男人。
黛西又一次發動引擎看時間。只有四分鐘了。還好,她真的不想下車后一個人走過停車場,最好那四個人還在那兒。可能他們一會兒就會走。她關上引擎,繼續觀察他們。
有個人肯定醉得非常非常厲害,因為她看到另外兩個人正一邊一個架著他。他們撐著他的頭,把他扛進了貨車后廂。還好,他們沒有讓他自己開車回家。而且,看那個人的樣子,他好像已經睡過去了。他們三個一起從夜總會裡出來的時候,還走得好好的呢,不像喝醉了的樣子。她也聽說過有人走路說話都好好的,可是突然就暈過去了。她一直以為那都是胡編亂造的事情,沒想到今天她真的親眼看到了一回。
那兩個把朋友扛進後車廂的人鑽進了貨車的駕駛室,開走了。第四個男人則走回自己的小車。
黛西再次看時間。她的十分鐘結束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從發動機上取下鑰匙,扔進小包。打開車門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按下車鎖。
「大炮轟在他們的右邊,大炮轟在他們的左……」她一邊背誦著詩句,一邊大步穿過停車場,她真希望自己能想出點別的東西,因為輕型旅的士兵們都已經犧牲了。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她沒被人從馬上打下來,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也沒有人指著她的鼻子指認她。她走進去,付了兩美元,隨即就被吞沒在音樂中了。
格蘭.賽克斯坐在車子里,看著那個女人從停車場走進夜總會大門,他冷酷的眼睛里冒出憤怒的光芒。這個該死的娘兒們是哪裡冒出來的?她剛才肯定坐在某輛車子里。這裡太暗了,他們沒有注意到她。
現在不是她看沒看到的問題,是她看到了多少,而且知道多少的問題。這裡很黑,就算看到細節,也不一定看得出什麼。而且沒有什麼聲響能引起她的注意。要不是蜜雪兒想去喊那對開車過來的情侶,她應該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是,媽的,蜜雪兒一看到賽克斯從車子里出來,就知道他們是來殺他的,所以他只好把什麼都當作救命稻草抓。這個混蛋再做什麼,賽克斯都可以理解。可惜,巴迪的刀子可不眨眼,沒讓蜜雪兒叫一聲,就結果了他。
(1)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詩人丁尼生的《英烈傳》中的句子。
她不認識他們,她顯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但她終究是個禍根,而賽克斯最恨留下禍根。他最初是想把足以毒死三個人的GHB灌進蜜雪兒的喉嚨里。這個死法,對於那個混蛋來說也是罪有應得。他還想把屍體放在容易發現的地方,趁著GHB還沒有在他體內溶解就讓員警發現他,這樣員警就知道他是怎麼死的,而且會以為又是一起藥物過量事件。但現在,他沒辦法照原計劃進行了,蜜雪兒的喉嚨上有一條刀口。如果仔細看,停車場地上一定也有血跡。
如果她是這裡的常客,她可能已經認出蜜雪兒了,她也可能認識他——要是她聽見刀子劃過蜜雪兒脖子的聲音,就更加糟糕了。
他沒看到她是從哪一輛車子里出來的,但他可以把範圍縮小。他下車,走到停車場的那一邊,悄悄蹲下把停在那裡的車的牌號都記了下來。他本想進夜總會裡,把她找出來。她走進夜總會的時候,他看得很清楚:一頭金髮,穿著一條紅色連衣裙。應該很容易就把她認出來。
但是,他告訴過吉米他今天晚上沒有空的,現在蜜雪兒已經死了,他不想今晚出現在夜總會,免得把自己暴露在蜜雪兒死前呆過的地方。
賽克斯嘆了口氣。那麼,他就得坐在車裡,一直等到那個女人出來,然後跟著她回家。他本來應該去監督他們處理蜜雪兒的屍體的,但是現在他分身乏術。他只有相信巴迪和他的哥們能夠把屍體處理好了。不管怎麼樣,處理不好對大家都沒有好處。搞定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的當務之急。
水牛夜總會裡的人比上周末還要多。黛西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讓自己的神經充分適應震蕩耳膜的樂聲。樂隊正在大聲唱著,在說一個叫厄爾的男人想去找死,一大群女士興奮地在下面跟著唱。有個男人,可能就叫厄爾,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把啤酒瓶砸向樂隊,幸好被鐵絲網擋在了外面。兩個壯漢走到扔酒瓶的人身邊,把他挾持到門外。黛西慶幸他被帶走了,她剛剛到,還沒有好好地跳幾支舞,在此之前,她不希望有什麼人打架。
