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賊咬一口入骨三分
到了十丈外,人影已可看清。領先的騎士是個年輕人,中等身材,穿月白勁裝,外披同色大氅,背扎長劍,大紅劍穗迎風飄揚。后兩人是穿青道袍,戴九梁冠的中年老道,也帶了劍。三人鞍后都帶了沉重的馬包,風塵僕僕,一看便知是長程旅客。
林華一見老道便有點不舒服,油然而起戒心。
「咦!好俊的漢娃。」羅山不假思索地脫口叫,說的是蒙語。
年輕騎士的確俊,說輕薄些,簡直可稱一聲美字,美得有七分像個大姑娘而不像男人。
窄劍眉倒有點英氣,但那雙眼睛可就水汪汪得不像男子漢了。白凈臉皮透紅而健康,生了一張不像男人的小嘴,嘴角含著一絲微笑,可惜嘴唇薄了些。男人嘴大吃四方,嘴大可顯出男子漢的氣慨,一個男人長了一張女人的嘴,委實令人不敢恭維。
兩個老道則臉目陰沉,都生了雙森冷銳利的債主眼,似乎一眼可看穿對方囊中是否有還債的錢,似乎配合著他們那永遠不笑的債主面孔,壓得對方挺不直脊樑。
鐵金剛心快口快,冒失地衝口說:「我不喜歡這種娘娘腔的男人。」說的是蒙語。
風猛,馬馳,說話自然得提高嗓子,鐵金剛嗓門大,這句話說壞了,禍從口出。
年輕騎士突然勒住坐騎,左手一抬,一顆寒星突閃,射向鐵金剛的大嘴。
恰好林華的烏錐傍著鐵金剛左側並馳,手急眼快,猛地鞭一揮,同時叱喝:「躲暗器。」
鐵金剛目力差勁,竟然一無所覺,沒看到接近眼前的寒星,卻看到了林華抽來的馬鞭,本能地急縮腦袋。
「得」一聲暴響,寒星被馬鞭擊落,一顆指頭大的梅花形銀色暗器,被擊落塵埃。
鐵金剛大吃一驚,勒住坐騎怔住了。
年輕騎士也吃了一驚,接著大眼一翻,冷笑一聲用蒙語說:「好啊!再給你一朵花。」
聲落,左手再揚,一朵梅花以更快的奇速,射向林華的胸頸之間要害,快得幾乎令人肉眼難辨。
林華是暗器大行家,一看便知這種暗器是旋轉飛行的,可拐彎射向,不易捉摸,但如能事先猜料對方的心意,便可猜出欲射的部位與飛行路錢。看射向是胸頸,但他已猜出對方的心意,伸左掌平置左膝前。果然不錯,銀梅花突然劃出一道快速的降弧,削向膝骨,如不事先擊落,即使能閃開,也必傷了烏錐馬。
他五指一收,抓住了銀梅花,臉色一沉,不悅地用漢語問:「閣下,彼此無冤無仇,何必射敝同伴的嘴部?如果被你射中,豈不要了他的命?閣下未免太狠了些。」
年輕騎士真正失驚了,惱羞成怒地說:「在下確想要他的命,語出不遜,在下要打破他那張臭嘴。你能用手接了在下的銀梅花,足證閣下是此中能手。下來。」一面講,一面躍下坐騎。
「下來幹什麼?」林華惑然問。
「在下要教訓你。」
「在下不和你計較。」
「少廢話,你給我滾下馬來。」青年騎士咄咄迫人地叫。
「你講不講理。」
一名老道躍下馬背,叫道:「少爺請息怒,讓貧道摘下他的腦袋來。」
「不必,教訓他一次便可。」年輕騎士說,但眼中湧起了重重殺機。
鐵金剛躍下馬,大叫道:「說句笑話有什麼不得了?怎可欺人太甚?」
老道大怒,鷹目一翻,冷笑一聲,一閃即至,伸手便是一耳光,好快。
鐵金剛左手急架,正想揮出右拳。
可是,沒有機會了,老道的掌變爪,抓住了鐵金剛的左小臂,大喝一聲,旋身便摔,將鐵金剛沉重的身軀,貫出兩丈外砰然倒地,再滾了兩匝方行停住。幾乎在同一瞬間,年輕騎士搶先動手,一掌向林華的左腿拍去。
林華不得不接了,將來的銀梅花向對方彈出叫:「接林某暗器。」
年輕騎士不敢大意,收掌抓住了銀梅花。
林華也就乘機下馬,剛著地,年青騎士已搶制先機,打他個措手不及,鴛鴦連環腿兇猛進攻捷逾電光石火。
林華不能向右閃,右面站著烏錐馬。同時,他胸口傷勢未愈,運氣困難,猛烈活動會引起疼痛,因此舉動便慢了些而對方的雙腿攻勢卻捷如電閃,躲得了第一腳,卻被第二腳踢中皮護腰,兇猛無比力道千斤的勁道,將他踢得向後急退。
年輕騎士見好即收,冷笑道:「給你一次小教訓,在下腳下留情,留你一命,看你人才一表不忍傷你,你給我快滾。」口氣很大方,但眼中殺機未斂。
林華未受傷,身上舊傷未愈,同時也懷疑對方的可怕快攻十分難擋,也更怕同伴六人遭殃,看了老道的藝業,便知天山四奇與大漠之狼兄弟倆,絕難在老道手下討好,反正對方口氣已軟,何必再自我找麻煩?這口氣忍下了。他長吁一口氣,說:「閣下好身手,在下甘拜下手。」
「你很知趣,閣下。」年輕騎士傲然地說,臉有得色。
「當然沒有閣下高明。」他無可奈何地說,心中卻叫:「忍,很難,但不得不忍,罷了,你這廝為何如此陰險惡毒?」
年輕騎士冷哼一聲,傲然地說:「看你的穿著打扮,定是來自中原的高手,如不是高手,不配接在下的銀梅花。你如不服氣,在下中原候教。在下姓沙,名千里,字君豪,江西人,剛出道,偕兩位道長西上崑崙,找前河南紫陽宮老道九林真人算帳。那老雜毛十年崑崙訪道,一去不回,可能躲在崑崙鬼混,可惜咱們找了整整半年,冬季光臨,不得不失望而歸。你記住了,貴姓?」
