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在世諸葛亮

第三十六節 在世諸葛亮

但在各省之中,因此給曾國藩拍電報來牢騷提意見的人也不少。先是紀澤稱為「徐世叔」的徐壽來了幾封電報說,這幾天江南製造總局快不能維持運轉了,因為僱員們紛紛請假,都要到京城去考洋學狀元。這幾十上百人一走,一來一回在路上個把月,總局本年度槍炮零件的出產量就要減少一成以上,到底應該如何應對。

馬尾造船廠也如此,大家都丟開手頭的螺絲零件,一個個呼朋喚友,整衣換鞋,準備結伴趕考。

左總棠接到馬尾拍來的電報,氣得立即大叫大罵,罵曾國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為自己出風頭,設立什麼「洋學狀元」。即使是為鼓勵洋務,這「洋學狀元」,難道也象八股文狀元那樣,是能拎著一袋書就來京城趕考的嗎?

本想立即吩咐「看轎」,趕到曾府,象當年曾國藩拋下湘軍水師縮回老家給他老爺子守靈時那樣,將他痛罵一頓。總算他吸取了從前得罪了郭嵩燾,到現在還沒有修好的教訓,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除了如今馬尾為「洋學狀元」而一團混亂之外,左總棠還為很多事情,想痛罵曾國藩。這麼些年總是他帶著他那群飯桶幕僚和弟弟們出盡風頭,到現在也如此。本來不做封疆大臣了,到京城裡總沒有什麼玩頭了吧?誰知道他又弄了個同文館,還搞得風風火火。

左總棠從上次選拔生員的過程當中,悟出自己完全可以甩開同文館,到福建辦學。既然從同文館討要生員,福建水師同樣要支付相應的費用,那他何必去要?他左總棠自己也能辦學堂,凡曾國藩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馬尾太偏,那就定到福州,洋人他也同樣能請到。

所以在他剛剛扳回一城,自認為打了個平局的時候,曾國藩又提出設立「洋學狀元」,簡直就是在給他下戰書。

這讓他氣憤難平,難道除了「洋學狀元」,還有什麼狀元好讓他左某人也去向太后提議來設立?

話說回來,其實他左宗棠爭強好勝,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年輕時對他賞識有加的幾位前輩,比如陶澎,更比如林則徐。是他,而不是曾國藩,當年被林則徐林大人譽為「非常之才」「絕世奇才」;如果他竟然混得比無名小子曾國藩還差,怎麼對得起老前輩的識人巨眼?

想起當年見到林大人的情景,就彷彿還在昨天,他當時急欲上船見林大人一面,卻被「狗眼看人低」的碼頭巡查指為「閑雜人等」,故意抽掉了船和碼頭之間的踏板來為難他。結果左宗棠就直接躍入了江中,游向林大人的船隻。

上船之後,林大人卻是和顏悅色,一點也沒有架子,把自己的乾衣服拿給他換。因為換下的衣服一時幹不了,更得以如自己所願,移舟僻靜之處,竟夕長談。

正在重溫和林大人的夜談,門房來報:「東書房的郭老爺到了。」

這是前幾天約好的賠罪之宴,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竟然已經到晚飯時間了。左宗棠急忙說「快請」,一面起身迎接。

假使郭嵩燾仍舊蟄居湖南老家,這次賠罪並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人性就是如此,失意時不容易原諒他人,而運氣好到「扳回了本」的時候,就不同了。

而郭嵩燾此時正是這樣一個好運的人,從戴罪到開復,從正二品到正一品,不過兩三個月時間,所以也就將從前失意的一節,輕輕地翻過了。

同朝為官,當真要完全避開,彼此不打交道,畢竟也困難,何況對方是來頭不小的閩浙總督。此外,郭嵩燾從前未經挫折之前,本來就喜好結交朋友,以前象曾國藩、劉蓉、左宗堂這些人,就是經他介紹后彼此相識的。

只是他見識太過卓異,為人處世之道,特別是對於洋人洋事的觀點,常常為世人所不容。以致於和別人,常常前一天是深交密友,后一天卻至反目成仇。就是從前出使英國時做他副使的劉錫鴻,原來也是他在廣東任巡撫時的副手,不料到了英國,便因觀點意見每每不同,而互生嫌隙,進而相互詆毀攻擊。當然,劉錫鴻本來就是個小人,這不能不怪郭嵩燾識人太淺。

怪的是郭嵩燾這一次走運,也許因為心裡頭藏著些後悔,也許因為自己的運氣也不差,左宗棠心底竟然也不嫉妒他。

到底是多年故交,一方誠心賠罪,另一方也明白以後免不了多打交道,所以雖然做不到象從前「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幾巡酒過後,至少表面交談應對,也就若無其事了。

