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桑樹是我兒時的樂園
黑爺失望了。他決定去南方,要把那裡的好風水趕過來,這是為墟城的子孫後代有出息。於是,黑爺抓起一把家鄉的泥土上路了。
黑爺不相信墟城出不了真龍天子墟城故稱蕭國,國都便在落鳳坡。公元前682年蕭國姓贏,爵號為子。《水經注》上說:「縣末蕭叔國,宋附庸,楚滅之。」又《左傳》載:「冬十月,蕭太心及戴、武宣、穆、庄之族以曹師伐之。」可見墟城確實有過驚心動魄的歷史。星移斗轉,蕭國的國都落鳳坡淪為一葉小鎮,昔日的宮庭樓榭已蕩然無存。墟城被列為甲級對外天放城市后,旅遊部門試圖在墟城市南郊的落鳳坡找到些古迹想賺洋人的外匯,可那裡只剩下一棵大難不死的黑桑樹了。黑桑樹能否作為古物,張騫是否在落鳳坡住過宿是否在黑桑樹上拴過馬,已無稽可查。為尊重史實,傳說只能是傳說,如是,黑桑樹只能是落鳳坡的黑桑樹。隨著經濟形勢的展和城市建設的需要,落鳳坡的土地被墟城市城建徵用。為此城建主任展衛成還作了電視講話。那一年已進入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墟城市的上空到處飄揚著「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的歌聲。不到十年的工夫,也就是快進入九十年代的那一年,落鳳坡已成為墟城市一條叫黑桑樹的很繁華的街道,我也從部隊復轉到地方成了墟城市報社的一名記者。
有了幾年記者經驗的我在進入而立之年時依然是孤身一人,在報社和我搭檔的記者叫展毅,他的父親就是展衛成,不過,展衛成已榮升為墟城市的副市長了。我從部隊剛回來時是住在姑媽家的,以後報社給了我一個單間,我便搬了過去,和展毅一樣過起單身漢的生活。展毅對我說:「咱們的苗社長當年是跟著我父親混的,報社裡就苗社長一個人說了算,他這人是個勢力眼,能讓你進來,還不是看在你有個在組織部門當權的姑父?」我笑了笑說:「展毅,我要是沒有什麼政治後台,苗社長一定不會要我,是這個意思吧。」我知道姑父古雲龍正活動著朝省里調動。果然,沒多久,姑父古雲龍就調離了墟城市,現在,我的姑媽也要走了。
「姑媽,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現在還未正式辦手續,其實,我是不想離開墟城的,在外邊跑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回到家,到省城幹什麼?我只是個營業員,還不如就呆在墟城,現在,我是單位門市部的負責人,小日子過得還算可以。你姑夫總想讓我一塊走,可我一說走你奶奶就哭個沒完,沒辦法。我想等過罷元宵節再說,給你奶奶做個壽。咱們這兒興這個。老人家性格有些古怪,她硬是戀著古宅子哪兒都不想去,做晚輩的總是有些過意不去呀。」
「老人家年歲這麼大了,身子骨還這麼硬朗,真是我們家的福份。就是她有時神經不太好,姑媽,你走吧,這裡還有我和合化呢。」
「你不要總是死讀書。聽說你以前讀書總是太用功,現在還是揪住書本不放,那有什麼用。你姑夫說你還有些歪才,他說以後想辦法把你從報社弄出來。想叫你當官,不過,我看現在的官當不得,勾心鬥角瞞上欺下,你算計著我我防備著你的,到什麼時候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事不能瞞過你姑媽的眼。姑媽老了。支邊。建設兵團。戈壁灘。大西北有我灑下的汗,有我流過的血。不提這些了。」
「姑媽,你走後我會到省城看你的。」