「嗨,甜心,不記得我了?」一個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隻手臂就已經攬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擁擠的舞池裡帶。
她抬頭看到一個金色頭髮的高個男子,留著艾倫.傑克遜(1)式的小鬍子。「不。」她說。
「噢,來吧。上周我們跳過……」
「沒有,」她堅定地說。「我們沒有跳過舞。我和傑夫、丹尼、霍華德,還有史蒂文跳過。但沒有和你。」
「你說得沒錯。」他反而開心地承認。「我叫哈雷,『哈雷摩托』的哈雷(2)。好吧,既然我們上周沒有跳,那麼我們這周跳吧。」
(1)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美國最受歡迎的鄉村男歌手。
(2)哈雷—大衛遜:美國知名摩托車品牌。
他們已經在舞池裡了,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提議。厄爾已經死了,樂隊開始唱另一首歌,這回不需要絕大多數的觀眾和他們一起吼。人們都在踮著腳尖旋轉,於是黛西也拉著哈雷的手,跟著大家一起旋轉。漂亮的裙擺在她的腿邊晃來晃去。接下來是一首貓王艾爾維斯.普萊斯利的《肯塔基的雨》,哈雷堅持要和她跳完這支曲子。
「嘿,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他終於想起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
「黛西。」
「有人和你一起來嗎?我給你買點喝的?」
噢,老天,難道他就是拉索警長叫她小心的那類人?「我和幾個朋友一起來的。」她含含糊糊地指向舞池外雜亂擺放著的幾張桌子。這樣指一下,比較容易讓人相信。她還說:「謝謝你,但是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喝。我是來跳舞的。」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沒什麼。我想這支曲子后歇一歇。」和出現時一樣,他瞬間就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之外。到目前為止,不算睾丸被她捏壞的男人,她已經和六個男人跳過舞了,但沒有一個她特別喜歡的。或許她太挑剔了,但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有人來請她跳舞,她都是不會拒絕的。
她看見霍華德在舞池裡,他向她揮了揮手。也許他會再次請她跳舞。他是六個人中舞跳得最好的。
接著——哦,不,她看到他了:就是那個把她拉上膝蓋的壯漢。幾乎同時,他也看見了她,驚恐的表情隨即出現在了他的臉上,然後他迅速轉身想要離開。
她也想做同樣的事情,轉身離開,裝作沒有看見他,但是她的良心突然不安起來。他要是不把她抓到膝蓋上,她也不想傷到他。但不管怎樣,她還是把他弄得苦不堪言,她多少欠他一個道歉。
下定決心,她開始艱難地穿過人群,緊緊地跟著他,生怕他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而他似乎也下定了決心躲著她,直奔男洗手間。當然,也有可能她想錯了。在夜總會裡,難免喝啤酒,所以他想小便也是正常的。
她沒有來得及追上去,他就鑽進了通往洗手間的走廊,消失在斑駁不堪的門裡,那慌張的樣子好像在被地獄里的獵狗緊迫著不放。黛西嘆息,她還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對身旁發出的抗議(來自一個女人)和邀請(來自一個男人)置之不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拚命逆流而上的三文魚。最終,她總算擠到了洗手間一側的牆壁邊,於是開始努力在眾人的推推攘攘中站穩腳跟,等待壯漢從裡面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她一共拒絕了三個跳舞邀請,才看見要找的人從走廊里悄悄探出了腦袋。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要不是個壯漢,准能一跳三尺高。
他向後退了幾步,彷彿她是基督大敵似的,那張肌肉發達的臉頃刻間變成了紅色。「您最好離我遠點,女士。」