「江湖浪子。」他冷冷地答。
「咦!你就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江湖浪子?」沙千里欣然問。
「正是區區在下。」
「哈哈哈哈……」沙千里仰天狂笑,笑得好狂,笑完向兩老道說:「兩位道長,你們聽見沒有?這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卻徒具虛名的江湖浪子,一照面便被我一腳踢垮,怎樣?我的身手如何?」
老道欠身恭敬地說:「少爺技絕天下,初出道便輕易地降服了江湖浪子,返回中原之後,揚名立萬指日可期。」
「哈哈哈哈……」沙千里狂笑著躍上馬背,馬鞭一揮,驅馬就道,遠出十丈外,狂笑聲依然未歇,遠出十丈外,再傳出兩句話:「牛刀小試,腳下斷魂。」
林華跨上烏錐,苦笑道:「這姓沙的驕而狂,生了一雙色眼,但願他能走正道,不然將江湖大亂。」
沙千里與老道奔出五六里,緩下坐騎,一面走一面扭頭笑道:「兩位道長,前天咱們真不該輕易放過找宇內三狂之一的楚狂較量一番的機會。」
兩老道臉色一變,先前力擲鐵金剛的老道惶然地說:「少爺,那楚狂乃是江湖九大妖邪之一,藝臻化境,修為深不可測,非同小可,惹上了他,咱們危矣!」
「你很怕他?」
「連少林的監院長老也被他擊斃,最後合少林武當二派之力,方將他趕出中原,貧道怎能不怕他?想起來也心中發毛哩!」
「哼!但願他有一天返回中原,我會找他較量。」
「少爺……」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些老不死抱殘守缺,並沒有什麼驚人藝業,卻用虛名廢譽來唬人,如此而已,我可不怕他們,今日江湖英雄,該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快加上兩鞭咱們早些趕返中原。」
老道木無表情,恭順地說:「少爺挾雷霆劍神風道長門下弟子的聲威君臨江湖必會為武林大放異彩,貧道得以追隨左右,三生有幸。」
沙千里傲然一笑,洋洋得意地說:「聽家師說,乾坤三劍聖中,家師名列第一,也是武林第一名宿,在下不想仗師門威望而揚名立萬,非必要在下決不亮師門名號唬人。因此,未得在下許可,道長切記不可透露口風。家師曾經說過,另兩位劍聖也在最近派遣門人子弟出山行道,這是在下唯一的對手勁敵,家師叮嚀,不可輕易與他們結怨,以免引起糾紛。在下認為家師未免太過小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哼!我卻不信,非找他們不可,倒要看看他們憑什麼敢稱劍聖與家師齊名?」
「少爺如想闖出名頭,單人獨劍是不成的。」
「在下已籌劃停當,首先我得借重賽孟嘗楊世武前輩之力……」
「但……那賽孟嘗楊世武,乃是黑道巨孽,他是七星會的三大副會主之一,而七星會卻又與白蓮會暗通聲氣,與他們往來,於少爺的名望……」
「放心啦!在下還不屑加入任何幫會在別人口中討食呢!」
「但……」
「要借重他們根基深厚的幫會開創局面,並不需要直接加入他們的會。」
三人談談說說,馳向衛城揚長而去。
林華與眾人上道登程,鐵金剛被老道摔得鼻青臉腫,大呼倒霉。林華卻苦笑道:「幸好你們不曾倚多為勝與他們動手不然凶多吉少。」
羅山似乎不以為然,接道:「咱們真要打,以七比三,並不見得穩居下風,何況有你相助怕什麼?」
「我如果不是傷勢未愈,大概可以接下那姓沙的人,勝負難料。至於你們六個人,絕對不是兩老道的敵手。」林華肯定地說。
「那姓沙的真有那麼了得?」
林華取出護腰被踢處的一把飛刀,亮了亮說:「你們看,這把飛刀是被他踢中的,表面上看完好如初,瞧!」他輕輕一抖,飛刀突然自中而折,前一段刀身碎成百十小鐵屑跌落馬下。他丟掉刀柄,又道:「他已存心置我於死地,腳上用了真力,你們誰挨得起這一腳?」
羅山大駭,驚叫道:「老天,林兄你……」
「我無妨,百忙中我用了卸力術,隨勁而退,保住了內腑,也保住了性命。」
「林兄的皮護腰似乎並未損壞……」
「姓沙的練了一種詭獨的陰柔奇功,也就是已將內家真力練至化境了,可以隔紙溶金,隔牆滅燭,被擊處皮膚不傷,直震內腑難辨傷勢,等到稍受外力撼動,內腑突然崩散,立時致命。這傢伙陰狠毒辣,臉呈忠厚心如蛇蠍,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危險,但想不到他竟用這種狠毒奇學傷人,故作大方讓咱們平安離開,他必定以為我死定了。」
「哎呀!那你……」鐵金剛失聲叫。
「飛刀替我擋了災,同時我及時用了卸力術。如不是防範得宜,走不了半里地,馬兒一顛,必定內腑盡裂而死,好險。」
