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遺珠兩個字,像當頭一棒,武同春有如鼓脹的球被截了一針,衝天的怨氣登時泄了一半,橫起的劍划不出去,白石玉說的並非空話,結局很可能是同歸於盡,遺珠將成孤女,擺在眼前的恩怨無法了結,死後面目揭開,將更窩囊,數世代為同道所不齒。
其實,白石玉何嘗不悸怖,如果武同春不顧一切出手,他仍然無法在劍下破門逃生,的確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他見武同春心動,緊接著又道:「如果『黑紗女』真要你的命,你早死了,她也是為了遺珠是凝碧留在世間的骨肉,所以不忍下狠心……」
武同春痛苦地道:「她的手段,比殺人更殘忍。」
白石玉吐了口氣,道:「為了傳言中『冷麵客』挑戰天地會主的事,她趕來此地,費盡心機,調查真相。她恨你害死了凝碧,但未嘗不同情你是無心之失……」
武同春的劍放了下來,咬牙道:「她到底是誰?」
白石玉道:「這點我真的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武同春揮手,厲聲道:「你滾吧,乘我還沒改變主意。」
白石玉聳聳肩,開門離去。
武同春頹然坐在床上,心亂如麻。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情狀,必定會覺得相當可笑。
三官廟,座落在新野城西南面的山旁,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廟不大,但佔地卻很廣。
廟前的廣場,足可容數百人,平時沒有香火,只有一年一度的會期才有善男信女來進香膜拜。
由於傳出了「冷麵客」約斗天地會主的消息,三天前便已有各色江湖人物出入,誰不想趕這一場震顫武林的盛會,瞻仰一下第一劍手和江湖第一大首領的風采呢?有的人乾脆就住在廟裡等候。
廣場旁靠廟門,搭建了十座高台。
今天,是決鬥之日,一大早廣場上便人來人往。
武同春仍舊是老窮酸裝束,夾雜在人群中,望著高台,心裡既納悶又緊張,既然搭了台,表示是公開決鬥。
但「冷麵客」是冒充的,竟然如此明目張胆,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一個村俗打扮的長衫老者挨了過來,武同春側目一看,看出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丐」,不便明裡招呼,只用眼色表示了一下,算是見面之禮。
「千面丐」低聲道:「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這檯子,聽說是個陌生漢子付的工錢。」
武同春點點頭,不看「千面丐」,口裡道:「只有靜待下文了!」
日上三竿,台上靜悄悄地不見人影。台下的人群,喧嚷成一片。
焦灼的期待中,時將傍午,仍一無徵兆連武同春也感到不耐了。
「千面丐」喃喃地道:「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開大家的心?」
他仍緊傍著武同春,這是有用意的。
因為武同春是嫌疑人物,包不定是他故布的疑陣。
武同春一聽,覺得有點道理,惡作劇,未始不可能。
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道:「怪事,『冷麵客』是挑戰者應該先到場的?」
另一個聲音道:「可能想想不對,打退堂鼓了。」
原先的道:「第一劍手如此窩囊么?」
另外一個粗嘎的聲音道:「難說,名頭是虛的,老命可是實在的!」
武同春哭笑不得,這是當著和尚罵禿頭。
突然,一條人影凌空划落台上,姿態妙曼而利落,顯見身手不凡,台下四周一陣騷動,但隨即靜下來。
武同春心弦登時繃緊,定眼望去,只見上台的是個精悍的半百老者,短髭繞頰頭,有如刺蝟,加上濃眉巨眼,直若戲曲里的活張飛。
一個聲音道:「這就是『冷麵客』?」
另一個聲音道:「朋友是怎麼看人的?這面孔不但不冷,像一堆熊熊炭火。」
「難道是天……」
以下的半句咽回去了。
「不對,風度威儀都不像!」
「那……」
「不必胡猜,看下去就知道,想來是先唱出開鑼戲。」
由於這老者現身台上,人群再起騷動,議論紛紛。
「千面丐」朝武同春身旁靠了靠,悄聲道:「你見過天地會主么?」
武同春道:「一次,但等於沒見面。」
「為什麼?」
「對方蒙著臉。」
「衣著身材呢?」
「衣著可以任意改變,身材類似的很多,不足為憑,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在台上現身,才能憑身形判斷。」說著,朝台上掃了一眼,道:「這台上的老者是誰?」
『千面丐」沉聲道:「襄陽揚武鏢局總鏢頭『猛金剛』杜威,專為『冷麵客』來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為什麼??「千面丐」道:「剛剛接到小子們傳來的消息「冷麵客』劫了該鏢局的暗鏢,副鏢頭與四名護鏢的鏡頭慘遭殺害,是三天前的事。」』武同春登時髮指起來,想不到冒名者居然冒自己名號,做出這種大悻江湖道義的事。
但這一來卻替自己洗刷了一半冤枉,因為自己一直呆在新野,不會分身去劫鏢殺人,心念之中,道:「事情發生在什麼地點?」
「千面丐」微微一笑,道:「遠在百里之外,老哥,事不幹己,不談也罷。」
台上的「猛金剛」杜威發了話,先抱了抱拳,聲如洪鐘似的道:「區區襄陽揚武鏢局杜威,謹在此向各位先進朋友告罪,並非區區喧賓奪主,不懂規矩,實因『冷麵客』不顧江湖道義,劫鏢殺人,是以區區藉此機會,向他討還公道,請當事一方與各位朋友海涵!」
說完,又作了個羅圈揖。
四周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杜威目芒四下一掃,揚頭高叫道:「『冷麵客』,現身出來,杜某人要討回公道。」
話聲甫落,一條人影飛身上台。
群眾嘩然。
「他現身了!」
「不,不是『冷麵客』……」
「咦!這不是洛陽『宏義武館』館主易三江么?」
「怎麼回事?」
易三江兩鬢現霜,體態威武,雙目凌芒焰煙,冷厲地道:「『冷麵客』,你自恃劍法高明,為所欲為,無故殺害老夫愛子與兒媳,老夫今天要食你之肉,撕你之皮,為什麼還龜縮著?」
