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午休息時,羅琳達對整個上午的成果感到十分沮喪,她企圖蠱惑丈夫的種種努力似乎毫無進展。
他一直表現得彬彬有禮,事實上可說是溫文爾雅,泱然大度。
當他跟她暢談一些有趣的話題時,他簡直象在和一個年長的姑媽陳述他的觀點。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流露出愛慕的眼神--這使她的自尊頗受打擊。
在過去,男人一眼見到她,都會被她的絕世美艷震懾住,接著就會想盡辦法接近她,企圖把她佔為己有。
只要他們泥足深陷,就不可能逃出她的魅力。
但是德斯坦·海爾卻似乎毫不以為她是個迷人的女性,簡直就沒把她當成異性看待。
她試著用一些她所知道的蠱惑男人的伎倆--雖然她從未使用過,可是她見過別的女人十分有效地運用這些伎倆,而使得男人神魂顛倒,情不自禁。
當她問一些問題時,故意把一雙純真無邪的眼睛張得大大的,恐怕每個男人見了都得投降不可。
而他回答時,既風趣又果斷,絕不拖泥帶水,羅琳達不得不再找新話題。
他興緻勃勃地談論他在這塊土地上所作的種種革新、建設;她發覺他使用的農作物栽培法都是最新的技術與制度,她不得不承認有些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規劃出一些土地,種植鮮花,特別是水仙與鬱金香;他認為只要運輸的過程明快迅速,這些作物會在大城市的市場上,獲取巨額的利潤。
他設計了一種輕便的運貨馬車,由四匹馬拉著,能夠迅速地把貨物運到朴里茅斯、貝斯,以及布里斯陀,比以往任何一種交通工具都要快上許多。
羅琳達發覺這比原先預期的要來得興味盎然,到後來她的問題愈顯機智慧黠,她幾乎忘掉原先試圖裝出來的柔弱性格。
他們在領上邊緣一間農舍里吃午餐。
一直到他們打道回府,羅琳達才發覺,她原先雄心勃勃地要鉤起德斯坦·海爾對她的興趣,現在反而情勢轉移,變成她對他有著無比的好奇。
「我奇怪你怎麼一直沒有結婚。」當他們放慢馬步,行經崎嶇的野地時,她語氣激煽地問。
「我一直住在東方,」他回答,「那兒的氣候的確不適合我們英國人居住。」
「我不相信你會一直沒有女伴。」
他笑了笑。
「這是另一口事。」
「她們迷人嗎?印度女人會把男人看得高高在上嗎?」
「沒錯!」他簡短地回答。
羅琳達覺得全身僵硬。
她憤怒地想,他就是這副德性,認為女人就應該百依百順。
「但是你還是想回倫敦?」她堅持問下去,「儘管你不得不離開那些黑眼珠的迷人仙女?」
他沒有回答,她感到他對她的問題甚為反感。
他雖不說話,可是她直覺到他並不贊成一個女人評論一件她並不了解的事。
「他只希望我是個花瓶,或是個沒有腦筋的木偶--他最好娶個木頭!」羅琳達生著悶氣。
她又開始憎恨他了。他們一路無話。
他們回到古堡,德斯坦·海爾下馬時說:「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可能會搞到晚餐時間,我想你最好休息休息。」
「謝謝你好意替我著想。」羅琳達話裡帶刺。
她三步並兩步跑上樓,走進房裡,心中充斥著一股受挫感--這個人真象毛坑裡的磚,又臭又硬。
她進門時,德斯坦·海爾的一隻狗也跟著跑了進來。海爾有兩隻達爾馬西亞獵狗--凱撒與布魯特--就象他的馬匹一樣,血統純正,毫無暇跡。
