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暗示
「問自己?」仇警官似乎忘記了他此行來醫院的目的是為了父親。
醫生突然從白大褂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煙來,隔著口罩夾在了嘴上,然後將煙點著。
仇警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醫生,竟然敢在診室里抽煙?而且竟然以這種獨特的方式,隔著口罩能品嘗到香煙的滋味嗎?
可以看出,醫生抽煙的動作十分用力,那個雪白的口罩隨著兩腮的動作而有些變形,煙氣開始瀰漫在整個口罩上,然後從口罩上擴散開來,將醫生那張根本就看不到的臉籠罩住,樣子出奇的詭異。
很奇怪,仇警官似乎並不在意,只是獃獃地看著對面這個醫生。
過了一會兒,醫生才又說話了,說的還是同一句話:「那只有問你自己了!」
「問自己?」仇警官重複道。
醫生的聲音有些飄渺,如煙香一般:「這個過程很無奈也很無助,是不是?」
仇警官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醫生接著說道:「拷問自己的過程都是一樣的,可你又無法擺脫,就象你根本無法擺脫你的父親,一個患有老年痴獃,夜裡夢遊的父親一樣。」
「我並沒有想擺脫我的父親。」仇警官反駁道。
「真的嗎?」
「真的!」
醫生輕蔑的笑了,笑聲從口罩的煙霧中傳出,沒有絲毫的避諱。
仇警官的心又開始跳動起來,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醫生一定在哪裡見過,他是誰呢?
「你在創造記憶,創造一個善良的記憶!」醫生慢條斯理的說道。
「一個善良的記憶,你指什麼?」仇警官更回迷惑了。
醫生搖了搖頭,說道:「你以為你在盡孝心,你也覺得你應該盡孝心,所以你並不承認你所面對的困境,你在有意地遮掩著你的真實想法,如果不敢面對真實的自我,那麼你就一定在創造一種記憶,這種記憶會慢慢地被你當成最真實的生**驗。」
仇警官咬了咬牙:「好吧,我承認我曾想過擺脫我的父親,那又怎樣?」
醫生突然爽快地笑了,聲音不再顯得是那麼飄忽不定:「這就是剛才所說的平空創造的記憶,擁有這份記憶,你就擁有了夢遊的條件。」
「夢遊,你是說我在夢遊?」仇警官問道。
醫生不再說話,他將香煙掉過頭來,暗紅色的煙頭立即壓在了口罩上。雪白的口罩上只有一點黑色,在嘴唇的位置,滑稽卻又陰森。
「先生,輪到你了!」仇警官急忙抬起了頭,一名年輕而又醜陋的護士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仇警官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還是醫院的走廊,身邊還是有許多在等待就診的老人,一切與自己進醫院的時候並沒有變化。
「他在哪兒?」仇警官惡狠狠地問道。
年輕護士睜大了眼睛,有些驚愕地問道:「誰?」
「一個戴著墨綠色扁平眼鏡的傢伙,他可能穿著醫生的白大褂,也許還戴著一幅口罩。」仇警官確信自己再一次受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捉弄。
女護士上下打量著仇警官,確信面前這個人只有四十多歲,不象是患有疾病的人,然後才說道:「先生,你搞錯了,科里都是有名的老專家,沒有你說的什麼年輕人,」她的語氣十分地不屑,但停了一下又說道,「是不是其它科室的?」
仇警官知道自己有些失態,勉強擠出笑臉來:「對不起,我做夢了,吳大夫在嗎?我找他。」
吳大夫依然胖乎乎的,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從容而淡定,但仇警官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記得吳大夫似乎很擔心自己父親的病情,極力勸仇警官將父親帶到醫院來做一次徹底檢查。
站起身來,仇警官與吳大夫握手告別的時候下意識地瞧了一眼窗外,天色灰濛濛的,在樓前的一棵核桃樹下似乎站著一個人,筆挺的,穿著一件黑白格的條絨衫,抬著頭,眼神似乎能夠穿透這間診室的玻璃。
仇警官心一動,立即跑出了神經科的診室。
下了樓,仇警官來到了那棵核桃樹前,並沒有人,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黑白格的條絨衫在這個灰濛濛的天氣中一定不會太顯眼的,一定也會呈現出一種灰色來,讓人根本無法確認。
但那雙眼睛,好象的確有雙眼睛盯著診室的窗戶,只是這雙眼睛是否也戴著一幅墨綠色的扁平眼鏡呢?
