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傑克開車回希爾斯伯勒,他把小貨車還給同事,再打電話給黛西,確定她安然無恙地在圖書館里,然後用餘下的時間處理警察局裡各種各樣的瑣事。這種瑣事每天都有很多。下班的時候,他像往常一樣離開了辦公室,開車回家,修剪草坪打發掉了一點時間。然後他回到屋裡,沖了個澡,打電話回警局,確定伊娃.費伊已經回家了。有時候,他覺得她一直在辦公室里過夜,因為每天他到辦公室的時候她已經在那裡了,而不管他多遲離開,她總是呆得比他還要晚。作為一個秘書,媽的,她真是夠可怕的。她工作得太出色了,他甚至在想像如果把她調到紐約去會怎樣,她在那些治安差的地方會發生什麼奇迹呢?
他辦公室的電話已經沒有人接了,伊娃.費伊已經走了,說明可以安全地回去了。他的車就在門前的停車道上,誰都看得見。他讓廚房餐柜上的燈、樓上卧室里的燈和客廳里的燈都亮著。電視機造出背景聲音,以防有人偷聽他家裡的動靜。只要追蹤黛西的人還不知道他和她的關係,他就沒有理由被人監視,但他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天暗下來的時候,他準備了一些自己覺得可能用得上的裝備,塞進口袋裡。他穿上牛仔褲和黑色T恤衫,戴上另外一頂棒球帽(這次是全黑的),從後門悄悄地溜了出去,步行回警察局。一般在這個時候人們都回到家裡了,晚上也不出門;幹完了家裡的雜活,也吃完了晚飯,已經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了。孩子們追逐著螢火蟲,他聽見他們高聲笑著,但聲音來自另一條街。也許現在還有些市民正坐在自家的門廊前,享受著傍晚的新鮮空氣,天氣已不那麼熱了。可傑克知道夜色越來越暗,沒有人認得出他來。
傑克從後門進了警察局,所有警員都從這裡進。第二班值勤警員斯科特.懷利抬頭看到他,覺得非常驚訝。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旁邊沒有人,所以懷利乾脆把黃色雜誌拿到檯面上來讀。傑克也是從小嘍羅一級級升上來的,他清楚當班苦熬的滋味。因此,他不會為了手下看這樣的東西而責怪他們。「警長!出了什麼事么?」
傑克咧嘴笑了。「我打算在這裡過夜。這樣,我就能查出伊娃.費伊幾點鐘來上班了。」
懷利大笑起來。「祝你好運。對這種事,她可是有第六感的。她可能會請病假哦。」
「我會在辦公室里呆一會兒,處理一些文件。我本來打算明天做的,但突然有別的事情。」
「沒問題。」懷利繼續看他的雜誌,傑克走過玻璃門,進人大樓的辦公區。警察局在一棟兩層樓里。樓房俯視是個反「L」形,辦公室臨街,都在「L」的短橫上。警員的更衣室、淋浴房、檔案室、閱覽室、審問室位於一樓,都在「L」的一豎上。上面的房間則用來拘留嫌犯。
傑克的辦公室在臨街的二樓。他進去打開桌子上的檯燈,把文件隨意攤開在桌子上,弄出他正在工作的樣子(以防有人突然進來,但他覺得這種幾率很小)。接著,他從書桌里拿出一把鑰匙,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地下室。地下室有一條連接市政廳的短通道。這是押送犯人前去法庭受審時用的。通道兩頭都牢牢鎖住了。傑克有鑰匙,值勤警官有鑰匙,市政執行官(1)也有過鑰匙,但人們發現執行官讓他的女朋友們用了這條通道,於是他的鑰匙就被收走了。
他打開警察局這邊的門,進去后又重新上鎖,以防萬一。通道里像墓穴一樣黑,好在傑克有一支筆型手電筒,射出一道集中的強光。他打開另一邊的門,走了出去,沒再返身鎖上。因為5點后的市政廳應該沒有人了。地下室一如往常地安靜、漆黑。
他悄無聲息地走上樓梯。上面的門沒有鎖。他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聽了聽動靜,又把眼睛湊在門縫上,看看到了這時候哪裡還有光透出來。沒有。樓里根本沒人。