武同春激動非凡,冒充者居然如此胡作非為,看來在這短短的時日里,他做了不少天人共憤的事。
「千面丐」冷冷地道:「太可怕了,這是安排好了的!」
驀地,台上兩人身後多了一個人,不知是如何現身的,彷彿本來就站在那裡,像幽靈出現,兩人懵然未覺,還在人群中流轉目光。
人群中爆起了驚呼:「冷麵客!」
武同春激憤欲狂,現身台上的,身形、體態、衣著、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想不到面具仿製的如此精巧。
台上杜威與易三江陡地驚覺,雙雙回身旁門,三人是鼎足之勢。
武同春業已按捺不住,他要揭開對方的真面目,身形一動……「千面丐」用手一扯他的衣袖,道:「老哥,靜靜地看下文!」
「冷麵客」的現身,台下聲浪頓時平息。
場面靜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凝結了,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是空前盛會的序幕。
杜威與易三江面孔連連扭曲,眸中儘是殺芒。
久久,易三江才開口道:「你就是『冷麵客』?」
「不錯!」
「血債血還,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
「在下今天是特別拜會天地大會主,不及其他。」
「拔劍!」
「易館主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對你兩位,在下還不想拔劍!」連聲音神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武同春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身後一個聲音道:「事有蹊蹺,不能盲動!」
武同春回頭一看.身後站的竟然是白石玉,這話當然是對自己而及,口裡微哼一聲,轉過頭,不予理睬。
劍芒乍閃,杜威與易三江已掣出兵刃。
「冷麵客」冷酷地道:「兩位何必定要以鮮血開台?」
杜威與易三江挪步取了對角之勢,齊聲喝道:「拔劍!」
「冷麵客」搖搖頭,道:「兩位執意要找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著,緩緩抽出劍來橫起。
武同春眼裡迸出了火花、這冒充者不但用的劍是與眾不同的白色,而且起手式也難辨真偽.太卑鄙、太惡毒了。
白石玉冷冷地自語道:「有意思,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暴喝聲起,兩支劍以疾風迅雷之勢,罩向「冷麵客」,在心懷怨毒之下,兩人一出手便是殺著.勁勢之強,駭人聽聞。
台下靜得落針可聞.但每一根心弦,都昆得像引滿了的弓。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夾著兩聲悶嗥,然後一切止息,只那麼短暫的一瞬。
「砰!」杜威首先栽了下去,接著,易三江身軀晃了晃,也倒落台上。
台下驚呼之聲雷動。
武同春雙目盡赤。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來,冒充者使的當然不是「玄黃劍法」,但能在一照面之間,毀兩名一等一的高手,這等劍法,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台上,「冷麵客」哈哈一笑,大聲道:「大會主還等什麼,這檯子已經開過光了」
人群中有聲音道:「練了半輩子劍,今天才算開了眼界。」
另一個聲音接著道:「第一劍手,豈是幸致的!」
對於「冷麵客」,一般武林人絕大多數僅聞其名,不識其人,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表現了出神入化的劍術,使人在驚羨中感到恐怖。
武同春又蠢然欲動。
「千面丐」看出武同春的心意.淡淡地道:老哥,沉住氣,好戲在後頭!」
白石玉竟也接話道:「壓軸戲定然相當可觀!」
武同春勉強忍住。
「冷麵客」顧盼自豪,長劍仍然橫在胸前,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揚聲道:「大會主不敢應戰么?」.天地會是江湖第一大幫,會主是誰無人知道,但光只名頭就足以唬死人,「冷麵客」居然公開叫戰,的確是武林一聲雷。
場面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天地會主會應戰么?_他又能不應戰么?這不可一世的神秘梟雄,到底是什麼形象?每一個人的心裡有共同的疑問。
「冷麵客」名符其實,面冷如冰,不帶半絲表情,除了偶爾閃動的凌厲目芒,當然,沒幾人知道他是戴著面具。
一條人影,從廟門頂划空瀉落台上,輕如飄絮,點塵不驚。是個瘦長的黑衫中年。
台下立起竊竊私議之聲,無人能判斷現身的是否是天地會主。
武同春曾與天地會主朝過相,雖然不知對方廬山真面,但從體形上一限就看出並非天地會主。
「冷麵客」陰陰地道:「閣下又是誰?」
黑衫中年以更冷的聲音道:「區區天地會總香主周天龍!」
「你閣下憑什麼上台?」
「代表會主出面。」
「在下的對象不是閣下。」
「敝會主已經準備候教。」
武同春心中一動,感到一陣緊張,看來天地會主將出面應戰。
這黑衫中年身為總香主,身份相當不低。
「冷麵客」目芒一閃,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閣下出面?」
周天龍挑眉道:「由區區先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正身!」
「哈哈,有意思,如何驗法?」
「你試接區區一招,便可判明真偽。」
「閣下真的要先試劍?」
「不錯!」
「那你拔劍吧,由你先出手。」
周天龍站好位置,拔劍出鞘。
場面再起高潮,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兩人身上。
周天龍長劍一揚,道:「準備接劍!」
「冷麵客」根本不當回事地道:「閣下儘管出手就是!」