羅琳達突然湧起一股無可名狀的自憐,把帽子丟到椅里,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把凱撒摟進懷裡。
羅琳達撫弄了它許久,凱撒陶醉在她的撫慰里。凱撒的柔順親熱似乎給了她一些彌補--抵銷了某些它主人所給予她的冰冷待遇。
她洗完澡后,女僕問她當晚要穿那一件晚禮服。
女僕打開衣櫥,裡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衣著,都是德斯坦·海爾從倫敦訂購的。羅琳達第一次滿懷興緻地一件一件品評。
德斯坦·海爾可真是大手筆,這些衣服都是從羅琳達難得登門選購的最貴的時裝店大批定購來的。
每件衣服都配了鞋子,瑞琪爾夫人是從巴黎來的最著名的服裝設計師,她知道羅琳達的尺寸,這些衣著都是她特地為羅琳達設計的。
羅琳達又發現一整列絲織花邊內衣,這些都是她一直夢想擁有的。
但是她的倔強使她揀了一件從家裡帶來的長禮服--一件大膽暴露而她也從未穿過的長禮服。
她想知道德斯坦·海爾究竟會有什麼反應。
淡黃色的薄紗長禮服上半身幾乎完全透明--當初羅琳達也是一時興起才買下來的。
低胸,露背還是其次,羅琳達整個乳房都活生生地一覽無遺,玫瑰色的乳頭令人血脈賁張。
她在穿衣鏡前端詳許久,心想還好只有她丈夫單獨與她進餐,沒有別人會看到她這副模樣。
她不斷地忖度她丈夫可能的反應。
她知道她這個樣子會使世界上任何一個男子瘋狂。
她可以毫不困難地想象出羅克斯·福德張口結舌的樣子,而愛德華·辛頓會象個白痴般不停地流著口水。
她要女僕把她火紅的秀髮流得蓬鬆狂野,使她小小的瓜子臉顯得神秘而誘惑。
當她下樓時,杏眼明亮清澄,櫻唇嫣紅似火。德斯坦·海爾正如預期在餐廳門口等她。
她刻意讓自己的出現富於戲劇性,在樓梯口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一步一步走向他,使他能仔細地看看她誘人的穿著。
她知道天花板上的吊燈會明晰照出她玲瓏胴體,她的眼睛筆直地注視著他,探尋他的反應。
他一直等她走到跟前才說:「我從倫敦給你訂購了些衣服,我不相信這件怪物是其中之一。」
「你不喜歡嗎?」羅琳達嫵媚地問,「我想你會滿意呢!」
「這種衣服是給蕩婦穿的,不是我太太該穿的。」
「你難道是個老頑固?」
「你馬上去給我換一件莊重的衣服。」
「你說得太晚了,何況我根本不想換掉它。」
「我命令你換。」
「我沒興趣接受這種命令,我也不以為你有資格發號施令。」羅琳達挑戰地望著他,她知道這又是場意志力的對抗。
「很好!」最後德斯坦·海爾說:「如果你想暴露自己,何不幹脆一絲不掛。」
他邊說邊伸出手,一把撕下她的透明禮服,直扯到腰際。
她吃驚地尖叫,雙手本能地掩住乳房,拔足狂奔。
她看到他流露出勝利的表情,她還沒跑到餐廳門口,就聽到他冷硬、毫不妥協的聲音。
「我要你跟我一起晚餐,」他說:「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換衣服,如果你超過五分鐘,我會給你一頓教訓。」
她沒回答,也沒回頭看。
她在穿越大廳時,努力以優雅的姿態拖住前胸被扯破的衣服,一路上樓,回到寢室。
女傭正在整理房間。
「發生了什麼事,夫人?」女傭驚愕地問。
「出了點意外。」羅琳達不得不加以解釋。
女傭幫她換上一件從倫敦買來的漂亮長禮服。
她甚至沒看鏡中的自己。她只象個木偶般站在那裡,讓女僕幫她換裝。她的眼睛直盯著壁爐上的掛鐘。