傑克大大鬆了口氣,輕鬆打開了自來水部門那把脆弱的門鎖(市政部門真該換換鎖了,他只花了幾秒鐘就進來了)。他啟動了電腦。系統沒有連網,所以也就沒設密碼。他點擊「程式」一欄,找到了帳單條目,打開了那些檔。幸虧他們沒有防人之心,帳戶號碼和名字都可以直接對起來。他很容易地找到了黛西的名字,點擊,把她的位址換成了他的,保存,關閉文件。搞定。
一切完成之後,他退出了作業系統,關了電腦,出去后把門重新鎖上。他走上樓梯,前往市長辦公室。他也不知道能找到什麼,但他覺得有必要四處看看。
和他自己的辦公室一樣,市長的辦公室也有兩個人口:一個和外面內丁的辦公室連通,另一個不起眼的私人入口在不遠處的走廊盡頭。這裡的門鎖比自來水部門的那個好得多。
傑克決定從內丁那裡的門進去。這樣她可能會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忘記鎖門了。像開上一個鎖一樣,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小套撬鎖工具,把手電筒銜在嘴裡,蹲下身子開始工作。他很擅長撬鎖,但自從搬到希爾斯伯勒以來,就沒接過這樣的任務。當人們問到「特警組(1)」的訓練和行動的時候,從來不會涉及這些特別技能的訓練。他總是輕描淡寫地應付過去(見鬼,他又不是蘭博(2),他們都不是的。(可總有人喜歡把他們的工作弄得神秘兮兮的),不提訓練的事情。有所保留總不是壞事。
三十秒鐘以後,鎖打開了。要是普通市民看到鎖那麼容易就被打開,他們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他們總以為只要用鑰匙在鎖孔里一轉就萬無一失了。可惜,對他們不構成威脅的人,也就是那些遵紀守法,只會用鑰匙開門的人。一個罪犯可以打破窗戶,可以踢開房門;傑克知道有人甚至還在房子底下挖洞,在地板上鑽孔。報警系統和防盜柵欄是有些用,但如果有人真想進去,他總有辦法的。
他居然闖進了市長的辦公室,沒有人看見。他溜過內丁房間的時候,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他壓低手電筒,以免光線射出窗外。他推了推市長辦公室的門,沒有鎖。這有三種可能:坦普爾沒有秘密;他太粗心大意了;他肯定這裡沒有什麼可疑的東西。傑克希望是第一種,但他覺得第三種可能性最大。(1)即上文所說的「反恐特警組」。(2)美國影片《第一滴血》中的主人公,由史泰龍扮演。
他迅速而有序地檢查起來。他查了垃圾籮,發現一張揉成小團的紙頭,上面潦草地寫著黛西的車牌號碼。垃圾籮里沒有別的可疑的東西。他把紙鋪平,是備忘錄里撕下來的一張,上面還印著坦普爾.諾蘭的名字。備忘錄就放在坦普爾的辦公桌上。也就是說,有人打電話來要他去查車牌號的時候,市長是在辦公室里的。
市長的辦公桌上沒有什麼可查的。傑克環視房間,沒有檔櫃,只有一些傢俱。所有的檔都在內丁的辦公室里。但桌上有兩台電話。一台是辦公電話,下面壓著所有的分機號碼。另一台是個私人電話,用它打電話和接電話,內丁就不知道了。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查得出的。傑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型答錄機,在私人電話上按下「重撥」鍵,把答錄機貼向聽筒,把自動重複的按鍵音錄下來之後,就迅速掛斷了。他有一個好朋友可以通過按鍵音聽出撥的是什麼號碼。接著傑克按下「069」,迅速記下了螢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不是個本地的電話,看來市長接到的最後一個電話不是他妻子打來要他回家吃晚飯的。傑克撕下備忘錄上記有號碼的一頁,把後面幾頁的紙也撕了下來,確保沒有字的印痕留在上面。他把它們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籮,寫著黛西車牌號的那張也扔了回去。明天諾蘭回來的時候,廢紙籮應該被清空了,況且他不會回來翻自己的垃圾的,裡面除了黛西的車牌號沒有什麼值得看的。
