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清官的家務事

第三十節 清官的家務事

忙完一場兵船比試,雖然結果是有人獲罪流放,有人加官進爵,總算大家都能好好歇歇,並且趁著幾位大員仍然在在京,大家盡情地走親訪友。太后忙了這一陣之後,也好似有些倦怠,東書房交辦的事情也少了,因此曾昭妤又一次得到了五天假期,回家去看望父母,和她新近帶著兒女到京的四姐、也就是新任東書房侍講郭嵩燾的兒媳婦曾紀純。

雖然曾國藩年輕時就在京城做了官,膝下的五女二男卻都是在老家跟隨祖父母和母親過日子。當然在老家,孩子們書同樣要念,不能偷懶半分,因為父親寄家書比當時僅有的幾家報紙出刊還勤快,家裡十天半月就能接到一封,封封都點著名問到各個孩子的功課。紀純讀書不錯,還常常得到父親的誇獎。除此之外,男耕田女種菜,庭除洒掃,餵雞織布,當然也少不了。

曾紀純十六歲時,嫁給了郭嵩燾唯一的兒子郭依永。

在娘家時,讀的那些三綱五常,婆媳互敬,在新的家庭里應用起來卻不太順手。郭家當時也算是湖南難得有名望的人家了,然而過門的時候公公的正房夫人陳氏婆婆已經去世,更長一輩的長輩也都去世了,當家人是婆婆當年的陪嫁丫頭,後來成為公公小妾的鄒氏姨娘,此外只有丈夫,和幾個還未成年的小姑子。

在自己娘家,或見得到的別的親戚家,姨娘一向被另眼相待,在廳堂里見不到她們,走廊里碰到,也是或她們自己先避開了,或隔著遠遠地彼此遞一個含混隱約的笑臉。

但是在郭家,鄒氏姨娘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當家人。雖然從心底里總是覺得詫異和不習慣,紀純還是含含糊糊地叫她聲「娘」,叫得不算太自然,但她自覺已經儘力,也不算於禮有虧了。

鄒氏姨娘呢,自己是丫頭出身,從一開始籌備娶親時眾鄉鄰對新人顯赫門第的嘖嘖稱讚中,就感覺到不痛快;更不要提見到新人嫁妝時的失望了,說起來是堂堂侯府的女兒,只帶過來區區兩百兩的陪嫁銀子!

紀純頭幾年的生活雖然清苦些,總算丈夫遊學之外,年節都能返家,夫婦倆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日子過得也和睦。更重要的是,依永是獨子,而夫婦倆恰恰得到了郭家最渴望的孩子,幾年之間,紀純生下了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個個活潑可愛。一家四口,自也其樂融融。

公公郭嵩燾在外做官,鄒氏姨娘總是跟在身邊照料伏侍,把家裡就托給了鄒氏升為姨娘后新雇傭的大丫頭。

後來經人說合,公公又在無錫討了一房續房太太,聽說是豪紳巨富家三十幾歲的老小姐,陪嫁足有三十幾口皮箱的金銀細軟。

豈料成親當日,鄒氏姨娘為了表明「先進門為大」,竟然披上已經過世的陳氏夫人遺留下的鳳冠霞披,讓新夫人吳氏對她行禮。

結婚是人生大事,對拖到三十幾歲才遲遲面對這大事的老姑娘來說,當然是人生更大事,自然不免緊張。雖然之前明明聽說自己嫁過來是做正房夫人,這時在喜氣洋洋的燭光之中,忽然閃出個鳳冠霞披的人物,一時間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錯,是前夫人復活?還是四十幾歲的老郎君官做得太大,家裡另外還出了個什麼鳳冠霞披的女眷?

嫂子和媒婆給她講結婚禮儀之時,已經叮囑過好多遍,做新娘子那天不能開口,否則一輩子給人笑話死。這時侯自然就不能張口問個明白:「儂是哪個啊?」

但對鳳冠霞披總之是馬虎不得的,所以新人只好帶著一肚皮的疑問叩拜了下去。

豈料第二天就現自己上了大當!成親前說好是做繼室,過了門來竟然要給一個姨娘行禮!女人不能在外加官進爵,在家裡的位置不能不守住,本來在娘家脾氣也大的吳氏當然不肯答應,要向郭嵩燾討個說法。

誰知郭嵩燾生性平易,沒有什麼門閥之見,覺得鄒氏姨娘從陪嫁過來起,對老郭家也勞苦功高,所以只含含糊糊應付了兩句,表示以後要對她們兩人一碗水端平,大家平起平坐就是了。

堂堂正正的繼室夫人,忽然要和一個陪嫁丫頭出身的姨娘平起平坐,自己也差不多變成了姨娘,這口氣如何咽得下。但是已經成親了,「生米煮成熟飯」,回不去從前在娘家做老姑娘的快活日子。於是吳氏天天在家拍床大罵,「郭嵩燾這個老不死的老騙子」,把自己堂堂正正一個小姐騙進了門,如今卻讓她和姨娘「一般大」,過這種豬狗不如的下賤日子。

從成親的次日起,吳氏夫人從上海一直罵到郭嵩燾新任廣州巡撫的巡撫衙門,即使坐著海船航行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只要風平浪靜些,也不肯稍歇,免得錯過讓東海和南海兩位龍王爺聽到自己申訴的機會。

廣州官紳來迎接拜會新巡撫,先就聽到他自己的新夫人一路在轎中、在巡撫內宅中哭罵「郭嵩燾這個老騙子」,無不先是驚駭,繼而好笑。

這讓之前曾聽說郭嵩燾如何能幹的廣州官紳們大為失望:俗話說得好,「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位郭巡撫連自己家庭事務都擺不平,「家無主,掃帚倒豎」,又怎麼能管好地方事務,乃至國家大事呢?

