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安慶府的名捕鐵尺王,悠閑的坐在客棧的房裡,一壺酒,三碟小菜,一個人在那裡自斟自飲。

按說他是悠閑不起來的。

遺失的「金盞」,到現在的還沒有眉目,不僅如此,自己還攪和了錯綜複雜的關係,是夠讓他發愁的了。

但是,鐵尺王不愧是經驗老到的名捕.他非但沒有被現況困住,反而從紛亂中找出一個頭緒,就憑這點頭緒,他告訴自己:「寬心放下千斤愁!」

他的理由很簡單:被人指認為是「陽世火」的人,卻自稱是「金盞花」。看樣子金盞花已經插手管這件事了,有了他來管這件事,即使不一定對鐵尺王有利,至少不會有害。

一則金盞花對鐵尺王的印象並不是很壞,並且誇獎過鐵尺王的仁心與勇氣。

一則這件事有金盞花出面,不難有水落石出的一人,而且這一天還不會太遠。辦案的人,如果能人贓俱獲固然是很好,若以鐵尺王今天的身份與立場,能夠把事情真相弄清楚,未嘗不是可以交差的一種好方法。

他的心裡一寬,睡了一個酣熟的午覺。起來已經是黃昏時刻,

他特地叫人送來,一壺酒,小斟自酌一番。當他搖搖酒壺,正準備叫店夥計送酒來的時候,門外有人敲門。

鐵尺王連忙站起來,用手將門拉開,開外站著一個人。

鐵尺王一見,立即笑上臉來,立即說道:「花爺!花老弟台!今天我可真等夠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縮住了口,他的腳開始向後移。他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有一份驚惶。

門外的人也緩緩地移動腳步,朝房裡走進來。

房裡沒有點上燈,背著光,看不清楚來人臉上的表情是什麼。

鐵尺王慢慢地退到床沿,他已經無處可退了。

來人對立在桌子旁邊,拿起酒壺搖了搖,輕鬆說了一句:「酒沒有了?」

鐵尺王忽然問道:「請問,你就是陽世火陽爺嗎?」

對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是慢慢地反問他一句:「這麼說來,你果真是見過了金盞花?」

鐵尺王說道:「我叫他花老弟台!」

對方說道:「那是說明你跟他的交情很夠。」

鐵尺王搖頭說道:「我高攀不上。說實在的,我只是安慶府一名退休的老捕快。一個在六扇門中混飯吃的人,而花老弟台……。」

「金盞花原來姓花?」

「因為他的兵刃是一朵金盞花,所以江湖上一時叫順口,把他原來花非花的本名,反而叫隱了。」

「你的話沒說完。」

「金盞花名聞江湖,是一位俠義之士,他如果與我論交,那是我高攀。我說『如果』論交,那就是說明我們之間還談不上交情很夠。」

「如此你至少是跟金盞花是熟人!因為大多數江湖上的都只聞其名,而從未見過其人。」

「可以這麼說。」

「告訴我,金盞花長得跟我一樣嗎?」

他說話的時候,有意將臉抬起來,迎著窗外的餘光,請鐵尺王看仔細。

鐵尺王毫不考慮地說道:「不像!」

陽世火似乎有些不相信,也有些失望。追問了一句:「一些不像嗎?」

鐵尺王沉吟了一會說道:「對不起!我要稍微改變我說的話。你和金盞花有些像的地方,也有許多不像的地方。」

「說說看!」

「你和金盞花的神情、舉止,可以說是十分像,都是那樣的瀟洒。所以,你方才一進門,我誤以為是金盞花回來了。」

「有那些不像的地方?」

「年齡你比金盞花大,身材金盞花比你高,你比較瘦,而金盞花則是胖瘦適中。總而言之,你和金盞花兩人,乍一看,非常的像,仔細地看,有太多不同。」

「只是曾經有人誤以為我是金盞花。」

「道理很簡單。金盞花和你陽爺,在江湖上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見過的人,也都只是驚鴻一瞥,印象不深。如此以話傳話,自然容易如此了。」

「為什麼沒有人把金盞花看成陽世火呢?」

「因為金盞花武功奇高,又有俠義之名……哦!對不起!我的意思是說……。」

陽世火微笑說道:「沒有關係,不管你是有意或者是無意,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陽世火是個賊。」