看來今晚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傑克拿出一塊手帕,仔仔細細地把自己碰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後從內丁的辦公室出來了。他從地下通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把散放在辦公桌上的檔重新堆好,這樣伊娃.費伊就不會知道她不在的時候,他回過辦公室。他關掉燈,把門鎖上。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他從大樓後面走出來,這裡比他來的時候熱鬧許多。一名警官帶進來一個喝醉了的司機。這傢伙起碼有六英尺六英寸高,三百五十磅重。傑克進來的時候,警員懷利和警官抬頭看他,精力一時分散了,那醉鬼立刻抓住這個逃跑的好機會,用肩膀重重地撞向警官,把他撞飛了出去,然後又低下頭,腦袋猛地頂向懷利的肚子。
傑克已有好長時間沒有試試身手了。他興奮地高叫了一聲,加入了戰鬥。
三個人一起上,才總算把這個大塊頭搞定。把他按倒在地的時候,他們還動用了手銬。幸好有手銬把他拷住了,要不然真要有人受傷了。就這樣,他們把他五花大綁地放倒在地。警員懷利摸著肋骨,緊皺起眉頭來。
「斷了沒有?」傑克問,一邊擦著鼻子上的血。
「我看沒有。大概是軟組織受傷。」但他再次碰肋骨的時候,又皺起了眉頭。
「去叫醫生看看。這裡的事情我來處理。」
警官伊諾克.斯坦菲爾德的嘴唇腫了起來,眼睛也開始腫了。他把手帕放在水冷卻器下沖,然後把冰手帕敷在眼睛上。他的身體依然顫抖個不停,剛才湧上來的腎上腺激素還沒有消退。「上帝,我真喜歡這個工作,」他聽上去極為疲勞。「別的地方可沒有機會讓我天天這樣發泄。」他看著傑克。「您玩兩下,就解決了,警長。」
傑克低頭看著地上的醉漢,他們把他五花大綁的時候,他就睡過去了。他張著大嘴,發出震耳的鼾聲。「我從前天天干這個。」傑克說。疲倦感也突然上來了,但他不像斯坦菲爾德那樣不停地發抖。
他得再叫一個警官過來,幫他們把醉漢拖進拘留室,等他醒過來。他還叫來了一個醫生,看醉漢有無生命危險。醫生檢查下來,否定了胰島素昏迷之類的可能性。警局的酒精測定顯示,他只是他媽的醉得太厲害了。醫生也認同了這一測定結果。斯坦菲爾德的眼睛上敷了一個冰袋,嘴唇也被縫了一針。傑克的左手也開始腫了,醫生也給了他一個冰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麼受傷的。但打架就是這樣的;你不顧一切地投入進去,最後難免要受傷。一切都安排好了,他把懷利的班也換掉了。現在差不多是晚上十點半了,第三班值勤警官已經來交接了,第二班的警官除了懷利也都在這裡。第一班的幾個人通過步話機也知道了這場激戰,於是都跑來看個究竟。畢竟警長難得親自出馬,解決了一場「醉罪」混亂。
「看來這一次又瞞不住伊娃.費伊了。」他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要是她知道你今晚來這裡,她一定會火冒三丈的。」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警官馬卡姆笑得合不攏嘴。
傑克突然意識到,這個案子讓他的手下樂在其中。小警員們很少有機會看到他們的警長親自出馬、奮不顧身。他們對他總是有一些保留;不僅僅是級別上的原因,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是一個外來者。他和他們一起把醉漢制服了,這讓他們覺得警長是他們的一份子了,撇開他的警銜不說,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員警。
一切都處理完畢了,他走回了家。他本來可以叫個人開車送他回家的。但如果這樣,他就得找個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麼剛才步行來辦公室。他怕麻煩。
