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捷徑往往就是死路
鄺海山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掛著微笑出來了,已經恢復了慣常的那種內斂中不乏霸氣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似乎剛才那個孩子般慟哭的人不是他一樣。
「失態了,這幾年很少喝酒了,喝多了真不好,讓你們見笑了。」
鄺海山今天很反常,一副要被壓垮了的樣子,剛才哭出聲來應該是他減壓的一種辦法,而他也只能在莫明面前哭,因為莫明和他是兄弟。所謂兄弟,那不僅僅是感情到了一定的程度,而且一定不能有上下級從屬關係,莫明不是海潤的員工,不指望鄺海山薪水吃飯,這才是最關鍵的。每個人都有軟弱的一面,而這一面是絕對不可以在圈內人面前顯露的。
莫明不是圈內人,他生活的圈子和鄺海山幾乎沒有交集的地方,一個社會名流,一個是草根階層,兩個人能坐在一起喝酒已經夠讓外人想不通了,生活的空間更是天差地別,這也就是鄺海山可以不用顧忌他,而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暴露無疑的原因。但是,那個像孩子般嚎啕大哭的鄺海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最短的時間裡,他已經將不良的情緒排解掉,這也就是鄺海山能夠成功的秘訣之一,善於化解壓力。
莫明現在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鄺海山的左手天天轉著兩個山核桃,那是因為他的手在南疆的戰鬥被手榴彈的破片炸斷了筋,儘管在後方醫院被接上了,可是當時前線醫院的條件太差,手上的肌腱恢復的不好,已經有些萎縮了,後來醫生建議多活動,否則很可能殘廢。他的左手現在已經是半殘,別人玩兩個鐵膽或者健身球,而他的手受不了那麼大的負荷,只能用分量很輕的山核桃。
「明子,知道我怕什麼嗎?」
鄺海山的問題讓莫明一愣,他現在財雄勢大,市裡的主要領導都給他幾分面子,省里也有一定的關係,濱海道上更是無人敢動他一根寒毛,他會怕什麼呢?
鄺海山自問自答道:「明子,我再問你一句,你知道什麼生意最賺錢嗎?」
莫明思索了一下道:「房地產吧國的富豪好像九成以上都和房地產有關係。」
鄺海山搖了搖頭道:「為什麼外國的富豪里房地產商人並不多呢?而中國的富豪幾乎個個都和房地產沾邊?賺錢的不是房地產,而是壟斷,任何最不起眼的生意,一旦獲得壟斷地位,就能大財。即使是最不值錢的沙子,一旦壟斷以後,依然可以大財!」
「壟斷?」
「對,壟斷!舉個例子和你說吧,你知道咱們濱海啤酒廠為什麼會倒閉嗎?」
濱海啤酒廠是個老國營大廠,最近已經被外地一個啤酒廠收購了,收購方要求裁員,原先的職工有意見,雙方搞的劍拔弩張,上訪的人一撥接著一撥,各級領導被搞的不勝其煩。
「濱海啤酒廠的啤酒太難喝了,比馬尿還酸,不倒閉才怪!」莫明答道。
「可前些年,濱海的啤酒一樣難喝,為什麼就不倒閉呢?」
莫明還真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搖了搖頭。
鄺海山微笑道:「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你義氣、懂規矩,有血性,可這樣的人並不少見,你最大的長處就是真實,不知道的東西,你從來不裝懂,這個就很難的了!」
莫明淡淡一笑。
鄺海山點上一支煙,他今天抽的是一種濱海街面上很難見到的一種外地煙,春雷牌,這種煙價格非常低廉,鄺海山他們當年在法卡山前線的時候,部隊的就是這種煙。隨著他的呼吸,一股燒焦樹葉的味道瀰漫開來,伊娃被煙霧嗆的咳嗽。
「八十年代末期之前,市場上物資非常少,沒有不好賣的東西,老百姓有啤酒喝就不錯了,還能計較好喝不好喝?那時候,啤酒廠的職工效益相對來說還是不錯的,因為那是一種壟斷,計劃壟斷,外地的啤酒不可能進入濱海,當然,他們也不願意進入濱海,當地還不夠賣呢!」
從八十年代開始,經濟展了,物資不再匱乏,老百姓有了比較,就覺得本地產的啤酒難喝了。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國產能過剩的問題日趨嚴重,啤酒廠之間的競爭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那個時候,濱海啤酒廠的效益直線下滑,工人下崗,職工怨聲載道。而就在那個時候,聶偉峰就主動找到了啤酒廠,要求包銷本地產的啤酒,啤酒廠領導正為賣不出去愁,自然是舉雙手贊成。聶偉峰就帶著一群小混混把外地啤酒廠的推銷員都給打了,那些賣外地啤酒的商戶也經常被騷擾。這些人也不把事兒鬧大,就是故意尋釁滋事,砸幾個酒瓶,嚇唬一下吃飯的顧客,癩蛤蟆上腳面,不咬你也膩味死你,商戶就是報警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他們又沒鬧出什麼大事兒!即使被抓了,最多也是就是治安拘留十五天的事情,出來以後變本加厲的來找麻煩。
後來,商戶也不想招惹是非,五塊錢以下的啤酒就只賣本地啤酒廠出的,這樣外地的低價啤酒就從濱海消失了,聶偉峰在五年的時間就賺了上千萬!