鐵尺王知道自己說溜了嘴,言語傷了人,趕緊賠不是,站在那裡拱著手說道:「陽爺,可千萬不要那樣說,誰不知道專門幫助別人……。」

陽世火說道:「偷富濟貧,是義賊?對不對?那也是賊!不能跟大名鼎鼎的金盞花大俠客相比。」

鐵尺王說道:「陽爺,王可其人老心糊塗,一時把話說錯了,陽爺何必要計較呢?」

陽世火說道:「這不是你的說法,而是江湖上一般人的看法。鐵尺王,我告訴你,這是錯的!」

鐵尺王連忙說道:「當然是錯的,當然是錯的!」

陽世火搖搖頭說道:「王可其,你的話沒有用,誠如自己說的,你只不過是安慶府一名退休的捕頭罷了,你說的錯與對,都沒有多少份量。」

這時刻鐵尺王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話!只是以認錯的

心情說道:「人微言輕,那是自然,陽爺就不必再計較了!」

陽世火說道:「你沒有了解我的意思,我是要整個武林都知道,都承認,他們都錯了!我陽世火無論那方面,我都會超過金盞花。」

陽世火突然敲著桌子叫「店家」。

小夥計光著屁股跑過來,陪著笑臉伺候在一旁。

陽世火吩咐:「替我準備四冷盤、四熱炒、兩斤花雕,我要跟這位王大爺喝一杯。」

他從身上取出一小錠碎銀子,交給店夥計。

「另外給我準備文房四寶,我要寫字。」

店夥計估量著手上的銀子,至少也在六七錢之譜,便說道:「客官,銀子有多。」

陽世火揮手說道:「那是你的賞錢。快去!菜要精緻酒要美。」

店夥計跑得像是撒歡的小狗。鐵尺王站在一旁,不知道陽世火的葫蘆里裝的什麼葯。

少時,酒菜俱到。

陽世火舉起酒杯,向鐵尺王說道:「我敬你一大杯!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鐵尺王很沉重地端起杯子,仰頭下了下去。說道:「陽爺,我說過,我是個已退休的老捕快,我沒有智慧,也沒有本領。陽爺,請不要再打悶葫蘆了,有什麼事情陽爺直說吧!」

陽世火微笑說道:「因為我要向你道喜……。」

鐵尺王茫然說道:「因為你的案子,可以結了。」

鐵尺王仍然是不知所以,茫然反問道:「我的案子可以結了。」

鐵尺上意外地一喜問道:「陽爺『金盞』現在何處?」

陽世火笑笑沒有回答,只見他伸手從衣襟底下摸索了一下,取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解開布包,在燈光之下,閃耀著光芒,那是一個雕刻精緻,光彩奪目,純金制的茶盞或者是酒盞。

陽世火將金盞放在桌上,笑哈哈地說道:「這就是相府里遺失的『金盞』,你這位安慶府的名捕頭,今天開了眼界了吧!」

鐵尺王何止開了眼界,簡直整個心都要跳到口裡來,他所看到的,不止是一個金光耀眼的「金盞」,他看到的是安慶府和桐城縣,那些衙役捕快,不再挨板子。

他只要一伸手,「金盞」就可到他的手中。

但是他沒有伸手去拿,他有一個堅定不移的信念:「愈是看到容易獲得的東西,愈是難能得到。」

他並沒有讓歡欣沖昏了頭。

只是一瞬間的激動,立即他就冷靜了起來,他伸手過去不是拿「金盞」,而是拿酒壺,先替陽世火斟上一杯,然後再為自己斟一杯。雙手捧著酒杯頭頂,口中說道:「我也要敬陽爺一杯!」

說著一仰頭,幹了這杯酒。

陽世火笑笑,端起酒杯說道:「你敬我,有什麼理由嗎?」

鐵尺王很恭敬地說道:「因為陽爺體念安慶府與桐城三班衙役的苦楚,將『金盞』找回來了,讓我們這些吃六扇門裡公事飯的苦差役,少挨多少板子,我謝謝陽爺!」

陽世火依然是笑笑說道:「鐵尺王,『金盞』雖然在此地,你也不必管我是從何而得來的,是我自己直接從相府偷的?或者是別人偷的被我取來的?反正『金盞』是我帶來這裡……。」