黛西覺得莫名其妙,這個男人竟然當場表現出對她的恐懼。她眨了眨眼睛,想設法安慰他。「別害怕,」她盡量以婉轉的口氣說。「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想向你道歉。」現在輪到他眨眼睛了。他不再往後退。「道歉?」
「我很遺憾傷到了你。但這是個意外。我只是想從你的腿上站起來,可我的手放得不是地方。我真的沒有想去捏你的——」我的老天,她總不能說他的蛋蛋吧,雖然那是現在最通俗的說法。她也不想稱之為他的傢伙,其實,她努力想在這方面顯得更加老練一點。「——睾丸。」她終於把話說完了,最後一個詞說得比她想像的還要有力。
他像挨了頓打似的連連往後縮,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最後一個詞說得太大聲了,雖然樂隊的聲音很響,周圍的人還是都聽見了,開始回頭朝他們看。
他的臉更紅了。「接受道歉,」他小聲咕噥著。「請快點走開。」
黛西覺得他完全可以處理得更加得體一點,況且整個事件也是由他引起的。他以為可以隨隨便便把陌生的女人往腿上抱啊!要是他沒有一把抓住她,後面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她感到忿忿不平,張嘴想把想法說給他聽。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身邊,用深沉的嗓音說:「我一定讓她離你遠遠的。」
和上次一模一樣,不管她願不願意,拉索警長都一把把她挾走了,但這一次,不是挾到外面,而是舞池裡。
「你怎麼像痱子一樣無處不在?」被他放下來的時候,她氣不打一處來。
他揚起一道眉毛,迷惑不解。「我打擾了您嗎?」他抓起她的右手,把她的左手放到他的肩膀上,自己的手臂挽住她的腰。「跳舞。」
「怎麼到哪裡你都會出現?」是另一首艾爾維斯的曲子,她不由自主跟著他的步子慢慢搖晃起來。樂隊今天特別中意艾爾維斯的曲子,但也許這支樂隊並不是上周的那一個。
「總得有人幫你解決麻煩吧。」
「解決麻煩?解決麻煩!」她把頭往後一甩,瞪眼看他。雖然她穿了高跟鞋,但她還是得把頭抬得很高看他。正如陶德所說,拉索警長是個彪形大漢。「謝謝你上周幫我解決麻煩,但除了那一次,你一直都在給我惹麻煩。」
「可別都怪在我身上哦。我又沒有去把一年的避孕套都買好。用掉幾個了啊?」
她無話可說了。更確切一些是她沒有什麼好話對他說了。她想說幾句解氣的髒話,又怕說出來老天會把她劈死。
他得意地笑了。「要是你能看見自己的臉……」他的手臂挽得更緊了,還帶著她轉了個圈,讓她不得不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她的確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了,從來沒有過的靠近,比她和任何舞伴挨得都近。她的乳房在他的襯衫上蹭來蹭去,她感覺到他小而緊繃的臀部,移步的時候他的腿貼著她的腿。他們——我的老天,他的一條腿伸到她兩腿中間來了。
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股熱流湧上了她的身體。她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一點一點地變得癱軟無力,她的骨頭失去了原有的堅硬,她的肌肉不再戒備地緊繃。這是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奇怪的感覺,但又是如此的令人陶醉。
「警長——」
「傑克。」他的手臂摟得更緊了,像是用行動來要求她喊他的名字。
「傑克。」她真的在融化了。她除了癱軟在他的身上,別無選擇。她的腳還在移動,跟著他的步伐,但她自身的重量卻完全由他支撐著。「你把我摟得太緊了。」
「我覺得我摟得剛剛好。」他低下頭對她說,她能感覺到他在她耳邊的呼吸。
好吧,如果他喜歡融化了的女人,那麼他說得沒錯。況且,她的反抗更像是一種形式上的東西,因為她根本沒有使出半點力氣把他推開。靠在他的身上,她柔軟的軀體靠在他強健結實的胸膛上,實在太舒服了。她的雙乳被他的胸口稍稍壓平了,但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太喜歡了。她用左手撫摸著他強有力的肩膀,驚訝地發覺,自己對此競如此著迷,還有他攬住她腰際的溫暖的手臂。溫暖……天,對了,他是溫暖的。他的體溫和他身上的氣味包裹著她,叫她情不自禁想把鼻子往他的身上蹭。
她想把鼻子往傑克.拉索的身上蹭?