羅山搖頭苦笑,說:「我兄弟每三兩年必走一趟中原,以增長見識,所看到的奇事異聞千奇百怪,深感自己太渺小,像這種陰毒的人,似不多見。姓沙的外表溫文瀟洒,看似極有教養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豈知卻是心狠手辣的惡魔,看來人不可貌像,豈止可怕而已?」
「中原像這種身懷絕學的人多不多?」大漠之狼悚然地問。
「何止多?簡直數不勝數。當然,具有這種絕學的人,大多數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像他這般少年人很難修到這般境界。怪事,我闖蕩江湖十載,怎麼沒聽說過這號人物?河南府新安縣紫陽宮的九林真人,乃是河南地境玄門第一高手,在天下武林道中,也名列少數高手名宿之林,拳劍雙絕,是個有道全真,即使老一輩的邪道名宿,也不敢輕言找他較量。這位姓沙的居然敢僅帶了兩個聊算一流高手老道,不遠萬里下崑崙挑戰,不要說他藝業如何不凡,僅這份膽氣即令人佩服了。怪!怎麼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林華自言自語地說。
「在下不曾到過江南,大概江南必定高手如雲,英雄輩出。」羅山不勝羨慕地說。
「江南所指的地域相當大,據在下所知,南京應天府溧水縣,有一位武林前輩擎天手沙魁,武林世家,頗負時譽,算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武林朋友的子女,如果所學未成,為免玷辱家聲,通常極少向外透露子女的人數與年齡,這位擎天手也不例外,從不透露口風,誰也不知道他有否子女,難道這位沙千里……晤,恐怕不是的,擎天手不會調教出如此陰險的子女來。」林華一面驅馬趕路,一面自言自語。
這一天,平安無事,已走了一百四五十里,預計至遲明午可趕到苦峪城。
苦峪城是嘉峪關的守將,奉朝命所築,由官兵與戍卒築成,原是安頓沙州一部份蒙人居住。沙州衛廢棄后,屬赤斤蒙古衛,後來哈密衛一而再失陷,便用來安頓哈密衛的人。城建成於正統六年,共設有三座煙墩,小小的城容不下多少人,人皆居住在城外的帳幕中。
這座城是一面歷史的鏡子。當年築城安頓沙衛的人,因為沙州衛被哈密衛的人壓迫侵掠活不下去,只好遷地為良。現在,沙州衛的人已遷至甘州定居,與漢人同化了,而哈密衛的人卻被土魯番所侵佔,逃至此地安身,在強敵四伺下苟延殘喘。
統治者右都督罕慎也算是個好漢,整軍經武,卧薪嘗膽,志切復仇打回老家,目前擁有七八千帳,可以動員萬餘健兒,可惜他怕定了佔據哈密八城的火獅牙蘭,始終不敢發動反攻的壯舉。
城附近數十里內的皮帳,皆加以軍事管理,不論男女,皆納入管制,任何進入本地區的陌生人,皆受到嚴密的監視,城中有西域的貢使,這些貢使全是因關閉嘉峪關斷絕貢道而留此地,進退兩難的人。
騎哨遠放至五十裡外,以保護牧地的安全。小股人馬接近,則攔截盤查,大股人馬接近,則放起煙火信號傳警。小股人馬如果來歷清白,可望獲准進入。
天山四奇知道該地的情形,因此當天便在哨騎的警戒區外過夜,以免引起誤會。
次日一早,七人策馬南行,越過一處荒漠石磧地帶,對面風沙中出現了八人八騎,先頭一騎帶了一面三角飄穗大紅旗。
「哨騎來了,該由向、彭兩兄出面打交道。」羅山向大漠之狼兄弟叫。
大漠之狼注視片刻,說:「來的是哈喇灰,恐怕不太好說話。」
哈密衛有三種人,都奉信回教。一稱回回,是由各種族中信奉回教的人組成,份子複雜,甚至其中雜有漢人,但皆稱為回回,二是畏兀兒,也叫回紇,是真正的回人。三稱哈喇灰,也是回人,但教派不同,戴黑帽,穿長及膝下的長衣。蒙語稱為黑哈喇;灰是回的轉音,漢語該稱黑回但由於他們戴黑帽,乾脆稱為黑帽回。
但統治者是朝廷封為忠順王的王族,卻是蒙人。而回回中,包括了蒙、番、漢各族人,僅信奉回教而已。
八名由黑回組成的哨騎,迎面馳來,漸來漸近。每一騎士皆帶了弓箭。和利於馬戰的斬馬刀,佩了近身肉搏的狹鋒彎刀和匕首。
大漠之狼示意眾人勒馬,與鐵金剛並轡迎上。
對方也勒住坐騎,派兩人兩騎迎來。
雙方高舉右手、表示友好,逐漸接近。
兩個黑回在三丈外勒馬,放下手用回語問:「由何處來,往何處去?」
大漠之狼堆下笑,大聲答:「來自關內,至達里圖。」苦峪番人稱為達里圖,這一帶原是番人的游牧地。
「來做什麼?」
「我們有三批人,有四人是經過貴地順便訪友的,我們兩人要拜見天方使者。另一人前來訪友,希望有機會謁見右都督。」
「交出弓箭,離開時再交還,便可讓你們進入。」
「謝謝,遵辦,我們只有一張弓。」
「去拿來。」
林華不得不入境隨俗,驅馬上前將弓箭遞過,用回語說:「我這張弓很名貴,但我信任你。」