如果德斯坦·海爾說他羅給她一頓教訓,她知道他說到做到。幸而她受辱時未被傭人看到,否則真難堪已極。
穿著完畢,女傭問她:「這件衣服要不要我幫你縫好,夫人?」
「把它扔了!」羅琳達尖聲回答,「我再也不要看到它!」
當她下樓時,德斯坦·海爾走出餐廳,她知道晚餐準備好了。
他沒有對她的衣著再作評論,僅僅伸出臂膀攙著她。她厭惡與他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兩人互不交談。
很意外地,羅琳達一夜甜睡無夢,只是當她醒來時,覺得自己陷入一場永無止境的夢魘中。
「我們怎麼能這樣生活下去?」她問自己。
她第一次感到與這麼一個堅強如鐵的人作徒勞無功的戰爭是多麼令人沮喪。
她承認昨晚她確實激怒了他,然而他的反應也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她料到他會生氣,卻沒想到他在盛怒之下會這麼的凶暴,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些怕他。
「那是因為他深不可測,」她說,「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反應,可是我卻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舉動。」
在床上用過早點后,她擔心地問女傭今天有什麼計劃。
「主人希望你能再跟他一塊去騎馬,夫人。」女傭回答,「他指示下面安排你昨天的坐騎。」
「至少這可讓人透口氣。」羅琳達想。
當她騎在愛喜兒身上時,她可全然忘卻任何憂愁與憎惡,而沉溺於馳騁名駒的狂喜中。
她想愛喜兒可能是他最鍾愛的馬匹之一。對於他任何善意的安排,她都絲毫不存感激。
她選了一套金黃色的騎馬裝,比起昨天那套綠色的還要顯得出色。
「他才不會注意這些呢。」她喃喃自語。
「你在說什麼,夫人?」女傭問。
「哦!我在跟自己說話。」羅琳達回答。
她的帽子是倫敦最有名的女帽專家設計的。
她還記得有一打以上的男人讚賞過她的帽子,而且從他們流露出的眼神,她知道這頂帽子使她分外俏麗迷人。
只有心如鐵石的人才能抗拒她的誘惑。
她懷疑德斯坦·海爾是不是只對纖雅嬌弱的東方女人感到興趣?他會不會壓根兒不喜歡金髮碧眼的西方女人--不管她多麼美艷?
「我還是高興他根本不想動我一根寒毛。」
但是她無法裝作毫不在乎他的無動於衷。
她走下樓時,發覺丈夫並未如預期中的站在大廳等她。
「主人正在書房,夫人。」僕役領班對她說。
羅琳達正要前去,她丈夫和秘書、代理人一間從書房走出。
他對他們作了些指示后,對她說:「十分抱歉,羅琳達,」他說:「今天早上恐怕我沒空陪你了,我要趕去法爾茅斯處理一樁生意。」
羅琳達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前門的馬匹。
「你可以騎你的馬,」他繼續說:「會有一名僕人陪著你。」
「我不需要人陪,」羅琳達說:「我寧可一個人騎馬。」
「僕人會陪著你!」他簡短地說。
她憤怒地瞪著他。
「我告訴過你我不需要人陪,我一向都一個人騎馬。」
他走過大廳,打開餐廳的門。
「你過來一下。」他說。
她聽命前去,不知他要說些什麼。他把門關上。
「我們把事情說清楚,羅琳達,」他用毫不妥協的聲音。悅:「一個有教養的女人騎馬時,一定要有僕人作陪,這不但是傳統,也是應該的。我希望我的太大能做到這一點。」