鐵尺王接著說道:「所以我要謝謝陽爺!」

陽世火說道:「你等我說完。『金盞』既是由我帶來的,要從我這裡取得『金盞』,有兩個方法。」

「但不知道有哪兩種方法?」

「第一、你可以現在立即從這裡拿走。」

「現在嗎?」

「對!現在你就拿走,回到安慶府就可以銷案了。不過,鐵尺王,你自己要衡量衡量,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拿走!」

他說著話,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逕自提起酒壺為自己倒了一杯。

看他那種神情,根本沒有把「金盞」放在心上。

那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把鐵尺王放在眼裡。

鐵尺王久混衙門,已經是老練得近乎油滑,他不會在任何情形之下動怒的。

但是,人的修養是有限度的,俗話說:「泥人也有幾分土性。」

鐵尺王尋找「金盞」,緝拿主犯,可以說是他這一輩子最後一件案子,對他的重要性,可以與他的生命相同,如今「金盞」來了,主犯就在當面,非但不能緝捕歸案,反而要受如此藐視之氣。

鐵尺王站起來,退出板凳之前。

他從慶頭包裹里,取出鐵尺;拱拱手說道:「陽爺,你所說的第一種方法,對一個官府捕快來說,是最好的途徑,我願意此刻拿走『金盞』。」

陽世火沒有抬頭,只是「啊」了一聲。

鐵尺王接著說道:「我不但是要拿『金盞』,而且要請陽爺勞駕一趟,走一趟安慶府。在我們辦案的人來說,不管這『金盞』是從那裡來的?如何來的?我們最後一個來的是陽爺的手裡,所以,所以陽爺是重要人證。」

陽世火概對鐵尺王如此的說,如此的做,也有些意外。他抬起頭來,看看鐵尺王,突然,他放下酒杯,伸出雙手,伸到鐵尺王的面前。

鐵尺王問道:「陽爺,你這是……。」

陽世火說道:「人賊俱獲,你可以銬上我,直起解回安慶府銷案交差。」

鐵尺王正色說道:「陽爺,鐵尺王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對你陽爺,我也知道應該如何自保。但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我可以死在陽爺的手下,你有一柄很鋒利的玉背刀,你可以很輕易地殺死我,但是,我不能不盡到我自己的責任。」

他一揮手中的鐵尺,繼續說道:「陽爺,你不必消遣我!王可其雖然算不上有是個腳色,也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請陽爺收回雙手,取出玉背刀,讓王可其力竭而死,了卻一樁心事。」

陽世火收回雙手,說道:「收起鐵尺,我們就在這裡換幾招吧!」

鐵尺王說道:「對不起!恕我不能從命。對於一個捕快來說,他手裡拿的青索子和鐵屍,就是代表了官府的律法。陽爺,今天我和你這場比武,不是我王可其跟你陽爺個人的比較高下,而是你陽爺與官府的律法的一種挑戰!」

陽世火笑笑說道:「鐵尺王,你是一隻老狐狸!」

鐵尺王說道:「多謝陽爺的誇獎,小過王可其還不敢當老狐狸三個字。我只是一個輸命不輸理的人而已。」

陽世火說道:「看樣子我今天不接下你這一場挑戰是不行的了!」

他從身後拔刀來,果如傳說的一般,是一柄十分出色的刀。

刀呈彎形,刀長兩尺,刀的背上鑲了一道白色的玉,刀出鞘之後,有一股特殊的寒光,令人寒慄欲墜。

陽世火說道:「鐵尺王,我有兩點說明。」

鐵尺王說道:「我洗耳恭聽!」

陽世火笑笑似乎有些難以開口的味道說道:「你聽了以後,也許會生氣,真話永遠讓人聽起來不順耳。第一、你只管招呼上來,我不會傷害你的鐵尺。不管怎麼說,一個人最好不要正面去傷害律法。」

鐵尺王「嗯」了一聲。

陽世火繼續說道:「第一、我不會讓這場比武拖延很久,因為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這種話說得十分分明,只要三招兩式,就要把鐵尺王打垮,不要耽誤他的時間。