這一次,仇警官沒有因為錯過抓捕那個年輕人而自責,他否認了自己在醫院再一次與這個年輕人交鋒的記憶。
那是一場夢,夢裡的事是不能做數的。
夜裡,仇警官沒有睡,他坐在書房的黑暗角落裡,在等,並且將房內的所有門窗都關上了。
凌晨兩三鐘的時候,仇警官聽到了響動,很輕微,但他知道那一定是父親又開始夢遊了,他依然沒有動,點起一根煙來,坐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煙頭的燭火很亮,赤紅色,如心臟一般有節奏的跳動著。
門終於被推開了,仇父顫微微的身軀緩緩地走了進來,走到了書桌前,再一次抬起了手,在空中撫摸著,彷彿撫摸著兒子的頭。
仇警官靜靜地看著父親的舉動。
我承認我曾想過擺脫我的父親!
白天在醫院夢中所說的那句話再一次在耳畔響起。
仇父轉身走出了書房,仇警官將手頭的煙掐滅掉,然後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只見仇父還是一如既往地將所有門都打開了,包括那個冰箱的門,這一次冰箱門還是沒有拽開。
為什麼還要一定要開冰箱門呢?
仇警官想起自己那天找父親的時候也將冰箱門打開了,父親還嘲笑自己,難道父親的現在就是自己的將來嗎?
老年痴獃與夢遊會不會遺傳呢?想到這裡,仇警官反而笑了。
仇父在並不大的房間內轉了一圈,打開了他所能打開的所有門,然後向著客廳的那扇窗戶走去。
仇警官知道父親下一步的舉動便是要打開窗戶,一直以來,這扇窗戶都被自己關得嚴嚴實實的,父親是不可能打開的。
如果打開后,父親會做出什麼呢?
仇警官想到這裡突然有些害怕,擺脫我的父親,這便是一個機會。
他的心在突突亂跳,但隨即便平穩了下來,外面的夜色黑暗得十分冷靜,而這份冷靜似乎喚起了他的意識。高林,程軍,還有那個女司機是如何殺人的?就是因為受到了那個年輕人的暗示,自己才不會上當呢!
我要擺脫我的父親,但不能以這種方式擺脫!
你雖然可以控制那三個人,但你根本無法控制我,我有著強大的自我人格,你不可能讓我殺掉我的父親。
如果我不打開這扇窗戶,那麼我就贏了,催眠術根本就左右不了我。
仇警官有些得意,但仇父的腳步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一步步地向著那扇窗戶邁近,每一步落在地上,悄無聲息,卻又實實在在地砸在了仇警官的心頭。
心臟再一次劇烈地跳動,這種感覺與那日在十字路口時一模一樣。
仇警官的臉色頓時蒼白了,難道自己竟然抵抗不住那個年輕人的力量嗎?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邪惡力量!
隨著仇父越來越逼近窗檯,仇警官的心跳也越來越激烈,身體彷彿也開始抖動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在推著他向前。
仇警官有些絕望,他看著眼前的仇父,難道自己真的要變成下一個高林,程軍嗎?這個年輕人為什麼要什麼做呢!
終於,仇警官在那股強大力量的推動下一個箭步躥到了父親的身前,將那扇窗戶打開了,外面,夜風如刀,割在臉上,身上卻沒有絲毫的痕迹。
黑暗充滿了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