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節 刺馬案
左宗棠收到了刑部轉來的六十五萬兩銀子,當然了,現銀不便攜帶,他轉手將它們換成了輕飄飄的銀票,此刻袖裡揣著總共一百四十五萬兩,堂前列著前來報到的十二名同文館生員,雖然一時還想不起向太后建議設立什麼個狀元,好和曾國藩打成平手,也已不虛此行。
更令人高興的是,剛轉到他帳下的同文館的生員,就有一位立了奇功。
義大利大使磨磨蹭蹭,就是不交出銀子。
左宗棠因此讓親兵找了幾個婆娘堵住東交民巷口罵街,輪番上陣,罵一個人名叫「易大利」,這個易大利實際上最貪小利,如何收了她們六十五萬銀子卻抵賴不還,把銀子燒成碗蝶,在櫥櫃里藏了起來。
一大筆銀子加上情節曲折,惹來一大群人在旁邊圍觀,聽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更新鮮的是,每當那些婆娘扯著嗓子喊完一句,跟著去的同文館生員,就跟著用洋文大喊一句。
這一來,使館區里的洋人們全都擠到門窗前來看熱鬧,且竊竊私語地議論開了。沒過多久,義大利大使就匆匆帶著幾位腳夫扛著箱子出了門。
如此,為了討回六十五萬兩的行賄銀子,大清朝出動了戶部尚書、東書房侍講、閩浙總督、恭親王,無數刑部捕快和水師親兵,在親王騙碗,總督罵街之後,總算大功告成。
銀子竟然當真能要了回來,且無須為此開仗,太后著實褒獎了幾位大臣的「不分彼此」「同仇敵愾」。
左宗棠更是從此又多了一條選才標準,凡碰到別人講某人會洋文,就要多考問一句:「會罵人嗎?」
當因兵船比試而起的風波總算告一段落,洋學狀元的考試準備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小腳詩人們則在繼續滌盪著未裹過腳的人們的心靈時,武則天本來可以好好籌劃著宣布皇帝出洋的消息了,然而,就好象「按下葫蘆又起瓢」,之前在兩江地方生的那件大事情,忽然變得更為棘手起來。
就在皇帝和太后親赴天津,京津兩地的朝臣百姓只顧為兵船比試忙碌等待之時,忽然傳來消息,兩江總督馬新貽在江寧遇刺了!
本朝督撫兼管兵馬,馬新貽在江寧練了四營新兵,新兵們每天操演兩次,專練洋槍、抬炮、長矛,每月二十五校閱。每隔三個月,就由總督和巡撫檢閱一次,這一次本來是定在七月二十五日,因為天下雨,就改在二十六日。江蘇巡撫因為到上海辦重要事情,這一天正巧不在,所以馬新貽獨自檢閱。
每次閱兵,照例有看熱鬧百姓在欄外圍觀,這次也不例外,來的人很多。
例外的是,閱兵完畢,馬新貽被親兵簇擁著順箭道走回總督府之前,射場邊的一處木柵欄倒塌了,百姓們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要就近一睹馬大人的風采。
此時,督標中軍副將喻吉三和替總督傳令的武巡捕葉化龍及兩三名馬弁跟隨著馬新貽,一行已經走到後院門外的箭道,從圍觀的人群中突然擠出一個人來,跪在馬新貽面前,叫道:「表叔,請賞我點盤纏!」
這餓人是馬新貽表姐的兒子,山東鄆城武生王咸鎮,半年之間幾次前來求助。馬新貽前後三次給過他盤纏,卻都被他拿到賭場揮霍掉,還倒欠了賭場銀子,所以有些不耐煩地道,「不是已經給過你幾次了嗎?」
這時,人群中忽然又擠出一條壯實的中年漢子,口裡大叫道:「大帥伸冤!」撲到馬新貽面前跪下,忽然右手往上一抬,只見刀光一閃,尖刀已刺入馬新貽右肋!