鐵尺王點點頭說道:「很好!我說過,明知不敵,我要竭力而為。那怕是三招把我擺平,我也要拚三招。」

鐵尺王這話完全說錯了。

他高估了自己,他擺開了鐵尺,進步遞招,接頭就是一下,這是捕快拿人用鐵尺的慣招。不過鐵尺王能被人稱為「鐵尺王」,當然不同於一般。他這樣摟頭一尺,卻暗藏變化玄機。只要等到對方一動,鐵尺或砸或砍,立即就是一搶猛攻。

陽世火根本沒有理會。

手中的番刀一收,人向前閃電一撞。

這個動作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一個「快」。

鐵尺王的鐵尺剛剛砸下,陽世火已經搶到了貼身之前,只聽到鐵尺王一聲悶哼,人向地上一蹲,鐵尺掉在地上站不直腰。

那裡接得了三招,只僅僅一招,就落敗下來。

真正說來,連一招都沒有,因為彼此根本沒有互換。

陽世火將刀納入鞘內,過來伸手拉住鐵尺王猛地一拉,鐵尺王哎呀一聲,張口喘了一口大氣,站了起來。

陽世火從桌上斟了一杯酒,遞給鐵尺王說道:「鐵尺王,你是老江湖,知道這個道理,你我的功力差得太遠,這種情況相拚,太不公平,所以勝與敗在這種情形之下,根本不存在的。」

他將酒遞給鐵尺王。

「喝下去!當作壓驚。」

鐵尺王一言不發,將酒喝下去。

他知道陽世火說的是實話,雙方功力差得太遠,根本無法交手,那種情形不能算敗,只能說是不識相而已。

陽世火說道:「『金盞』我遲早會還給你交差,但不是現在。所以我有第二條路。」

他將店夥計送來的筆黑紙硯,在桌上攤開來。提起筆,吮飽了墨,鋪好紙,龍飛鳳舞了幾行字:「書奉『金盞』大俠:

若要拿『金盞』,請到宰相穴。

陽世火再拜。」

他放下筆,隨手將「金盞」又用布包起來,掖在衣襟底下,對鐵尺王說道:「我說過的話,一定兌現。『金盞』一定奉還,但是不是現在。請你告訴金盞花。五日以後,我在日正當中,到城外十五里地的宰相穴等他。如果他勝了我,『金盞』立即歸還,他又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俠義之事。如果他勝不了我,也有一個辦法,叫他棄掉的他的金盞花認輸,他代安慶府的三班衙役跪地求情,我也會將『金盞』歸還……。」

鐵尺王說道:「陽爺,我打不過你,但是,在道理上你站不住腳。你這樣的向官府律法叫陣,是非常不聰明的。」

陽世火笑笑,說道:「你還有意見嗎?」

鐵尺王說道:「有!你這樣做,只是個人一時意氣之事,對我、對安慶府的捕快來說,是無辜地受牽連,是不公平的!」

陽世火問道:「還有沒有?」

鐵尺王說道:「還有。俗話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陽爺,你這樣不服人,向人挑戰,將會自取其辱。」

陽世火笑笑說道:「說完了嗎?告訴你,將這些話留起來,留待金盞花來找你的時候,告訴他,不要告訴我。」

他轉身就要離開房間。

在他走到房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對鐵尺王說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要感激我,不要怨恨我。如果不是我,『金盞』恐怕永無見天之日,你就要辦一件無頭案子,你懂嗎?『金盞』不是我盜的!」

鐵尺王這時候根本沒有聽進去他在說些什麼。

他此刻此時心裡只在想著一件事:「金盞花為什麼不來呢?如果現在來看我,此刻就是解決問題的時候。他昨天到相府去的,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跟我聯繫?出了問題嗎?」

金盞花沒有回到客棧,不但鐵尺王沒有想到,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因為他原先預定上午到相府去見玉蟬秋,而後到客棧來見鐵尺王。

結果事情不是預期的那樣……

昨夜離開了相府,帶走的不是玉蟬秋這樣的疑團,而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使他始終抹不去的,是玉蟬秋姑娘那一份笑容,無論是他睜開眼睛,或者是閉上眼睛,他都能清楚地看到玉蟬秋那可愛的笑容。

