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采眉姑娘
洪金寶斥了幾句才把門帶上,心想這行業也不錯,只要東探一點,西窺一幕,到時願者上鉤,看人開口,少則三五兩,多則三五十兩或上百兩。
只要值得,任何價碼都有人出,遠比上山冒生命采什麼千年人蔘,賣個三百兩還輪不到人家揩油幾次。
他覺得將來若做這行,該是大有錢途,不禁也想著烏龜陳謀生之道。
這小傢伙到底有何方法打探如此多不可得之秘密?還有,他那烏龜巢到底藏了多少寶藏?
哪天有時間,或者該光顧光顧一番。
不到中午,二叔又回來,打斷洪金寶美麗幻想。
他趕忙掃完落葉,還親自下廚做飯菜,盼能以溫情軟化敵對態度,並彌補些許過失之罪。
好不容易吃過中餐及晚餐,二叔綳著臉稍稍鬆開。洪金寶以為情勢將會改觀,還在小庭院準備茶水想來個品茶談心之際,外頭卻傳來急促敲門聲。
「救命啊!」是女人,聲音焦切萬分。
「誰?」洪金寶以為是花貴如,急急去開門。
「是我,快開門,有人要殺我!」
門一開,哪是花貴如?而是一襲白衣羅裙,長得幽怨而楚楚動人的沈采眉。她雙腳已破,血跡斑斑地鑽門而入。
「洪大哥救救我,有刺客要殺我!」驚弓之鳥般躲在洪金寶後頭。
「誰那麼大膽!」洪金寶瞧及巷角果然有位黑衣人持刀追來,突然有人擋架,黑衣人猶豫一下,甩頭即逃。
洪金寶大喝:「有膽別走!」
左腳正跨出半步,突然又想起二叔禁令,趕忙收回,轉頭瞧一眼,二叔面目冷森蹲在屋檐下,他干裝笑臉:「沒事,沒事,只是一些小流氓鬧著玩,已經走了,沒事了!」技巧將門帶上。
「他不是流氓,是刺客!」沈采眉不知此處狀況,仍驚魂未定直叫:「他是專為殺我而來!」
「有話待會兒再說!」洪金寶急欲掩她嘴巴,免得越描越不可收拾。
「她是誰?」二叔冷森斥來。
沈采眉忽聞聲音,這才發現另有其人,一時窘困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她……她是少爺的女朋友,叫采眉。」洪金寶乾笑著:「很早就認識了……」
「胡說!少爺早就有了未婚妻!」二叔面色更冷:「叫她走,你再胡搞,一輩子都不要回來!」
說完風頭進入屋內,不給任何解釋機會。
「二叔……」洪金寶左右為難。
沈采眉幽怨了,眉頭皺得結成一團,她似乎已習慣此種命運,感傷說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
「說哪兒話,小雪子不在,我當然要照顧你!先坐下,我替你敷藥。」
把她按坐於先前準備用來寒喧的茶椅上,洪金寶已拿出烏龜陳留下來的靈芝刀創液,準備替她治傷。
沈采眉默默地讓他捏著小腳,方才為了逃命而捨棄鞋子,此時已被扎傷數處,鮮血直流,洪金寶卻不厭其煩撕下衣角,沾著茶水替她洗滌傷口。
那份細心瞧得采眉淚水直流,多少年來,又何曾碰過如此善待自己的男人?除了慕容寒雪,也只有這位胖哥哥了。
外貌古典的她,本就存有一股幽怨,此時又掛下淚水,直叫洪金寶不忍心,急急打哈哈哄她:「沒事啦,只是一點小傷,至於那位刺客,哪天我再去收拾他。」
「謝謝你。……」采眉想擠出感激笑容,但並不容易。
洪金寶打著哈哈,邊替她治傷,順便也欣賞這位號稱花城最美的女人。那瓜子臉的美人胚有著一副靈動如星星的眼睛,若非抹上一層命運煎熬的苦澀,那將是一對動人的靈魂之窗。
挺挺鼻尖,小小櫻唇,配合的恰到好處,直若含苞待放水仙花般幽雅清純。抿嘴,投眼間立即泛生一股讓人不自覺而愛憐神韻。她果然是個絕世佳人,難怪被譽封為花城第一美女。
洪金寶最重要還是分別她和花貴如差異地方。她是清純如水仙,花貴如則如冶艷多刺成熟玫瑰,各有特色。
當然,若以情慾來說,洪金寶是較滿意這朵跟自己另有一段情的多刺玫瑰。
他想,這樣也好,免得和小雪子爭。人家英俊又有錢又是個世家弟子,當人僕人怎麼爭都好像差一截,現在總算可以平起平坐了。
傷口已抹上靈藥,待要包紮之際,洪金寶突然而想起自己這張不想見人的臉容,此時不說被瞧個精光?
