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欠他一條命(下)

第十七章 我欠他一條命(下)

客廳旁邊有個不大的房間,屋子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張老式的長供桌,黑沉沉的核桃木上不知道刷了多少遍桐油,泛著暗啞的光。

鄺海山恭恭敬敬的將照片重新擺放好,從供桌上的小抽屜里取出一包香煙和一瓶酒。煙是最普通的紅塔山,酒是茅台,他取出三支點燃,插在銅香爐里,又擺上三個白瓷酒杯心翼翼的給酒杯斟滿。

照片上的男人二十多一點的年齡,眉毛很粗,圓臉,笑容很憨厚,他的身前有一隻手臂,一個人是不可能有三條手臂的,這是起碼的常識,這說明,這張照片是從合影上剪下來又翻拍的。

「這是我的班長,他當年就想嘗嘗紅塔山是什麼味道,那時候紅塔山是高級幹部抽的,部隊里的士兵供應的只有幾毛錢一包的春雷,他還說過,這輩子不知道有沒有福氣喝一回茅台,要是能喝上茅台酒,死也值得!」鄺海山平靜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哀痛,左手也開始抖。

莫明認識鄺海山已經兩年了,但是卻很少有來往,對他的經歷更是知之甚少。

「海山哥,你當過兵?」

「嗯,當過。」

「你怎麼供著戰友的照片?你們打過仗嗎?」

「打過,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是八一年,在法卡山!」

鄺海山說完,神情肅穆的離開了屋子。

三個人回到客廳,繼續喝酒。

電視里正播著新聞,日本相宣布,準備參拜靖國神社。

「操!」鄺海山眼睛里噴火,惡狠狠的罵道。

莫明也瞧那個臉長的像狼狗的日本相很不順眼,伊娃似乎對日本人更沒有好感。參拜靖國神社,這個讓所有二戰中和日本打過仗的國家,都覺得很不爽。

伊娃酒喝了不少,粉色的皮膚透出紅暈,很是撩人,鄺海山則是一臉的沉重,似乎在回憶什麼,兩個已經不知道把玩了多久,泛著油光的山核桃又開始在左手裡轉。

伊娃酒興上來,看著鄺海山問道:「您打過仗?能講講你打仗的故事嗎?」

鄺海山苦笑道:「有什麼好說的,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莫明也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尤其是看見剛才鄺海山把戰友的照片供奉起來,覺得有些奇怪,也附和道:「海山哥吧。」

鄺海山長嘆了一聲,端起玻璃杯咕咚咚灌下滿滿一杯,喝的太急,劇烈的咳嗽起來,過了許久,才平復下來。

「那是八一年,咱們和越南已經打了兩年了,七九年打的最凶·····我當兵的時候是八一年,那個時候國的軍隊都輪換著去前線,我們那支部隊到了法卡山·····」

鄺海山的聲音很沉痛,似乎他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他的故事太過久遠,久遠的已經被我們這個世界遺忘,幾十年的和平,讓所有人都習慣了歌舞昇平和蠅營狗苟的日子,已經忘記了中國還有這麼一批曾經用熱血和生命捍衛著共和國尊嚴的軍人。

法卡山越邊境上一座原本籍籍無名的小山,海拔五百米,由三個高地組成,面積不過是區區一萬平方米。可是在二十多年前,那裡有一群英勇無畏的年輕人,用鮮血和生命捍衛了共和國的尊嚴!

八一年,越南軍隊對這個只有一萬平方米的小山射了兩萬炮彈,每個平方米的土地上平均要落下兩炮彈。

軍事上有個說法:一個彈坑不可能落下兩炮彈,可是在法卡山,這裡的彈坑裡摞著彈坑,幾十年後,這裡的土地依然是焦黑一片。整個山頭被削飛了兩米多,泥土裡隨便抓一下就是一把彈片。

「那個時候,我們被越南人偷襲了,報話機和電話線全部被炸斷,我們和後方聯繫不上,我們成了一支孤軍。我們守衛的是五號陣地,越南人的炮火震天動地,我們拚命的互相喊著,可說的是什麼,誰也聽不見······越南人像螞蟻一樣往上沖,我們的機槍子彈打光了,衝鋒槍子彈也打光了,手榴彈也用完了!我們從敵人和戰友屍體上找子彈、找手榴彈最後我們和越南人肉搏,刺刀彎了,用鐵杴,鐵杴把斷了,用石頭,最後用的是牙,那會兒,我們和越南人都成了野獸,比的是誰能支撐到最後一分鐘!」

隨著鄺海山的講訴,莫明彷彿進入了一場慘烈無比的戰鬥,一支人數極少的孤軍,被敵人重重包圍國守軍的重武器被越南人集中的炮火幾乎全部摧毀,他們用數量極少的機槍和衝鋒槍英勇作戰,陣地前,越南人屍體堆積如山。最後,他們子彈全部打光,用刺刀、匕、鐵杴等最原始的武器和敵人面對面的肉搏。

鄺海山的眼睛濕潤了,聲音也開始哽咽:「幸好在那個時候,被炮彈震昏過去的三班的報話員蘇醒過來,他還有一台能用的報話機,他對著後方喊的話是:朝我們的陣地開炮!人可以不在,國土和陣地不能丟!」

莫明的心被深深的震撼了,這的些什麼樣的兵?是什麼樣的精神,支撐著這些年輕人用生命和鮮血捍衛著共和國?一個人要有多大的決心和毅力,可以義無反顧的要求自己的炮兵,對準自己開炮?