金盞花從沒有過的一種經驗,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時時刻刻忘不了一個人。

也正因為如此,金盞花也連想到一個問題:「玉蟬秋在相府,到底是處在什麼地位?千金小姐嗎?她自姓玉,與姓張的沒有關係。是相府的姻親姑娘?張家會有姓玉的親戚嗎?桐城縣民風保守,如果玉蟬秋是張府的親戚,不會這樣不守閨箴,女孩兒家騎馬玩刀,豈有此理。是聘請看內院的?沒有像玉蟬秋有這樣受尊重,有地位。到底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金盞花自己早就在桐城縣雙井大街的一家綢緞店裡,後院養牲口的長工處,花錢料理了一間小屋子。

沒有人會知道這位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金盞花。

當然更沒有人會知道,金盞花會獨自一個人住在後院長工隔壁的小房裡。

他彷彿知道自己會有一個不寐之夜,他掏著銀子叫長工替他買一包滷味,一罐酒。

他和長工坐在小凳子上,一盞昏黃的孤燈,一杯對一杯地喝起來了。

大凡心裡有事的人,喝酒容易醉?

金盞花的酒量並不很好,一連幾杯下肚,就已經有了醉意。

加上老長工連連舉杯相勸:「小兄弟,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可是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這身穿著打扮,會跑來跟我老頭子借棚住,說出去會嚇壞人的。結果我借了!你看,小兄弟,我這個老頭子也不是凡人吧!」

金盞花伸著大拇指頭,舌頭有些轉不過了。

「對!你了不起!你有眼光!老太爺,我也有眼光,所以才會找上你。來!有眼光的敬有眼光的,我敬你一大杯!幹了!」

就這樣你敬我,我敬你,兩個人硬把一罐五斤重的「花雕」喝得滴酒不剩。

金盞花長這麼大沒有喝過這麼多酒。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喝這麼多酒。

只可惜他並沒有領略到醉的滋味,老長工還在那嘀嘀咕咕說滷味不夠道地,金盞花已經趴在小矮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一覺睡到半夜,金盞花醒過來了。

他的頭疼欲裂,而且他直在作嘔,喉嚨里發乾,要冒出火似的。

他掙紮起來,看看老長工醉得像一條死狗,捲縮在地上,滿臉的鼻涕口水,呼嚕嚕就是打他一頓扁擔也打不醒他。

金盞花找遍了小房間,沒有一滴水。

他蹣跚地向前面走去,天是昏黑的,路是陌生的,他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走過些什麼地方。

不知道為什麼打了一個噁心,就開始吐。

哇哇不停地吐,酒和那些滷味從嘴裡、鼻孔里,不停地吐出來,直到最後他彷彿聞到了血腥味,他伸直了腰,用手去摸,一陣頭暈,人摔倒在地上。

此刻的金盞花,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他用力睜開眼睛,一陣刺目的光,使他又閉上了。

這時候,他聽到一種非常嬌柔好聽的聲音:「把燈拿到旁邊去!」

金盞花感到光亮暗了許多,這才緩緩睜開眼睛,但見眼前一陣金星亂冒之後,才看清楚了這是一間很雅緻的房間。

他所以能一眼就感受到「雅緻」,那是因為他看到有許多書櫃,裡面堆放得整整齊齊,許多的書。

他又閉上眼睛,問道:「請問這是那裡?我……我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旁邊有人說話,說話的是一位姑娘:「這話倒是我們要問的。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深夜跑到這裡來?而且喝得醉成這種樣子。」

金盞花甩甩頭,只覺得頭還是痛得很。他呻吟地說道:「我活這麼大,沒喝過這麼多的酒。」

那位姑娘接著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喝那麼多?喝酒不要命,活該!你還沒有說為什麼喝醉了酒會跑到我們小姐閨房外面來?」

金盞花一聽大吃一驚,吃力地睜開眼睛,只見人影晃動,他掙扎著要起來,一面問道:「姑娘,你是說我酒後跑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嬌柔好聽的聲音又說話了:「不要讓他多說話,他醉得太厲害了,吐到最後,連血都吐出來了。暫時讓他躺在書房裡,把我房裡蒸的那碗茯苓神湯,喂他喝下去,安神定息,讓他再睡一會。就沒有大礙了。」