「有你這份孝心就夠了。我和古雲龍從西北調回內地時你去當兵了,回來后你又從市報社考到墟城高等專科學校。你的婚事一直讓我很憂心呀,聽說你處過幾個女孩子都不願意,這是早該辦的一樁大事。看一看你的同學和戰友,哪還有獨身的。同你一塊玩大的合化早已成家立業,做了黑桑樹咖啡館的大老闆,多神氣呀。」
「姑媽,我現在還沒有考慮結婚的事,你放心,我現在生活的很好。」
「書獃子一個,做學問能賺幾個錢,一瓶好酒的錢就夠你進修學校老師的月工資了。現在物價飛著漲,我們省吃儉用的錢還不夠倒爺暴戶幾天的開銷。他們花天酒地娶妻納妾,人活著圖個什麼呢。想開點。」姑媽說得有點激動了,「我,當初你從部隊回來時就不該擰筆杆子。進報社。去考什麼進修生,有什麼用?現在人們都說研究生遍地走大學生不如狗。你當過汽車兵應當去抱方向盤。賺錢。跟合化學一學。開咖啡館。」
「有人嗎?」有人敲門。
「來了。」姑媽應一聲打開門。一個戴紅帽的女孩子走進來。「喲。是小妍呀,乾女兒。快進來,你好長時間都沒有來玩了。你后媽調回來了嗎?你爸呢?他可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夠忙乎的。你呢?最近都到哪裡去走**演出去了?」姑媽連珠炮似的問著。
「乾媽。」小妍依偎著姑媽走進客廳,看見正在吞雲吐霧的我,很禮貌地點一下頭。「乾媽,你就要調走了,我爸讓你到我家去過元宵節,也算為你餞行。他特地讓我來告訴你。我順便給你帶了塊好布料。」
「好孩子,真孝順。」姑媽笑逐顏開地接過布料,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指一下我說,「小妍,這就是我侄子王社,正在墟城高等專科學校進修上學,王社,這是市歌舞團的小妍,她爸是咱們市的副書記。小妍常在外面演出,你們總是碰不著面,現在你們認識一下吧。」
「你好,乾媽常提起你。認識你非常高興。」我漠然地看一眼小妍伸過來的手,忽然觸電般地把身子朝後倚了倚。
「乾媽……。」小妍顯然是很尷尬,姑媽看到眼前這一切有些愕然。小妍見我並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她覺得自己再呆下去有些難堪,於是,便自嘲地笑一下說:「乾媽,我要告辭了。元宵節那天你可要去我家。我還有點事,要走了。」
「這多不好意思,小妍再玩一會嘛。」姑媽追著小妍送到門外,同她小聲低咕什麼。我把手中的煙棄在煙灰缸里。揉一下肺部,又搓弄著太陽**。姑媽走進屋內,臉色略顯慍怒。「你這孩子,都說你有些古怪,今天我算是開了眼界。這叫不盡人情。你怎麼可以這樣冷冷地對待一個剛見面的女孩子呢。真是沒禮貌。」
「對不起,姑媽,你不要生氣,我可能有點不舒服。你瞧,現在太陽**正痛得厲害。下意識的東西。姑媽,小妍的右眉梢上怎麼也旋了個黑圓圈兒。」
「她就是這長相,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這孩子。」姑媽有些余怒未消,「你以後要注意身體,可能是用腦過度吧。聽說你小時候經常是讀起書來一夜一夜地不睡覺。告訴你,小妍真是個好孩子,命很苦,親媽死得早,她又不把繼母當作外人,誰不誇她?我和小妍的媽曾經一塊在戈壁灘支過邊,她媽生她時難產死了,是我把她撫養**后,龍彪才把她弄到部隊歌舞團的。這孩子挺懂事的,下一次可不許你這樣對待她。」
「她的右眉梢上怎麼也有個黑圓圈兒。」我真的很驚異,甚至於是有些驚慌,剛才那個叫小姘的女孩子分明和紅芋長得一樣,可是,紅芋,畢竟已經死去了。