家裡和他走的時候一樣。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他直接拿起電話,打給資訊台,看能否查到市長在市政廳的私人號碼。結果沒查到,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緊接著,他打給了陶德.勞倫斯,鈴響了三聲,陶德就懶洋洋地接起了電話。「喂。」
「我把地址改了,」傑克說。「我查了市長的私人電話,記下了他最後接的電話號碼,還用『重撥鍵』錄下了他打的最後一個電話的按鍵音。」
「你這傢伙還真夠忙的啊。」陶德的語氣中已經開始認真。
「這樣我們就有兩個號碼要查。我看你能查出市長的私人電話,把這三個號碼的通話記錄查出來,應該也沒有問題吧?」
「也沒問題?你要我查三個號碼的通話記錄他知道傑克並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不然聯邦調查局的朋友是幹什麼用的?」
「你這不為難聯邦調查局的朋友嗎?」
「可我覺得這是聯邦調查局的朋友欠黛西的。」
陶德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好吧。我儘力而為,可能要找別的朋友幫忙。這純屬私事,不在工作範圍之內。」
掛斷後,傑克看了一下手錶,十一點剛過,但他還是撥通了黛西的電話。她很可能在十點鐘就準時上床了,但看在他整整一天都在為她奔忙的份上,讓他和她聊上一兩句應該不算過分吧。
「喂。」她似乎一點睡意都沒有,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但不是睏乏。
「你已經在床上了嗎?」
「還沒有呢。今晚……今晚發生的事情可真多。」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他立刻警覺起來。
「我一刻也不能不理它,要不然它就會把東西撕碎。」
「『他』?」
「是狗。」
是狗。傑克鬆了口氣。「它好像不是那麼訓練有素。」
「它根本沒有訓練過。小魔頭,不行!把那放下來!我得去了。」她匆忙地說。
「我就到。」他說,但她已經在掛電話了。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他不在乎。他抓起鑰匙,關上燈,出門了。
*****
黛西已經筋疲力盡了。媽媽下午三點鐘給她打了電話,累得有氣無力地說:「喬拉和我要把小狗送到你那兒去。你那個院子有籬笆,至少可以讓它在裡面跑。你回來之前,我們會陪著它的。」
「噢,親愛的。」黛西隱隱覺得不妙。「它怎麼了?」
「這個小混蛋還有什麼沒幹過?我們追它已經追得筋疲力盡了。不說了,一會兒見。」
五點十分,她下班回到家,媽媽和喬拉姨媽已經在客廳里打盹了,小傢伙則趴在媽媽的兩腳之間,睡著了。它那模樣真是太可愛了,安靜地趴著,後腿向後伸著,簡直就是個小熊皮毯。看著它,她心都軟了。
「你好,小甜心,」她輕柔地說。它的一隻眼皮稍稍抬了起來、尾巴搖晃了一下,又睡過去了。
喬拉姨媽被吵醒了。「謝天謝地,你終於回來了。祝你好運,否則這小混蛋有你好受的。快,依芙林,趁著它沒醒,我們快走吧。」
依芙林坐了起來,不好意思地看著腳邊的小狗。「我們打了電話給米利.派克,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她聽了后大笑,說只不過是到了個新地方,可能有點興奮。金毛小獵犬在四個月大之前都是非常頑皮的,一刻也停不下來。不過,它也有不鬧騰的時候,睡覺的時候。」
「它有兩種節奏,」喬拉姨媽說。「要麼全力向前猛衝,要麼睡覺。就是這樣。祝你愉快。快點,依芙林。」
「我們會去沃爾瑪買個嬰兒學步欄什麼的,至少這樣它就不會幾個房間亂跑了。你要我們幫你帶點什麼嗎?」
「那我們就把超市的東西都買回來了。」喬拉說。「快,依芙林。」
「噢,親愛的,它真的這麼壞嗎?」黛西問,有點沮喪。它乖乖地躺在那裡睡覺,像一個小天使。