一名黑回感到弓太沉重,惑然解開弓袋鎖口,撥出一看,大吃一驚,脫口叫:「鐵胎弓,射鵰手恐亦無法使用。」一面說,一面抵在鞍上扣弓弦,用盡了吃奶氣力,弓臂僅稍為彎曲而已。
「你……使用這把弓?」另一名黑回吃驚地問。
「不錯。」
玩弄鐵胎弓的人意似不信,遞過說:「你扣上弦試試?」
林華接過若無其事地扣上,遞迴說:「要不要我卸下?」
弓平時不可上弦,黑回惶然地說:「我卸不動。」
林華下弓弦遞迴,策馬後退笑道:「請好好保管。」
回人轉向大漠之狼問:「帶了長兵器嗎?」
大漠之狼搖頭笑答:「沒有,我們只帶了刀劍。」
回人向後舉手示意,然後說:「你們可以走了。記住,不許在本城境內生事。」
群人重行上路,羅奇臉色沉重他說:「林兄,你可能有麻煩了。」
「有何麻煩?」林華不介意地問。
「你的弓將引起麻煩。」
「你是說,他們要吞沒我的弓?」。
「這倒不會。右都督罕慎矢志收復故土打回哈密老家,千方百計羅致勇士,漠地作戰,弓箭為先,騎術第一,弓馬出群的人便可稱勇士。罕慎手下所謂十二旗主,每一旗轄管百帳,約有一千二百騎,每一個旗主皆是一等一的勇將,各帶了卅六名鐵衛士,都是力可敵百人的好漢。十二旗主五名是蒙人,兩名是回回,兩名是畏兀兒纏回,三名是黑回,尤其纏回與黑回最為驍勇,但十二旗上沒有人能使用五個力的弓。哈密的死對頭火獅牙全,用的是四個力的弓,是大漠獨一無二的射鵰手。你來了,罕慎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前來苦峪,就是要見他的面,這強弓替我造成機會,豈不妙哉?」林華欣然地說。
「你不想回中原了?」
「為何不想?」
「他不會放你走了。」
「笑話,腿是我的,誰也留我不住。」
「你走不了十里路便會被發現,追逐的人馬如潮,你走得了?」
「放心啦!目下剛到達,以後的事何必太早擔心?」
遠遠地,便看到了位於平嶺方方平原中心的苦峪城,只有三座城門,北門以煙墩替代,未設城門。東南角半里地的小山坡上,整整地排列著百餘座帳幕,中軍帳前樹立著三根大旗杆,中間是蜈蚣走纛軍旗,右面是黑底綉雕盾族旗,左面是綠底綉清真寺門內有交叉雙劍圖案,代表哈密八城之一素門哈爾輝城的城主爵旗。
哈密名義是朝廷的臣屬,首長封為忠順王,設有都督、指揮、千戶百戶等官,朝廷也派有漢官任長史,紀善輔導等官。但暗地裡,各族的頭目皆各自封爵,甚至有妄稱蘇丹(國王)的野心頭目,名目設有主旗爵旗,明目張胆不以為逆。
林華鬆緩下坐騎,說:「哈密衛在此地苟安,看組織倒還有點中興氣象哩。」
羅山笑道:「這是軍帳,所以軍容甚壯,秋深時分,也正是戰火燃燒期,所以備戰以待,其他的牧人,皆已遷至南武的山區過冬。三十裡外的山區中不但有牧地,且有耕地種植雜糧,牲口皆藏在山谷中,山中不宜馬戰,因此倒還安全。這時來到西域各地,你只能看到軍帳而不見民居了。」
「哦!原來如此。」
「因此,到了城內,所見到的人,不論男女皆帶了防身刀劍,不足為奇。」
在東門受到府城兵勇極為詳盡的盤潔,但未加留難。進得城來,看到的全是回人色彩濃厚的平房,城南一帶俗稱子城,是商業區。北城是忠順王的臨時王府。但王母與孫女被囚土魯番,金印被奪,由右都督罕慎暫攝政事,因此王府事實是都督府。這一帶禁止外人接近,警衛森嚴,都督府附近也不許本城的人逗留,由親兵擔任警衛。
羅山領著眾人在城南找到故友投宿,天色尚早,尚需辦事,安頓畢,立即分頭進行。羅山的朋友是蒙人,叫納蘭伯奇,是個頗富豪氣的結實年輕人。納蘭是姓,伯奇意為堅牢紮實。他在城中經營鑄鐵業,開了一間鑄造兼打磨的鐵店,有一妻一子,小倆口是城中頗有名氣的夫妻。城中另設有販賣貨物的帳幕,但他的鐵器店卻是房屋。他將林華安頓在一個窄小的房中,不時用奇異的眼神打量這位客人。
天山四奇外出訪友,大漠之狼兄弟則帶了教門所傳的求助書信,前往王府賓館謁見來自天方的貢使。只有林華無事可為,他得等候天山四奇回來供給消息。
納蘭伯奇與兩位夥計在店中忙碌地幹活,風箱聲與打鐵聲震耳。
林華換了一身蒙裝,出到店堂,他要到城中各處走走,江湖人每到一地,首先要做的是看看該地的環境,和打聽該地的風土民情。他為免麻煩,將劍留在宿處。
納蘭伯奇見他穿著整齊,便知他要外出,臉色一變,放下活計上前笑道:「林兄,上街嗎?」
「是的,到街上走走。」他操著純熟的蒙語笑答。
「林兄千萬不可到西街。」納蘭伯奇放低聲音,略顯不安地說。
「納蘭兄,是何緣故?」
「早些天,從東面來了五六個纏回打扮的人。西街是纏回的住處,外來的回人皆至西街安頓,六個人中,聽說有兩個是漢人。這幾天有人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消息,據說他們是為你而來。」