劍芒乍閃,周天龍出了手,天地會總香主,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劍勢之奇詭厲辣,令人目涼心懸。
白光暴起,一閃即滅。
慘哼聲中,周天龍連打踉蹌,口裡狂叫道:「你……你……為什麼白光再閃,周天龍栽了下去,血泉噴起數尺之高。
台下爆起一片驚呼,「冷麵客」竟然殺了天地會的總香主。
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武同春等意料之外,如果說「冷麵客」是天地會故意安排的,他便不會對總香主周天龍下殺手,如果不是,那他是誰?以冒充者的能耐而言,劍術已足可做視武林,為什麼要冒充別人呢?他挑戰天地會主,原先判斷是故弄玄虛,現在看起來是真的了,冒名公開挑戰,目的是什麼?「千面丐」栗聲道:「怪事,簡直的不可思議!」
白石玉插口道:「好戲連台,有意思!」
武同春側顧「千面丐」道:「是否該揭開他的真面目?」
另一個聲音代答道:「那是天地會的事,不必旁人越俎代皰。」發話的是「鬼叫化」,不知是什麼時候挨近來的。
武同春掃了「鬼叫化」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
人群喧嚷成一片,天地會總香主被殺,這是駭人聽聞的大事,預料中,天地會主將馬上現身。
這對天地會是極大的侮辱,也是嚴重的挑釁。
「鬼叫化」喃喃地道:「大有文章,這當中蹊蹺大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又有人上台了!」
一條灰影,飄落台上,赫然是自稱「灰衣人」的副會主牟英山,手提一個革囊。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我要殺他!」
老管家江姥姥、「無我大師」、西門堯,還有化名歐陽一凡的右護法師叔歐化雨。全死在牟英山手下。
武同春對他,可說恨比天高,仇比海深。
「鬼叫化」再挨近些,低聲道:「稍安毋躁,且看下文。」
「冷麵客」寒聲道:「牟副會主,怎麼,會主不敢應戰?」
牟英山陰側惻地道:「別急,你不會活著下台的,現在先表明身份。」
「冷麵客!」
「很像,但你不是!」
「閣下以為在下是誰?」
「卑鄙的冒充者。」
「冒充……閣下說在下冒充?哈哈哈……」
「你真的是『冷麵客』?」
「假不了!」
「你沒死?」
「死,什麼意思?」
狂笑數聲,牟英山徐緩而驚鷙地道:「要本座告訴你么?聽清楚了,旬日之前,『冷麵客』與『黃衣修羅』在通天岩決鬥,雙雙墜岩而死,你沒聽說吧?」
此語一出,震驚全場,這秘聞誰也不知道。
武同春與」鬼叫化」等,倒是不在意下,那是故意安排的好戲,藉以引出兇手,牟英山與童光武等,曾隱匿偷窺,奇怪的是冒充者不知此事,何以膽敢明裡冒充,公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現身,還製造了這場江湖問矚目的盛會?「冷麵客」哈哈一笑道:「副座,你沒找到在下的屍體,怎知在下墜岩而死?」
牟英山反而怔住了,看來他沒十分的把握判斷真偽。
武同春卻是心頭太凜,看來那晚墜岩的事,冒充者也知道,這麼說,冒充者是斷定自己死,才敢明目張胆的干為什麼?想做現成的第一劍手?牟英山期期地道:「你……真的是……」
「冷麵客」目無餘子地道:「怎麼,副座也想在劍下證實一番?』語氣中含有挑戰的意味。
略作沉吟,牟英山目芒一閃,道:「少張狂,本座會成全你的,你回答本座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向你挑戰,你敢應戰么?」
「哈哈,為什麼不敢;無名小卒罷了!」
「真的?」
「當然,根本不是一招之敵。」
「噢!那本座呢!」
「當場就可以一試!」
哈哈一笑,牟英同沉下臉道:「武同春與『冷麵客』是生死之交,本座與『冷麵客』曾數次交手,你沒摸清底,便公然冒充別人,真是無恥之尤。」
說話的聲音很大,台下聽得清清楚楚,又引起一陣喧動,顯明的,「冷麵客」居然是冒牌貨,太不可思議。
但冒充者所表現的劍術,仍然令人嘆為觀止。
「冷麵客」居然從容不迫地道:「副座話說完了?胡謅得有意思,在下不擬辯駁。事實將證明一切!」
這是反打一竹竿,說別人胡謅。
牟英山冷哼了一聲,道:「你敢摘下面具么?」
台下又告嘩然。
因為十人中有九個不知道「冷麵客」是截面具的。
情況演變得詭譎萬端。
「冷麵客」口角一撇,道:「在下為何要摘面具?」
牟英山道:「讓所有在場的江湖朋友認識一下。」
「冷麵客」哼了一聲道:「是副座先試劍,還是請貴會主出場?在下不在乎車輪戰?」
牟英山不屑地道:「對付你何須車輪戰,別把自己看大了,乘你還能開口,先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大感興趣。」
「冷麵客」眸中泛出驚疑之色,寒聲道:「想玩花樣?」
牟英山手中革囊一揚道:「你看了就會知道。」
說著,革囊倒轉向下一倒。
「砰」地一聲,一樣圓忽忽的東西,滾在台上。
驚呼暴起:「人頭!」
武同春也為之心頭大震,牟英山帶這個人頭來,是什麼意思?「冷麵客」連退數步,身軀微見顫抖。
「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同路人,他已經招供了。」
「冷麵客」眸中殺芒立閃,怒哼聲中,白刃劃出。
這反應早在牟英山意料之中,幾乎是同一時間,退步揚掌。
武同春心裡明白,牟英山能在八尺之內傷人於無形,他曾領教過。
一聲悶哼,「冷麵客」連退數步,劍勢沒完全展開。
牟英山長劍離鞘。
人影暴閃,「冷麵客」閃電般逸去,快速得令人咋舌。
武同春連想都不想,便從人群中拔起身形,划空疾追,剛剛繞到廟后,一陣震天的「轟隆」巨響,聲厲傳來,接著是鼓噪與驚叫之聲,眼前不見「冷麵客」的影子,只好恨恨地蜇回現場。
駭人的場面呈現眼帘,一座木搭的高台,支離破碎,已變成了一堆木屑,四下傳出陣陣呻吟之聲,人影奔竄,煙硝漫空。武同春呆住了,想不到比武台下會預埋了火藥。
白石玉欺近道:「可怕的陰謀。」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什麼陰謀?」
白石王大刺刺地道:「只要略加思想,事實顯而易見,這是連環雙殺之計。」
「何謂連環雙殺?」