「它基本上可以馴服,」她媽媽說。「但它每兩個小時需要出去溜達一趟,簡直和鍾一樣准。它還會在玩具墊上撒尿——」
「要是它沒有把墊子撕碎的話,」喬拉姨媽插了進來。「依芙林,你快一點。」
「它喜歡填充玩具——」
「它什麼都喜歡,包括自己的水碟。依芙林,如果你不快一點,我就一個人走了。它隨時都可能醒。」
小傢伙抬起腦袋,打了個呵欠,小小的粉紅色舌頭伸了出來。不到十秒鐘,媽媽和姨媽就拎著包逃出門了。黛西兩手撐在屁股上,低頭看著小毛球。「好了,先生,你到底幹了什麼壞事?」
它翻了個身,仰天躺著,伸著懶腰。她情不自禁要伸過手去撫摩它溫暖的小肚皮,而它則把這看作邀請,伸長了粉紅色的小舌頭,拚命地舔黛西,只要能夠到的地方,它都不放過。她把它抱起來,疼愛地撫摸那絨毛下面溫熱、弱小的身體。它用那雙柔軟的大爪子抵著她,渾身扭動著,想要從黛西身上下來。於是,她將它放下,腳爪一著地,它就迫不及待地沖向廚房,黛西只能用衝刺的速度才能趕上它。
它就是想喝一點水。它急切地舔著,兩個前爪卻突然撲進水碟里,水全都濺到了外面。
她用拖把將廚房地上的水拖干(可它卻以為這是個好玩的遊戲,不停地撲向拖把),餵飽它之後,把它帶到屋外讓它自己玩。腳爪一碰到草地,它就蹲了下來,但沒多久,又向一棵矮樹撲去。黛西擔心樹葉可能有毒,或者吃下去會腸胃不適什麼的,把它從樹上抱了下來。她拿著軟管向她新買的娃娃水池裡注水。
但它的個頭太小了,連水池的邊緣都夠不到,於是,她把它抱了進去,看它在兩英寸深的水裡撲騰。它全都濕透了;她也渾身濕透,因為笑得太多,身子都直不起來了。她把它從水池裡抱出來,裹在一塊毛巾里擦乾,帶它進屋,她希望它再睡一覺,這樣她好把晚飯吃完。
可是,它又一次把水碟弄翻了。而當她拖地的時候,它又不停地追逐拖把。接著,它抓住廚房抹布,拽著跑了起來。正要往床底下跑的時候,黛西抓住了它,硬是把它拖了回來。可是,她把抹布從它手中奪回來的動作,又讓它發生了興趣。它以為這是在和它玩拔河遊戲,於是,使出吃奶的勁緊緊抓著抹布,嘴裡發出小狗崽的吼叫,整個身體因為用力而顫抖著。
她想用小鴨子玩具分散它的注意力。它把鴨子扔過頭頂,跟著撲過去,費了半天的勁,終於把鴨子塞進了沙發底下,自己卻又夠不著了。無可奈何的它站在沙發旁,拚命叫著,黛西不得不趴在地上,幫它把鴨子找回來。可是,一找回來,它又立刻把它塞到沙發下面去了。
她只好又拿來橡膠咀嚼玩具來逗它,這回起了十分鐘的作用。它趴在地上,用兩隻前爪抓著玩具,認認真真地啃著。黛西利用這個時間,趕緊換下工作服,開始為自己做三明治。突然,她聽見客廳里什麼東西砸下來了,她光著腳,衝過去,看到她的小傢伙已經把電視遙控器從燈柜上弄到了地上,還在玩弄著,就要弄壞了。她搶回遙控器,放在它碰不到的地方。
它又愛上了她的紅色腳趾甲。它撲上她光著的腳丫。它不停地撲到她的身上,想把她的手指放進嘴裡。一開始,她嚇了一跳,把手猛地抽回來,但發覺這樣會傷到它那鋒利的小牙齒。最後,她乾脆把手放下,讓它盡情吮吸,品嘗她的手指,過了一會兒,它心滿意足了,就把她放了。
它終於睏倦了,跑了一半停了下來,俯身倒在地上,長吁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看你今天是夠累的,小傢伙,」黛西輕聲說。「你想不想媽媽,還有兄弟姐妹們呀?從前一直有人陪你玩的,是不是?但現在你是一個人了。」
這時候是七點鐘剛過,她已經很餓了。她做完三明治,站在可以看見它的地方吃。睡覺的時候,它顯得特別嬌小、可愛。但只要它的眼睛一睜開,它又會全速奔跑起來。
它依然熟睡著,如嬰兒般睡得沉沉的,忘卻了一切。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沖個澡。她把衛生間的門敞開著,這樣如果它醒了,也可以進來。她脫了衣服,把臟衣服留在地板上,跨進了浴缸。剛把身上塗滿肥皂,她就聽見了動靜。移開浴簾,她看見那淺黃色的小毛球正咬著她的褲子沖向門廳。
黛西跳出浴缸,光著身子,赤腳追逐著。地很滑。它帶著它的小戰利品一同擠到了沙發後面。她只好把沙發從牆邊移開,搶回她的褲子。毋庸置疑,褲子上已經被咬出了一個洞。它得意地搖著尾巴。