「為我而來?」他惑然問。
「是的,為你而來,除非你不是林華。」
「這……」
「他們說你是邊軍派來監視右都督的人,據說朝廷不希望右都督興兵打回哈密。同時,拉卜楚克城的城王,已召來了兩名旗主,帶來了三十六名勇士,恐將要對你不利。如無必要,最好不要外出。」
「咦!怪事,是何人故意造謠陷害我?」
「林兄是不是朝廷派來的人?」
「我向你保證,我是來自萬裡外中原花花世界的一個浪人。
「這我倒是相信,羅山兄是不會與官府的人來往的。」
林華心中一動,問道:「早些天是不是有從東面來的老道?」
「東面來的老道?沒有,前天卻從西面來的三位漢人,其中兩名老道。」納蘭伯奇慎重地說。
「那就怪了。哦!城內是否有安西盟的人?」
「有,他們住在近東門處,另在西面八十裡布隆吉河旁建有牧場。說起老道,南面三十里山區的東南角,山深處藏有幾個怪人,其中就有一個老道,經常至各地索取牲口食用。早些天曾經在本城露面,那一帶鬼怪出沒,人畜皆不敢接近。」
「哦!謝謝指教,我小心些就是。」
他出了店門,在附近轉了一圈,然後向南走,到了一處皮帳林立的販貨廣場。
這是一處奇異的市場,帳幕搭了攤位,席地擺了各色貨物,上自珍玩寶石,與及出自中原的金飾器玩,下至本地出產的織物皮貨,與及五穀雜糧,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賣奴的人。
同時,也是是各式人種的展覽處,纏白巾的纏回、戴黑帽的黑回、渾身膻臭的土番、黑眼珠的蒙人,碧眼的哈回,從天方帶來的崑崙奴(黑人)……
有不少婦女,婦女大部是蒙族女人。胸懷木碗腰中帶小刀的是蒙女,衣褲最骯髒的是番婦,以帕掩住口鼻的是回女……回人不論男女,似乎是唯一不帶腥味的人。
他處身在人潮中,紅日當空,風沙飛舞,人體發出的腥臭味中人慾嘔。
他到了一座帳幕前,地下擺著成堆的大大有名的哈密瓜和玉葡萄。一旁坐著兩個蒙人。
大概吃西瓜吃飽了,解開衣衫曬太陽,一面捫虱一面聊天。蒙番的人一年洗不了一次澡,一年四季不換衣,身上長虱子簡直不足為奇,不長虱子才是奇迹,捫虱談天,可是上自王公下至牧奴的至高無上享受。
他剛俯下身子撫弄瓜,身後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伸手輕拍他的肩膀。
練武人反應奇快,反應出於千錘百練而獲的本能,猛地轉身伸手便撥,搭住了對方的手肘。
可是,他怔住了,是個回族女人。白紗蒙面,只露出一雙略帶淡綠色的亮晶晶大眼。看肌色便知是個年輕女郎。戴簪花小回帽,白衫,白裙,布質雖差,卻是邊外最佳的布料。
他趕忙放手,心中大惑,回族的姑娘,渾身包裹在衣裙內,手決不會隨便接觸男人的身體,怎麼這位姑娘竟然拍他的肩?
「快離開,有人要捉你。」回族姑娘用純熟的蒙語匆匆地說,掉頭便走。
他一怔,舉目四顧,發覺左近只有三五十人好奇地向他注視,似乎並無敵意。
他可不是怕事的人,正想找出那六個造謠生事的人呢?買了一個大西瓜,往回走。接近市場邊沿,他發覺有人在後跟蹤。
踏人街口,兩名回人從右肩超越,佩了嵌金的回刀,像貌威猛。身後腳步聲一緊,驀地兩個人左右跟上,挾住了他的雙臂。
他用上了千斤墜,向下一挫,猛地旋身一扭,雙臂一振。
「砰通」兩聲暴響,兩個家隊驚叫著跌出丈外滿地滾。
接著人影再上,「猛虎撲羊」飛撲而來,是個其壯如牛的大漢,而且佩了回刀。
他雙手一崩,崩開撲來的雙爪,來一記「鐘鼓齊鳴」,接著是「黑虎偷心」,兩招全中,把對方打得跌了個手腳朝天。
先前超越的兩個人回身撥刀,在群眾驚叫聲中,惡狠狠地衝到,刀光乍閃,雙刀一右一左一上一下砍倒。
他向右閃,旋身拚虎腰一腳飛掃,「噗」一聲踏中右面大漢握刀的手,右掌順勢劈出,「噗」一聲正中頭背,那人撲地便倒。
左面那人一刀落空,剛收刀,人影已到,握刀的手被抓住了。
林華左手奪刀,右手勾住了對方的脖子鎖緊,用回語叫:「不丟刀便勒死你這傢伙。」
說快真快,只一照面間,五個人倒了四個,一個被擒。四周的觀眾嘩然驚叫,有人大聲喝采替他助威。
驀地人聲騷動,八名左手持盾,右手挺刀的大漢排眾而人,其中之一操著蒙語叫:「放手,不許行兇。」」
八把鋼刀形成合國指著他。
他放了俘虜,沉著地說:「這幾個行兇,我是自衛。」
「跟我們走。」
「有何貴幹?」
「少廢活,走!」那人沉聲叫。
這兒是都督府的公堂,堂下右面十六名蒙族的鐵衛士,左面是十六名回族的剽悍勇土,佩了刀列班。
公座沒有公案,鋪了皮氈,放下一張矮腳的所謂胡床,坐著五個人。中間那人高大魁梧,是右都督罕慎。左面四人分別是漢、蒙、回、番四位頭目。
林華上前長揖為禮,立即有人訝然叫:「奇塔!果然是奇塔(漢人)。」
他探手懷中,取出一條上好帶邊藍布哈達,上前奉上說:「我叫林華,特向都督大人致敬。」