「怎麼了?你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怪裡怪氣。醒一醒神。」姑媽拍一下我的頭。我愣一愣神,彷彿剛從夢中醒來一樣,對姑媽不自然地笑一笑。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姑媽應了一聲便急忙去開門,我起身要走。進來的人自稱是姑媽同事的一個親戚,他說自己在市醫院上班,姓田。姑媽忙著招待那個姓田的男人:「田醫生請座。是來給紅旗請假的吧?紅旗這孩子真是懂事,一點小事還要給我這個門市部主任請假,真是的!搞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這是我侄子,叫王社。市報社的記者,現在正在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讀書呢。」田醫生說:「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說是大學,現在還夠不上正式大學的規模吧!就和我們市醫院一樣,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縣級醫院的設備,卻硬要申報甲等醫院,為這,我還給院長幹了一架。院長有個遠門親戚叫古老三,是個江湖騙子,號稱什麼皇藏武校的校長,是然法師的大弟子,能用手指頭把磚頭鑽個洞,我就不信。這古老三一門心思想著弄錢,算什麼出家人?他拿著我們院長的尚方寶劍,到各個科室去推銷葯,為這,我又給我們院長幹了一架。現在這世道,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院長叫我下到後勤搞食堂,我又給他幹了一架。」我覺得實在聽不下去這位田醫生不停地訴說給院長干架的事,和姑媽打了個招呼,便走出門外。
夜幕降臨時,晚風帶著深冬的寒意襲過來,夏星頭腦清爽許多。一抹彎月孤獨地躍上樹梢,湖邊的行人已是寥若晨星。夏星終於決心去見一下我。夏星站起身,戀戀不捨地離開射鹿湖,向「鬼宅」走去。夏星的眼裡湧出淚。……幾年前的一個夏天,夏星和她的文友們歡聚在射鹿湖畔。「姐兒們,哥兒們,來,為龍莉的作品獲獎,也為她即將到南方的母親那裡去定居,干一杯。」一隻**的手舉起啤酒。武娟第一個得知龍莉的小說獲獎和調到南方軍區當記者的消息,她顯得特興奮。夏星看到龍莉的臉上浮動著一種得意的笑,這已不再是她第一次見到的龍莉。那時的龍莉是一個溫柔恬靜而且有點靦腆的女孩子。公元198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裁軍,夏星和武娟從南方6o軍2o3醫院復退到墟城。夏星的養母何茹是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兩袖清風的教授。幸虧有武娟出頭,死纏活纏她那當副市長的老爸把夏星和她一起安置在市府辦公室。天天無大事可做,到也落個清閑。但夏星總有鋒芒在背之感,她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生活中總象缺少些什麼。「武娟,我要寫作,要弄出一點成績來。」「算了吧,你夏星喝多少墨水我還不知道嗎?以前我們是墟城的老同學,到部隊后又是在一個鍋里吃飯的老戰友。你寫的東西最多能從前線小報上賺幾瓶化妝品的開銷,那點東西算不上作品的,你還是安份點。好好乾。靠你老娘一把想法到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去混一個文憑,我再給當副市長的老爸吹吹風,以後咱們姐妹齊心協力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搞個一官半職當一當。」「不。我要當作家。」「我以為你的靈感早已被越南人的炮彈炸飛了,沒想到你還不死心。」武娟邊說邊用手搓弄幾下夏星的臉。