這樣的想法令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也給了她抬起頭的氣力。他正在用一種奇怪的專註的表情凝視著她。不凶,但也不笑。「怎麼了?」她問,不知為什麼聲音小得可憐。
他搖頭。「沒有什麼。」
「但你看上去——」
「黛西,閉上嘴,跳舞。」她閉上嘴,跳舞。
既然不說話了,她乾脆就在他的懷抱里沉下去。他好像全然不介意。只是,把她摟得更緊了,緊得連皮帶貼住她的上腹部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得到。
她感覺到的還不止這些。
她還感覺到了警察局長的陰莖,直到曲子結束,她的腦海里還一直對這個發現揮之不去。樂隊換了一支輕快的曲子,唱的是巴達打爛了自動唱機。傑克對她做了個鬼臉,把她帶出舞池。他一直緊緊抓著她,從容地穿過人群,走到舞廳的背面。這裡是樂隊的後面,所以不怎麼擁擠,還有幾個空座位。他把她按到一個座位上,環顧四周,看著忙碌的服務小姐,說:「在這裡別動。我給你拿點喝的。你想喝什麼?」
「薑汁濃啤加檸檬,謝謝。」
他笑了,搖了搖頭,然後轉身擠入人群,走向吧台。
黛西稍稍有些眩暈,她坐著等他回來。也許,她比想像的還要幼稚,跳舞的時候,她感覺到了他的陰莖,可他卻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或許這正是人們喜歡跳舞的原因吧。但是,除了傑克,她和其他任何人跳舞都沒有感覺到他們的陰莖啊。
反正,她無法僅僅把他當作警長了。
她不知道他離開了多久,因為她完全沉浸在剛才的事情里了。還好,這期間沒有人來請她跳舞,她已經看到傑克回來了。他一手拿著一杯啤酒,另一隻手拿著亮晶晶的薑汁濃啤。
「想跳舞嗎?」
問話來自於她左邊的一個男人。他身穿一件「派對愛好者」的T恤衫,她本來也想拒絕他的,但機會被傑克搶去了。他把薑汁濃啤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下,說:「她和我一起的。」
「好吧。」男子立刻轉向了另一個女人。「想跳舞嗎?」
傑克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拿著杯子喝啤酒。她看著他將啤酒吞下喉嚨的樣子,同樣強有力的動作又令她的身體燥熱起來。幸好,她抓到了冰涼的薑汁濃啤。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地游移,時不時停一下,注視著某一個人,然後又繼續移動。她為發現這樣一種完全不同的人而驚訝。「你在工作,是不是?」
他快速朝她看了一眼,灰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在希爾斯伯勒之外,我可沒有司法權。」
「我知道,但你還是在觀察人群。」
他聳聳肩。「習慣罷了。」
「你難道就不能放鬆一下嗎?」這回她對所有警務人員的看法徹底地改變了。他們一直都處於戒備狀態,對周圍的一切充滿警覺?難道他們的工作要求他們下了班也要保持警惕?