哈達,是一塊兩端帶有毛邊絨線的藍布巾,長度不等。蒙人初次見面,必互遞哈達致意,平輩用的長約一尺四五,謁王公與供佛,長有三尺。遞哈達須看對方的身份而定長短,濫用算是失禮。
都督罕慎受了禮,神色並不友好,大聲問:「你是關內來的人?」
「是的。」
「奉誰之命?」
「我是來找人的,是平民身份。」他心中早有準備,朗聲回答。
「真的?」
「真的。
「你敢在本城市集中行兇?」
「大人明察,我不認識這些人,是他們行兇。」
「你到本城找尋何人?」
「找一個失蹤的同胞婦女。」他不好說是被對方掠來的人,只好說失蹤。
「找到了嗎?」
「我午間方到貴地。」
罕慎鼓掌一響,堂后出來一名兵勇,捧著林華的鐵胎弓,轉至前面跪下呈上。罕慎舉弓一拂問:「這把弓是你的。」
「正是。
「你能開?」
「能用。」
「可射多少步?」
「三百六十步以上。」
「你有一匹烏錐馬,騎術怎樣?」
「尚可去得。」
「本都督要留你在王府任職,你意下如何?」
林華堅決地搖頭,說:「我是來找人的,是否找到……」
「本都督替你找。」
「謝謝大人。」
「但你得留下來,不管人是否找到。」
「我必須返回中原,不管人是否能找到。」
「你好大的膽子,敢斷然拒絕?」
「如果膽小,也到不了貴城。」
罕慎哼了一聲,不悅地說:「我給你一天工夫思量,明日午間,本都督親候你的答覆,你可以走了。」
林華不再回答,淡淡一笑,行禮告辭,扭頭便走。
罕慎左右回顧,沉吟片刻,問:「你們有何意見?」
坐在左外側的回回撫弄著頗具威嚴的大鬍子,用鏗鏘的語音說:「這人不會是邊關派來的密探,因為邊關根本沒有派人前來諜探的理由。如果都督希望羅致他這種目空一切膽大包天的人,不使力服決難降伏他。」
左首第一位像是漢人,慎重地說:「我反對用力服,這種人是不宜威迫利誘的。同時,即使降服了他,所付的代價太大,恐怕有死傷,可能前功盡棄。」
左首內側第一位蒙人哼了一聲,說:「你當然袒護你們漢人,你認為我們就對付不了他嗎?他即使有萬夫莫敵之勇,但別忘了我們正式的戰士有一萬八千人,一個人吹口氣也會把他吹垮。」
「額圖千戶既然有成見,那就由都督裁決了。」漢人冷冷地說。
罕慎將鐵胎弓交與從人,說:「誰反對用武力降服的,可提出意見。」
漢人一怔,忿然地問:「都督的意思是……」
「我決定用力服,方可令他死心塌地為我們效忠。」
「都督……」
「我已決定了,長史不必多言。」罕慎語氣堅決地說。轉向額圖千戶說:「一切由你策劃,隆吉百戶則負責調度勇士聽候差遣。」
回回隆吉百戶頗為得意,意氣飛揚地問:「都督是否許可我調用天狼隊的勇士?」
「可以。」罕慎不假思索地答,最後又加上一句:「哦,不許可有死傷。」
蒙人自認他們的祖先是天狼的後裔,因此貴族門閥世家,皆建狼蠢以為族徽,胸甲給以狼頭圖案,祭祀狼神。忠順王的親軍稱為天狼隊,百分之七十是蒙族的最佳勇士,另百分之三十方是各族驍將,可說是集哈密衛精英之大成,全是一可敵百的高手。
「關內來的那幾個人呢?」最左首的番目問。
「不管他。」罕慎若無其事地說。
「讓他們活著,已算他們幸運了。派人監視著他們,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不可放任他們。」罕慎沉下臉盯著隆吉百戶說。
隆吉百戶大笑,說:「不勞都督費神,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好東西。」
林華返回住處,天山四奇與大漠之狼兄弟正等候著他歸來,六人皆瞼現重憂,接到人大喜過望,總算尚未發生意外。六人總算夠朋友,半天中打聽出不少消息,可惜這些消息都是令人不安的事,但來源絕對可靠。
大漠之狼兄弟已謁見了天方貢使,答應在朝廷開貢道之前,留在苦峪隨同各地應召前來保護的教門高手同甘苦,保護貢使的安全,並供獻生活費用。他們從各地到來保護貢使的教門高手中,探出有些不甘寂寞的人,被一名神秘人物以重金聘請,去對付一個姓林名華來自關內的人。而城中的一些亡命回人,也為了重賞躍躍欲試。
天山四奇得到的消息更為詳盡,知道有六名冒充回人的神秘人物,正出重金聘請高手,對付來自關內的林華。這些人為首的叫魯溫赤,精通回教教規,很像一個教門極有地位的阿渾。這人行蹤飄忽,經常更換住處,來歷不明,似乎在城內城外皆有不少朋友。至於為了何事要對付林華。那些人口風緊,無從得悉。早些天,魯溫赤走了一趟都督府,秘密送了一份厚禮,由蒙首額圖千戶引見的,會見秘談的內情,只有罕慎、額圖、魯溫赤知道。
林華對魯溫赤那些人一無所知,對方的陰謀用意何在,也百思莫解。他急於找出原因,站起說:「西街是回人的地盤,勞駕向、彭兩兄,帶我走趟西街。」
「天色已晚,到西街有事嗎?」大漠之狼訝然問。