「····明子,我講的事情你聽懂了嗎?」鄺海山凝視著莫明問道。
莫明聽懂了,濱海啤酒廠的啤酒是出了名的難喝,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濱海五塊錢以下的啤酒只有本地出的一種,老百姓罵歸罵,還得喝!
那麼難喝,那麼難賣的本地啤酒,只要壟斷以後,就能獲得高額利潤別說其他的東西了。
「明子,房地產商人為什麼能賺那麼多錢,也是因為壟斷!別以為一個城市有很多的房地產商人就不算壟斷了,實際上還是壟斷,因為一個地區的房地產商都是利益的共同體,每個人都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房子漲價,誰敢違反了這個,就是眾矢之的!真正的競爭,絕對不會來自當地的開商之間,在濱海,即使是我一樣不行,如果我敢犯了規矩,也是死路一條!」
莫明陷入深思。
鄺海山繼續道:「房價終有一天是要到頂的,老百姓的承受能力也是有極限的,當有一天高房價的泡沫破裂,房地產拖垮了中國經濟,我們這些房地產開商就成了過街老鼠。我們就像是剛才比賽中的江岸隊,被足協內定了當冠軍,那些主張自建房的、主張小產權房合法化的就成了濱海、滬寧、河西隊,如果整個體系面臨挑戰的時候,很可能我們這個內定的冠軍就被推出去當了犧牲品。一旦政府打算平息民憤,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國的房地產開商,哪個敢說**真的乾淨?壟斷可以帶來高利潤,可高利潤往往伴隨著高風險,聶偉峰壟斷了啤酒市場,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聶偉峰作為老一輩的混混,最風光的時候,身價數千萬,不管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也算是濱海一霸了,結果兩年前因為一點小事兒殺了人,動手的是他的小弟,他則因為教唆罪也被當主犯之一被判了十五年。
聶偉峰進去了以後,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他手下幾個小頭目覬覦這裡的巨額利潤,為此爆了幾次械鬥,還死了幾個人,最後引一次警方大規模的打黑除霸,上百人進了苦窯。這一次動蕩,濱海再也沒人能夠一統啤酒市場,道上勢力最大的幾個大佬那會兒已經上了岸,就怕底子洗不白,沒人願意趟這趟混水,而勢力不夠的又眼大肚子沒法擺平各方的關係。
外地啤酒終於打進了濱海,馬尿般的本地啤酒再也沒有生存空間,啤酒廠順理成章的倒閉。至今那些啤酒廠的職工還在感嘆,聶偉峰是啤酒廠的貴人,進監獄真是太可惜了!
