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見離別相聚
廣州平月路南國花園會所下靠近江水的草坪上吳北冥坐在一張木椅上靜靜看一本《國外著名戰役》的中冊。她穿的並不嚴格,上身一件稍微有些舊的唐娜卡蘭淡粉色寬大襯衫,寬鬆自然並且毫不顯露身材,領口隨意開著一個小V,露出一片羊脂白玉水嫩皮膚。一條唐獅淺藍純色緊身牛仔褲將她修長、筆直、勻稱的一雙美腿毫無保留勾勒出來,吸引了過往男女包含羨慕、嫉妒、色色、YY的目光。幸好她埋低了臉,一頭秀從兩側輕輕垂下遮住大部分面孔,否則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肯定要引起騷動。
一輛已停產的05版黑色北京p穩穩停在平月路旁黃色油漆畫出的方格子停車位中,張黑驢身穿一套海軍陸戰隊淡白色和淺灰色相間的特種迷彩服,腳上蹬著雙03式特戰軍靴,稍微養長而理成四方平頭的型加上剛毅黢黑的面孔,任誰一眼看下去都會把他當成一個標準軍人,只厚實的肩膀上少了一套耀眼肩章。
開著北京p的焦孟璃相對來說比較嫵媚,上身敞開懷的牛仔服中貼著一件雪白緊身運動背心,下身稍微寬鬆牛仔褲,腳上蹬著雙黑色尖銳高跟。焦孟璃新理的成熟型娃娃頭配上一張微黑的橢圓俏麗臉龐顯得十分俏麗和幹練,更何況還有一層淡淡薄妝存在於精緻臉孔上。她原本並不打算跟著張黑驢出來,不過張黑驢手機聽筒中那絲淡然卻自有一股特殊韻味的女子聲音神奇的讓她積極主動起來,將張黑驢趕到副駕駛位置上自己當司機開車直奔平月路。
焦孟璃從沒有自卑過,她在白雲機場見過風姿絕代的當紅明星、在吉之島名亭公園見過外國王妃、更是見過絕非花瓶的一流省市副部級政壇女強人,她都沒有自卑,至少在見到這些或美麗或尊貴或強悍的同類時她沒被打敗過,焦孟璃的潛意識中有種中國人秉承千年的『女子不如男』思想,她覺得既然黑道生猛如霸王陳騅這等猛人都打不贏自己那麼不如男人的女人們便自然而然更加不堪。不過今天註定是個讓她內心震撼的日子,在看到那張睿智、淡然、不帶一絲人間煙火的美麗臉龐時焦孟璃真切的有些無措。
吳北冥俯身撿起一片枯葉夾入書中做書籤,站起身輕輕打量張黑驢和焦孟璃。張黑驢淡淡看著眼前的女人,眼神中只有對兄長姑嫂之類的尊敬,但焦孟璃卻實實在在被那抹不溫柔卻也不強硬只是淡淡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吳北冥終於開口,露出一抹淡淡哀傷道:「年前我見過三思,他只穿了一件對襟褂和一件老式粗布上衣,將那輛舊摩托開的飛快,輝縣的臘月只刮北風,呼呼嘯嘯聽著就忍不住哆嗦。他看見我后沒有多餘動作,停穩車子遞給我一本嶄新的《大清帝國1895大變局》,然後靠近我筆直站在北面,那是他唯一一次靠近我,不是跟我並排也不是正面對我,只傾斜著,剛好擋住並不是正北的北風,那天他只開了一次口,他說有個傻弟弟在廣州,讓我有時間了就來看看他。」吳北冥露出抹讓人心酸笑容,深吸一口氣壓抑內心那股說不出的涌動。在吳北冥二十餘年的生命中有過撕心裂肺的哭泣但從沒有過每提此事就難以壓抑的哀傷,是心疼嗎?