「去找魯溫赤,看看他是什麼人。」
「好,這就走。」
羅山也披上皮祆,說:「我也去,西街我熟。」
林華卻拒絕道:「羅山兄,人去多了反而不便,還是請你去打聽去年流竄下古城堡一帶的哈密衛游騎,可好?」
「這個……我已查出些許眉目,未確定證實之前,我不能亂說。既然如此,那麼咱們分頭辦事。」
大漠之狼兄弟立即與林華出門,夜間罡鳳更烈,奇寒澈骨,三人穿了皮襖,徑奔西街。
城中沒有夜市,整座城陷入黑暗中,城外軍營不時傳來刁斗聲,顯得空茫死寂。
城西南廿余里的一座牧場顯得空蕩蕩地,那是一座已將牲口售完的牧場,場中人是乜力克部的一名頭目,叫鎖賣奔,乜力克部位於哈密東北,相去兩日行程,哈密失陷,乜克部也跟著遭殃,酋長被殺,部眾逃散,由一名頭目帶了六百帳隨同哈密人逃至苦峪,安頓在城西南一帶。鎮南奔是乜力克部十六名頭目之一,在這一帶建了這座牧場,是苦峪一帶的名人,潛勢力頗為雄厚的。
在關外一帶的游牧民族,生生世世與天爭,與人爭,只有一個目的: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因此,自然也產生了一些貪暴殘忍掠奪成性的人,鎮南奔便是其中之一。乜力克部的人,在苦峪逃難寄人籬下,打回故上的心念比哈密人要迫切得多,但鎮南奔卻是不願返回故土的苟安派中堅人物。
不願返回故土的人,自有其不願返回的原因,眼前的生活環境比過去好得多,便是原因之一。鎮南奔本人天生神力,剽悍絕倫,他精通漢蒙回番語言,而且為人陰險狡詐,他不但自己培養了一群專以劫掠為生的浪人亡命,也勾結安西盟的人作為後台,成為苦峪地區的惡霸,聲勢壯大羽翼已成。
天黑不久,兩匹健馬來自苦峪城。
皮帳中,脂燈發射著暗紅色的光芒,前帳的地毯發出溫暖的氣息。上首盤膝坐著豹頭環眼八字大胡的頭目鎮南奔,左右是八名健壯如牛佩了刀的手下,一個個抱膝而坐,像貌猙獰。
客位坐著兩個人,右首的人深目高額,有一個大鷹勾鼻褐黃色的虯髯亂七八糟,佩了一把回刀,腰帶上加帶一把弧形短匕首。他就是魯溫赤,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另一人有點像漢人,皮帽戴得低低地,濃眉下有一雙厲光四射眼神凌厲的怪眼,帶了一把沉重的砍刀。
魯溫赤面前,放了一個革囊,囊口已打開,露出裡面一些首飾,金光閃閃,手工精細,一看便知自漢人名匠之手。他將革囊向前一推,用蒙語說:「這就是交換的條件,我等你答覆。」
鎮南奔貪婪的目光,死盯革囊,口中卻泰然地說:「這點是不夠的。你要再加一些。」
「沒有了,就是這麼多,這一袋金飾,可以買卅余匹上馬和兩百條羊。你不接受,我去找別人。」魯溫赤斬釘截鐵地說。
「我鎮南奔不接受,誰敢接受?」
「我去找東溝枝丹。」魯溫赤冷冷地說,一把取回革囊。
「慢著。」鎮南奔大叫。
「怎樣。」魯溫赤問,接著哼了一聲說,「找枝丹,一半也夠了。」
「你為何來找我?」
「你鎮南奔信用可靠。」
「我要問問那漢人的底細。」
「沒有這樣的規矩。」
「那……該知道你為何要他的命。」
魯溫赤將革囊揣入懷中,冷笑道:「你這人反常,不懂規矩,咱們沒有可談的了,這筆交易取消。」
「慢著!」
魯溫赤冷冷一笑,大聲說:「我送禮,你殺人,你不問我,我不問你,這是規矩,你怎麼變成生手了?」
「你不供給消息,顯然不肯合作,不合道理。」
「姓名像貌部告訴你了,你還要什麼消息?你不知道自己去查?」
「這……」
「你不幹…」
「我接受了。」
魯溫赤將革囊取出欣然地說:「一言為定,兩天以內,我要見屍。」
「一言為定,兩天之內你可以見屍。」
魯溫赤挺身站起,說:「下手愈快愈好,派出的人,必須小心,那傢伙十分利害,如果一次失敗,再也不會有下次了,希望這袋首飾屬於你的。」
「一句話,保證你不會失望的,首飾當然屬於我的。」
魯溫赤將革囊遞過,大聲說:「但願如此,偌!這是你的珍寶。」
鎮南奔在靴統內取出一枝雕羚,拋過說:「偌!這是你的受託信物。」
「我靜候佳音。在下有事待辦,告辭。」
林華在西街撲了個空,那六位神秘客人已經先一個時辰離開了,去向不明。大漠之狼兄弟整整花了一個時辰追查,最後得到的消息是神秘客人已經離城了。
次日一早,七人分頭追蹤。
林華從南面開始查,他必須把握住這根線索,查個水落石出,揭發這六個神秘人物的陰謀,在他的心目中,他們如不是如意散人三位老道弄的玄虛,便是安西盟的人在搞鬼,二者必屬其一,不將這些人趕走,在苦峪辦事必將受到無邊的干擾與牽制。