夏星從桌上舉起一張報紙說:「是的,我不死心。悶極了。我覺得總有好多東西要寫。娟子,你瞧,我今天又了一篇東西。《月下》,聽我給你讀一下:今晚,月兒似有懶意,像美女剛沐浴過一樣,她用一隻手漫不經心地、輕柔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龐,那隻手光滑如緞,雪一樣綿綿,勾起我無限惆悵……」「好了,好了,真酸。一個叫柳三棉的人來找你,說是要給你交流一下詩歌創作。被我趕走了。我覺得這個柳三棉挺有意思的,人長得很帥,就是心術不太正。夏星,我看你就別再寫什麼情啊愛啊的詩歌了,總惹得那些男士看到后,便異想天開地想用他們那隻手來漫不經心地、輕柔軟柔地來撫摸你的臉龐。真是好笑。」「這隻能怪他們無聊,娟子姐,我現在只想成作家,成詩人。娟子姐,以後再來些馬路騎士,你就給我擋駕吧。武娟,你是說來找我的那人叫柳三棉?」「是的。」「記起來了。是我高中時的一個同學,挺有文才的。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一定是你過去的老情人吧。」「別開玩笑了。你知道的,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從幼兒園開始我們就是同桌好友。中學時代,即使和幾個男生有點交往,但那些感情都是純而又純,哪有你想得那麼嚴重。」夏星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緊張,整個人也顯得很不自在。她已經回憶起當初柳三棉追求她的一些情景。「柳三棉還說他會不停地給你寫信呢。」「無聊。不過是以前都是文學愛好者,多說了幾句話而已,何必呢。武娟,在部隊我可是沒和任何一個男生通過信的,這你是知道的。」「可這位柳公子說他會給你寫信的。」「為什麼?」「他說,多少年來都在打聽你的消息,現在好不容易知道你上班的地方,他想和你成為什麼筆友,還想和你成為什麼柏拉圖式的朋友。他還說他多年不見的大哥已有了音訊,現在是美國的大老闆,他二哥小柳飛刀是咱們市有名的黑白兩道通吃的人物,羅哩羅唆說個沒完,我看這人一定是在哪兒多喝了幾杯假酒。不過,這柳三棉對你……」「算了,算了,別提什麼柳三棉了,像他這樣看到我在報刊上表文章寫信來要和交流創作體會的馬路騎士有好多哩。如果柳三棉以老同學的身份來找我玩,我會很高興的,我們已有好多年未見面了。都在墟城市,還要寫什麼信,這些人最沒出息。娟子姐,我想搞個文學沙龍。這些人如果真的對文學趕興趣的話,他們會聚到我的旗下的。娟子,你到電視台做個我們創辦文學社的啟示,我有個朋友在電視台上班,叫柳小萌,你找到她和就說我曾經和她是鄰居,到時候我們叫上她,讓她在電視台給咱吹噓一番。咱們拉起杆子,弄出成績之後,就申請報刊號,創辦刊物,爭取對外行。」「痴人說夢。」「沒有夢的生活太枯燥了。」夏星的語氣不容置否,「娟子,咱們說干就干,平時我什麼事都依著你,眼下這事你可要幫我。如果是姐妹,你就快去幫我做個廣告,咱們這個禮拜天就在皇藏峪的楓林里搞一個聚會。」就這樣,一個有幾十人的文學社竟然成立了。夏星自任社長兼主編,武娟當總務,處理社刊印刷和對外交流的事宜。回到辦公室,夏星激動的臉燙燙的。也許是在聚會時喝多了酒,夏星伏案便睡了。朦朧中突然聽見有人敲門。「誰?門沒有鎖,推一下就開了。」「能進屋嗎?」門被推開,探入一張怯生生的臉。「你不是進來了嗎?有什麼事?」「我叫龍莉,很想進你們的文學社,得辦什麼手續?」「交學費。」「交學費?」「是的。象你這樣的女孩子要交雙倍的學費,因為你長得太漂亮了。」夏星說完放縱地笑了。龍莉滿臉緋紅,很靦腆地伸一下舌頭,拘束地坐在夏星身邊。