「增援部隊上來了,我們的炮兵最終還是沒有忍心朝我們的陣地開炮,打掃戰場的時候,我們陣地前面的山坡屍橫遍野。雙方的陣亡者糾纏在一起,多數人還保持著肉搏的姿勢,有的人用牙齒咬住越軍的肩膀,有的人保持持向前爬的姿態,有的和越軍扭打在一起,死死不放開;有的手持匕**對方胸膛,有的在人群中拉響手榴彈,周圍的死者個個肢體不全····那個喊出朝我們開炮的報話員,就是老虎。」

老虎?那個獨臂的老虎?這個在濱海赫赫有名的黑道大哥,讓濱海道上人物又恨又怕老虎居然是個視死如歸的英雄?

「那你的班長也是在戰鬥中陣亡的嗎?」伊娃也被剛才的故事震撼的半天說不出話,過了許久瞪圓了眼睛問道。

鄺海山雙手抱頭,抽泣著道:「我們班長,他是被我害死的····那會兒,我是班裡最年輕的兵,老兵都護著我,我也開槍打死了幾個越南人,我就是想看看被我打死的越南人長什麼樣子····」

鄺海山斷斷續續的講訴著,話語幾次被抽泣聲打斷。

戰鬥間歇,那個時候才剛剛十八歲的鄺海山,突奇想要看看被自己打死的越南兵長什麼樣子,他一個人跑出了陣地,他的班長現以後,就急忙去找他。

正在班長揪著鄺海山的耳朵往回走的時候,一個不知道是裝死,還是昏迷了又蘇醒過來的越南兵朝鄺海山扔了一顆手榴彈,班長毫不猶豫的撲在鄺海山身上,用身體擋住了美式手榴彈的鋼珠。

鄺海山的命保住了,可班長的腿受了重傷,他背起負傷的班長往回跑,這個時候,越南兵的又一次進攻開始了,陣地上炮火連天,一個營的越南步兵在炮火的掩護下起了攻擊。

越南人越來越近,近的可以看見他們在草叢和亂石中的身影,可越南兵沒有開槍,他們只是緊緊的尾隨著。

中國和越南軍人,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寧死不投降,也不能當俘虜,雙方經常為了保護一具戰友的屍體不被搶走,而不惜投入大量的兵力,寧可承擔更大的傷亡,也絕不丟下戰友,甚至是一具已經冰涼的屍體。被俘的人,幾乎都是受了重傷失去反抗能力的。從這一點上,雙方的軍人都是可敬的,他們都是為了保衛國土和捍衛軍人的尊嚴而戰。

「海山,你趕緊跑,不要管我!」

「班長,我不能丟下你!」

「混蛋,你想讓咱倆都當俘虜?給我滾!」

鄺海山被舉著手榴彈的班長攆走了,還沒跑出幾步,班長就拉響了手榴彈。

戰鬥結束,鄺海山功過相抵,沒有受獎也沒有受到處分,老虎記了二等功一次,班長被追贈「戰鬥英雄」稱號。

鄺海山把頭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兩腿之間,聲嘶力竭的吼著:「我混啊,我就是想看看那些越南人長什麼樣子,我就是想看看他們長什麼樣子!「

鄺海山反反覆復的說著「我就是想看看他們長什麼樣子」,聲音里滿是悔恨。

也許我倒下將不再起來

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

共和國的旗幟上

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

也許我長眠再不能醒來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脈·····

這些用鮮血染紅了旗幟的英雄們,現在已經化作了山脈了嗎?

死去何足道,托體同山阿!英雄不死,他們的身體化作了山脈,成為中國的脊樑,支撐著我們國家五千年的文明。

鄺海山剛開始是抽泣,現在已經哭的泣不成聲,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要傷心到何等地步,才能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莫明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海山哥,這也不是你的錯,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不要過於難過了!」

鄺海山苦澀的道:「我怎麼能不難過?那些侵華日軍的鬼子,都能有個祭拜的地方,可我們班長,死無全屍啊!他的屍體被炮彈炸的粉碎,找都找不到了····他的骨灰盒裡裝的一件舊軍裝!我多少次想去法卡山拜祭他,可現在咱們和越南人不打仗了,主峰划給了中國,五號高地歸了越南,那裡現在是越南的軍事要塞,我想去可我去不了啊!日本鬼子,那些狗雜種都還有個靖國神社,親人還有個哭的地方····今天就是我們班長的忌日,可我到哪裡去哭我們班長?我只能在屋子裡替他點一根他想吸沒吸過的紅塔山,倒一杯他想喝沒喝過的茅台!」

鄺海山又是嚎啕大哭,這種氣氛感染了莫明和伊娃,兩個人都已經眼淚汪汪。

「我的班長,我欠他一條命啊!我拿什麼去還?」

我欠他一條命啊!這句話在屋子裡回蕩,久久不能散去。

莫明長嘆了一口氣道:「海山哥,別說了,我也欠你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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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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