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則天選才
徐桐行賄案審結之後,郭嵩燾和鄭敦謹兩人急忙提審義大利武官馬里奧。馬里奧果然吃不慣大清監獄里的飯菜,幾天不見,本來隆鼓鼓的肚子,餓得象倒空了酒的皮囊。
「馬里奧武官,你說,徐桐賄賂你的六十五萬兩銀子,它放在什麼地方?我們把銀子取回來,就可以釋放你。」郭嵩燾問道。
「就放在使館一樓的倉庫里。」馬里奧聽完,頓時眼睛亮,「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后,翻譯說道。
「好,那麼我們就前去拿回銀子,等拿到后,就回來釋放你。」郭嵩燾道。
郭嵩燾和鄭敦謹帶了刑部的差役,到了義大利使館,大使托納托雷聽明來意,倒也配合,立即將兩人帶到倉庫。這個倉庫四面沒有窗戶,位於一樓的中間,使館僕人舉著燈領進去,兩人只見裡面影影綽綽,堆著些箱子。
「馬里奧說了是哪幾口箱子嗎?」托納托雷手一攤,問道。
「請先請把這幾口打開。」鄭敦謹用眼睛將幾口箱子掃過一遍,說道。
使館僕人將那幾口箱子打開。但裡面有一箱裝的是茶葉,幾箱絲綢書畫,只不見半兩銀錠。
「這是怎麼回事?」托納托雷又問道。
郭嵩燾有些傻眼了,說道:「托納托雷大使,馬里奧武官親口和我們說的,銀子就放在這裡。」
此時鄭敦謹從僕人手中將燈要了過來,對著那些箱子又細細的照了一遍,對托納托雷道:「大使,還請把那口箱子也打開。」
「照你的要求,這幾口箱子都打開了,現在又要打開其他箱子,這裡是義大利大使館,你們是來搜查使館貨物的嗎?」
「不敢,」鄭敦謹沉聲道,「我們是照馬里奧武官的口供來取回他受賄的銀兩。」
托納托雷道:「這裡明明沒有什麼銀兩,好,那口箱子也打開,再查不到,就不要怪我們使館沒有配合了。」
郭嵩燾怕關係鬧僵,本想乾脆說「算了」,側臉卻見鄭敦謹沒有答話,正盯著使館僕人打開那口箱子。箱子打開,裡面是些使館里用舊的金碗銀碟銀酒杯之類。
兩個人一無所獲,灰溜溜地告辭出了義大利大使館,回來路上經過徐桐府,只見門庭緊閉,大門上貼著個大大的「售」字。彼此都覺得不是滋味。郭嵩燾覺得事情棘手,問道:「鄭大人,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監獄里關著洋人,刑部就好比拿著個燙手山芋。兩個人都有共識,只等賄賂的銀子要回來,就客客氣氣把馬里奧送走,誰知道事情竟然橫生枝節。
「鄭大人,剛剛在使館倉庫里,你瞧出來什麼眉目沒有?」郭嵩燾問道。
鄭敦謹搖搖頭,嘆道,「那幾個箱子倒是沒有錯,的確是錢莊和當鋪里經常使用的。洋人狡猾得很,只怕想吞掉這筆銀子,事情還要費周折。」
因為案情遇到阻力,並且不知道何時突破,郭嵩燾向太后報告了進展。太后很關心等案情查清,大清朝到底能判馬里奧個什麼刑罰,但很顯然,馬里奧是使館官員,受萬國公約保護,大清朝沒有辦法將他收監。
東書房裡,郭嵩燾解釋之後,站著等待太后垂詢。
「這個洋人,我們就沒辦法治他罪?」武則天先問道,她對義大利軍艦上的這些水兵,尤其這位船長的桀驁不訓,印象深刻。本來以為既然抓到了,也很可以出口氣,如今竟然根本治不了人家的罪。
「回太后,萬國公約規定,凡各個國家之間互相派遣的使館人員,都獲得外交豁免權,不受駐在國國家法律的約束。」郭嵩燾道。
「這個萬國公約,是個什麼東西?」太后又問。
「地球上有很多個國家,包括我大清國,英國,法國,德國,美國等國家。各個國家之間為了互相之間打交道時有例可尋,就制定了這《萬國公約》。」郭嵩燾答道。
「果然這萬國公約有用處么?洋人動不動就拿刀拿槍,打打殺殺,話是死的,人是活的,難道他們到時不會又編出另一套話來?」武則天問道。
「回太后,這萬國公約由許多個洋人的國家商議出來,共有幾百條,編成書也有厚厚一本;遇有爭執,洋人都遵照它來解決,如果要另編,也要得到這許多國家同意,所以還是有些用處的。」
那就算它有用處吧,讓那個呲牙裂嘴的義大利洋人滾出大清朝也就是。太后又有了另一個疑問:「那麼我朝派出去的使臣,比如你之前出使英國,如果在英國犯了法,是否也不受英國法律約束?」
「太后明鑒,正是這個道理。」郭嵩燾答道。
原來如此,如果說禮尚往來,倒也罷了;不過這個萬國公約都講的些什麼東西,卻不可不聽。太后問道:「既然這個萬國公約也還有些用處,那麼總理通商衙門是否每日就照它和洋人辦交涉?」