「對方在台下預置火藥,目的在一舉而除去『冷麵客』與天地會主。」
「為什麼?」
「那就不得而知了,總是有道理的!」
「空話!」
「怎麼是空話,灰衣人牟英山帶上台的人頭,正是鳩工搭台的人,是冒充者一方的,不幸被天地會的密探追出來……」
「你怎麼知道?」
此刻,所有看熱鬧的江湖人物,除了不能移動的死者,有的已經離去,有的遠遠離去,三五成群,喋喋談論不休,白石玉與武同春近旁沒有人,所以兩個人能毫無顧忌他說話。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我親眼看到他們酷刑拷問那冒充者的同路人。但他寧死不招,否則的話,便沒好戲看了。你如果衝上台,正好,此刻已肢離體解。」
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道:「冒充者一方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離不了是天地會主的仇家!」
「不通!」
「什麼不通?」
「冒充者沒理由毀丐幫長老,動鏢又殺人。」
「這……也許想造成某種情況。」
「勉強之至,冒充者沒有理由故意樹敵,同時……」
「什麼?」
「以他的能耐,何必冒充別人?」
「這就有道理在其中了,第一,『冷麵客』名氣大,號稱第一劍手。第二,『冷麵客』是天地會死敵,冒充他,可以誘天地會主出面。」
「可是在牟英山說出通天岩之事後,冒充者並無驚異之狀,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個秘密了?」
「唔!這是個問題。」
「我非找到他不可!」
「你找不到他。」
「為什麼?」
「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面具一除,他便是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默然。
這話有道理,只要對方除去面具,假的「冷麵客」便算消失了,的確無法找起,除非對方再以「冷麵客」姿態出現,但經此一役,不再可能了。
白石玉又道:「丐幫不會放過他,天地會也不會,遲早謎底會揭曉的。」
武同春心裡一片凌亂,不想再談下去,他想到了台上的灰衣人牟英山,不知是否已遭了劫,當下挪動腳步,向炸毀的比武台走去……不見「鬼叫化」一干丐幫高手的影子,想來是追兇去了。
一些遭池魚之殃的傷者,已被人扶走。
白石玉疾步跟上,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找人!」
白石玉道:「如果你是找灰衣人,就不必了!」
武同春止步回身道:「為什麼?」
白石玉道:「業已被人抬走!」
武同春心頭一沉,道:「死的還是活的?」
白石玉道:「不死也差不多了,不過,可以打聽得出來的。」
武同春舉目望著空際,心情像一堆虯結的亂麻。
灰衣人牟英山一死,幾筆血債不了自了,剩下的,便是如何乘機應變,對付天地會,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
白石玉跟自己有奪妻之恨,而他偏又受命於「黑紗女」,這筆帳,該如何討法呢?女兒遺珠,落在「黑紗女」手中,父女活生生被拆散,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么?白石玉自顧自地道:「其實,你可不必追究冒充者,人家的對象是天地會主,你與對方可說是同仇敵汽。
「而『冷麵客』這外號,你並無意使之傳揚天下,『冷麵客』已死在通天岩,讓這名號永遠自武林消失吧,你……還是自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道:「我要見『黑紗女』!」
白石玉怔了怔,道:「做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道:「把事情作一個徹底的了斷。」
「如何了斷法?」
「隨便她劃出道來!」
「我可以把話傳到。」
「你帶路。」
「對不起,這點辦不到。」
「那我們的事先來個了斷!」
「我們之間本來沒事……」
「誰說的?」
「我說過,是代『黑紗女』辦事,並非我主動。」
「你既然做了,就得付代價。」
「現在?此地?」
「並無不可!」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吧?目前這周近全是天地會的眼線。」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換個地方?」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武兄,話說回頭,小弟對你的欽崇,初衷未變,兄台之所以不放過小弟;僅只是為了華錦芳的事。
「但那是誤會,除此之外,我倆之間談不上仇怨,這誤會兄台可以向武大嫂親自查證,如果查證結果認為非找小弟不可,再找也不遲。」
武同春對這狡黠人物的說詞,根本無法置信,但對方一再說是誤會,倒是有向華錦芳查證的必要,如她所說的.不滿意再找他不遲。
可是自己如何面對華錦芳呢?她父親「至上劍客」華容雖然早已客死南荒,但總脫不了是暗算父親的仇人,仍能做夫妻么?只有仍以假面目相對一途。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我會去查證。『黑紗女』的事怎麼說?」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小弟一定把話傳到,她見不見只台,是她的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朝兩人移來,赫然是童光武。
武同春殺機又告萌動,白石玉似窺知武同春心意,低聲道:「忍耐些,別誤了『黑紗女』的大事,否則你會後悔。」
「黑紗女」的大事,這句話令人莫測。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
童光武遙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迎上兩步,抱拳道:「童兄,真是幸舍!」
