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曾經，有一個可愛的、小小的女孩兒，她喜歡將他的手臂當成盪鞦韆，兩隻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盪呀盪的，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甜美純真的笑容在他心裡佔據了位置，再也不離開了。

當時，他心想這個甜美的小女孩還小，但他願意耐心等待她長大。所幸她並非真正的風域皇族，只是暫時借住在皇宮的客人，只要他肯努力，持續為風域建立功勞，為自己贏得戰將的頭銜和地位，屆時小女孩也長大了，兩人之間就再也沒有身份不恰當的問題了。

離開皇宮的這三年，他一直抱持著這麼一個美夢，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任務，一次又一次地挺過所有難關。

但，一直到剛才，當柳池伸出去的手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時候，默默隱藏在心中的美夢，就這麼「啪」一聲破滅了。

很難解釋這種感覺，這與兩人的身份、年紀都無關，而是一種……真實確切、鐵一般的領悟。即使，她像過去一樣，一臉甜笑地站在他的面前，但他知道，兩人之間已有一道他怎麼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了。

不過是短短三年，她已成為他再也無法觸碰的存在，不再是那個會用他的手臂盪鞦韆的小女孩了，想到這裡，柳池感到些許惆悵。

「柳大哥？」緋纓不解地望著他，依然一臉坦率地開口：「你還好嗎？如果有什麼困難你可以說出來，雖然我不一定有辦法解決，但我絕對是個好聽眾。啊！我居然這麼粗心，我先去幫你泡一杯花茶，你在這裡等我喔！」

不等柳池回應，緋纓已經撩起裙擺，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張羅一切了。

柳池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邊境聽到消息時，他腦海里只想著要不顧一切趕回皇宮、甚至對她開口表白的念頭，但此刻，面對熟悉又陌生的緋纓，他突然不確定自己回來要做什麼？

當緋纓再次回到花園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托盤，上面擺了兩杯冒著濃郁香氣的熱茶，還有一些精緻的點心。

「不好意思，剛才只顧著說話，都忘了招呼柳大哥了。」緋纓微笑地遞上一杯熱茶。「喝喝看，我泡的茶比以前進步很多啰。」

柳池露出微笑，伸手接過緋纓泡的熱茶，低頭喝了一口。

「怎麼樣，很不錯吧？」緋纓像個渴望被稱讚的孩子，小臉充滿了期盼。

柳池記得一清二楚，每當紫裳闖了禍、惹得他動怒決定要出手教訓人的時候，緋纓就會匆匆忙忙地泡上三杯熱茶，再準備一些精緻點心，努力討好他這位護衛大哥哥，為紫裳求情。

「很好喝。」一杯熱茶勾起了過往的回憶，柳池的目光亦變得十分溫柔。

「喝下去，好像所有的疲勞和煩惱都消失了。」

「嘻！」緋纓露出得意的笑容，跟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起身走到一旁的花叢，伸手開始摘花，跟著雙手靈巧地不停動著，不一會，手上就多了一頂色彩繽紛的花冠。

緋纓拿著花冠，滿臉笑意地走到柳池面前。

這也是過去屬於他們三人之間的小遊戲，若是懺悔、道歉，熱茶和點心都無法消減柳池的怒氣，她就會編一頂花冠，由紫裳扮演真心懺悔者，親自為柳池戴上花冠，然後說出：你是風域最勇敢、心胸最寬大的護衛，我以後不敢了。

「既然紫裳不在，只好由我來了。」緋纓踏前一步，滿臉笑意地為柳池戴上花冠，笑著說道：「你是風域最勇敢、心胸最寬大的護衛，我以後不敢了。」

說完后，緋纓忍不住噗嗤一笑，而柳池也放聲大笑，屬於過去的美好回憶，此刻就在這美麗的花園裡重現了。

暖暖的陽光，寧靜的午後，一切都和過去那麼的相似；柳池神情滿足地輕啜著熱茶，緋纓也安靜地坐在一旁，兩人誰也不想說話，只想靜靜地感受這美好而輕鬆的時刻。

依舊沉浸在美好重逢氣氛中的兩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有一名身穿白色衣袍的男子，早已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裡、注視著他們好一會了。

白衣男子將柳池和緋纓的互動看在眼裡，俊美無儔的臉上始終沒有顯現情緒，直到緋纓漾著甜笑，為柳池戴上花冠的時候，他一雙翠綠色的眼瞳這才竄起一簇火焰。

「對了！柳大哥，你還沒告訴我，你這次回來，究竟要確認什麼事情？」過了好一會，緋纓主動問起。

柳池一怔，看向緋纓嬌美的臉孔。即使明白了過去三年來的美夢已成空，但不可否認的，緋纓依然是自己最在乎的人。「風域有一件大事……一件和妳有關的大事，我聽到消息后，想向妳親自確認。」

「和我有關？」緋纓眨眨眼，一臉茫然。不會吧！她的生活一直都是這麼低調平靜，幾乎可以和「一成不變」、「無聊」劃上等號了，怎麼可能和風域的大事扯上關係！？

「……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颯王會迎娶嫿姬、立她為妃。」柳池看著緋纓，語氣帶著一絲不解和困惑。

「是沒錯啊！不止是你，各界、各域，大家都是這麼認定的吧！」緋纓不以為意地揮揮手，絲毫不覺得這算什麼新聞。「不過嫿姬姊姊好忙喔！都怪女戰神的名號太響亮，她一天到晚就是任務任務任務的，不然又要去幫誰去砍怪物、魔獸的，真是可憐，都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舉行婚禮呢！」

「不，颯王近日內即將娶妻。」

「耶？不可能啦！如梅說，嫿姬姊姊這次的任務很複雜，至少要離開好幾個月啊！」緋纓皺眉，心想柳池一定聽錯了。「柳大哥你在邊境那麼遠的地方，消息不靈通，一定是弄錯了！」