這一段話是說給另外兩位姑娘聽的,也是說給金盞花聽的。

讓他知道自己的現況,他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可是另外的姑娘似乎在翹著嘴說道:「小姐,我看把他送到前面去,讓那些護院的去問他的話,讓他躺在這裡,萬一……。」

小姐嬌柔的聲間,連生氣都是好聽的。

「春蘭,我叫你去端茯苓神湯,你是沒有聽到?還是要我去端?」

「小姐,我這不是去了嗎?」

金盞花的眼睛剛剛轉到另一位身白色衣裳的姑娘,只看到她勻細修長的身影,緩緩地走出門。

站在她旁邊的是一位穿兩截桃紅衣褲的使女打扮的姑娘。

他吃力地說道:「請問春蘭姑娘……。」

那姑娘說道:「春花替你端茯苓神湯去了。」

金盞花低低地呼了口氣,說道:「請問……」。

那姑娘說道:「你問我呀?我叫秋連。」

「秋蓮姑娘,請問此地是不是雙井方家的後院?方才那位小姐是不是雙井方家的小姐?」

「你原來都知道。」

「不!我只是在猜測。因為我是住在後院老長工那裡……。」

「住在後院老長工那裡?你是說養馬的老柯?那個老酒鬼,你認識他?」

「你是問我是不是認識那老長工?不認識。」

「可是你卻住在那裡。」

「我向他租的。」

「租的?你在說笑。你不是沒有錢住客棧,為什麼要租老柯的房子住?你在逃避什麼?或者在躲避什麼?」

「秋蓮姑娘,你說對了。我在躲避一切認識我的人。」

「為什麼呢?」

金盞花笑了笑。

「秋連姑娘,不會懷疑我是罪犯吧!」

秋連也笑了。

「我雖然不相信你是逃避逮捕的罪犯,但是我們到目前為止還不如道你的姓名?」

「我姓花,我是一個江湖客。」

「什麼是江湖客?」

金盞花還沒有說話,門外傳了聲音進來:「江湖客是四海為家的人,像是沒有根的浮萍。」

春蘭姑娘從外面進來,左手端著一盞燈,右手端著一個白瓷碗,碗上微微地冒著熱氣。

金盞花立即盤坐起來,他躺的地方是書房裡的一張春凳。他深深地對春蘭姑娘一點頭。

「春蘭姑娘,真多謝!」

春蘭將碗遞給金盞花,說道:「將這碗茯苓神湯喝了吧!安氣養神,對你大醉之後,有絕對的好處。」

金盞花雙手接過,又是一聲「謝謝」!

他一口氣將這碗白白稠稠有些像米汁似的茯苓神湯喝乾,有一股特別的味道,很好聞的。春蘭說道:「看樣子你對我們的一切都已經知道了。秋連的嘴就是快!可是我對你,卻是一無所知。」

秋連卻在一旁介面說道:「他姓花……」

春蘭姑娘立即說道:「這個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江湖客。除此之外呢?」

春蘭姑娘說道:「他住在後院老柯那裡」

春蘭姑娘驚訝地「啊」了一聲。

金盞花說道:「我姓花,名叫花非花,我已經說過我是個江湖客,因為江湖上有一傳聞,與我有關的傳聞,所以,我來到桐城縣……。」

春蘭說道:「桐城縣雖然是小地方,還不致於沒有客棧,你怎麼會住到我們后厝來呢?」

金盞花說道:「我到桐城縣來,不希望有人知道我的行蹤,所以我必須找一個安全而又隱秘的地方落腳。照這個條件來說,府上后槽是最合適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老柯人好,就是喜歡喝兩杯。」

春蘭姑娘彷彿是在追蹤套問,一點也不放鬆。

「你昨天晚上,喝得大醉。一個江湖客,尤其是一個不顧暴露身份的江湖客,喝成大醉,是十分不尋常的。在原因嗎?」

金盞花頓了一下說道:「事情總是有例外的,昨天晚上算是例外吧!」

春蘭姑娘說道:「像你這樣喝酒,會喪失生命的。昨天深夜如果不是我們小姐善心,怕你已經垂危了。」

金盞花衷心地謝道:「多謝小姐以及兩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冒昧想問姑娘,你家小姐她尊姓芳名是……。」