他趕忙以手掩臉,急問:「你看到什麼?!」還存一絲希望。
「什麼?看到什麼?」沈采眉被問得莫名其妙,一時弄不清他話中含意。
「你真的沒看到?」洪金寶希望更濃了:「我是說我的臉有什麼特別嗎?」
「你的臉?……」采眉已明白怎麼回事,但她心地善良,並不想讓洪金寶感到窘困,心頭倒泛起一絲笑意:「我沒看到啊,只看到手,……」
目光剛落向那左手,她心中突然而叫糟,因為那左手也是紫痕條條啊。
洪金寶也發現自己雙手遠比臉面還嚴重,哪還掩得了什麼?窘僵地縮了手,自嘲道:「昨夜我也碰上十幾名刺客,他們偏偏用暗器,害我受了點傷。……」
「要緊嗎?」沈采眉倒是真心關心。
「沒關係了,已經上了葯。」似乎騙過她的感覺使洪金寶坦然許多:「我的臉會很嚴重嗎?」
「呃,不會,只剩一點痕迹。」「真的?」洪金寶用摸去,臉部本是凸腫感覺少了許多,不禁相信烏龜陳給的靈藥,心情隨而又坦然許多。
「那刺客會不會跟方才那位是一路的?」沈采眉特別在乎此事。
「呃……有可能。」洪金寶得為自己謊言負責:「不過我全部宰了他們。這位一定另外再派出來的。你知道他們來路?」
「不知道。」沈采眉搖頭,心情開始低落。
「他們為何追殺你?」
「我也不清楚。」
「以前都沒感覺?」
「沒有。」
「直到你想告訴我什麼秘密之後,刺客才向你下手?」
「嗯!」沈采眉道:「早上我去找烏龜陳,下午就發現不對勁,我想來找你,結果刺客就出現了。」
「這麼神奇?」洪金寶滿頭霧水:「他對你的行蹤簡直瞭若指掌?」
「我想他一直都在監視我。」
「有此可能。……」洪金寶百思不解:「他監視你又為了什麼?」
「大概想明白我跟小雪子的關係有多深。」沈采眉道:「也就是說,他們不知道,我是否知道小雪子的任何事情,必要時,先殺人滅口再說。」
「事情越來越玄了!」洪金寶頻頻點頭:「看來小雪子並不是那麼單純的病死。」突又問向采眉:「你知道什麼秘密?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
沈采眉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件事對你有沒有幫助,只是對小雪子的傳聞是是非非,你又在查,我想我該把所有知道的線索告訴你。希望能確定他到底是生是死?……」
「你說就是。」雖然洪金寶已答應二叔,但此時此刻,他還是決定聽聽線索再說。
沈采眉點點頭,立即說道:「事情是發生在去年中秋前夕,有一次小雪子跟我前去寒山寺祈福,但我感覺出他並非真心祈福,而是想尋求什麼。他拿著香東拜西拜之際。眼神總是瞄著裡頭許多神像、圖案,後來他停在寒山跟拾得佛像中間駐足良久,才從佛像上找出幾句詩,他背起來,又用指力毀去,我問他那是什麼?他則說是一首修道佛謁,若悟通了,人生自是開闊再無煩惱。後來,他又去了兩次,卻未再帶我同行。而後,他就離開蘇州,一直到今天,唉……」
沈采眉輕輕嘆息:「我想他離開蘇州,一定跟此有關,沒想到卻一去不回,還傳來噩訊。
說到傷心處,她含淚欲泣,但強忍了下來。
「有這種事?」洪金寶若有所悟:「這麼說,他去九宮山修行,多少牽連寒山寺了嗎?」
「我也這麼想。」
洪金寶沈思一陣,問道:「他在寒山寺到碰過什麼人,你有印象嗎?」
「我才跟他去兩次,知道不多。」沈采眉道:「但是以我的感覺,他對寺中人似乎不熟,他只關心拜佛,還有寺中一切古迹。」
「那他一定找到什麼了?……」洪金寶哺哺念道:「他到底找到什麼?……什麼東西能讓他那麼心動?難道會是那佛謁?不可能吧?他會為了幾句話跑去吃齋念佛?還躲在千里深山吃苦受難?」