「這不是很可笑?」羅琳達反駁。「誰會看到我?」
「問題不在這裡。」
「我不要讓一個礙手礙腳的僕人跟在身旁,做起事來都不方便。」
「我會叫一名僕人跟著你,我們不必再談了。」
德斯坦·海爾打開門,回到大廳,羅琳達聽到他吩咐僕人把愛卡巴牽回馬廄,另叫了一名僕人騎另一匹馬過來。
她站著聆聽一切,牙齒咬著下唇。
她憤怒自己的任何願望都毫無保留地被制止或修正,她十分不願意騎馬時有僕人相隨。
她從小就一個人騎慣了。當她在海德公園騎馬時,她也從不擔憂自己沒有帶著僕從一塊兒。
當年,只要她一到海德公園,總有一群熱忱的年輕人等著她,並立時以她為中心,組成一個馬隊,呼嘯前進。
當他們走到遊人稀少的空曠地帶,她就開始策馬賓士。
有時她也會作些遠程的冒險,騎到漢普斯德或是倫敦西南契爾喜的曠野中。
現在她卻要象小孩子般被呵護照顧,或象一般柔弱女人,處處需人衛護--她常不屑地譏諷她們只能騎「搖木馬」--這對她是種侮辱。
她覺得再吵下去她丈夫可能幹脆不讓她騎了,所以她一邊等僕人來,一邊不耐地用靴子輕敲地面。
在她等待時,一輛豪華四輪馬車--德斯坦·海爾第一次到她家拜訪時坐的那輛--緩緩駛至門口。
就算他還記得她站在餐廳門口,他也沒有絲毫表示。他僅僅登上馬車,策馬啟程。
羅琳達穿過大廳,走到門口望著他。
毫無疑問他是個駕車好手,從後面看過去,他那寬闊的肩膀與頭上的禮帽交織成一股優雅的氣度。
「他也許看來不俗,」她嗤之以鼻,「但他實在是個過時的老頑固、自大狂與假道學!」
當他消失在飛揚的塵埃中時,她對他的憎惡又開始燃燒。
然後她看到一名僕役從馬廄沖了出來,一路吆喝著,似乎很難駕馭他的坐騎。
傭人攙她攀上馬鞍,她策馬走出院落,陪待的僕役與她保持一段傳統的距離。
她的腦子不停地打轉,終於想出一個可以藐視她先生命一令的方法。
她刻意朝著北方前進,他們很快就越出了農莊與園圃,進入一片空曠的野地,及膝的野草中點綴著不知名的野花,大地一片荒涼凄寂。
羅琳達開始縱馬賓士,使出混身解數來駕馭愛喜兒。她展露出一手絕佳的馬術。」
此時羅琳達可聽到僕役騎的馬在嘶喊,聲音清晰可聞,他就在羅琳達身後約一哩處。羅琳達往後瞧了瞧,知道她快擺脫這名隨從了。
她十分明白,雖然僕從所乘的這匹馬也是匹上駟,可是跟愛喜兒無窮的精力相比,可又差了一截,更何況她的馬上功夫是許多男人都趕不上的。
她風馳電掣地賓士著,過一陣子她回頭望去,那名僕役仍在遠處尾隨不舍,她知道他決心不讓她脫離視線。
突然她發覺這個僕人正是她所厭惡的德斯坦·海爾的象徵,吹毛求疵、妄自尊大,而更要緊的是他完全不把她當成一個具有魅力的女人。
擺脫這個聽命行事的僕人是對他的一項打擊,一種抗拒,告訴他她不是他的奴隸。
第一次,她揚起馬鞭,猛力鞭打著愛喜兒,帶著馬刺的靴子第一次陷進愛喜兒的側腹。
愛喜兒從未受過這等刺痛,瘋狂地飛躍起來。
現在,羅琳達緊抿著嘴,雙眼噴出憤怒的火花,雙腿不自覺地挾緊愛喜兒,馬刺深深陷入愛喜兒的體內。
她進入一種無法控制的瘋狂狀態,從她第一次與她丈夫對上開始,她所受的種種屈辱彷彿在這一刻間全部湧現,她不自覺地傾泄著報復的怒潮。
馬鞭與馬刺交疊地刺激著這匹雌馬,愛喜兒以驚人的速度全力賓士著。
她的衝動是無法理喻的--這完全是她內心情緒不自覺地爆發。
她知道她是殘酷的,但當她終於擺脫了僕役的監視時,主宰她丈夫心愛馬匹的歡愉感充塞全身。
就象是德斯坦正在追逐她,拚命要攫取她,決心不讓她逃出他設的陷講。