童光武靠近前來,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白兄,這位……就是那天在酒樓上……」
白石玉笑笑道:「不錯,童兄好記性,容小弟引介。這位是小弟數年前結識的忘年交賈老哥!」
說完,又向武同春道:「這位是童光武兄,劍道名手!」
雙方很勉強地互一拱手。
武同春心中暗笑,白石玉夠鬼,他妄指自己姓賈,事實上本來是假的。
童光武淡淡地道:「這位賈老哥當也是江湖同道?」
日石玉代答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童光武道:「怎麼講?」
白石玉一本正經地道:「賈老哥讀書又學劍,志趣在山水而不在劍,是以如此說法。」
驀地,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什麼賈老哥,是真的!」
武同春循聲望去,心頭為之大震,兩大外一條魁梧人影,赫然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白石玉眉頭一皺,道:「這位前輩說什麼?」
「東海大豪」望著武同春,冷冷地道:「甄耀明,你化成灰老夫也認得出!」
童光武粟聲道:「真要命?」
「東海大豪」道:「一點不錯,『真要命』便是他的外號,本名甄耀明,名號諧音。」
白石玉大聲道:「他分明是賈仁,怎麼會是什麼真要命?」
「東海大豪」目中厲芒一閃,氣勢凌人地道:「你知道什麼?」
白石玉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所知不多,僅識之無,不過,對賈老先生卻是知之甚稔。」
童光武凝視著武同春,他曾聽說過「真要命」這名號。
武同春兀立著不發一言,但心裡卻在想「鬼叫化」說過的話,這份打扮,與「真要命」
有六七分相似,果然被人誤認了。
「東海大豪」朝武同春獰視了一眼,道:「姓甄的,記得我江浪么?」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素昧平生!」
「東海大豪」狂笑了數聲,道:「少來這一套!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實在是命大。這五年的命,是你白揀的,到今天為止,你休想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心頭一動,五年前「真要命」重傷路倒,是「鬼叫化」師徒掩埋的,原來是傷在對方手下,這倒是真巧,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使天地會除名,各個除滅,不失為上策,何不將機應勢,以「真要命」的身份斗對方?轉念一想,又覺不妥,聽「鬼叫化」說,「真要命」生前結的仇不少,一亮身份,勢必招來無法預料的麻煩,不如來個神而化之,裝個糊塗。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區區一句也聽不懂!」
「東海大豪」眉毛一挑,道:「姓甄的,你怎麼變得怕死了?當年那股邪勁呢?」
武同春搖搖頭,道:「張冠李戴,閣下再仔細辨認一下,賈某人是什麼……真要命么?」
「東海大豪」斬釘截鐵地道:「沒錯,老夫眼目還未昏花,單你這身裝束,江湖道士找不到第二人。」
白石玉大聲道:「準是認錯了人,在下敢以生命作賭!」
童光武皺眉道:「白兄……」
他想阻止白石玉干預這件事。
「東海大豪」側目道:「你要以生命作賭?」
白石玉略不遲疑地道:「是的,在下與賈老哥乃是道義之交,不能袖手。」
此刻,看熱鬧的差不多已完全散盡,現場留下零星的不足十個人,看樣子是天地會的弟子。
「東海大豪」熠熠凌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你最好不要管!」
白石玉道:「為什麼?」
「東海大豪」道:「因為你管不了,何必輕賤自己的生命。」
白玉石微一莞爾,淡漠地道:「事有不得已而為者,道義重於生命!」
童光武靠近白石玉道:「白兄,你真的能證明這位老哥不是甄耀明?」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脫口應道:「根本就不是!」
「東海大豪」陰惻惻地道:「真要命,是否五年前撿口一命,變得膽怯了?」
白石玉代答道:「在下這位賈老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理法二字,實際上他只算半個江湖人,練過武,卻從未涉及江湖恩怨……」
「東海大豪」冷哼一聲,打斷了白石玉的話頭,道:「少賣弄口舌,今天到此地來的,全屬好事的江湖人,一個不過問江湘是非的人,絕不會到此地來,你想替他開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這倒不必要,閣下未免太小看賈老哥了。」
武同春淡淡地道:「賈某人只是不想多事,並非怕事。」
「東海大豪」打了個哈哈,臉色一沉,道:「好極了,證明給老夫看,你是如何不怕事,拔劍!」
武同春心頭一動,霜刃出鞘,形跡非敗露不可,因為這柄劍與眾不同。
白石玉的確是鬼靈精,立即道:「賈老哥他不用劍!」
「東海大豪」橫了白石玉一眼,道:「他的話毋需你代答,他手裡破衣包著的不是劍是什麼?」
白石玉道:「書劍漂泊,這劍只是裝飾,並非可以交手的利器,用之驅邪倒可以,以之對陣,不堪一擊。」
「東海大豪」怒呼了一聲,不理會白石玉,轉注武同春道:「姓甄的,怎麼說,你不拔劍將死得更快!」
武同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石玉又插口道:「真的要打?」
「東海大豪」獰聲道:「不是打,是要殺人!」
白石玉道:「閣下不用劍便無法殺人么?」
這句話是激將,但多少有些輕視的味道。
「東海大豪」目芒一閃,道:「不用劍將死得很慘。」
武同春已經不耐了,沉聲道:「那就試試看吧!」
他所習到的「玄黃掌法」,從沒機會用過,如果以「東海大豪」試掌,倒是十分理想的對象。
心念之中,又道:「請!」
白石玉相當周到,伸手道:「賈老哥,您的劍由小弟暫時保管!」