他想不出,不禁更為衝動想到寒山寺走一遭,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但意念剛動,不自覺地瞧往屋內,二叔的禁令實在要命。果然二叔又自臉色深沉地立在門口瞪著人。
「你還在跟人談情說愛?」二叔瞪向那女人被捏抓著的小腳。
洪金寶為之干窘:「沒有,只是……」
「我自個來好了。」沈采眉又困又窘,趕忙將布條接過手,準備包完就走人。
「什麼女人能不能碰都不曉得。」二叔冷道:「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就曉得?」洪金寶細聲反語:「我還懷疑你碰過女人沒有?」
「你說什麼?!」二叔聽不清,但從他表情總覺得是在唱反調:「連我的話,你也敢頂?」
「沒有啦!」洪金寶僵著臉:「現在有人要殺她,叫她走,豈不送人上西天?」
二叔為之一愣,他本就是厚道之人。
沈采眉已綁妥布條,軟著身子已想離去:「對不起,給你添麻煩,我走就是。」轉向二叔:「多謝老伯寬容。」拜個禮就要走人。
洪金寶急急攔下她:「等等,讓我想想辦法再說。」
二叔實在不願落個逼人上吊之嫌,冷哼一聲,走了,來個眼不見為凈。
洪金寶噓口氣,腦袋轉個不停,看樣子,非得找烏龜陳想辦法,或著宰掉那刺客,以絕後患?
「宰他不如逮他,說不定能逼問出什麼線索。」
他有了決定,目標不禁落於采眉身上,以她當餌,那是最好不過了。
「你認為刺客還會再來找你?」
「不清楚。」
「那,用怕來感覺,你怕嗎?」
「有一點」
「那就對啦,他一定會來,我準備逮他。」洪金寶興緻沖沖:「我要以你當餌,你可願意?」
「我能避開嗎?」倒是你。」沈采眉道;「為了我、你可能再遭你二叔責罰。」
「管不了那麼多啦,我二叔是明理的人,氣頭上讓他揍兩下,等氣消了,還不是完好如初。」
洪金寶決定離家出走,都二十齣頭,怎麼連自己生活都沒有:「我們等到三更,你還是照樣走回去,然後我躲在後頭保護你。當然,你要表現出,我還不能離開這裡的害怕感覺,刺客才可能會上勾。」
「我會試試。」
「當下兩人又坐下來聊些有關慕容寒雪之事。
二叔倒未再出面趕人,洪金寶也決定三更開溜,若能過關就過關,若被逮著,只有攤牌一途了。
很快地,三更天已至。
月影半斜,野犬輕吠,冷風颼颼,今夜顯得特別清冷。
洪金寶找不到繡花鞋,只好將自己大如龍船的鞋子暫借她穿,空隙再塞布團倒也勉強應付。
沈采眉瞧得自己像演戲小丑,不禁難得露出笑容:「好怪。……」
「這樣也有好處,免得你走太快,我跟丟了。」洪金寶頗為滿意自己傑作。瞧瞧天色:「差不多了,你走吧,我隨後就到。」
沈采眉依言輕推門扉,小巷一片黝黑凄清,冷風灌來,不禁打了哆嚏,不必裝,心頭即已升起一股懼意,她咬咬牙,鼓起勇氣踏出大門,直往小巷行去,大鞋叭噠叭噠響,倒成了她唯一感到未置身幽冥鬼界的聲音。
洪金寶還得回頭瞧瞧屋內動靜,二叔似乎睡了。他遂拿起上次屠龍真人用來屠龍的兵刃——長三節棍。
他把鐵棍接起來,足足比一般長槍還要長一倍半,心想就算對方逃出三丈,照樣可讓他一槍穿心。
可惜兵刃有些曲彎,這些日子倒想敲直過,可是它就是硬,怎麼敲都不直,只好放棄了。
不敢稍做停留,他立即掩門而出,老遠地跟著沈采眉直往花城方向行去。
他突然發現了長槍還有好處,像竹竿般把人撐高,竟然可以居高臨下,省去繞轉許多冤枉路。