她一再地把尖銳的馬刺頂進馬身,鞭笞著愛喜兒,她要更快,更快。只有速度才能讓她擺脫她所憎惡的男人。
不知狂奔了多久,突然之間,愛喜兒毫無準備地一腳陷入兔洞里。
愛喜兒一個顛躓,屈膝卧倒,羅琳達被拋到地上。
所幸這兒的土地不算很硬,羅琳達墜地時並未昏厥而僅僅一陣子呼吸不暢。
她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感到燃燒在她血液中的瘋狂衝動消失了,她回復正常的理智。
她坐起身來,整理一下帽子,一邊注視著愛喜兒。
首先她發覺愛喜兒瘸了一腿,然後注意到愛喜兒臀部滿是笞痕,腹側一片血肉模糊。
羅琳達倒抽一口涼氣。
她這輩子除了偶爾在馴馬時使用馬刺外,還從沒這樣對待受過訓練的馬。她也從未殘酷到把馬匹弄得傷痕纍纍,流血不止。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哦……愛喜兒……我好抱歉,」她說:「原諒我!親愛的……原諒我!」
她伸手撫慰這隻驚恐莫名的動物,拍拍它的頸子,輕柔地對它耳語,直到它信任地用鼻子廝磨著羅琳達,彷彿它原諒了羅琳達所作的一切。
「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羅琳達驚詫地自問。
她一直痛恨殘酷的行為。她居然把對她丈夫的怨氣,發泄在他的愛馬身上,而無辜的愛喜兒也默默地承受了這殘酷的待遇。
她把整個腦袋埋進愛喜兒的鬃毛里,嗚咽不能成聲。然後她帶著愛喜兒轉了了圈,發覺它瘸得十分嚴重。
他們不得不徒步回家。他們往來時的路走回去,這片荒涼的土地是不可能有任何人會騎馬來玩的。
她知道回去的路途十分遙遠,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到家。
她心想這也許是對她這種行為的適當處罰。
她帶著愛喜兒經過崎嶇的坡地,一路上不斷地對愛喜兒耳語著:「我好抱歉!哦,我親愛的……我真的……好抱。歉!」她感覺得出愛喜兒聽得懂她說的話。
差不多走了四小時,她才看到聳立遠方的古堡。
她希望會碰到跟隨她的僕役,因為那名僕役可能還在到處找她。
但是因為她一直想擺脫他,特地又繞又轉的,很可能他連她概略的方位都搞不清楚。
她知道,可能還要一個鐘頭才到得了古堡。她已十分疲憊,穿著馬靴走路可真不是滋味。
除了蹣跚舉步,繼續向前外,她也別無它法。她知道愛喜兒愈早抵達馬廄愈好。回到家裡,它可受到十分周全的照料。
等到她步上通往古堡的大路時,已是正午。
堡里的人顯然遠遠地瞧見他們。他們才走了一半,大家就跑出來迎接。
羅琳達從他們的眼神中判斷:原先陪侍她騎馬的僕役已返回堡里,報告了一切事情的經過。
「愛喜兒不單單跛了。」她告訴馬夫頭,「她身上還需要敷藥。」
她沒等著瞧他那驚愕的表情,只留下亟須照料的愛喜兒,徑自走開。她回到堡里,直接上樓回房。
女傭幫著她卸下馬裝,脫掉長馬刺;靴子上滿是泥巴,馬刺上沾滿血污。
騎馬裝也是臟污不堪,羅琳達避開眼睛,不去瞧它。
「暫時不要整理,」她告訴女僕,「你可以稍後再來,我想一個人靜一下。」
「是的,夫人。」
女傭把騎馬裝放在梳妝台邊,把馬靴、手套放在椅上。
羅琳達換上一件輕柔的便服,躺在窗前躺椅上,輕鬆地舒展四肢。
女傭幫她蓋上一條絲被,離開了房間。
她怎麼會把愛喜兒搞得傷痕纍纍,還瘸了一腿?而她真正想傷害的卻是她丈夫。
她很慚愧也很沮喪。她怎麼會把自己降格到野蠻人的地步,作出這種不可原諒的事?