「你這個小魔鬼。」她說,一把抱起它,把它一起帶進衛生間。門關上了,它出不去。她把衣服放在馬桶的水箱上,它夠不到的地方。她跨進浴缸,繼續洗澡。這時間裡,它不停地叫喚著,用後腿站立著,堅持不懈地想爬進浴缸和她一起玩。洗完了以後,她從拖把遊戲中吸取了教訓,就站在浴缸里擦身子,而沒有站到浴缸外的墊子上。它只好眼巴巴地盯著毛巾,乖乖地坐在地上,小天使一般。
在她看來,它那張小臉始終一副開心的樣子,嘴巴張開著,笑呵呵的。它有一雙黑眼珠,眼眶也是黑色的,像是誰給它塗了眼圈粉,加上它淺黃的皮毛和金黃色長睫毛,真有一種說不出的異國風韻。它對什麼都充滿了好奇,並抱以極大的熱情,小尾巴不停地晃著,像個動力十足的節拍器。
「叫你小搗蛋鬼怎麼樣,」她說。「你是我的小搗蛋鬼,你爬上我膝蓋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它的小尾巴搖得更快了,好像在聽的時候為她的話譜了曲調一樣。
「我得給你取個好名字,聽起來有陽剛之氣的名字。知道嗎?你要保護我。壞人來了,他是不會被我的叫喊嚇跑的,你會猛撲上去的,小毛球,對不對?布魯圖(1)這個名字怎麼樣?」
它打起了呵欠。
「你說的沒錯,你不是布魯圖。你長得太漂亮了。搗蛋鬼怎麼樣?」她看著它,一會兒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叫法。「不行,我不喜歡,我知道你長大了會變得很乖的。」
整個晚上,她為它想了無數個名字:科南、杜克、金、蘭博、洛基、薩姆森、瑟爾、昊爾夫。沒有一個她覺得特別合適的。看著那張笑眯眯的小臉,她怎麼也想不出一個適合它的有男子氣概的名字。
(1)布魯圖:羅馬貴族派政治家,刺剎凱撒的主謀者,后逃希臘,集結軍隊對抗安東尼、屋大維聯軍,因戰敗自殺。
經驗告訴她不能把水留在它的水碟里,要不然,廚房地板肯定會被它弄得一塌糊塗。於是,它要喝水的時候,她就往水碟里先倒一點點,它全部舔完了之後,再倒一點,直到它喝飽了為止。可惜,每次喝完,它總會留下一點水在碟子里,然後不由分說地撲進去,把水弄得滿地都是。黛西一個晚上共拖了七遍地,每一次拖把頭都成了它瘋狂追逐的對象。
它聰明的腦袋瓜子令她驚訝不已;它只用了一個下午和晚上就知道了在內急的時候要跑到後門去。玩了這麼長時間,它終於想休息了。黛西把它抱進它自己的小床,小鴨子擺在它的身邊。她特地把小床放在自己的卧室里,這樣它晚上就不會覺得孤單,不會哭了。一切弄停當了,極度睏乏的她終於也爬上了床。她剛關上燈,沒過兩秒鐘,就聽見了小傢伙的哭聲。
十五分鐘之後,她終於熬不住了,起床,把它抱上自己的床,和自己一起睡。它高興得發了瘋似的,蹦著,跳著,抓著毯子,快活地舔她的臉。她剛剛讓它安靜下來,電話就響了。是傑克。傑克說話的時候,小傢伙發現了她扔在床尾的睡裙,已經開始撕扯袖子了。所以她只好匆匆說了聲:「小魔頭,不行!把那放下來!我得去了」,就把電話掛了。她衝到床的另一頭,在它掉到地上之前抓住了它。
五分鐘不到,門鈴就響了。黛西已經疲憊不堪了,她嘆了口氣,抱著小狗下床,把它一起帶到門口。看來這是最安全的辦法。從貓眼裡看出去,傑克站在門廊上,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打開燈,一隻手把別死的門閂打開,讓他進來。
他走進屋裡,看到小狗,不禁愣住了。「這是只小狗崽,」他用近乎震驚的語氣說。他的觀察力還真夠敏銳的,虧得黛西還告訴他說她養了一隻狗。
「是啊!」她說,裝出同樣震驚的樣子。「那個女人騙『這是金毛獵犬的小崽。』」她把小傢伙抱在懷裡。「怎麼呢?」
傑克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鎖好;然後,用腦袋有節奏地敲打著門框。
「我的小狗怎麼啦?」黛西窮追不捨。
他用不自然的口氣說:「我想的是一隻可以保護你的狗。」
「它會長大的,」她說。「看看它的腳爪有多大。它會長得很健碩的。」