掩行許久,就快抵達花城,還是夜靜空空,連打更者都不見,哪來刺客。洪金寶但覺刺客可能放棄行動,或許該找個地方讓采眉姑娘窩身才是,免得她冒著寒冷東串西溜,看得多不忍心。
正想放棄之際,采眉姑娘已行至蘇州有名之楓橋,一陣強風突然吹起,翻動裙衫,迫得她靠墩避風。
猝而只見水底冒竄一道黑影,帶著冷森利劍直衝上頭。
冷劍泛光,水花又濺,沈采眉頓時驚覺尖叫,想躲,但那龍船大鞋迫得她行動笨拙,眼看就要命喪劍下,她尖喊救命。
洪金寶早覺有異,只是一直保持數十丈開外,他哪知這賊刺客是躲在水中,一時想追前救人已是不及,情急中右手凝掌勁,想著前次一掌打得刺客吐血而亡,此時照樣運勁,相隔二十餘丈,大概傷不了人,倒可惜此掌勁把采眉姑娘打偏,以逃躲那致命一擊。
果然掌勁轟來,沈采眉被轟得滾滾跌跌。滾落那邊橋頭,已躲過要命一擊。
洪金寶卻看她兩腿光溜溜很是顯眼,大概幻想采眉姑娘可能掉裙子一幕而猛吞口水。行動也就慢了。
但刺客並不慢,一擊不中,凌空連翻三個筋斗,化成狂龍探射,又自衝殺過去。洪金寶見狀方自醒神,大喝一聲不好,哪還敢再幻想,凌空拔步飛衝過來,長槍狠狠穿刺,直搗那刺客背心。
那刺客但覺洪金寶還在十數丈開外,根本趕不及救這一劍,自己先殺人再回身反擊足足有餘,然而他哪知洪金寶手中這長槍竟然長的離譜?
就只這一判斷錯誤,他長劍正要刺人采眉肩頭,猝覺背心一涼,正待感覺不好,已見著前胸穿出一截冷森森尖槍頭。
他全身發冷,驚駭不已,至死都想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他死盯槍尖,身形猛抖抽。
「這是我的槍!天下第一槍!你認命吧!」
洪金寶再推,尖槍頭又增長半尺,還掛血,刺客此時才感覺疼痛傳身,臨死驚駭讓他屎尿盡泄:「你……你殺了我?」想轉身瞧瞧是真是假,想瞧瞧兇手是何面目都不可得。
「宰你又如何?你不是很喜歡殺人?也該嘗嘗被殺滋味吧!」
洪金寶再抖長槍,刺客終於駭聲尖叫,軟頭斷氣死了。
洪金寶更來個威風八面,斜挑長槍,把人甩落河中,叭然一響,濺得水花竄高數丈。他神氣地一邊把槍尖沉向水中以洗去血跡,一邊往采眉姑娘行去。
「沒事了,任何刺客碰到我,只有死路一條!」
沈采眉驚魂甫定,拍拍胸口,說道:「你不是要逼問刺客?你把他?……」
「呢,對啊!」洪金寶這才想起此事,想再以長槍把人串起,又怕這槍下去又在刺客身上穿窟窿,他豈不更完蛋?當下趕快繞過橋頭到達河堤,撥動長槍把那屍體勾回來。
「死了?」
那又早翻白眼,什麼鼻息也沒有。
洪金寶摸摸他脖子,脈膊已失,看是救不活了,只能自嘲乾笑兩聲。「功夫實在太厲害了,隨便穿就把人給穿死?
……到底是何來路?」
只見這人瘦眼瘦頰,留了短髯,有點獐頭鼠目,看來就非善類,不過他手中那把劍倒挺不錯,還閃亮亮地。
「他的來頭可不小!」
「誰?!」洪金寶但聞背後只有沈采眉,哪來男人聲音?直覺反應有所異樣,頓時舉槍就要反刺,但目光一照,皺縮起來:「烏龜陳?你一直跟著我們?」
「否則我怎知天下事,又怎能嫌你的銀子?」
烏龜陳八爺般晃了過來。他最近似乎嫌了不少,連外袍都特別訂做得錦光閃閃,變成了金烏龜一隻。
「你倒是跟屁蟲。」洪金寶訕然一笑:「他又是誰?」
「呃……」
「你還敢要錢,我捅死你!」
一槍逼得烏龜陳連連說不:「不收錢,他是有名的刺客,叫陰陽雙煞,在武林聽說排名第一,厲害得很!」
「有沒有搞錯?」洪金寶不大相信:「天下第一刺客,一招不到就被我捅死?」
瞄向鼠輩,捅的還真不過癮呢!