夏星很注意地打量著龍莉:齊刷刷的過耳短,圓乎乎的臉蛋,還有明亮亮的大眼睛,衣著樸素,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龍莉說:「市報社的我是我男朋友,我想替他報個名。」「哦,市報社的大記者要進我們這個小社團,這可擔當不起。收你一個我已是班門弄斧,哪敢收墟城鼎鼎大名的陳記者呀。」射鹿湖上舉行划船賽的喲喝聲打斷了夏星的思緒,夏星看到眼前的龍莉正有些得意洋洋地呷著啤酒。「夏星,你怎麼了?」龍莉的眉峰挑起一絲嘲笑。夏星驀然一驚。「哦,沒什麼。」「明天我就要去南方。也許我就會象你過去一樣穿上軍裝。也許以後我會走你走過的路。正如你走過我走過的路。請代我向我問個好,他沒有來給我送行,真是一件遺憾的事。算了,祝福你。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家鄉。墟城。黑桑樹。昔日的落鳳坡……還有我們的楓葉文學社。聽武娟說你也馬上要到墟城高等專科學校去進修,祝賀你,大學生。」「我的夢想是作家。」夏星冷冷地盯龍莉一眼,突然覺得自己很憤怒。那天夏星每次喝酒是泄般地和別人撞杯,一點都未意識到那是給龍莉餞行,給一個被她奪去了男朋友的女孩子餞行。……夏星拭了下眼角的淚,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驀然回,她看到路燈下有一個笑燦燦的女軍人。
我從姑媽家出來,向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走去。
黑桑樹街和鳳山路相連,交接處的天鵝賓館是墟城市的高等建築。在巍然的賓館下,街頭心花壇中的那棵大難不死的黑桑樹便顯得遜色多了。當初市府耗巨資擴建城南落鳳坡一帶,其用意是想把市中心南移。落鳳坡枕龍山依鳳山蹬虎山,腰系黃河故道,佔盡了墟城的山水靈韻,地勢北高南低,一場雨落地,整個墟城象是被清涮一遍,自然清新,令人心曠神怡。再加上落鳳坡又臨近鐵路,運輸方便,風土人文環境極佳,於是,一些高瞻遠矚的企業家便響應政府的號召來到落鳳坡,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墟城市對外開放后被列為甲級對外開放城市,又和美國的T市締結成友好姊妹城,吸引了大批國內外商人前來做生意或投資辦廠。果然,死寂的龍山腳下逐漸繁榮起來。
黑桑樹裸露著身子在寒風中搖曳,一個戴紅帽的女孩子正在對著黑桑樹拍照。我皺一下眉頭走了過去。「喂……。」「哦,是你。」「市府千金。」「叫我龍小妍吧。大記者,我可是個沒有學問沒有修養的人,照你們做大學問的人說法就是很輕賤的戲子。你聽懂了嗎?跟我說話不會是認錯人了吧。瞧你那神情,皺眉凝目,挺深沉的。喂,你是不是牙痛?」「對不起,在姑媽家時好象惹你生氣了。」「過去就算了。」「抱歉。我當時是無意的。」「不敢當,你給我賠禮簡直是在折殺我呀。」龍小妍聽了我的話釋然一笑。我又看到了右眉梢上的黑圓圈兒。「你真是個調皮的小女孩,不要再諷刺我了,我算什麼呢。爭著讓你簽名的人能擠破頭皮,甘心為你卑躬屈膝的能有一個集團軍。鼎鼎大名的性感搖滾女歌星,你走一次**夠我們何教授幾個月的工資。我只不過是讀幾本破書的書生,一付窮酸酸的樣子,誰能看得起。」「你們做學問的不就是講著自己看得起自己嗎?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嗎?你剛才好象提到錢,缺嗎?我有能力資助你。」「謝謝,太陽就要落山了,你該回家了。」「我姐就住在天鵝賓館。我去看她。」龍小妍說完摘下小紅帽,很得意地甩一下頭。「你看我時總象在想些什麼,能告訴我嗎?」「我在想你的眉毛。右眉梢上眉毛擰成的那個黑圓圈兒。」「有意思。我以為你真是個書獃子。你挺逗。」龍小妍撒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和我說了一聲再見,便向天鵝賓館走去。「喂,你為什麼對黑桑樹拍照?」「我姐要的,是她布置房間用的。你對這棵黑桑樹也感興趣嗎?照片洗好后我可以送你一張。」龍小妍說完走進天鵝賓館。
