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得不承認,阿三是我學習的榜樣,而我的周圍的確也沒有象他那樣的人。他在逆境中學會了生存的方式,而我則在順利中喪失了自己的優勢。我應該向他學習那些我一直不恥的行為、處世方法和觀點,就像他以前向我討教知識那樣細心地學習。他憑藉小楊的原因從我身上尋取了尊嚴,那就繼續吧,我能頂得住。這是一個虛偽而又可笑的想法,但在這個想法中,我與阿三生了置換。
又是一個學期過去了,繁華的春節和令人空虛的情人節也溜走了,冰消花綻的季節來臨了。終於,阿三出現在我面前,我依然用冷漠掩飾住自己的欣喜。我已經準備向阿三投降,我要用自尊的姿態向他學習可以擊敗他的知識。但是,接下來的事卻安慰了我。阿三不是向我傳授知識的,更不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來進行煊耀,因為他戴著一頂帽子。
阿三從來不戴帽子,沒有什麼原因,只是習慣,我當然很清楚他的這個習慣。而這一次,阿三不但戴著帽子,而且並沒有摘下來的意思。帽子下的那張臉很削瘦蒼白。我不明白他在作什麼,我期待著答案被揭示。
答案終於被揭開,阿三自己將帽子取下,拿在手中把玩著。他的頭已被剃光,在光光的頭皮上橫著一條暗紅色的傷疤,象一條貪婪的怪蛇張牙舞爪地爬在那裡。一個被實物所證實的傷害浮在我眼前,我知道阿三是來訴苦的,便很想聽聽事情的原委,但心中還有一絲疑惑,阿三能夠訴苦的對象不應該是我,至少小楊可能還在某處等著他呢!
小楊並沒有等他,而是已經拋棄了阿三,但這與那條傷疤的成因無關。那是在春節前,阿三頭一次在斗歐中吃了虧,這個虧吃得顯然很大,一條鐵棍掄了過來,阿三沒有躲開便住進了醫院,那條傷疤便是見證。以阿三的身手本可以避免這種事情的生,但這次他已經不行了。凡是有女朋友的人打架都會遜色很多的,因為心中有了牽挂,有牽挂的人必然就少了許多勇氣。
阿三不敢將這件事告訴小楊,怕她擔心,更怕她責怪。但最重要的是怕小楊見到自己這副無能的樣子。經驗告訴他,女人害怕的不是男人打架,而是自己喜歡的男人不會打架。雖然這個經驗有其生存環境的局限性,但阿三還是奉其為至理明言。因為這份顧慮,阿三躺在醫院裡浪費了寒假,更浪費了情人節。小楊寄到廠里的信上,語氣慢慢變得生硬,當阿三突然意識到危機的存在,他馬上離開舒適的醫院去找小楊,結果便是冰冷的面容以及絕情的話語。阿三沒有想到小楊會這樣狠心,他所有的乞求都付之東流,絲毫不起作用。這顆受傷的心靈被受傷的軀體所承載著,他想起了我,這個已半年未曾來往的朋友。
我並不是一個落井下石的人,我沒有必要再嘲諷和拒絕阿三,雖然我的心中的確泛著陣陣快意。小楊與阿三分手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一切都很明顯,小楊根本不會把阿三真正當作自己的男朋友,那隻不過是她對單調生活的一種反抗,對墮落生活的一種嘗試,這並不是真實的感情。阿三的確可以給小楊帶來新鮮,但那新鮮消失后,阿三的命運只有被拋棄,這是不足怪的。在這個社會中,完全不顧及地位、知識以及一切因素的愛情是不存在的。阿三以為自己找到了真愛,以為自己也可以身價倍增,那他是天真的,一廂情願的。我的預測終於被小楊無情地證實了,我感到極大的欣慰。
看著阿三悲苦的表情,我真有些憐憫他,而憐憫的背後竟然是自憐。我和他如此地相像,都被小楊所拋棄。在那個可愛的女孩面前,我倆都被無情的摒棄掉,我對阿三沒有任何優勢,阿三對我也沒有勝利可言,我們都是失敗者。可笑的是,我竟然還一直在我們的友誼之中爭奪著所謂的自信與自尊,現在看起來,那一切都是虛無的,都是庸人自擾。
正當我要以平等的姿態面對阿三時,阿三卻苦笑著總結:「我沒想到咱倆都一樣。」他的眼神中竟然掠過一絲滿足。我當然明白「一樣」的含義,因為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這句話卻出自阿三的口,這多少令我難以接受,尤其是他眼中那一瞬即逝的滿足感,這是什麼意思?我怎會和他一樣呢,現在訴苦的,展示著軟弱的人不正是阿三嗎?小楊戲弄他的感情不也正是證明了他的自大嗎?
我決定報復阿三所說的話。我笑著說:「阿三,我應該請你吃飯,為了這段疤!」連我也不清楚說出這句話的初衷,是善意的邀請還是幸災樂禍的嘲諷。但這些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阿三能夠接受我的邀請,雖然這份邀請中帶有對一個失意者盛氣凌人的意味,但它也將標誌著一個新的時期的開始。那時,我和阿三依然是朋友,友誼也會繼續。
兩顆受了傷的心走到一起,我們的友誼的確恢復了,我帶著莫可名狀的快感。我與阿三因為小楊而分開,又因為小楊而重聚。但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小楊,我懷疑她存在的真實性。其實這也無關緊要,因為沒有小楊,在我和阿三友誼的路上,也許還會有小柳、小柏以及一切小什麼。
後來,在一次男人的對話中,阿三自豪地對我講,他是小楊的第一個男人。我當然理解這句話中殘酷的內涵。我無言以對,只有迷茫。阿三的臉笑得很臟,男人的友誼與爭鬥也同樣的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