「或許傳言有誤,不過他真的不差,曾幹掉不少有頭有臉人物。」烏龜陳道:「也許你的武功真的厲害,也許他太大意的結果,呵呵,你那把槍簡直天下獨一無二,沒見過的怎能料得及?他死有餘辜。」
抖著長槍,洪金寶頗為得意:「哪裡,普天之下還沒人能逃過我這一槍,我幾乎已是天下第一槍,可威猛得很。」
自始至終,他也只是第一次捅死人,還是偷襲成功,虧他還擺得出如此得意架子。
「不過,你別得意太早!」烏龜陳眯著看笑話眼神:「我剛才說他外號叫陰陽雙煞,也就是說他叫陽煞冷風,他另有個妹妹陰煞冷雪,聽說武功比他好十倍,你殺了她哥哥,將來可有得煩了。」
「有這回事?」洪金寶眉頭直皺:「她真的很厲害!」
「從她出道以來,幾乎無人見過她真面目,可想而知。」
「那又如何?她又未必知道我殺了她哥哥。」
「你這人倒天真得很。」烏龜陳道:「冷風為什麼要來這裡殺人?是不是有人僱用他?現在他被宰了,那僱用的人不會偷偷告訴他妹妹嗎?」
洪金寶這才恍然,心頭雖有顧忌,但想及她哥哥一個照面就被自己捅死,她未必能強得了多少,有何好擔心的?倒是沈采眉聞及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在後頭,整個人又開始怔忡不安起來。
「別怕別怕!」烏龜陳笑的安然:「要怕的是大胖子,那陰煞冷雪雖然厲害,但她從不殺女的。也就是說,她哥哥專殺女的,偶爾也會殺男的,但她卻完完全全只殺男人,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沈采眉聞言方自放心不少,但瞧及洪金寶,還是替他不安:「寶哥那你怎麼辦?」
「怎麼辦?她敢來,照樣捅死她!」洪金寶一副信心十足:「我是天下第一槍,怕什麼!」
「有信心的男人值得佩服!」烏龜陳作樣拍拍手,隨而轉話問道:「真搞不懂,你去一趟藥王村回來,得了什麼靈丹妙藥,武功秘籍,突然間變得威風起來?」
「其實我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啦!」洪金寶耍耍長槍,威風得多:「今後你會發現武林又多了一位第一高手。」
「希望我沒跟錯人……」烏龜陳附和謅媚露出笑容,又問道:「采眉姑娘,你已把該說的告訴胖子了吧?」
言下之意,甚想知道是何事情。
沈采眉點頭,正想說,洪金寶卻攔過來:「不能說,這小子,每次都揩油我們的錢,現在要消息,也該懂規矩,拿錢來問!」
「這麼現實……」烏龜陳瞄著眼。
「是你現實還是我現實?」
「可是,我已準備拜你當頭子,還要來這套?」
「親兄弟,明算帳,誰不知你這一套,今天拜我當頭子,說不定明天又篡位,我才不上你的當!」
「我這次是認真的。」
「可以啊,你先把前幾次,我和采眉姑娘的銀子退回,我一定相信你是認真的,而且會免費把消息告訴你。」
「這不是比花錢買還要貴?」
「都是兄弟了,還計較什麼彼此?」
賠本生意沒人做,烏龜陳抽抽笑笑,不敢再多話:「我看我們還是有代溝,待將來我們代溝消失再合夥也不遲,夜色已晚,咱們哪天再見,拜拜!」
招招手,他已先行開溜。
洪金寶倒未再留難他,戰勝般笑了笑,轉向沈采眉:「有關小雪子的事,你還是別對他人說的好,等我做過調查再決定如何處理。照烏龜陳所說,陰煞是不殺女人,相信你已經安全,我這就送你回去。你若覺得有異,立刻找地方躲起來,因為我還得找時間去寒山寺看看,不能一直待在你身邊。」
「我懂。」
沈采眉輕輕一嘆,雖然回去仍是心驚膽顫,但又怎能老是纏著人家?
