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果諾蘭給的位址沒錯,那金髮女郎應該就住在這裡。但格蘭.賽克斯這天始終沒有看見她。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進進出出,但金髮女郎沒有出現。在這樣的住宅區,想盯梢但又不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並不容易,總有老人閑坐在門廊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他弄了本私人電話黃頁,查找姓邁勒的人家。上面只有一戶,位址和市長給他的一樣。所以,金髮女郎應該就住在這裡。也許她今天有事出去了,比如出公差什麼的。他既有點擔心,又稍稍鬆了口氣:鬆了口氣是因為那個女人顯然沒有特別注意他們,擔心是因為新聞里說一個獵人——總是那些該死的獵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男屍,而如果報紙上登出蜜雪兒的照片,那女人一定記得她曾在星期六晚上看見過他。
和平常不一樣,市長這次好像也有點亂了陣腳,賽克斯不免有點擔心。在他看來,只要每個人都沉得住氣,再壞的事情都能對付過去,可是市長似乎有點沉不住氣了。正因為這樣,賽克斯不想打電話告訴諾蘭姓邁勒的女人沒有出現。他不想讓市長徹底沒了主意,但他也不想讓這件事情就這樣拖延下去。他一定要找到她,把她給解決了,這樣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市長也可以安下心來。他們很快要到一批新貨,都是俄羅斯女孩子,賽克斯希望在新貨到來之前把其他事情都搞定。這些姑娘一定能賣個大價錢,有一個據說只有十三歲,漂亮得像個洋娃娃。
那天晚上,天暗下來以後,確定自己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他又去邁勒家的房子周圍兜了幾圈。但米色福特車還是沒有出現。最後,他突然想到去水牛夜總會看看。混蛋!他真想砸爛自己的腦袋。這個姓邁勒的小妞肯定去參加派對了,她晚上怎麼也不會和兩個老女人呆在家裡啊。他覺得她在那裡的可能性極大,賽克斯毫不猶豫地向麥迪森縣開去。
但他巡視了一遍停車場,米色福特車沒有停在那裡。星期一的車子沒有周末的多,所以他肯定自己沒有漏看任何一輛車。看來,要麼她已經勾搭上了某個男人,和他一起回家去了,要麼就是她去了別的夜總會。
好吧,這算是個開始,看來找到她的最好途徑是查出她在什麼地方工作。這在希爾斯伯勒這樣的小城,並不是件難事。媽的,市長可能都認識她。想想看,他告訴賽克斯那女人的姓名和地址的時候,聲音里好像有少有的不安。也許他真的認識她,所以他的良心不安了。
賽克斯現在沒有找到那女人,但他非常確定她明天會去哪裡:去上班。他覺得他或許也該回家了,睡個好覺,明天一早給市長打電話,看他認不認識她,知不知道她在哪裡工作。這女人是個尤物,沒準市長還跟她有過一腿。這是賽克斯最不希望的。市長現在已經躁動不安了,要是賽克斯再把他的性伴侶幹掉,情況可能會更糟糕。不管怎麼樣,明天一切就見分曉了。看來星期二會是忙碌的一天。
夜裡,黛西和傑克輪流,每兩個小時起來一次,帶邁達斯去院子里溜達。它像一個小騎兵一樣,每次都把該做的事情做完之後就回到了屋裡。只不過,每次他們把它帶回屋裡,它都以為是玩耍時間了,於是要再過半個小時,它才會蜷起身子,再次進入夢鄉。
「這就跟有了個嬰兒差不多。」傑克說。早晨七點鐘了,他坐在餐桌邊,喝著第二杯咖啡。他沒有刮鬍子,眼睛周圍一圈暗色的眼圈。黛西自然沒有鬍子生,但她的黑眼圈也和他的不相上下。
她低頭看著邁達斯,小傢伙正仰天躺著,四隻小爪子舉在空中,嘴裡還銜著它的小鴨子玩具。「嬰兒還不用你跟在後面追呢,」她說。「你把他們放在哪兒,他們就呆在哪兒。」
「我會去給它買個皮球。它追著追著就會累的,這樣可以睡得久一點——多睡幾次。」
黛西疲勞得很,但她還是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他真好,想到要為她的小狗買玩具。昨天一晚上,他都很有耐心,但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留下的。她其實也想和他做愛,但他們睡在一起,不做愛竟然也是那麼的……那麼的美好。他們甚至抱在了一起,這並不容易,因為邁達斯那肥肥的小身子一直擠在他們中間,好像這裡本來就應該是它的位置一樣。