「當然能,」他說,往後靠在椅背上,右腳踝蹺到左腿的膝蓋上。「在家的時候。」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裡,難以想像他家的模樣。希爾斯伯勒雖然是個小城,但還沒有小到什麼人都認識,什麼街區都熟悉。「你住在哪裡?」
他又瞥了她一眼。「離你媽媽的房子不遠。榆樹街。」
榆樹街和媽媽家只相隔四條街。那一帶全都是維多利亞式樣的老房子,有的維修得很好,有的不怎麼樣。她壓根就沒有想到他會住在一幢維多利亞式的房子里。她對他如實說了自己的想法。
「那房子是我從姑婆那裡繼承的。貝西姑婆,我跟你提起過的。」
她突然挺起身子。她認識住在榆樹街的一個叫貝西的女子。「貝西.奇爾德雷斯小姐。」
「就是她。」他舉起啤酒向他已逝的姑婆致敬。
「你是貝西小姐的侄子?」
「曾侄子,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暑假就是小時候在她這裡度過的。」
「爸爸去世的時候,她送來過一個椰子蛋糕。」黛西吃驚不已,感覺就好像到歐洲去旅遊,卻遇見了自己對門的鄰居。她原來以為傑克是個徹徹底底的外鄉人,可原來,他早在小時候就在她家四條街之外的地方過過暑假。
「貝西姑婆做的椰子蛋糕是世界上最棒的。」他笑了,回想著他曾經熟悉的椰子蛋糕。
「那為什麼我沒有見過你?」
「一方面,我只是來過夏天,那個時候學校都放假了。再說,我比你大,我們玩的朋友圈子肯定不同。你在玩芭比娃娃的時候,我可能在打棒球。而且貝西姑婆去的教堂也和你們去的不是一個。」
這倒沒錯。貝西.奇爾德雷斯小姐是個不折不扣的循道宗教徒,而邁勒一家則是長老會教徒。所以,他們在兒時沒有遇見過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知道他是……他居然和自己是老鄉,著實讓她吃驚不小。
舞池裡突然出現了小小的騷動。一個男人趴在了地上,別的情侶們都嚇得退到了一邊。一個女人尖叫了起來:「丹尼,不!她驚栗的叫聲劃破吵鬧的音樂,音樂不和諧地戛然而止。摔倒的男人——也可能是被人打倒的——跳了起來,低壓著頭,突然沖向另一個男人,對方迅速向旁邊閃躲,躲過了
攻擊,卻撞倒了另一個女人。她的舞伴立刻擺出打架的陣勢。舞池裡亂成一片。
「哦,混蛋。」傑克輕嘆一聲,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起來。「我們又得離開了。來,我們從後門出去。」
他們加入了黑壓壓的撤退大軍。但和上次一樣,傑克用龐大的身軀和力量擋住擁擠他們的人群,不一會兒他們就置身於潮濕的夜色中了,只能聽見身後的舞廳里傳來叫喊和砸碎酒瓶的聲音。
「都是你惹的禍。」他搖著頭,無奈地說。
「這又不是我的錯,」她憤憤不平地說。「我根本就沒有和那些人在一起。我和你坐在一起的。」
「是,但你一來,夜總會就出事,就像宇宙出了問題。信不信由你,這裡從前很少有打架發生。你的車在哪裡?」
她繞到停車場。人們從前門蜂擁而出。情形簡直就是上一周的重演。
她不由地嘆息。這一周,她只跳了三支舞。以這樣的頻率,她下一次來跳舞的時候,可能還有幸在打架開始前跳一支舞。
她從小包里拿出車鑰匙,他一把搶了過去,開鎖,幫她打開車門,然後才把車鑰匙還給她。他看著她坐進去,扣上安全帶,最後拉起把手,把門關好。他的表情叫人難以捉摸。
他站在路中間,皺了皺眉頭。「我送你回家。」
「為什麼?」她的吃驚寫在臉上。
他聳聳肩。「因為我的肩胛骨痒痒。因為我聽說你搬了家,那一帶的治安不大好。就因為這。」
「謝謝,我看不必了。我把門廊的燈一直開著。」
他咧開嘴,卻不是個笑的樣子。「就聽我的吧。」他說,但這絕不僅僅是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