她答應洪金寶照顧自己,於是洪金寶收起長槍,待送她回相思居,再返回住處,已近五更天。
暗自慶幸二叔還睡得安穩,他似乎未曾發現深夜外出這碼事。
洪金寶得以安心睡個回籠覺。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此乃唐朝詩人張繼赴長安應試,落第而歸,在一個初秋夜晚,乘船經過蘇州楓橋時,在天清月明風和,寒山鐘聲清亮傳來之下,觸動情懷,於是寫下了這首千古絕調「楓橋夜泊」,使姑蘇山水增色,使寒山寺鐘聲千古不絕。
寒山寺,又名妙利普明塔院,本建於梁武帝天監年間。
宋朝賜號普明禪院,但百姓們仍延續唐朝廷稱寒山寺。
寒山之所以稱為寒山,乃唐代詩僧寒山子曾居於此而得名。
寒山子人如濟公,集隱士、瘋漢、詩人亦是高僧於一身,遊戲於風塵中,卻在此寺結識拾得和尚,兩人靈異通心,遂長居於此修行,並鑽進岩洞,縮身入石穴,終隱於此。後世封為和合二聖,視為吉祥,歡喜象徵。
硬閉三天而出關的洪金寶,迫不及待即已趕來寒山寺一探究竟。
只見得青松成林,寺宇巍峨,寒山碑城高如天塔,大雄寶殿過處,五百羅漢現身,一尊五人高銅鼎香塔壓門,氣勢不凡,延而後才是寒山堂,寬闊庭院,松楓相間數十丈。左側六角白色鐘樓倒掛萬斤銅鐘,自是聲震百里之源。
一人持荷花,一人捧圓瓶,發如佛頭珠,身穿彌勒裝,相互迎目而笑,不同於一般佛殿肅穆氣息。
自從改朝換代之後,此香火已弱得多。元兵又曾大肆搜尋,一些值錢東西大概皆已被搜括一空,寺中反而顯得空空蕩蕩。
洪金寶照著沈采眉指示,找到寒山拾得塑像下角,果然發現曾經被括的痕迹,可惜字體已毀,瞧不清是寫著什麼?
倒是須彌壇正中央那本是嵌著一塊似如白鶴遊仙圖的陳舊圖樣,被人括的不徹底,還留有九宮、八卦等稀稀疏疏字跡。
光瞧及九宮,洪金寶心念一閃:「小雪子不是去了九宮山?會是因這圖形關係?」仔細再瞧,卻又瞧不出什麼名堂,仙鶴的頭都已被砍成兩半,這圖哪還完整得了?
「九宮什麼……之下,八卦……風雲起?……」
洪金寶猜東猜西,總想找了一個合理答案。
然而自己書念不多,吟詩唱詞還差一大截,讀了幾次還悟不出什麼名堂。正想放棄另尋其他線索之際,卻發現內角處有人在窺探。
這人光頭,似是和尚。
「看什麼看?」洪金寶冷眼瞪去,那個人驚覺地又縮回腦袋,洪金寶不禁想想此寺和尚。
從進門開始到現在已混了快兩個時辰,碰上的和尚不及十個,而且他們好像在迴避遊客似的,一有照面即低頭行過。
「這些會是冒牌和尚?」
洪金寶這麼想,心頭不由想弄清楚,於是他也裝得鬼崇起來,退回五百羅漢殿中。在大大小小羅漢像中穿梭,偶爾也想盜取什麼的東瞄西瞄,待確定有人跟蹤過來時,才又急忙閃入兩尊大羅漢交界的轉角處。
和尚果然不察,緊跟其後的追上,待至轉角,洪金寶暗喝,大手抓向和尚衣領。和尚大驚,正想反抗,猝又想及什麼,雙手煞住,硬是被捉提衣領塞往牆角。
洪金寶一抓得手,心頭暗自得意自己武功好像天下無敵,自回到蘇州開始還未失手過。
他盯著這位三十不到,眉毛卻濃得有些像蕃仔的驚惶和尚。
「你幹嘛跟著我?」洪金寶冷斥:「你是不是冒牌和尚?」
伸手揪他粗眉,揪得他唉唉痛叫:「小僧是出家人啊,施主誤會了,小僧法號十空,是今日的司客僧。」
「真的?」
揪不下眉毛,洪金寶當然知道那是真的:「只是你的口音怎麼怪怪的?是不是蒙古種?」
「不,小僧生於大漠,是有點蒙古腔。但我是純漢人,我爹娘全死於蒙古軍之手,我恨他們。」
「恨?當和尚也恨人?」
「不瞞大俠,小僧之所以剃頭為僧,只是想求個溫飽。」
「算你還懂得老實。」洪金寶這才放掉揪緊的衣領:「那,你跟蹤我,是什麼意思?」
「呃……呃……」