張黑驢一如既往平靜,仰起臉,許久后,有些沙啞問道:「我哥咋了?」這個漢子從懂事起就一直憨笑對人,方山後的老少爺們都知道秦家張黑驢是個與世無爭略帶憨痴的好孩子,但誰能知道陳老爺子的一個手下只因罵了秦三思兩句便被這個憨痴漢子打斷四肢,麻花一般擰在一起,誰能知道方山後東坡那顆有些年紀的老桐樹只是因為將好玩的秦三思摔斷了手就被張黑驢一夜砍成碎片。焦孟璃眼中除了剛見面時張黑驢臉上那抹恍若夢幻的憨笑外他的臉上永遠是淡淡的平靜,如一口千年老井,無波無紋,平靜到讓人心曠神怡。不過今天張黑驢臉上的這抹平靜怎麼感覺都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征,甚至有股壓抑。
吳北冥只淡淡看著江水,嘆息道:「孔子能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也能站在山川上對滾滾河水感嘆逝如斯夫不舍晝夜。黑驢,你哥是個能不舍晝夜為等泰山而奮鬥的人,他現在在成都過的很好。」
一語撥雲見日。
張黑驢點頭,卻淡淡看著焦孟璃。「回去告訴陳霸王,他給我的我都已經還了他,他跟我已經兩清。跟我哥沒關係。」在方山後後山時張黑驢就明白,秦三思讓他來廣州找陳騅並非讓他混跡黑道,以陳騅的本事怎麼也能隨便給張黑驢安排一個正當體面的工作。秦三思不知道而張黑驢也沒說,陳騅卻陰錯陽差加愛才心切要培養張黑驢當自己接班人,於是便一直這麼錯了下來。
張黑驢明白自己哥的心思,自己不愛殺生,喜歡淡泊,於是哥就讓他遠離爭鬥到廣州通過陳騅尋一個安穩活計安安穩穩平平淡淡過一生。張黑驢明白,若陳騅真按秦三思想的那樣辦,而自己果真找了份平淡清閑而又生活無憂的活計的話,即使秦三思幾年後能奮鬥出一片廣闊天地他也絕不會再去打擾自己。
《心經》說:「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張黑驢自認自己沒達到『五蘊皆空』的自在境界,對於儒家思想中的孝義他最是看重,這點不像他的哥哥秦三思。秦三思同樣受到儒家影響但更多的卻是韓非子的法家思想。上位如天,嚴厲公正的『法』;駕馭人時,神出鬼沒,令人無法捉摸的『術』;擁有威嚴,讓人仰視的『勢』。這三個能讓人蔘悟一輩子也不能窮盡的字眼在秦三思思想中佔有重要地位。跟王孬她媽斗是小人之『術』的運用,在百泉湖畔從杜青炎處學來的是上位之『術』,從杜老二一番毫不留情的羞辱中學到的是絕對實力為基石的強『勢』,從喬為霜毫不留情開除一個醉酒後調戲服務員的總經理處學到的是正『法』。
焦孟璃自然明白了眼前這個讓她自慚形穢的女子跟張黑驢不是她想的那種關係,內心正稍微放鬆時卻被張黑驢一席話震到。「你要走?」語氣焦急,帶著濃烈不舍,期待著想要的回答。
張黑驢默默看著眼前精靈幹練的漂亮女孩,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在上下九街給我買的衣服我都穿過,在屋子裡穿著你買的衣服時我會抑制不住的笑。」頓了頓張黑驢接著道:「你要真想跟我得先過了我哥的眼,我哥說你能成為我秦家的媳婦我就娶你。」
萬分肯定!
吳北冥微微側目,似乎明白了那個北風中瑟瑟抖但依舊倔強著站的筆挺的消瘦漢子為何能在最落魄時還深深惦記自己弟弟。
焦孟璃後退一步,點了點頭,笑容帶著凄涼,少有的低聲而溫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真的,我不怨你。」
『人生百種滋味,數別離苦』,吳北冥靜靜轉身,出一聲微微嘆息。張黑驢在吳北冥身後,兩人走出老遠后才聽到身後一聲帶著哽咽的聲音:「你會想我嗎?」
張黑驢面色一剎那波瀾涌動,緊緊攥拳,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滯,慢慢消失在幾叢綠樹中間。
中國南海海面註定湧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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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用針之術神乎其技,或二三針並、或短長同穴、或直達骨骼、或淺及皮肉、或直刺、或斜入、或旋、或挑不一而足,蓋其大道也。或有大恙,可見百針並用,病人宛若刺球。待拔針時百竅通達,直入先天,病疾立時痊癒而用針萎靡。』姜慶飛一路風塵趕到橋頭小旅館時剛好看到秦三思蒼白了臉疲憊至極卻仍舊仰著頭看牆上兩個洞口,於是立時想起甘肅老家中一本前清線裝書中記載的一段話來。
「部三,你明知道宇文四方是個瘋子還跑到成都來,你他娘的安的什麼心?」姜慶飛肥圓黑胖的臉起怒來自然有股天王殿中怒目金剛的味道。年前在洗腳屋中那次他忍了,但忍讓並不代表他會容忍金陵陳公子得寸進尺,更何況現在只有部三一個人,一個彭猴子自然稍欠斤兩,但若加上他的話則百分百能讓部三吃不了兜著走。
彭無忌將最後一根針拔下細心插入紅布,卷好,輕輕遞在秦三思手中。從秦三思動針那刻起這個百無禁忌的漢子算徹底收起了那份對秦三思的輕視之心,但也僅僅如此,這還不至於讓他完全相信姜慶飛的預測。不過眼前這個低調、勤奮、聰明上進的漢子若真能達到姜慶飛說的那種程度他也不會有太多驚奇,至少他看到了當初宇文泰都難以望其項背的潛力。
部三將尖錐插回小腿外側,淡淡道:「盜帥的心情我了解,上次部三已經說過這一切全都是情非得已。這次來成都一切行動都在極其低調的情況下進行,至於宇文四方怎麼得到了消息恐怕盜帥比我清楚,盜帥若覺得我家主人和我做事太過囂張跋扈的話盡可以當面跟我家主人提出。」部三也窩了一肚子火,但大局這個東西最重要,部三話中隱含此意。
敬慶飛果然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猴子,你說宇文四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秦三思對站在自己旁邊的三個猛人置若罔聞,只盯著洛桑一雙透著濃濃恨意和淡淡恐懼的眼睛輕輕詢問彭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