不過，羅颯何時要娶嫿姬姊姊，和自己無關吧！緋纓聽了覺得奇怪，再說，柳大哥更沒必要為了這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扔下重要的任務跑回來啊！

「颯王打算迎娶的王妃並非嫿姬。」柳池輕咳一聲，直視緋纓迷惘的小臉，一字一句清楚說道：「三日後，颯王打算迎娶的王妃——是妳！」

三日後，颯王打算迎娶的王妃——是妳！

「噗～～」緋纓聽到后的反應，是將還來不及吞下的花茶，從小嘴裡「噗」的一聲狂噴出來！

柳池被她激動的反應嚇了一跳，而緋纓脹紅小臉的表情則顯得十分複雜；有對柳池的歉意、對自己失禮行為的窘羞，以及被壞消息打擊到的錯愕與驚慌！

「立妃典禮就在三天後，妳……不會不知道吧？」雖說緋纓的反應說明了一切，但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柳大哥！那個……我最近可能睡太多，腦袋都昏沉了，所以剛剛沒聽清楚，你說了什麼？」緋纓緊張的開始結巴。「你和我開玩笑的，對吧？不然……不然就是我耳朵出問題了，呵！聽錯了……對！我一定是聽錯了！」

三天後，羅颯打算惡整妳一頓，聽起來是很合理的句子。再不然，三天後，羅颯打算好好修理妳一頓，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妙，但還是屬於合理範圍。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該是：三天後，羅颯要立妳為妃！這種讓她瞬間身體發顫、呼吸困難的奪命壞消息！

「風域已經對外發布消息了，不可能有錯。」柳池皺眉，若不是因為如此，他又何必冒著被處罰的後果趕回來。「三日後妳就是颯王的王妃，妳想，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會拿來和妳開玩笑嗎？」

「哇！」柳池一臉正經的發言，讓緋纓的小臉瞬間轉為慘白，跟著她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坐在地上。

下一秒，斗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透明珍珠，一顆接著一顆地滾下臉頰，那充滿無限委屈的純真淚顏，讓柳池一怔，一顆心因為她傷心無措的淚水，整個揪結在一起了。

「緋纓……」柳池見她哭得如此傷心，本能地彎下身關心探視，但隨即感覺到身後，一股深不可測、充滿殺氣的威力向他直撲而來——

「是誰！？」身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武將，柳池立刻轉身，迅速拔起腰間的長劍準備應戰，同時以身軀捍衛在緋纓之前。

從他右前方、濃密樹叢間緩步踏出的，是一名身穿白袍、俊美無儔的男子，他的嘴角噙著優雅的笑痕，但掃向柳池的碧綠眼瞳，卻像寒冰一樣刺人。

「屬下參見颯王！」柳池認出對方的剎那，立刻收起長劍、恭敬地屈膝行禮，背心不自覺地冒出冷汗。

他真傻！擁有無聲無息、自由進出這座花園的能力，完全無須動用武器，卻能以自身的存在，讓對方感受到強大的威脅感，整個風域除了颯王，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這時候，柳池聽見身後傳來的細小啜泣聲，更感覺到一雙小手緊緊地抓住他肩后的披肩，不用回頭，他也能明白那雙手的主人所散發的求救訊息。

柳池不敢動，因為他清楚看見颯王因為緋纓求助的動作，那雙原本只是泛著冷冷波光的綠瞳，瞬間危險地眯起，倘若目光可以殺人，他相信自己已經慘死在颯王凝視之下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羅颯並沒有理會柳池，直接邁開步伐緩步向前、穿過他的身旁，羅颯解下身上的披風，彎身將白色披風罩在蜷曲地上的緋纓，隨即長臂一扯，輕鬆將披風裹住的人兒攬入懷中。

「ㄚ頭，妳居然敢在其他人面前哭得這麼傷心？」羅颯語氣溫柔，低頭對著被自己困在懷中的人兒輕柔開口：「膽敢將本王專屬的權力分給其他人，妳說，該怎麼處罰妳才好呢？」

溫柔如愛撫的嗓音吐出的威脅句子，頓時讓緋纓止住啜泣，整個身子僵住，得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羅颯毫不避諱，對緋纓所展現的親昵舉止，讓始終站在一旁的柳池，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無庸置疑，那一雙翠綠色眼瞳所流露出的，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子絕對的佔有慾，而看清楚這一點的柳池，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看來，自己不在皇宮的這三年間，發生了許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或許所有人都認定了颯王和嫿姬早晚會在一起，但柳池回想起來，不管是颯王或是嫿姬，對於這樣的說法始終都是微笑以對，不予置評。

再來，他們這一對光芒耀眼的璧人，雖然長年在一起，卻從來不曾有任何親昵的舉止，說起來是有點奇怪，但眾人認為羅颯和嫿姬的個性皆屬淡漠內斂，所以不喜歡在外人面前流露真實感情。

直到柳池看到了將緋纓親昵攬在懷中的颯王，展露的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的佔有慾，那是颯王從來不曾在其他人面前流露過的神情。

顯然，自己和其他人一樣，在這件事情上錯得離譜。

「柳池。」羅颯這時候轉過身，語氣淡淡地開口：「你從小就是王妃的貼身護衛，此次為了三日後的婚禮私自返回，倒也情有可原，念在你這些年為風域立了不少功勞，本王特准你留下參加婚禮，不過婚禮后就得立刻回返，日後若有再犯絕不輕饒，你明白嗎？」

「多謝颯王，屬下遵命。」柳池立刻拱身行禮。

「好，你退下吧。」羅颯輕輕頷首，示意柳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