吳氏在巡撫衙門一連哭罵了二十幾天,郭嵩燾在新任巡撫的任上一直碰鼻子、觸霉頭,他終於忍受不住,吩咐管家照新夫人每天喊罵中的要求,把她送回蘇州娘家,當然也連帶著她陪嫁過來的三十幾口皮箱。他自己以為,這樣也算得上是「完璧歸趙」了!

本來只是在喊罵中要求自己「做大」的權利,吳氏以退為進,每天的訴求都是「回娘家」,結果果然在結婚一個多月後,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送回了娘家。

這場家庭亂仗,從廣州官場傳起,傳到江浙、京津等地,聞無不大搖其頭。連一向欣賞和支持郭嵩燾的老友兼親家曾國藩也搖頭嘆氣說:「筠仙如此對待家庭事務,將來在官場中的敷衍應對也讓人擔憂啊。」

果不其然,郭嵩燾在廣州巡撫任上,因為捲入了與前後兩任督撫毛延賓和瑞麟的矛盾,後來也就罷官回家了。

鄒氏姨娘跟著丈夫回了家,眼見自己年近半百,偏偏肚皮不爭氣,還是沒有生下一男半女;族人又因為她把郭嵩燾的繼室夫人趕走,對她指指點點,冷言冷語,仗著自己是族中尊長的幾位,還明目張胆地闖到家裡來,在老爺面前挑撥是非;親家曾國藩更加多事,寫信來給郭嵩燾,勸他要體諒女方家庭的難處,縱使女方當初也有不是,也應該對無錫的吳氏有始有終,務必接回郭家,仍舊做繼室夫人。

鄒氏已經打定主意,好不容易才趕走了,決不能讓那將壓過她一頭的女人重進郭家門。但面對此情此景,只好一咬牙,乾脆讓丈夫把家裡的大丫頭也收做了姨娘。

偏偏又見不得丈夫對新姨娘的親熱勁,因此又四處打聽著,買來另外一個丫頭,也給丈夫做了偏房,讓兩個新姨娘爭風吃醋,你爭我斗。整個郭家,也就成了丫頭姨娘們的半片天下了。

對紀純來說,公公出門做官總是斷斷續續,丈夫也還在苦讀,家裡是姨娘當家,不知是不是看不慣她名門出身,還是嫌惡她大家閨秀的端莊做派,對她苛扣異常。

如今更添了比自己還年輕的兩個姨娘,又先後為公公生養了比孫子孫女們更小的幾個小兒女。自己兩百兩紋銀的陪嫁,幾年來東貼西貼,大都用來支持丈夫趕考了;娘家爹爹是清官,俸祿也養活一大家人,自然也無法指望,零用錢就更加拮据了。

然後呢?究竟是因為公公從英國回來,買了那所不祥的大宅,所以從搬進之後,一家人就厄運不斷嗎?

那所大宅,孤零零地坐落在長沙城外,據說先前也是一戶有錢人家建造的,搬進去之後覺得不對頭,所以就趕快搬走了。

或許因為剛從英國回來,羨慕英國那些孤獨高貴的城堡莊園;或見慣了西洋似乎無所不能的文明,公公郭嵩燾不信邪,硬是買下了這所宅子。

然而喬遷之後,禍事果然接連生了。先是就要出閣的小姑子秀秀,忽然得了一種怪病,喉嚨間疼痛異常,腫脹糜爛,不能說話,沒過幾天,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竟然就沒了。

然後是公公的三姨太所生的小兒子,也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家庭里經過這兩樁喪事,氣氛異常壓抑,轉眼間又快到考試時間,紀純忍住不舍,勸丈夫今年提前動身,說了許多勉勵寬心的話,讓他好好赴考。誰知丈夫出門不過才二十天,竟然就在旅店中病倒,同年好友把他送回家來后,紀純用心幫助丈夫調養,希望他能快點病癒。

然而令紀純恐懼的事情還是生了,丈夫竟然也開始喉嚨痛,然後病情不斷加重,竟致不治身亡。

她才二十三歲,就成了寡婦;而這個家庭中的幾個能同她做做伴的小姑子,也嫁的嫁,死的死,都不在身邊了。

比起做寡婦,做一個沒有收入而又要每天面對嗷嗷待哺的幼子們的寡婦,更為可憐。更為悲慘的是,雖然她時刻提心弔膽地守護著,她那乖巧懂事、年方五歲的大女兒,竟然也染上這怪病夭折了。她在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中,一面拚死守護兩個幼子,內心中卻已經充滿絕望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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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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