「你找來的不是一隻看門狗,而是個人見人愛的小毛球,」他邊說邊嚴肅地看著小狗。「所以,在我把這個車牌號事件調查清楚之前,我希望你自己一定要非常當心。我還有幾件事情要查。弄清楚之前,我每天開車送你上下班,在你家裡過夜。」
「好的。」她說,一時有點驚愕。聽起來,他像是要搬過來和她一起住了,起碼短期內是這樣。讓她驚愕的是她居然感到很開心。她本來應該天天出去物色她未來的老公的,可是現在她已經沒有幾天前那樣積極了。當然,幾天前,她還沒有情人,她還沒有看見他用那強壯的手臂抱著她的小狗,深更半夜帶它出去方便的樣子。想到這裡,她就感到心中那塊柔軟的地帶被觸動了,好像內心全變作了溫軟的一團。
或許傑克並不適合她,但適不適合她現在都不管了。
「今晚有市議會,」他接著說。「我先送你回家,然後回自己家洗澡,換衣服,會開完以後再回這裡。」
「要等你吃晚飯嗎?」她問,好像他們已經這樣生活很多年了。
「不用,你如果有時間就自己吃吧。」他嘲弄地瞥了邁達斯一眼,然後抿嘴笑了。小傢伙還在熟睡中,依然仰天躺著,爪子舉在空中。
黛西還在考慮著什麼,她給媽媽打了電話,看她願不願意為她帶小狗。
「我會過去的,」依芙林說。「我看你那個有籬笆的後院實在太有用了。我大約八點半到,這樣你上班也不用太趕。」
這件事終於搞定了,黛西放下電話,立刻開始擔心另一件事:她該怎麼向媽媽解釋傑克要送她上班呢?至於他為什麼在她家——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是個三十四歲的女人了——她沒有義務向任何人解釋自己的愛情生活。
「你得離開這裡,」她說。「我媽媽要來了。」
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如果你給我做早飯,我就在八點之前離開這裡。我先回家,刮鬍子,換衣服,然後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接你去上班。」
「成交。」她果斷地說。「做一碗麥片粥花不了多少時間。」
「還要餅乾。」他提醒道。她憤憤地接上烤箱的插頭。「還要雞蛋和培根。」和他為她做的一切比起來,一頓家庭早餐又算得了什麼呢?很幸運,她的新家裡食物備得齊全,都是她一時激動買下的,後來她才意識到其實她不太會自己給自己做飯。一個人在家裡,早晨一碗麥片,晚上一個三明治就足夠了。
她把培根放進平底煎鍋,用蓋子蓋住,免得黃油濺得她新廚房滿地都是。接著,她拿出麵粉、油和牛奶,開始和餅乾面。傑克驚奇地看著。「我以為你會用罐裝餅乾。」
「我沒有。」
「你真的知道怎麼做餅乾?」
「我當然知道。」她放下手裡的活,拿出新買的餅乾鍋,在上面噴了一層不讓麵粉粘鍋底的噴劑。她並沒有把麵粉搓扁,而是按照媽媽教她的那樣:揪起一小團面,揉成一個小球,然後迅速用手掌一拍,把小球壓平,放進鍋里。
「貝西姑婆也是這麼做的。」他被她的動作迷住了。「她把這叫做掐餅乾,因為她也是這麼掐出一小團一小團的麵粉,而不是用餅乾切割機切。」
「用餅乾切割機太嬌氣了。」她做的餅乾的量夠平時媽媽、喬拉姨媽和她三個人吃,但她覺得傑克吃的一定比媽媽和姨媽加起來的還多。烤箱還在加熱,她看看培根,把它們翻了翻面。
傑克站起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從灶台上一把抓起亨茨維爾的晨報,回到餐桌邊。因為邁達斯,黛西前一天根本沒有時間看報紙,但她在圖書館里總是能看到的。
烤箱到了設定的溫度,自動叫了起來。黛西把餅乾放進去烘,又轉身忙著從冰箱里拿出雞蛋。她正忙著,報紙頭版的一張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個男人看上去眼熟,但她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了。
「是誰啊?」她說,皺著眉頭指了指照片。
傑克看了看照片旁的說明。「他叫查德.蜜雪兒。星期天早上,一個獵人發現了他的屍體。」
「我認識他,」她說。
