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實在沒有想到,阿三會又來找我。可是我還是讓他坐了下來,即便是一個不認識的人拜訪我,我也應該讓他坐下。聽完阿三的話,我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恢復我們之間的友誼。雖然阿三並沒有說,但我清楚,他也要尋回這份失去的友誼,所以,我們不用過多的言語,友誼便無聲無息地恢復了。若在半年前,我想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對於阿三,我除了痛恨以外,沒有任何情感,而現在,我卻在同情他,由於同情,由於彼此間真摯的惜惜相憐,我們的友誼又將繼續下去。
我永遠忘不了半年前的那一天,那天,我遭受了生活中最大的恥辱。看著阿三直挺的背影消失在門后,我徹底崩潰了,我輸了,輸得很慘,輸得一無所有。不但失去了小楊,更失去了阿三。失去小楊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失去阿三不正是如我所願嗎?可是,我並不希望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我與阿三的友誼,他以勝利者的姿態遠去,而失敗的苦果卻留給了我。這與我的計劃是背道而馳的,我的錯到底在哪裡呢?我是否過於自信了。
我的確是太自信了,自以為比阿三強,可事實並不是這樣簡單。是小楊,是小楊將這個答案揭曉,我不再自信。我的自信已被小楊輕易地擊碎,我的自尊也在阿三面前倒掉,我的知識全無用處,我敗給了一個連我自己都瞧不起的人,還有誰能夠瞧得起我呢?難道我真的就不如阿三嗎?阿三那套骯髒的理論在現實中卻戰勝了我深奧而博大的思想,我被現實所拋棄。
那天晚上,我一個走在附近的一個體育場中。夏天的夜晚,體育場上有對對情侶相互依偎著,在黑暗中說著甜言蜜語。而我只是孑然一身迎著混沌的晚風,踩著腳下的紅土,靜靜地思索。我已經根本就無法思考出什麼東西,這時,與其說是我的思維混亂,莫若說我再也不相信我的思考了。但人就是這樣奇怪,越是不相信自己,越是更加浪費自己的精力,大腦也就越得不到停息。我想了許多許多,直到體育場上再沒有散步乘涼的人,再沒有竊竊私語的聲音。空蕩蕩的,象我的心靈一樣的操場,我坐在看台的一角,聽著寧靜的夜,想著紛亂的事,我必須把這一切都理出個頭緒來,雖然於事無補,但這畢竟是個教訓,不可多得的恥辱的教訓。
阿三追求小楊,我是知道的,雖然並不是由我策劃,但我還是保持了沉默。我的目的自然是要小楊將阿三徹底嘲弄一番,並以此為借口與阿三決裂。但事實卻是小楊嘲弄了我,在與阿三決裂的問題上,我實際上也是一個被動者,從頭到尾,這件事似乎並不能怪阿三,因為我並沒有明確地表過態。但阿三真的就不知道我對小楊的感情嗎?不可能,阿三一定知道的,可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難道小楊的魅力足以過我們十幾年的友情嗎?
小楊的魅力並沒有那麼大,雖然我也被她的魅力所迷惑,但我還是可以客觀地作出判斷。也許,阿三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他要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他並不是要贏得小楊的好感,而是為了戰勝我。也許我與阿三之間早就存在著一種戰鬥,只是在這次戰役中,我們同時將小楊當作賭注,無論是誰贏得小楊的好感,他便戰勝了對方。阿三比我表現得更加勇猛,雖然我無法猜測他採用的是什麼手段,但必須承認他勝利了。不是小楊,而是阿三通過小楊擊敗了我。我在阿三面前這麼多年所建立起來的優勢在這一場戰役中便輸得乾淨。即便是我與阿三的友誼繼續存在下去,我也只是個弱者,我已然無法挺起胸膛,在阿三面前體體面面地作人。我的頭太沉,已經無法抬起來。我趕走阿三,不如說是阿三將我扔到了絕境,是他把我逼到峭壁,我只不過是個多餘的人。
我並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我的理想,我的抱負焉能在這樣一次挫折中便完全扔掉。但我必須扔下對小楊的思念,扔掉這份思念無形中也便扔掉了阿三在我心目中的優勢,我絕不允許他人在我面前佔有優勢,尤其象阿三這樣的人,那將是我的奇恥大辱。於是,開學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退出編輯部,離開小楊,免得彼此間只有尷尬。我這是逃避嗎,恐怕不是,我要重新開始,不能活在阿三與小楊的陰影下。
然而,我又一次想錯了,這片陰影是無法逃避的,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堅強,更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豁達。先,追尋而來的是阿峰與小芳。這兩個可惡的人,當初若不是因為他們,我又怎麼會落入小楊的情網,現在,我離開了小楊,他們卻又來打擾我。他們並不是代表小楊來尋找我的,他們只是勸我回到編輯部。在他們所說的那番話中,並沒有絲毫不妥之處,也根本不提小楊的事情。但恰恰是這一點令我無地自容。
我明白,他們不提小楊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們知道事情的全部。小芳與小楊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所以小芳當然什麼都清楚,更何況在阿三向我坦白之前,小芳也許是出於好意,曾問過我有沒有個叫阿三的朋友?當時,我的反應很簡單,只認為是小楊無意間向小芳提到的。但若僅僅是個話頭,小芳肯定不會向我詢問,她的意思就是為了給我一個暗示。現在,阿峰與小芳帶著憐憫的語氣勸我回到編輯部,雖然我知道他們出於好意,但我無論如何是無法接受的。
接下來的便是空虛,若僅僅是空虛還不足以令我感到難奈。在這空虛中,我還有一份渴望,於是,我陷入了煎熬。這份渴望是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我竟然開始懷念阿三。我不知道這份情感是如何產生的,難道真是那十幾年的交情還在起著作用嗎?但我絕對不會主動尋找阿三的,我不能那樣做,那樣做並不能證明我的胸襟有多麼寬廣,卻更說明了我軟弱的性格。我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出阿三的形象,從他的不善辭令到侃侃而談,也從他的自卑到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