她半睡半醒地休息了一個小時后,沒有敲門聲也沒有徵詢同意,房門突地被推開,德斯坦·海爾跨進房裡。
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卧房,羅琳達十分吃驚地坐在躺椅上,她看著他,感到心臟快要停止跳動。
她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冒失的男人。
他的臉因極度憤怒而扭曲著,她一直認為他既冷又硬,現在他的表情卻兇惡猙獰,活象來自地獄的魔鬼。
他上前幾步,接著說:「我剛看過愛喜兒,你對這種殘暴行為有什麼更好的解釋?」
雖然他沒有故意提高聲調,但他的聲音明顯地較往常尖銳,這使得羅琳達立時站了起來。
她早準備向他道歉,她甚至告訴自己,就算她不這麼打算,德斯坦·海爾也會逼她這麼做。
但是現在她對他的怨恨又重新燃燒了--就象她在飛馳著,打算擺脫那名尾隨的僕役時,充塞血脈里的感覺--她誓死抗拒他強加在她身上的屈辱。
他走近了些,她彷彿看到他眼神中噴出她從未見過的怒火。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跟她所嫁的丈夫會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你完全無視於他人的感覺。」他說:「我知道你自私、嬌寵、冷酷,完全不是一個女人所應有的,可是我不相信你有權利這麼殘酷地傷害我最心愛的馬。」
他停頓一下,然後以一種令人恐慌的態度。慢慢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接受同樣的待遇是既公平又正確的。」
羅琳達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後她驚恐地吸了口氣,她發覺德斯坦·海爾從椅子上揀起那根她殘酷地鞭在愛喜兒身上的馬鞭。
她心中閃過的念頭是:不可能!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她只是幻想著虛構的故事。
接著,德斯坦·海爾迅速地一把擁住她--她禁不住駭然尖叫--把她扔到躺椅上。
她的臉埋在柔軟的絲墊里,當她仰起頭來呼吸時,她感到馬鞭笞在她身上。
他連揮三鞭,當她感到幾乎無法忍受這種刺痛時,他丟掉馬鞭,抓住她的臂膀。
「我的馬從來就沒有敷過葯,」他冷硬的語氣著實嚇人,「我想你是不知馬刺的滋味,你最好嘗嘗看!」
他揀起女傭留在梳妝台旁的一隻馬靴,撩起她的衣袖,她不可置信地感到尖銳的馬刺刺進了柔軟的膀子。
她無法遏抑地尖叫出聲,然後她以鐵一般地決心與驕傲來壓抑這分刺痛。她一聲不響地承受了接連而來的另外兩下戮刺。
聽到他把靴子扔到地毯上,走出房間,砰地把門帶上,她仍然俯卧在躺椅上,幾乎窒息。
她仍無法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全倫敦都在喝採的最漂亮的女人,從未允許過任一何男人觸摸的女人--居然象馬一樣地被刺傷。
她的背無可救藥地刺痛著,可是比身體所受的痛楚更加一無法忍受的是她心理上所受的羞辱。
就象大多數的女人一樣,羅琳達從未遭受過暴力,除了有一次被人從后摟住,防止她跟走私船打交道。
現在她軟弱無能地屈服在這個強壯男人的暴力之下,她的心靈深受打擊。