他放下報紙,灰綠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怎麼會?」
「我不知道。不記得了。」她拿出雞蛋。「你想怎麼吃,炒還是油煎?」
「炒。」
她往碗里打了四個雞蛋,加了點牛奶,用叉子攪拌著。「請把桌子擺好。」
他起身,打開好多個櫃門和抽屜,終於找到了盤子和刀叉。黛西把培根最後翻了個身,茫然地盯著煎鍋。
「哦,我想起來了!」她突然叫了出來。
「他是圖書館的老顧客?」
「不,是在水牛夜總會。他想請我跳舞,是在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他還要給我買一杯可樂,但他還沒有回來,架就打起來了。」
傑克把盤子全都放了下來,仔細聽她說。「你就見過他這一次?」
她抬起頭,好像在回想記憶中的某個情景。「好像不是。」
「什麼意思?見過還是沒有見過?」
「我不能肯定,」她慢慢地說。「上周六,我好像在夜總會的停車場上見過他。那時,我還沒有進去。他和另外兩個男人在一起,後來從一輛轎車裡又出來一個男人,和他們走在一起。他從夜總會裡出來的時候,看上去沒怎麼醉,但他突然就昏睡過去了,他們把他放進了小貨車的後車廂里。」
傑克猛抓著自己的后脖頸,一副憤怒的樣子。「媽的。」他嘟嚷著。
她盯著他,臉色有點蒼白了。「你說我是不是最後一個看見他的人?」
「我看你目睹了他的被殺經過。」他嚴肅地說。
「但——但我根本沒有聽見槍響,或者其他什麼的聲音變輕了,整個身體都癱靠在櫥柜上。
傑克看了一眼報導,報導證實了他的判斷。「他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她不吱聲了,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傑克上前,想安慰她,可她彷彿突然間打起了精神似的,像幾百年來女人在沮喪的時候所表現的那樣;把自己丟進日常煩瑣的家務事里。她拿出一張紙巾,墊在盤子上,然後從煎鍋里取出培根,放在紙巾上,把油瀝干。
把煎鍋移開,她拿出一個小些的鍋,灑上不粘噴劑,把攪拌好的雞蛋倒進去,開大了火炒。她看了一下餅乾,然後從冰箱里拿出黃油和果醬,放在餐桌上。
傑克向屋裡看了一圈。「我不想用無繩電話。你有沒有座機?」
「在卧室。」
他站起來,走進卧室。黛西依然讓自己全心投入在炒雞蛋上,看著餅乾鼓起來,慢慢變成焦黃色。一分鐘之後,他回到廚房,說:「我已經叫人去查了。但我懷疑那天在停車場有人看見你了,而且記下了你的車牌號。」
她更加用力地攪拌著鍋里的雞蛋。「那就打電話給市長,問他是誰給了他我的車牌號。」
「但這裡還有個小問題。」
「什麼?」
「市長要我查電話號碼的時候,向我撒了謊。他可能也參與了這件事,」傑克頓了一下。「他極有可能參與了。」
「那我們怎麼辦?」
「我已經採取了措施,目前沒有人能找得到你。別告訴任何人你搬了家,叫你媽媽和姨媽也別說。不,打電話給你媽媽,叫她確定沒有人跟蹤以後,再過來。」
她瞪著他。「她是我媽,又不是詹姆斯.邦德!」
「那就叫她讓你姨媽開車。我看女人能比詹姆斯幹得出色。」
最終,還是他給她媽媽打了電話,他用非常平靜的語氣說了他希望她怎麼做。黛西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早餐上,這也是她此刻惟一能做好的事情了。
「還有,」她聽見他在說。「您有來電顯示嗎?那麼把這個號碼刪掉。我不想讓黛西的電話號碼出現在任何地方。」
「我得去錄個口供,」他掛掉電話,她說。「是不是?」
「越快越好。」他又拿起電話,按下「重撥鍵」。她媽媽接起電話,他說:「黛西今天不去上班了。打給——」
他看向黛西,黛西忙說:「肯德拉。」
「——肯德拉,要她處理今天的事情。說個借口,就說黛西牙痛。」
他又掛斷了。他說:「可能那個傢伙要在你去警察局錄口供,指認出兇手之前找到你,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錄口供,這樣他就不能得逞了。」
「去作證,難道不得活著去嗎?」黛西問,她為自己的聲音保持得這麼鎮定而自豪不已。她把蓬鬆的炒蛋盛進碗里,從烤箱里拿出烤得恰到好處的微微焦黃的餅乾,把它們放人麵包籃里。東西都擺放在餐桌上了。
「你一定會活著的,」他說。「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