「但它始終是一隻金毛獵犬。」
「那又怎麼樣呢?我覺得它長得很漂亮。」
「是的。它是很漂亮,但這種狗對誰都很友好,根本起不了保護作用。它們認為任何人都是朋友,都可以養它們。有人來了,它可能會叫兩下,通知你,但僅此而已。」
「沒關係啊。它很適合我。」她吻了吻小狗的頭頂。它扭動著身子,想從她懷裡出來,好好研究一下眼前這位新夥計。
傑克無可奈何地嘆著氣,他伸出手,用一雙大手抓起這個小傢伙。它又開始發瘋地舔人了,只要舌頭碰得到的地方,它都舔了個遍。「那它的名字叫小魔頭了?」
「不是的,我剛才一直在想名字。沒什麼合適的。」
「要都和小魔頭差不多,是不大合適。一般給金毛獵犬起小福星、小毛球之類的名字。」他舉起小狗,和它鼻子碰鼻子。
「邁達斯(1)怎麼樣?要麼叫萊利?或者是——」
「邁達斯!」黛西說,她把目光從他轉向小狗,眼睛放光。「這名字太好了!」她摟住他,踮起腳尖,想親吻他,但被這邁達斯先佔了便宜,它的小舌頭已經舔上了她的嘴。黛西不停地吐唾沫,抹嘴巴。「謝謝,親愛的,你親嘴的本事和他比還差遠了。」
「謝謝。」傑克說,他把邁達斯放在煩不到他們的地方,然後俯下了身子。他們的唇貼在一起了。貼得越來越緊,吻得越來越深。那全身的融化感又上來了。
「我在這裡過夜你不介意吧。」他低聲說,一路吻下來,一直吻到她的喉嚨。
「當然願意啊。」她說,緊接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傑克大笑了起來。「騙人。你路都走不動了。」
黛西的臉紅了。「我昨天忙了一天。還有昨晚。她看了一眼邁達斯。「還有今晚。它一直纏著我不放。」
「我們只是睡覺,別的什麼也不幹呢?」
黛西吃驚地眨著眼睛,她說:「你為什麼想這樣?」
「只是想保證你的安全。」
「我覺得你這保鏢當得有些過頭了。」
「也許是,也許不是。今天市長找我查一個車牌號;他說他看見那輛車停在貝內特醫生辦公室前的消防車道上。你猜那車是誰的?」
「誰的?」
「你的車在消防車道上!」
他放下了邁達斯,想掩飾住自己的笑容。「想想看,市長幹嘛要查你的車牌號?」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想也不是
「如果他親眼看見了你的車,他一定會認出來的。所以很明顯是其他人要他查的。這讓我有些擔心。幸好你已經搬家了,已經不住在市政府登記的那個地址了。」
她倒吸了口氣。「我的天,我全都忘了!我得去市政府,把地址改——」
「不行,你不能去。」他堅決地說道。「得等我弄清楚。」
「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問坦普爾呢?」
「因為我覺得整件事情有些蹊蹺。在我弄清之前,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的新位址。叫你家裡人也別說。」
「但是如果有人真想知道我住在哪,等我下班后,暗中跟著我就行了——」
「從明天開始我護送你回家,我保證不會有人跟蹤。」
她抬頭盯著他。他表情嚴肅,她意識到他這次是絕對認真的了。第一次,她只覺得脊梁骨上升起一陣寒意。傑克的擔心引起了她的擔心。
邁達斯奔進了廚房,她聽見水碟打翻的聲音。「把小狗抱到後院去,我來拖地,」她邊嘆氣邊說。「然後我們就可以睡覺了。」
「和它么?」
「它還是個小寶寶呢。你不會是想讓它鬧上一夜吧?」
「它比我還重要。」傑克咕噥著,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邁達斯帶了出去。五分鐘后他回到屋裡,小狗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我猜它得睡中間。」傑克滿腹牢騷。
黛西嘆氣。「現在看來它能想睡哪就睡哪而且我們得每兩小時帶它出去一趟。」
「你說什麼?」他難以置信。
「我跟你說過,它還是一個小寶寶,還管不住撒尿。我保證今晚會有好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