春蘭姑娘哎呀一聲說道:「你這個人真夠糊塗的,你住在我們家,難道不知道我們是桐城縣鼎鼎有名雙井方家嗎?」

金盞花問道:「方小姐的芳名是……。」

春蘭姑娘還沒有說話,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是那嬌柔得可愛的聲音:「春蘭,喝過茯苓神湯之後,需要休息調息,你盡在人家說話作什麼?」

春蘭立即應了一聲:「是!小姐。」

看來金盞花在春蘭姑娘說話的時候,方家小姐一直是在外面。

春蘭姑娘悄聲說道:「聽到沒有?你是會武功的人,應該懂得調息行功,不要辜負我們小姐的一番好意。」

金盞花點頭應「是」。

他果然盤坐春凳上,認真的調息行功。

金盞花只是喝了過量的酒,嘔吐出血,不是生病。

如今酒消了,又喝了一碗補神養氣的茯苓神湯,如今稍作調息,身體完全復元。

當他睜開眼睛時,春蘭和秋連兩位姑娘站在兩旁,手裡捧著衣服和鞋襪。

金盞花慌忙跳下春凳,說道:「多謝兩位姑娘……。」

春蘭姑娘咧站嘴笑道:「不要說謝了。要謝的話留到以後一起算總帳好了。」

秋連姑娘說道:「花少爺,要謝你就謝我們小姐,我們兩個都只不過是奉命辦事罷了。」

金盞花連忙說道:「拜託!拜託!別叫我少爺,你們桐城縣人那一套老爺少爺的稱呼,無論如何用不到我的身上。我只是一個江湖浪子。兩位姑娘如果不讓我難過,就請叫我一聲金盞花!……」

春蘭有些詫異地問道:「金盞花?」

金盞花說道:「我的名字叫花非花,可是在江湖上大家都這麼稱呼我做金盞花,沒有尊卑,也沒有大小。聽起來自然,不會讓人彆扭。」

春蘭是一個比較活潑的姑娘,她倒是很自然地說道:「好吧!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恭敬不如從命,就叫你金盞花吧!現在請你到這間書房後面去沐浴更衣。」

金盞花說道:「書房後面?」

春蘭姑娘說道:「這間書房後面就有一個浴房,裡面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衣服準備在此地,金盞花,請吧!」

金盞花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真是狼狽不堪,便也沒有推辭。接過內衣外服,照著姑娘的指引,向書房後面走去。

他走了兩步,回頭問道:「請問這間書房是那位少爺的?」

秋連姑娘說道:「這間書房是我們小姐從前的書房。」

金盞花看看四周放置滿柜子的書,自己有一份慚愧。便自然地讚美一句:「想不到你們小姐還是一位才女!你方才說這裡是你們小姐從前的書房,是什麼意思?」

秋連不覺為之一怔。

春蘭姑娘立即說道:「金盞花,你快去沐浴更衣去吧!」

金盞花果然走進後面浴房,一個大的浴桶,盛著熱氣騰騰的水,旁邊放著沐浴的用具。他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衣服,感覺到渾身舒暢。

自己又將辮子梳理一番。

使他驚訝的,一件寶藍色的長衫,連同腰的腰帶,都是那麼合身,而且色調也非常合他的意。

他自己對著菱花鏡照照看,沒有人會知道他就是江湖上一條龍金盞花,而且是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他走出浴房,迎接他的春蘭和秋連,眼睛都為之一亮,與昨天深夜醉酒的吐血的酒鬼,完全變了一個人。