左右親兵急忙一擁而上,將其拿下。此時馬新貽用右臂緊緊夾住右肋,已經無法行走,被眾人迅速抬入督府。
江寧將軍魁玉聽說馬總督被刺,嚇得大驚失色,急忙前來探望,和督府眾人一同請醫延葯,忙進忙出,無奈傷勢過重,馬新貽延到次日終於傷重不治。
據說馬新貽死前還曾疑惑地說道:「為什麼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要殺我!」
刺客並未趁亂逃走,隨即被拿下,口中仍不停地叫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有來有去」,「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拚命,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喪報到了朝廷,一時朝野震驚。朝廷出諭旨,要求地方儘快查清案情,將兇犯繩之以法。
本來以為雖是大案,既然刺客已經被拿獲,事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誰知負責審問的江寧將軍魁玉來的審訊報告,只說「嫌犯語言一味支離閃爍」,並沒有任何進展。
朝廷加派張之萬審訊后,張之萬會同魁玉的上奏也只說:「兇犯張汶詳曾從捻,復通海盜,因馬新貽前在浙撫任內,剿辦南田海盜,戮伊伙黨甚多。又因伊妻羅氏為吳炳燮誘逃,曾於馬新貽閱邊至寧波時,攔輿呈控,未准審理,該犯心懷忿恨。適在逃海盜龍啟雲等復指使,張汶詳為同夥報仇,即為自己泄恨,張汶詳被激允許。…本年七月二十六日,隨從混進督署,突出行兇,再三質訊,矢口不移其供,無另有主使各情,尚屬可信。」
又說是為海盜復仇,又說是因為攔轎告狀無果而心生怨恨,且審來審去,只不過「尚屬可信」。堂堂一位總督,竟然只是因為這些婆婆媽媽的小事而被刁民刺殺?這未免太荒誕不經了。
朝臣們因此議論紛紛,給事中王書瑞更進奏說:「督臣遇害,疆臣人人自危,其中有牽掣窒疑之處,應派親信大臣徹底根究,勿使稍有隱飾。」
顯然這樁總督被刺案另有隱情。
或許是因為事地是江寧,這些年如此多事的地方:先是太平天國,后是曾國荃攻陷天王府所放的一把大火,曾國藩兄弟說已經「積薪」左宗棠卻報稱竄入浙江江西的天王幼子洪天貴福,還有本來說要押送京城「獻俘」卻被曾國藩擅自改在江寧處決的李秀成,和他被改得亂七八糟的自供。連武則天自己都很想對這許多事情背後的真相一探究竟。
此外,如果這些狂妄之徒連總督也敢刺殺,這次不徹底查清,之後不就該輪到她和皇帝了么?
還有她剛命阿魯特昭妤找出來的馬新貽履歷,其人升遷之快,也頗令人稱奇。
張之萬和魁玉那兩個飯桶,是不必指望了;必須由朝廷派大員前去,但是派誰呢?難道這次又派刑部尚書鄭敦謹?這個人就如他自己的名字,查案的確紮實用功,但到底只知探案,比如前一回查到洋案,就有點粘滯。
前天她倒是接到江蘇巡撫丁日昌的奏報,請求派前兩江總督曾國藩回江寧查案。這也未免太奇怪了,不說曾國藩此時是武英殿大學士兼同文館館長,另有要職走不開;單是指名道姓地要求曾國藩去查案,就讓人懷疑。或他在暗示,江寧只能屬於前任兩江總督曾國藩一個人?
曾國藩和江寧的淵源太深了,朝廷剛剛才費力把他調開,決沒有又讓他回去的道理。在這一點上,她對那個被她取代了的女人,倒是頗為贊同。
如果她希望徹查此案,就需要找到有決心和勇氣的人,並且這個人必須和曾國藩及他在江浙的門生故舊們沒有什麼關聯。
「有勇氣的人」,一閃過這個念頭,她即時就想到了一個人:閩浙總督左宗棠。
那麼他和曾國藩關係如何?她想起之前曾讀到過他在曾國藩攻克江寧后的彈劾摺子,指責曾國藩放任兵勇搶掠,導致天王幼子逃出江寧。很明顯,作為曾經在曾國藩帳幕中停留過的舊僚,沒有去幫曾國藩設法掩飾,而是直接將真相說出來,難能可貴;並且此次在京,聽說他對曾國藩提出設立的「洋學狀元」,也頗多批評之辭。因此不能算是「曾國藩的人」。
此外,左宗棠也是湖南人,那些自從攻下江寧就一直盤踞在那裡,把那裡當作了湖南老家的湘勇,就拿不出什麼類似「朝廷派山西人來搞湖南人」之類的名頭來反對。
也許他的確還算合適,但這是個能踏實做事之人,武則天本來想讓他抓緊經營福建水師,如果讓他捲入這個案子,水師那邊未免就會有些耽誤。
所以武則天有些躊躇,想另外找個象從前狄仁傑那樣的合適之人。
因此她將焦貴找來,讓他把所有有關馬新貽和這兩年江寧來的奏摺都找來給她。
這幾個月來,她就是這樣,把和各個重臣有關的奏摺都讀了一遍,知道了人,也就知道了事。
焦貴找來的奏摺里,竟然有這幾天京城裡的御史們的幾封,據說都是道聽途說的離奇傳言。刺殺案離奇也就罷了,怎麼之後的傳言也如此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