太后前幾天突然對總理通商衙門的事情上了心,除了要到名折,著兩位女官查閱各人檔案之外,還親自召見了一回。問的話也沒有什麼稀奇,就是平日與洋人打些什麼交道啦,如何打交道啦,等等。這也容易答得很,通常就是洋人來要求什麼東西,官員們估摸著能給得起的,就爽快地給;自己辦不了的,比如各國使臣要求參見皇上,那是大事,且事關本朝皇帝尊嚴的守護,就報給恭親王,由他出面給皇上傳達,或和洋人斡旋。
總理通商衙門的官員個個都經過恭親王遴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在五十上下年紀,銳氣都消磨得差不多了,脾氣個個好得很,雖然還不能「捨身喂虎」,卻也能做到「唾面自乾」;這個年紀也不算太大,所以也都靈活圓滑,體力頭腦,也都還能應付洋人的謾罵叫囂或沒完沒了。
恭親王幾乎認為,全大清朝,也就差不多能找到這些辦外事的官員了,因為能幹圓通的人雖多,但如此能幹圓通而肯頂著罵名辦洋事的人卻不多。太后召見過後,也暫時沒有后話,恭親王也就把它放到腦後。
但是今天,事情湊到一塊,太后忽然想了起來:「總理衙門的人,人人都記得萬國公約?剛剛你說有厚厚一本,年紀大了,只怕記不太全罷?」
郭嵩燾有點為難,含混答道:「回太后,總理事務衙門因為常和洋人打交道,也有知道萬國公約的,只是萬國公約內容繁多,單個人不一定能記得全。」
「這就是了,我只覺得如今總理衙門的人好象不妥,」太后吩咐曾昭妤道,「回頭記得把這條說給恭親王,總理衙門的人務必人人熟誦《萬國公約》,否則便應免職,另行甑選。」
然後又問郭嵩燾道,「那天我親眼見到洋人,個個虎背熊腰,莽撞衝動,你平日和洋人打交道,怕還是不怕?」
因為她自己總覺得,比起如狼似虎的洋人,恭親王所選的這批總理事務衙門官員,恰似即將要被送入獅虎口中的老弱綿羊。
郭嵩燾答道:「臣只照應有禮儀條例和洋人打交道,即使對方鹵莽,我也只以禮相待。」
對方鹵莽,這一方還是以禮相待,那豈不是太吃虧?太后心裡不以為然,轉頭對曾昭妤道,「這一條,也務必記住,要恭親王從今往後為總理衙門選才,務必要魁梧壯實,能練些功夫更好,免得和洋人打交道,臨陣氣怯,致使我朝吃虧。」
兩位師傅被逐,南書房突然變成怡情養性的好地方,皇帝每天跟著翁師傅念詩念詞,聽李師傅講講歷朝賢良的故事,一天也就過去了。即使這兩位師傅,也各自藏著心事,南書房忽然一幅隨時要散架的樣子,這就使得皇帝心無所棲了。
東太后的靈柩,早已經遷出慈寧宮,但是皇帝有意無意,還是常常會到那附近去晃上一晃。去過了,彷彿又是對事事苛求的生母的無聲背叛,知道自己以後不應該去;然後之後,又仍舊是忍不住。
因為比試失敗,丟了面子,皇帝對太後面前的兩位女官,也有意迴避。雖然女人天性總是善良到多情,但是那麼楚楚動人的同情的眼波,落到一國之尊的身上,還是令人有些難以消受。
總算還有一個人能帶給他一點慰籍,那就是恭親王的長子,皇帝的堂兄弟載徵。兩個人年紀差不太多,載徵因為是恭親王的嫡福晉所生,又是頭生兒子,家裡人寶貝得不得了,見了長輩,很會撒嬌撒痴、求索討要,即使太後面前也如此。
兩人湊在一處,常常談論的,也就是京城裡各大班的名角,和京城裡出了名的好玩好吃地方。皇帝的性格,酷似先皇,喜歡詩詞歌賦,自然也就喜歡聽戲;堂兄弟載徵,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拈花手,濃詞艷曲,自然也能作得幾。
兵船比試輸了以後,太后還朝後每天忙忙碌碌,自然也就更無暇他顧;即使太後知道了,皇帝知道自己和載徵在一起,應該也沒有什麼妨礙,所以越來越多地找他進來,有時侯在宮中呆膩了,也不免望城牆生嘆,希望能出宮走走。
去太後面前硬求,自己不比載徵能死皮賴臉軟磨硬泡,說不定碰到她事務繁忙時心情不好,一口就被拒絕,之後要出去,那就難了。不如挑個太后查不著的時間,悄悄地溜出去。
比如讓載徵逗留到夜裡,等打聽到太后歇息了,自己就藏在他的車子里出宮。半夜三更,只要沒有多嘴的人泄露,太后決不會現。
說做就做,這天夜裡,年輕的皇帝偷偷地出了宮。白天的茶樓酒肆,這時候大多已經關門歇業了,馬車在空蕩蕩的街中馳騁,涼夜的風,讓皇帝感覺到新奇而又刺激。
「到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呢?」只能在這個時候才能溜出來,未免美中不足。
「爺,不用著急,有得是呢。」載徵笑嘻嘻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