金盞花見面就深深地一躬,說道:「多謝兩位姑娘!」

春蘭和秋連慌忙閃開一旁,春蘭說道:「為什麼總把一個『謝』字掛在嘴上呢?」

金盞花說道:「大恩不敢言謝,我只是表示一點內心的誠意。」

秋連說道:「我已經說過,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要謝你應該去謝我們小姐。」

金盞花連忙說道:「那是當然。我金盞花不是一個酗酒之徒,而昨天卻喝得如此大醉。如果不是你們小姐救我,恐怕我已經命喪黃泉了。這是大恩!」

春蘭姑娘突然說道:「既然知恩,就應回報。」

秋連姑娘低低叫道:「春蘭姐!……」

春蘭姑娘說道:「我是說公道話,秋蓮,不要擔心」

金盞花說道:「春蘭姑娘,我金盞花雖然是一個江湖浪子,平素且知恩怨分明。你們小姐對我再生之德,只要用得著金盞花,一定捨身以報。」

春蘭姑娘語重心長地說道:「金盞花,用不著把話說得那麼重,我多少也知道一點,你們江湖客,講究的是一諾千金。不過,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這一段經過也就夠了,至於其他,且看以後吧!」

秋連姑娘說道:「春蘭姐,我們還是請花少爺過去吧!」

金盞花笑道:「秋連姑娘,這一點你就沒有春蘭姑娘乾脆,我說過:金盞花這個名字,無論尊卑高下,比什麼稱呼都好。」

秋連姑娘微笑著沒有說話。

春蘭姑娘說道:「走吧!現在吃中飯是還早了一些。但是,我們小姐說怕你餓了,特地交代吩咐廚房,做了幾樣小菜,煮了一鍋粥,先請你充充饑……。」

金盞花忽然一驚,哎呀一聲說道:「糟了!我忘了今天上午我還有一個約會,現在都已經快到中飯時候了。」

春蘭姑娘立即說道:「是什麼樣的約會?」

金盞花頓了一下說道:「是一個朋友!」

「我們可以請他過來一起吃中飯。」

「這個……不可以。」

「為什麼呢?你們江湖客不是說的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嗎?有什麼不可以呢?」

「因為他……不是一個江湖客」

「那麼說他是桐城縣本的人了,那更沒有問題,桐城縣雙井大街方家,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家,請他一起來,辱沒不了他!」

「春蘭姑娘,你誤會了!我是一個江湖客,我怎麼有辱沒二字的觀念。我只是說,我不能失約……。」

「這麼說,你現在是非要立即去赴約不可了。」

「當然,我還要向小姐當面道謝之後才走。」

「不必了!你請吧!金盞花!」

春蘭姑娘滿腔不快,沉下臉色,抱著膀子,站在那裡不再理睬。

秋連姑娘在旁低聲說道:「春蘭姐,花少爺有約,讓他先去。然後他有時間還可以再來。」

春蘭姑娘說道:「這不是來不來的問題,是說明他對我們小姐感恩的真假問題。就算是生死之約,吃過這一頓中飯,又有什麼不得了。可是,你這樣想起來就走,你把我們小姐這番心意放在何處呢?」

她轉過身去,冷冷地說道:「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捨身以報,連留你吃一頓飯都留不住。要是真的捨身以報,就是留你下來喝一碗毒藥,你也不能走啊!」

金盞花忍不住笑道:「春蘭姑娘,請你饒了我吧!你的口才我是甘拜下風!請你前面帶路,先去見你們小姐,當面道謝之後,再去吃飯,吃過了飯,我再去赴約,這該可以吧!」

春蘭姑娘卟哧一聲又笑了起來說道:「這還差不多。」

他們剛要走出書房,就聽到門外有嬌柔無比的聲音又說話了。

「春蘭,怎麼可以說話如此無禮。」

金盞花循著聲音過去,在門口站著一位姑娘,穿著一身翠綠色的長袍,這件長袍固然是特製的,不是時下官府少婦穿的那種。

使金盞花感到意外的是那位姑娘的臉上掛了一幅面紗,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春蘭和秋連一見,固然是有些驚惶,兩個人忙著搶過去,扶住那位姑娘叫道:「小姐,你怎麼可以……。」

金盞花這時候也搶上前一步,深深一躬落地,抱拳拱立口稱:「花非花拜謝小姐救命之恩。」

這位方小姐柔柔地說道:「花大俠,對不起呀!春蘭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嬌縱慣了的,說話沒有禮貌,得罪了你,請花大俠原諒她。花大俠有重要的約會,請趕快去吧!失約就是失信,那多不好呀!」

春蘭姑娘直對他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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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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