她不再憎惡,不再有任何感覺,只除了求死的念頭--
然而她告訴自己,她現在所採取的戰略比較聰明也更有效。
現在他應該控制住震怒的情緒,或許他會對他所作所為感到十分慚愧。
對於任何一個被稱為「紳士」的男人都應該會有這種感覺的。
再等而下之,或許他就象她所懷疑的,僅僅是個想娶個貴族老婆的庸俗生意人。
她的鄙夷使得她愈呈驕態,儘管她已下定決心,但是當下人打開餐廳的門時,她還是緊張地忖度可能發生的局面。
她很驚訝,同時也鬆了口氣,發覺她先生不是單獨一個人。主持他們婚禮的教區牧師站在他旁邊,手裡拿著一杯白葡萄酒。
羅琳達緩步走向他們。
「很抱歉忘了告訴你,羅琳達,」當她走進時,德斯坦說:「奧古斯丁·屈伏根牧師今晚是我們的佳賓。」
「真高興能見到你,牧師!」羅琳達說,伸出她的手。
「真榮幸,我的小姐,你先生告訴我,我是你們第一個客人。」
「的確是的,你是我們婚禮的主持人,真是太恰當了!」羅琳達說。
當她說話時,她強迫自己對著德斯坦·海爾甜甜地微笑。她希望他對她超水準的表現感到尷尬或者狼狽。
他們一起用餐,席間談論的都是教堂的一些建設事宜,這些資金全部由德斯坦·海爾提供。
這頓晚餐比往常來得冗長沉悶,兩個男人一項一項地談論下去,羅琳達開始覺得十分疲倦。
支撐她下樓,面對這個殘暴男人的昂揚鬥志逐漸消散,而且當她挺身坐直時,她背後的鞭痕每一分鐘都在加深痛楚。
她臂上比鞭痛更深的戮刺益發痛不可當,她簡直吃不下任何東西。
她把食物堆在盤裡,當她試圖咽下一小口食物時,食物彷彿卡在她喉嚨里,上下不得。
她喝了點酒,可是好象更加深了她的身體正逐漸往下沉,而非穩穩地坐在椅上的感覺。
她下定決心絕不能流露出弱者的姿態,這會削弱她所有的努力。
但是她從早餐后就沒吃過任何東西,而且帶著愛喜兒跋涉了那麼長的一段路,也使她身心俱疲。
話題轉到教堂污損的窗戶上。德斯坦·海爾似乎對這個題材有相當的研究。他和牧師討論各種玻璃的優劣之處,並試圖找出最適合的一種。
這真是沉悶無聊已極。羅琳達知道這時候即使全國最聰明最有學問的人在此相互交談,她也會覺得冗長無味。
總算他們商談完畢,波特酒的瓶塞擺在德斯坦·海爾面前,僕人告退,羅琳達知道這也是她告退的時候了。
她再無法忽視籠罩著她周身的痛楚,而挺直軀幹,裝出對他們的討論甚感興趣的樣子。
「請……原諒……你們自己……用酒。」她十分努力的說,突然驚恐地發覺她可能無法站起身來。
她拚盡全力站了起來,背上的刺痛使她幾乎無法集中她的視線。一陣暈眩從腳底板冒了上來,好象餐廳里每一件東西都好遠,好遠。
德斯坦·海爾走在她前面替她開門。
她幾乎無法看到他,她的兩耳如遭鼓槌。
「我絕不能……投降!我絕……不!」羅琳達告訴自己。「他還……等著看我……倒下,他想……嘲笑我,我絕不……允許!」
她的腳彷彿重逾千鈞,她強迫自己一步跟著一步踏出去,有一陣子她覺得她跟愛喜兒走在一起,然後她覺醒那不是愛喜兒而是她丈夫。
她走過房門。她成功了!她勝利了!
然後,聽到身後的關門聲,一片黑暗向她襲來,她把自己拋入幽暗的深淵,幾乎心懷感激地投入深沉的無意識狀態--她可以不必再去感覺,再去思想。
她並不知道德斯坦聽到她頹然倒地的聲音。
他打開餐廳的門,彎下腰來,把她抱在臂彎里,上樓走進她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