「說實話,否則剃你眉毛!」
「大俠一直要小僧說,那小僧就說了。」十空抿抿嘴唇,帶著懼意:「小僧剛才看您好像對某種東西特別喜愛……,小僧負有責任看好寺中任何東西……」
「你把我當賊?」
「小僧不敢!」
洪金寶右手剛伸起來,本想狠狠刮他一巴掌,但瞧他那副可憐樣,力氣也就使不出來,敢成拍拍那人嘴巴,輕輕提笑:「你看我像賊嗎?」
「不像,不像!」在淫威下,和尚縱有九條命也只能口是心非。
「這才像話。」洪金寶滿意又拍拍他嘴巴,輕笑道:「我是研究古董的,當然要對很有文化的古董觀察的特別仔細,才引起你的誤會,不過說開了,大家都沒有誤會啦。」
「是……是……」十空乾笑著。
洪金寶突而想到什麼:「你來這裡多久了。」
「六七年了。」
「這麼久?……那你一定看過一位很有氣質的公子也跟我一樣對古董特別有興趣?」
「很有氣質的公子?……」
「對對對,大約在一年前,他應該時常來!」
「可是,來本寺的很有氣質公子並不少……」
「他不一樣,他像書生,又有練武人的英氣,兩道眉毛是直的。」洪金寶但覺描述再多,沒有名字來得有效:「他就是慕容府的公子,知道了吧?」
「是慕容公子?」十空恍然一笑:「見過見過,沒錯沒錯,他以前時常來,對本寺東西特別關照,我記的十分清楚。」
「那你知道他曾經拿走什麼東西?」
「這……呃……,我不清楚,原則上,本寺的東西是不能讓人拿走的。」十空反問:「您聽過慕容公子最喜歡什麼?或許我可以代為詢問主持。……」
「寒山跟拾得神像。」洪金寶但覺不對,說了,不就表示小雪子是小偷?立即打哈哈:「就是那兩尊,貴寺能割愛嗎?」
「呃,恐怕不可能,寒山、拾得祖師是本寺開山元老,根本不可能讓人拿去。……」
「所以說,我想問你們這裡還有什麼可以搬的,開個價,我很樂意買下任何東西。」
「恐怕不可能……」
「那我不就是白來了?」
「很對不起……」
洪金寶無奈,只好放開他:「有空替我問問主持,以後要是缺錢或什麼的,要拍賣東西,不妨先找我,我會出高價。」
「小僧樂於轉告……,小僧是否可以……」
「走吧,別在我後面東張西望就行,否則我很容易神經過敏的。」
「小僧不敢了。」
在洪金寶允許下,他立即拜禮退去。
洪金寶瞄著他的背影,心頭若有所思:「這和尚分明是蒙古種,幹嘛要在這裡出家?難道漢人和尚也遭受不了外族入侵而紛紛改行?」
他想不通,這人肩膀寬得很,若是相撲,必定是好手。
眼看四處已逛遍,根本找不出可疑蛛絲馬跡,得另想方法才行。或許應該探探這裡主持是何許人物?說不定他能提供有關小雪子之事。
當然,他另想解開此處和尚是否已被蒙古人所代替,那麻煩可就大了。
因為慕容府一向跟當朝有不解之結,自是對蒙古人有所恩怨——說不定小雪子還是被他們所陷害的呢!
洪金寶這麼想,心頭自是更急於摸清這些和尚的底細。
他先佯裝觀賞完畢,悠哉出寺,隨又找機會暗自潛回,藏在寺廟附近松樹林,想窺探究竟。
一連三天沒動靜。
第四天月圓時分,情況卻有所不同。
還不到傍晚,一些香客皆已被請出寺院。隨後大門緊閉,一些小僧很快在天井搭建一座木塔,像要進行某種儀式這活動似相當神秘,待木塔建妥后,幾名小僧則掠向四面八方警戒。
洪金寶若非早就躲在濃密樹叢中,此時根本近不了方圓百丈之處,更莫瞧及裡頭種種狀況。
最讓他吃驚的是這些原是不起眼的小沙彌,沒想到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那幾手騰掠功夫,洪金寶恐怕未必贏得了多少呢。
此處果然是藏龍卧虎之地。洪金寶不得不更加小心應對才行。
初更方過。
內院走出一位六旬白眉和尚,他卻身披棕褐色袈裟,和密宗喇嘛並無兩樣。一臉方型,更顯威武,胸前掛了三口大金環,直如羅漢僧般孔武有力。