略略敘了些閑話,談了些外孫孫子的情況,畢竟同朝做官,又說到朝廷新近生的大事上來。這其中,因為太后曾經許諾把六十五萬贓銀子撥給福建水師,左宗棠自然念念不忘。

「筠仙,這熏鴨不錯,我特意叫湖南菜館送來的…義大利人的事情,如今是否已經了局?」左宗棠吃完一塊熏鴨,問道。

郭嵩燾嘆口氣,答道:「鄭大人去查過了,分明是洋人在使詐,六十五萬兩金銀鑄成了杯盤碗碟,不知藏到了哪裡,卻故意拿另外一批金銀碗碟放在那裡,誘我們上當。」

左宗棠連聲叫道:「有這種事情?有這種事情?」

郭嵩燾點頭無語。

左宗棠又喝了口酒,說道:「鄭大人也是湖南出身,我將他一塊請來,『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一同商議商議,如何?」

正是鄭郭二人都彷徨無計之時,左宗棠既有此議,郭嵩燾自然不便反對。

不過他知道,左宗棠一向自比諸葛亮,給人家去信的落款也都是「今亮」--今世諸葛亮,也許因為今天賠罪之宴,才勉強說的『三個臭皮匠』,其實是在說一個諸葛亮、兩個臭皮匠。此時正在為此事抓耳撓腮之際,也就懶得計較了。

鄭敦謹正在家中,聽家人說「左大人派人來請」,莫名其妙,自己和他沒有深交,不知道為什麼來請。不過封疆的督撫,照例得罪不起,一出京城,說不定哪天就踏上人家的地盤,到時侯「縣官不如現管」,碰到什麼事情,還要仰仗他人。何況左宗棠又是湖南、乃至全大清朝都有名的難纏之人,出名的「騾子」,不敷衍他,輕則背地裡一頓臭罵,更不要說還可能當面大罵得難聽了。

所以他立即更衣出門,到了左宗棠行營后聽到郭嵩燾也在,就約略知道是為什麼事情了。

左宗棠早已又命重整宴席,添了京城最地道的湖南菜館的水煮黃鱔、熏臘肉、辣子雞、紅煨牛尾。等鄭敦謹到了,三人入座,敘了寒溫,左宗棠就開門見山道:「鄭大人,我聽說義大利人狡詐多端,因此想和二位商議商議。先想問,既然那姓馬的還在刑部手裡,怎麼不敲打敲打,好讓義大利人知趣些?」

其實馬里奧是那武官的名字而非姓氏,左宗棠想必也知道,只不過圖簡便,就叫成了「姓馬的」。

鄭郭二人對望一眼,苦笑道:「總理事務衙門那邊,現在還嫌刑部大獄提供給洋人的伙食不夠好,我們奉命辦事,怎麼敲打他們?」

「又是『鬼子六』!」左宗棠道,「俗話說得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今對方使詐,還有什麼好說?筠仙,你說說,洋人關在我朝的監獄里,我們按大清律法對待他們,洋人能挑到什麼錯嗎?」

郭嵩燾道:「雖然挑不出什麼大錯,但兩國來往,應該以誠相待,這樣做未免壞了關係…」

左宗棠搖頭,「對方明目張胆地使詐,還講什麼『以誠相待』?難道還要等他們把銀子都吞沒了影,另外找出點是非來,你們還才甘心么?如果銀子不見了,姓馬的就沒有受賄的罪名,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們要怎樣去釋放他?」

這麼一說,鄭郭二人頓時都大吃一驚。之前兩人只愁銀子不能順利收回來,如今想想,如果銀兩不見了蹤影,馬里奧能定個什麼罪名,的確難說,那時侯不就麻煩更大了嗎?俗話說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難」,「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確實不可不防。

「左大人,那麼你的意見是?」鄭敦謹問道。

「既然人還在我們手裡,先在飯食上取消優待,餓他們個半死不活,他們自然會去找大使,要求儘快獲釋。當然,更重要的,是要儘快找到那批金銀。鄭大人,你在義大利使館周圍,有沒有布下眼線?」左宗棠問道。

「那倒有。」鄭敦謹答道。

「你如何確定那箱使館倉庫里的金銀器,不是贓物?」

「一是因為那批東西已經使用到半舊,花樣紋路在本朝也很少見;二來『鴻福記』掌柜說了,洋人的器具,他們只會一種花樣,那花樣和我在義大利使館見到的完全不同,何況『鴻福記』的贓銀也已經暫時被封,應該不會說謊。」