武同春愣了愣,這柄劍是祖遺的無價之寶,怎能隨便交給外人,何況姓白相當鬼詐,但事邊處此,不能不騰出手來。
因為「東海大豪」並非泛泛之輩,必須全力以赴,於是,暗一咬牙,把包著的劍遞與白石玉。
白石玉退開。
武同春蓄勢以待,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搏。
童光武也挪開身形。
「東海大豪」緩緩揚掌,平胸,然後劃出,動作很緩慢,沒有火暴之氣,像是在演練招式,而不是搏鬥。
但在行家眼中,卻兇險至極,因為中途不知會如何變化,也無法預估攻擊的部位,似乎每一個部位都有被攻擊的可能。
高手過招,生死勝負取決於一瞬之間,必須在一瞬間當機立斷,不能稍有猶豫。
武同春雙掌一圈,劃出,以攻應攻。
果然,在武同春發掌的同一時間,「東海大豪」的雙掌中途變勢閃電攻擊。
「砰!砰!」聲中,掌影翻飛,霍地分開,只這一瞬間的短兵相接,雙方交換了一十八掌之多。
現場殘留的人,被引了過來;彼此心裡有數,碰上了生平勁敵。
在「東海大豪」心中,仍認定武同春是「真要命」,五年前那次交手,雙方用的是劍,「真要命」在一招之後,重傷倒地不起。
預計中,他會血流盡而死,想不到他竟然還活著。
當然,「東海大豪」做夢也估不到對手是武同春。
雙方短暫地互一凝注,又合在一起。
彼此都存心要對方的命,出手儘是殺著,打得慘烈無比,旁觀的白石玉與童光武,也為之怵目驚心。
「玄黃掌法」僅三招十八式,攻守兼備,迴環使用,奧妙無方,武同春初次用以對付強敵,未能靈活運用,十個照面之後,漸入得心應手之境,是以威力在不斷增加,而「東海大豪」是全力出手,在互相消長之下,漸落下風。
白石玉與童光武臉色各異,白石玉是欣喜,童光武是沉重。
一聲厲喝,夾著悶哼同時響起。
「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連打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老臉有如紫血,「嗆」地一聲,拔出劍來。
武同春一窒,在功力懸殊不大的情況下,是無法以肉掌對劍的。
白石玉俊面一變,正待有所動作……一名黑農武土,匆匆奔到,朝「東海大家」與童光武分別行了一禮,道:「奉上諭,請兩位立刻回去!」
「東海大豪」放落劍,道:「什麼事?」
「說有重要事相商。」
「嗯!副會主情況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急於要知道的。
黑衣武士恭謹地道:「業已送到,恐怕……凶多吉少。」
「東海大豪」一擺手,道:「知道了!」
黑衣武士行禮退去。
「東海大豪」目注童光武道:「童巡監,我們走!」
說完,回劍入鞘,狠盯著武向春,又道:「姓甄的,事情不算完,你等著!」
武同春冷冷地道:「隨時候教!」
童光武向白石玉道:「白兄,所談的事情作最後考慮,下次見面時,區區希望得確實迴音!」
白石玉抱拳道:「好的,在下會考慮。」
童光武拱拱手,掃了武同春一眼,與「東海大豪」雙雙奔去。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像自語般地道:「下次碰頭就不讓你活著離開。」
白石玉把劍交還武同春,道:「我們該離開了!」
武同春接回劍,橫提在手中,想了想,道:「兩件事,在下重複一遍,第一,在下要見『黑紗女』當面了斷,務請把活帶到。
第二,關於你與華錦芳之間的事,在下查證之後,如果你的禽獸之行屬實,在下不會放過你。」
白石玉滿不在乎地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武同春不願再跟他纏下去,轉身便走。
事情已了,沒有再回客店的必要,他是一劍之外無長物,行動相當自由。
實際上,事實並未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冒充者的身份成了謎。只有一樣,對丐幫邱長老被害的冤枉,算洗脫了。
可是,由於易容改裝,被指為「真要命」,意外事故將接踵而來。
如果去了易容,勢必要展露真面目,而自己恢復了容貌,除了方大娘一家三口人,沒別人知道:「冷麵客」也隨著通天岩頭的假戲而消失了,冒充的「冷麵客」不可能再以那身份出現。眼前該如何是好呢?正行之間,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家師請少俠速去一趟!」
武同春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大力丐」,止步回身道:「令師在何處?」
「大力丐」道:「要飯的帶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什麼事?」
「大力丐」顯得有些激動地道:「已經踩到了假的『冷麵客』的落腳處!」
精神一振,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好極了,請帶路!」
這是個峭壁夾峙的狹谷,像一條街道,上望只見一線天各道幽深,在十丈之外,谷里是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四名老丐,散坐在谷口,其中三個身上業已見紅。
武同春與「大力丐」來到。
「鬼叫化」起身迎上,激動地道:「老弟來得好!」
武同春目光掃向三名受傷坐地的老丐,他僅認得「大力丐」,這幾個不曾見過,微一皺眉道:「老哥,怎麼回事?」
「鬼叫化」憤憤地道:「慚愧,老要飯的四人,竟不是那斯的對手!」
武同春目蒼一閃,道:「人在何處?」
「谷里!」
「什麼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老哥進過谷了?」
「當然,不然三位長老怎麼受傷。」
「對方只一個人?」
「是一個人!」
「在下進去會他!」
「我們一道!」
「大力丐」道:「師父,弟子也去……」
「鬼叫化」擺手道:「你守在外面,三位長老受了傷,得有個人照顧。」
說完,朝武同春偏了偏頭,道:「走,我們進去!」
武同春定了定神,當先步入穀道,心中不無激動,那冒充者的劍法他見過,是罕見的勁敵,四長老三受了傷,這點就可見一斑。
走完窄窄的穀道,眼前現出一片岩石地,峭壁圍峙中,像一口巨井。