我點上一支煙,踏著桔紅色的夕陽走向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街旁的一家商場傳來時下正流行的台灣歪頭王子齊秦的歌曲:「不要對我說生命無聊的事/不要對我說勝敗是兵家常事/對我經過的事你又了解多少/我只有低頭前行……」龍小妍。右眉梢上的圓圈兒。對這棵黑桑樹感興趣嗎?對我走過的路你能知道多少。祖母的壽宴。馬上要從墟城高等專科學校辦理退學事宜。現在是要去何茹教授那兒。我胡亂地想著。我想著胡亂的東西。黑桑樹是我兒時的樂園。那時紅芋常望著黑桑樹出神。我也是。它好高好大好神秘。它藏滿了我兒時所有的夢。裂樹皮黑黝黝的,左盤右繞的樹杈也是黑黝黝的。樹身頂部還有個黑咕隆咚的洞。冬天,住在城南的古風和柳三棉還有一些小夥伴會和我、紅芋、合化他們一起在黑桑樹上捉迷藏。洞很大,也很神秘,也很深。外面好多東西都落了進去,朽枝枯葉臭鳥糞,一年又一年積了一層又一層。我有時擔心它會死掉,但經年春天它又抽出翠油油的綠葉,還開滿黃黃綠綠的小花。於是,攀摘桑花又使我、紅芋和柳三棉他們一些孩子度過一個快樂的春天。合化也是黑桑樹下長大的孩子,他還有個妹妹叫羅蘭,只是年齡很小,我他們總是不帶她一塊玩。合化有時會把風箏線系在桑樹枝上,依在樹杈上嘴裡還嚼著桑樹皮。紅芋說那玩意能治咳嗽病,黑爺就是這樣治好的。我見過黑爺用桑葚兒朝鼻子里塞,醫書說那能止鼻子出血。桑花落地后桑樹上便結滿桑果,有白的,有紅的,但最甜的是黑桑葚。那一天很熱,來黑桑樹下玩的只有我和紅芋。我和紅芋在桑樹上把桑葚吃了個夠,便躲進樹洞里。呆一段時間,挺悶人的,我忽然想起一部書里有「對家家」的事,挺新鮮,於是,一種好奇的衝動在心底幡然而盪。我的心頭一熱,猛地把紅芋壓在身下。紅芋嚇哭了。她的胸脯平平的。我胡亂地揉搓著,紅芋的兩個**有點硬,裡面象藏個杏核兒。紅芋的嘴唇張了張卻說不出話。她的唇上有好多茸毛,在不停地顫動著。過好長時間,紅芋不哭了。我感到自己象一次做夢時那樣輕飄飄的,身子酥軟。紅芋的臉比紅桑葚還要紅。過一會兒,紅芋猛地推開我,又嚶嚶地哭起來。我幫紅芋穿好衣服。紅芋捂著臉縮在一邊不再讓我碰她。太陽的光透過疏密的桑葉射在紅芋身上給她罩上一層金光。紅芋象一個輝輝煌煌的聖物一樣。稍傾,我抹一把臉上的汗,爬出樹洞又吃起桑葚。在我不斷地挑逗和誘惑下,紅芋終於抬起頭。紅芋抿著嘴朝我笑一笑。那嫵媚的神態令我在以後的若干年都法忘懷,在他的內心深處成為一個永恆的定格。紅芋站起身,然後爬出樹洞。我慫恿她爬到高枝上去。起初紅芋有點躊躇。被我罵一聲膽小鬼。紅芋不服氣地朝我噘一下嘴,勒緊腰帶,果真爬上一個最高枝。我讓她小心一點,她仍然沒聽見似地朝上爬,一會兒便鑽進枝繁葉茂的最高處。一束陽光射得我睜不開眼,又熱又悶,我只好先從樹上下來。虯枝葳蕤的高處有一片葉子在動,一串又一串的桑葚落下來。忽然,一聲尖叫,緊接著「砰」的一聲我的眼前出現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紅芋從樹上掉下來了。她陷進地里好深。紅紅的血在朝外浸散,斷裂在地上的手指兒跳動幾下便不動了。那一年,我十四歲。紅芋也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