「原來如此,」左宗棠沉吟半晌,問道,「依你們看,洋人會把那些金銀器放在哪裡?」

鄭郭二人一齊搖頭,郭嵩燾道:「義大利使館我也去過好幾次,總共兩樓,二樓是卧室,雖然不能斷定就不會放在那裡,不過洋人都好整潔,而且特別注重卧室的整潔,只要有別的地方,應該不會放到卧室里;一樓除了那間倉庫,不見有別的倉庫,其他的房間也都是人來人往…」

「那麼你是在說,這批金銀碗碟沒有什麼地方好放?」左宗棠閉目半晌,忽然笑道,把「碗碟」兩個字咬得特別響,「這麼說,我倒想起一個地方來了…」

鄭郭二人也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你不會是說…櫥櫃?」

「二位想想,沒有新碗碟,舊的碗碟怎麼會被無故收起?」左宗棠道。郭鄭二人相顧恍然,對這個推測半信半疑。

「我無意中聽筠仙提起過,義大利大使從前是個詩人。詩人喜歡做奇巧之事,你們說呢?」左宗棠笑著補充道。

「洋人的櫥櫃是擺放在餐廳里,」郭嵩燾道,「只要進到餐廳就能看到,說不得,只好我明後天就去跑一趟…」

左宗棠搖搖頭,說道:「你正在協辦此案,洋人見了你就要警惕幾分;如果這次查不到,以後只怕就沒有機會了。」

「那…,」郭嵩燾躊躇道,「另外找誰去拜會洋人呢?」

左宗棠笑道:「這件事情別人都不好去辦,只有請『鬼子六』去走一趟。」

「恭親王?」鄭敦謹有些遲疑道,「驚動他,是不是不太好?」

俗話說得好,「官大一級壓死人」,如今辦案正棘手,進展遲滯,忽然來個大人物,當事人不免要受到斥責,如果再指手畫腳地指揮一番,那就要進退失據了。

「不怕,朝廷如今有這麼大麻煩,讓他出來跑兩趟,有什麼不好?」左宗棠以為兩人怕請不動恭親王,說道,「要請他找個借口,先去看看美國使館的銀器;然後拉美國大使作陪,去義大利使館,如果確認那些碗碟正是贓物,就立即派人通知你們去查,正所謂『捉姦拿雙,捉賊捉贓』,反正美國大使也在場,料他也耍不了賴。」

「啊?」郭嵩燾和鄭敦謹同時叫道,面面相覷,心中說不出的驚訝。前面說的都不錯,讓恭親王先去美國大使館看銀器,也巧妙得很,但是讓一位大使陪同一位親王去對另一位大使「捉賊捉贓」,總覺得彆扭。

郭嵩燾開口道,「季高,查清之後,是不是不要當場指認更好?『人要臉,樹要皮』,他是一國大使,到時要是惱羞成怒,就不好辦了。」

左宗棠『咳』地一聲,拍腿道:「這些洋人如此狡賴,不當面拿出證據,怎麼肯服軟?那時侯給他走脫,就難辦他了。」

這擔心也不無道理,果真就此讓洋人走脫,非同小可,鄭郭二人一時都沒有接話。

鄭敦謹考慮良久,開口道:「二位大人,不如這樣行事,如何?請恭親王到義大利使館,確認銀器是否贓物,如果是,就開口討要幾件,這個時候,如果對方拒絕,就只好當場揭開真相。如果對方願送,恭親王拿到證據回府後,暗示義大利大使事情敗露,約他三天內到恭王府交還銀子。」

「如此多費周折,洋人未必領情,」左宗棠道,但如果自己反對,到時當面對質時果真出了什麼亂子,也不太好辦,因此說道,「你們覺得這樣辦好,那就先這樣罷。」

「只是恭親王那邊,我們怎麼去請他出馬,還要斟酌。」鄭敦謹說道。

「我明天正巧要去恭王府拜會,這件事就交給我。」左宗棠大包大攬道,「這是朝廷的事情,關係重大,恭親王公忠體國,自然不會推辭。」

這麼說來,假如恭親王推辭,就不夠「公忠體國」了。其實在左宗棠眼裡,這件事情之所以「關係重大」,全因為那六十五萬兩銀子;這次文祥能從戶部撥給福建水師的銀子,只有八十萬兩,左宗棠大不滿意,太后也自然也知道,才會把徐桐那看不見蹤影的六十萬兩銀子也撥給福建水師,以示撫慰。

「那是自然。左大人什麼時辰到恭王府?左大人急公好義,我們感激不盡,只是這件事情,刑部一直在辦,怕到時恭親王有什麼疑問,左大人也不清楚,我們好過去幫忙解釋。」鄭敦謹說道。

這是因為,事情是刑部主辦,卻讓閩浙總督去差使恭親王做兩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如果這來龍去脈不大家當面講個清楚,到時,恭親王對主辦之人所生的嫌隙,那就要比拆掉半邊屋子還大,並且從此不可修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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則天代慈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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