一條人影,由石旬后幽然出現,仍是「冷麵客」的面目。
武同春登時激動非凡。
「冷麵客」陰陰地道:「好哇!邀來了助拳的,何方高人?」
武同春迫前數步,寒聲道:「你是誰?」
「冷麵客!」
「你不是!」
「在下不想爭論,你閣下又是誰?」
「賈仁!」
「假人?嘿嘿,有意思,假人也好,真人也罷,在下不想殺害無辜,識相的快退出去吧!」
「沒這麼便當!」
「冷麵客」目芒掃向「鬼叫化」道:「老要飯的,在下已經劍下留了情,別太不知足,如果在下一個時辰未放開手的話,你們幾個要飯的連收屍的都沒有。」
武同春怒哼了一聲道:「別太張狂,老夫可以替你收屍,現在先報上你真實來路。」
「冷麵客」打了個哈哈道:「口氣不小,你窮酸算老幾?」
武同春解開舊衫,把霜刃連鞘執在手中,冰聲道:「你準備躺下去才肯吐實?」
「冷麵客」吐口氣,道:「你老窮酸定要找死,也是沒辦法的事。」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為什麼要冒充『冷麵客』濫殺無辜同道?」
「冷麵客」陰陰地道:「等閣下倒地時,在下一定奉告。」
怒哼一聲,武同春霜刃出鞘,厲聲道:「拔劍!」
「冷麵客」突地後退一步,栗聲道:「閣下用的劍……」
武同春冷笑一聲,道:「怎麼,只許你變造冒充別人的兵刃?雪刃霜寒,降魔誅妖,老夫那時准要你死得心安就是!」
「冷麵客」目芒連閃,道:「閣下的劍也是故意變造,還是……」
武同春借用對方剛才說過的話道:「等你躺下時,老夫也一樣會據實奉告!」
「冷麵客」道:「慢著,這劍難道是真正『冷麵客』所用的那柄?」
「怎麼,你承認冒充了?」
「承認,閣下先說此刻來路再動手。」
「如果老夫不說呢?」
「恐怕不行!」
「那就動手!」
「老實奉告閣下,在下要據此決定是否該下殺手。」
武同春大為愣愕,對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看來此中必有文章,自己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之中,沉聲道:「老夫與『冷麵客』乃是忘年至交。」
「冷麵客」目中登時爆出凌芒,厲聲道:「忘年至交?」
「不錯!」
「閣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么?」
「這個……當然知道,不過他與老夫有約定,不向第三者泄露。」
「鬼叫化」目芒連閃,事實上他真的不知道「冷麵客」就是武同春本人,而聽口氣這冒充者似乎知道「冷麵客」的來路,這就有些古怪了。
「冷麵客」點點頭,沉凝地道:「閣下所持的兵刃是他的?」
武同春毫不躊躇地道:「不錯!」
口裡應著,目光卻一不稍瞬地注意對方的表情。
「冷麵客」睜大了雙眼,激聲道:「他的兵刃怎會在闊下手中?」
武同著故意猶豫著道:「有告訴你的必要麼?」
「冷麵客」以斷然的口吻道:「非常必要。」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是老夫給他收的屍!」
「冷麵客」雙目暴射厲芒,連退兩步,狂激地道:「這麼說,他……使與『黃衣修羅』決鬥,同歸於盡的事是確實的了?」
武同春點點頭,沉重地道:「半點不虛,你是因此才冒充的。」
「冷麵客」閉口無言,雙目發赤,隱見淚光,這使武同春大為困。
久久之後,「冷麵客」才哀聲道:「他真的死了,想不到……」
「鬼叫化」怪叫道:「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咳怪不已,自己並不認識他,他為何有這種表現,面具之下遮掩著的是什麼樣一副面孔?他冒充自己的原因何在?在自己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具備這高的功力,這實在令人莫測?「冷麵客」凝望著武同春道:「他……真的是決鬥而死?」
武同春頷首道:「這不假!」
「冷麵客」目芒一閃,道:「沒有陰謀?」
心頭又是一動。
武同春道:「你似乎很關心他?」
「可以這麼說。」
「什麼原因?」
「閣下真是他的至友?」
「這假不了,老夫可以說出他的任何隱秘。」
「噢!這……閣下說說他的臉?」
「他不願人知道。」
「是託詞么」
武同春怔住,情況越來越詭異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因為對方的身份目的不明,而目前仍是生死之敵的狀態。
「鬼叫化」寒聲道:「你小子到底在揭什麼鬼?」
「冷麵客」道:「在下要和這位閣下單獨一談。」
「鬼叫化」雙目圓睜……武同春心念電轉,略一躊躇,道:「您老暫且請迴避,此事區區會妥善處理。」
「鬼叫化」無可奈何地轉身出谷。
武同春這才再次迫著問道:「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你到底是誰?」
「閣下先說說他不願人知道的秘密是什麼?」
「好吧!他的臉業已復原,但仍以『冷麵客』面目出現。」
「他的真正身份?」
「你想套取老夫的話?」
「咱們彼此彼此,在下也透露一點,他的臉得以復原,是家祖父的神術,如閣下與他是至交,應當知道家祖父是誰。」
心頭狂震,武同春連退數步,陡然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方家兄弟?」
「冷麵客」全身一顫,雙目凌芒大張,激越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對方竟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他是不該欺瞞的,咬咬牙,摘下面具。
方桐倏然窒住,半晌,才上前拉住武同春的手道:「武大哥,你……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武同春立即又戴回面具,道:「兄弟,我的身份現在還沒人知道,更沒人知道復容的事,仍叫我賈仁吧。現在你先說說,為什麼要冒充『冷麵客』殺人?」
方桐原來是故意改變了聲音的,現在用本來的腔調道:「武大哥,這事說來話長,小弟簡單地說吧,家祖父化了這些年的心血,隱居豚世,目的在以他平生所學。造就小弟,小弟最近成功,所以……」
武同春忍不住插口道:「怪不得你有這高的身手,以後呢?」