毫無疑問,聶偉峰是黑社會,可他在啤酒廠工人的眼裡,卻是貴人、恩人,從某種意義上他對濱海的穩定還做出了貢獻,起碼在他包銷啤酒的幾年時間裡,啤酒廠的上千職工沒有下崗,沒有失去生活來源,兒女不至於失學,家庭不至於因為經濟原因破裂。
莫明終於真正明白了鄺海山擔憂的是什麼,聶偉峰獨霸啤酒市場是一種暴力壟斷,開商目前的風光則來自政策性壟斷。
中國的房地產開商就是依附在目前轉型期的體制上的,一旦體制需要調整,這種壟斷地位就會被打破。不管是暴力壟斷還是政策性壟斷,他們賺的錢都是帶著原罪的,如果追究起來,這些人將會被碾成齏粉。
今天的球賽,河西隊成功的阻擊了江岸隊。在不透明的足協體制下風光無限的江岸隊,今天被揭開了畫皮,一旦成為眾矢之的,它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足協不可能為了保護一個江岸,而毀掉自己。同理,現在被地方政府當眼珠子來保護的房地產行業,一旦成為社會經濟的毒瘤,甚至危害到了體制本身,這個體制也會毫不猶豫的把它剔除。
鄺海山明明白白的喊出了阻擊江岸、反對內定冠軍的口號,足協沒敢接招沒敢處罰濱海,江岸隊今天被阻擊,而足協居然也無動於衷,裁判更沒敢像以往一樣公然的作弊,這說明了什麼?
江岸隊的今天,會不會是鄺海山的明天?房地產行業,在現行單純追求gdp增長的經濟體制下內定的冠軍,會不會有一天成為戴罪的羔羊?
朝為座上客,暮為階下囚的事情,在中國商界幾乎是種常態,所以經常有人開玩笑說胡潤的中國富豪榜就是殺豬榜。只要肥了,肯定難逃一刀。
在房地產日進斗金,開商驕狂到無法無天的時候,鄺海山已經在考慮出路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鄺海山能用兩千塊錢打拚出今天擁有幾億的資產,自然不是偶然的,僅憑著敢打敢拼不要命就能混出頭?可僅僅是遙遙無期的隱憂就能讓鄺海山失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也就不是鄺海山了!他一定有更迫切的問題,而且很可能是已經受到了無法承受的壓力。
但是鄺海山不願意莫明也不會去問。
鄺海山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苦笑道:「明子,你想想,老百姓不吃不喝一輩子都買不到一套房子,一套房子搜刮乾淨幾代人的積蓄,他們能不恨我們嗎?全國人都在恨我們,我能不怕嗎?」
二十八年前,鄺海山和老虎血灑南疆,用生命保護國家和老百姓,現在這些人卻對老百姓敲骨吸髓的搜刮,恨不得把他們身上最後一毛錢都掏乾淨,這真是個黑色幽默的故事。
伊娃偎依在莫明身邊,一言不的聽著。
鄺海山把煙頭杵滅,一本正經的看著莫明道:「明子,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你太像當年的我了!單純、熱血、聰明、野心勃勃,又足夠心狠手辣,不要否認啊,我看得出你有野心!至於心狠手辣子,你下手比我們這些老江湖可狠多了,上回豬頭告訴我,你乾的那件事情以後,連老虎都對我你小子幸虧沒混黑道,否則濱海那些大哥就趕緊回家抱孩子去吧....今後不管你將來做什麼,我給你兩個忠告,第一、絕對不要試圖挑戰體制,不管你再有本事,挑戰體制只能是螳臂當車,第二、壟斷最容易賺到大錢,但不管你走聶偉峰那條路,還是我現在這條路,那都是不歸路啊,兄弟,你可要好好的想清楚!這種成功所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你承受不起的,捷徑往往就是死路!」
這種話只有到了鄺海山這種高度的人才能明白,也只有鄺海山才會認為莫明是個能成就大事的人。
莫明心裡一陣溫暖,自己和鄺海山實際上交往並不多,可他卻對自己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兩年前,如果不是鄺海山和乾媽兩個人,沒準自己早就見了佛祖了,這把骨頭都在火葬場煉化成舍利子了!
捷徑往往就是死路!這句話一定是自鄺海山肺腑的,只有親身經歷過大喜大悲的人才會有這種痛徹心扉的感受。
海山哥到底面臨什麼樣的危機,能讓一向豁達的他變得說話像哲學家一樣沉痛?莫明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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