他冷目瞄向四周,隨又瞧向天空圓月,但覺時辰對了,方自伸手示意時辰到了。突見四面八方先跳進來十餘名喇嘛和尚,向白眉老頭拜禮后,隨即各自舞動起來,那模樣,直如祈拜某神的乩童,虔誠得進入自我催眠般狂熱。
木塔隨即被點燃,喇嘛隨著焰火高漲,舞得更是狂熱。
猝而人影一閃,七八位長發美女飛身而降,她們衣衫暴露,形態放浪,硬是聳胸擺臀,像要勾引某人般艷舞著,和喇嘛形成強烈對比。
火勢越熾,雙方舞動越是狂熱,舞到後來,雙方竟然脫掉上衣,男士露出結實肌肉,女者酥胸盡現,各盡全力地想相互吞噬般糾纏,挑情、擺浪,還發出情慾般嘶嚎。
瞧得躲在暗處的洪金寶眉頭直皺,慾火漸漸升起,直覺這是一門可怕的邪教儀式,得好好清心寡欲才行。
猝而火光再閃,映得四周紅光乍現。迎著火苗升飛處,一襲紅雲直降而下。
那是一名妖艷,全身赤裸而只以紅紗罩身的女子,映在紅光下,直若著火的妖物,舞出放浪大膽姿態,宛若洪荒發情淫蛇,不斷昂舌吐信,早將白眉喇嘛兩眼直瞅瞅地扣引過來,恨不得要把她吞入腹中似的。
洪金寶心緒亦被這女子深深勾引,目不轉睛盯瞧過去,但覺眼熟,再醒目瞧去,那不是花貴如是誰?
除了她,還有誰有此妖艷氣勢?
想到自己老婆在十幾名男人面前大跳脫衣舞,洪金寶即有一股難忍衝動,怒喝一聲,猛往天井衝去,並厲斥不要臉,就想先宰了這位放浪女子。
突而驚變,所有狂舞者全是一愣,直往天空胖子瞧來,那白眉喇嘛臨危不亂,喝聲「走」,掌勁劈向熊熊火堆,竟能一掌擊熄,四周霎時幽暗,男男女女各自鳥獸般散逃。
洪金寶豈能讓人逃脫,更盡全力撲來,可惜那守護小僧凌空截來。這群喇嘛武功怪異,竟然不畏掌勁,硬把人凌空攔下,十幾人就如羅漢僧般訓練有素,掌掌串連,再由帶引者引力過來,猛然轟向怒火攻心的敵人。
洪金寶一時不察,任他武功高強,又怎能抵擋得了十數人聯手威力?被轟得倒噴十餘丈,撞倒一株腿粗古松,跌得他唉唉痛叫。
還來不及搞清東西南北,十數名喇嘛又欺身過來想取他性命。眼看掌勢如刀,個個如怒蛇噬來,突然見金光閃繞而至,那白眉喇嘛已丟出金環阻止眾人攻擊,再次沉喝聲「走」。十數名喇嘛唯命是從,立即抽退,像利箭射向空中,眨眼不見。
待洪金寶醒神過來,除了青松,明月之外,一切靜得可怕,哪還見得著這群稀奇古怪的妖僧妖女?
「逃光了?」
勉強起身,怒喝著別逃,瞧向松枝,高牆,也不知該追向何處。
他還是選擇內院追去,這次不但追不著妖僧妖女,就連寺廟本身小和尚也不見半個。
諾大禪寺空空蕩蕩,宛若進入深山死城,不見一絲活的東西。
洪金寶不信自己眼花,方才明明還火光閃閃,艷舞高張,怎生剎那間,什麼都沒了」
他走向那堆燒焦木炭,伸手撥去,哪還有半絲熱氣?就像冰水淋過般,冷得還有點麻手呢。該是什麼寒冰掌之類陰冷掌勁所打熄。
木炭仍在,方才被自己撞倒的松樹仍在,自己腰身仍是酸疼,再再都顯示方才的確有人在此升火拜舞,根本不是自己眼花,亦非妖法施展出來的幻象。
然而這群人躲到哪兒去了?
他們是啥幫派?為何搞這奇異儀式?
那白眉老頭為何要放自己一條生路?還是不想泄密而寧可逃生?
還有那花貴如,怎生變成妖女,肆無忌憚地在和尚面前赤裸裸亂舞?
她是真的花貴如?
雖然自己方才的確瞧個九分像,但當時隔了數十丈,又在閃閃火光下,再加上情急心亂心理作祟,他已不敢肯定方才所瞧那幕的真實性。
當然,這對他排斥不願接受心裡多少有幾許影響。
「非得趕到雪花庄探探,把這事弄清楚再說!」
洪金寶實在不願戴綠帽子,頓時取道直往雪花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