方桐閃動著目光道:「所以小弟開始進入江湖,查訪當年的殺父伙人!」
「啊!仇人是誰?」
「對不起,家祖父叮嚀,此事不許假手任何人。」
「那……」吐口氣,又道:「言歸正傳吧!」
方桐拉回正題道:「小弟是在無意中聽到傳聞說,『冷麵客』恃技濫殺無辜,當時一分懷疑,全力追查之下,終於碰上了對方,幾句話便使對方露出了狐狸尾巴,嚴詰之下,冒充者供出是天地會的陰謀,目的是要藉此引起武林公憤,借刀殺人。」
「『天地會』的傑作?」
「是的,小弟一怒之下,開了殺戒,斬了冒充者,然後借用對方的行動,放出空氣,挑戰天地會主。」
「這……不太冒險么?」
「小弟聽說大哥已因決鬥而與對手同歸於盡,悲憤之餘,有心要代大哥討公道……」
「這麼說,兄弟根本沒殺人?」
「當然!大哥決鬥的事……」
武同春把「鬼叫化」設計安排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桐激動地道:「想不到其中有這多的周折!」
武同春沉重地道:「兄弟,天地會是不會甘休的,你還是別再以『冷麵客』面目出現,以免增添意外枝節,讓『冷麵客』永遠消失了吧!」
點點頭,方桐道:「好的,大哥行止如何?」
武同春想了想,道:「兄弟,我還有些事要辦,暫時分手,以後會見面的,現在得先把事實真相向丐幫說清楚,消除這可怕的誤會。」
方桐期期地道:「可是小弟的真實身份,可不能……」
武同春道:「這我知道,『鬼叫化』對大娘並不陌生,我會解釋的。」頓了頓,又道:
「兄弟怎會藏身在這種地方!」
眉毛一揚,方桐道:「小弟原意是要引天地會的人來這絕地,好解決這公案,現在真相已白、沒這必要了,大哥……就要走么?」
武同春拍拍方桐的肩頭道:「兄弟,願不久再見!」
說完,依依山谷。
到了谷口,「鬼叫化」迎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情形怎麼樣?」
武同春悄聲把經過說了一遍,並請「鬼叫化」保守方桐身世的秘密。
「鬼叫化」恨恨地咬牙道:「想不到內情是如此,很好,這筆帳本幫非向天地會討取不可。」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會全力以赴的,連『無我大師』的老帳一起算,三位長老的傷……」
三長老與「大力丐」遠站一旁,看來已無大礙。
「鬼叫化」道:「不要緊,小事一件。」
武同春又想到了白石玉與華錦芳的窩囊事,吁口氣,道:「在下尚有私事要處理,就此告辭,以後再聯絡!」
說完,拱手一揖,又朝「大力丐」等遙一抱拳,彈身逕去。
又到故里,武同春情不自禁地奔入家園廢虛,面對亡妻吳凝碧的墓,忍不住又滴下了愧海之淚。
家破人亡,骨肉離散,全在一念之間,一想到這傷心事,便覺豪氣盡消,萬念皆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人影閃動,白石玉與華錦芳雙雙行來。
武同春雙目盡赤,血脈賁張,殺機狂熾起來。
兩人行近,白石玉打了個哈哈道:「武大嫂,這就是我向你說的,武大哥的忘年交老賈先生。」
武同春在狂激之下,感到啼笑皆非。
華錦芳遲疑地望了武同春幾限,福了福,道:「賈前輩,您好!」
武同春「唔」了一聲,手按上了劍柄,眸中閃射厲人殺芒。
白石玉臉色一肅,悠悠地道:「賈老哥,在下一再申言這是場誤會,現在三頭對面,誤會應予澄清!」
說著,目注華錦芳道:「大嫂,你說吧!」
武同春的身軀簌簌而抖,殺念仍然一分熾烈。
華錦芳悠悠地道:「賈前輩與『冷麵客』都是拙夫的至友?」
武同春從牙縫裡進出聲音道:「不錯!」
華錦芳望向白石玉道:「用行動來解釋這誤會吧!」
白石玉笑了笑,用手抓掉頭巾,如雲秀髮披了下來,聲音一變,道:「老哥,可以釋疑了吧?」聲音嬌脆悅耳。
武同春雙目暴睜,連退三步,厲聲狂叫:「原來,你……是女的?」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當然,否則怎能毫無忌憚,男女授受不親啊!」
武同春木住了,心裡的殺機,變為狂亂,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白石玉竟然是易釵而棄。
一股難言的歉疚之感,由心底升起。
由於這誤會,華錦芳的罪可受夠了。
白石玉沒抖出自己的身份,為什麼?深深一想,修有所悟白石玉受命於「黑紗女」,這兩個女的目的在於替凝等向自己施報復,這一波平了,以後的還不知道。
兩女與凝碧多半是姐妹輩,所以才會出頭。
故意製造這糾紛,當然是想藉此折磨自己。
白石玉又道:「賈老哥,您不再要我的命了吧?」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無言以對,似乎連恨都恨不起來,因為對方這種殘忍的報復手段,反被對凝碧的虧欠心理抵消了。
尤其,現在正對凝碧的墓。
華錦芳幽凄地道:「賈前輩,同春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武同春心弦劇顫,暗忖:「華錦芳是仇人之女,這是一樁婚姻悲劇,能再以夫妻的名份生活在一道么?不能,那該怎麼辦?算了,認命了吧,遺珠受『黑紗女』的保護,她會善待她的,自己此生業已註定了悲劇的下場。……」
心念之中,盡量把語調裝得冷漠地道:「老夫久已沒見到他,無法作答。」
白石玉冷冷地道:「在下看,這件事的內情,只有『冷麵客』真正明白。」
武同春痛苦莫名,又被扔入了無形的煉獄,他無法再呆下去了,他有一種即將要崩潰的感覺。
華錦芳低頭垂淚。
就事論事,她是無辜的受害者。
白石玉面上泛起一抹異樣的微笑,是嘲弄,也是幸災樂禍。
武同春在心裡道:「笑吧,得意吧!我認了,誰教我當初不辨是非。凝碧,你死得很慘,但你現在可以看我活著償付出的代價。
「我,什麼也沒有,任何屬於我的,都已不存在,我只是行屍走肉。錦芳,誰叫你是仇人之女,你也認命吧!」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緩緩回身,舉步。
華錦芳凄聲道:「他走了?」
白石玉若有所指地道:「他是可以走了,留下來做什麼!」
武同春走了,走向不可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