離城廿里余,接近了山區,遠遠地看到有面小山的南面背風處,建了十餘座帳幕,看形式便知是回帳。一般說來,回人最為清潔華麗,番帳最為簡陋,蒙帳最堅實。內部的陳設,回帳仍然榮居第一,番帳仍居末座,大多數番帳內部連氈氈都不設,坐卧皆就地方便。另一特點是回帳要小些,多設帳少住人,如果這位一家之主有四位妻室,建四座帳平常得很,另建的奴帳,外表不神氣,但仍比番帳小得多。從生活環境分別各族的進化程度,一目了然。
接近至半里內,便有兩名回人迎出,是纏回,頭上的白布纏頭巾十分别致。
他至相距五丈外勒住坐騎,下馬迎上。雙方欠身鞠躬為禮,他操著回語笑道:「打擾貴帳了,在下是漢客林華,請見貴帳的主人。」
「漢客有何貴幹?」一位年輕回人打量著他間,眼神似無驚訝表情。
「討些水喝,再就是向貴主人打聽一些消息。」
「哦!請進帳談談。」青年人說,含笑上前接過韁繩,在拴馬柱上拴好坐騎,掀開帳門又說道:「請在客帳稍候,我去請家主人出見。」
兩名奴僕獻上乳酪,不久,后帳門一掀,進來了三個人,兩是奴僕,領先的主人,衣著華麗像貌堂堂,有一雙略帶淡碧的眼睛,一看便知是所謂純種回紇人,身材高大健壯,笑容可掬,行禮畢就坐,操著生硬的漢語說:「我叫拉克威,漢名叫羅維,世居哈梅里,家先祖阿老丁,曾在天朝京師客居三載。」
林華一怔,說:「阿老丁?是不是曾任天朝使者的阿老丁?」
「咦!你知道家先祖的事?」
「只知道大概,家父曾任職同文館,所以略有所知。當年都督簍英練兵西涼,出師關辟哈梅里商路,哈梅里故主,元朝宗室兀納失里王在大兵抵境時,遣使納歉歸附,派令先祖阿老丁入朝貢馬,後來奉命至畏吾兒各回部宣諭天朝威德,甚有建樹。但你們怎麼也到了苦峪?」
「兀納失里為人橫暴,與別部仇殺,卻驅我們回人為前鋒,而且一再對朝廷無禮,要求朝廷在延安、綏德、平涼、寧夏開四地互市,派甘肅都督宋盛出兵嚴禁,兀納失里失望之餘,各方阻遏西域回紇諸部的貢使,更派兵截殺從間入朝的使者。朝廷一怒之下,派宋盛與都督僉事劉真出兵討伐,八月間兵抵城下,乘夜攻城,四面圍攻。守將投降,兀納失里黎明突圍,以三百匹帶了輜重的馬開道,軍兵因奪馬而疏忽,被他帶領家屬遁入西域,其餘王室及國公,王子等重要部屬,全部被殺或被俘。那次圍城,家先回四部遠在廿裡外。遠遷至哈密東面安身,其後兀納失里遣使向朝廷請罪,朝廷寬大為懷不究既往,得以重返故地,但家先祖所率的回部,卻不願再受蒙主統治,不再遷回,土魯番入侵哈密,家父便率部眾南遷,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家先祖受朝廷封爵,榮任天朝使臣,因此以漢人的眼光看來,我也算是官宦世家呢。
「哦!原來如此,在下失敬了。」
拉克威豪放地大笑,鼓掌之下,立即有兩名奴僕奉上一個漆托盤,盛著兩隻白玉杯,一隻水晶八寶長頸瓶,裡面盛著琉璃色的美酒。僕人分別斟上酒,屈一膝跪奉主人,由主人先取一杯一飲而盡,再跪呈客人。
「貴客遠來,深感榮幸,你將是我的上賓,可在我這兒作客三五日。」
「這個……」
「林華,處事無奇但率真,我回族部落人與人之間,不分上下一律呼名道姓,不像你們漢人禮數多,入境隨俗,你叫我羅維也好,叫拉克威也好。我知道你會來,所以在此地等你,你果然來了。」
「你在此地等我?」林華訝然問。
「是的,你到達本城之前,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我的來意?」
「你不是甘肅巡撫王朝遠派來的密使嗎?」
林華心中一動,不承認,說:「你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當然,本城確也派有人在關內探動靜,但除非朝廷的大軍出關,其他的小事不會回來呈報。本城盛傳王巡撫反對右都督興兵,干擾哈密人打回故鄉,這是謠言,王巡撫管不到關外事,同時不會幹涉哈密人收復失土。」
「那…」
「是那些不想打回哈密的人,所故意放出的謠言,他們希望就在此地安居終老,希望罕慎停止軍備放棄收復故土的念頭,希望苟且偷安過太平日子。」
「你的想法如何?」
「我?我與哈密不可分,在哈密我有豐饒的牧地。這兒,哈密與赤斤蒙古是世仇,目下是明和暗不和,罕東衛東左衛的番人,也像強盜般隨時想趁火打劫,土魯番的人,無日不想一舉將我們殲滅,強敵環伺,風雨飄搖,隨時有亡國滅種之禍,我為何不想打回故土?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都督罕慎與幾位心腹,是主張打回故土的人。而絕大多數的部民,也矢志隨都督反攻。只有那些不屑城主與一小撮苟且偷安的頭目,和他們的心腹走狗們,喪心病狂不想打回故土,他們在此地生活舒適作威作福,何必冒生命之險打回哈密?你既然奉派前來密查暗訪,自然會四齣查訪民情。所以我猜想你會來。請問,如果我們興兵,王巡撫是否可以幫助我們?」
「你們需要什麼幫助?」
「當然希望朝廷派兵相助,其次是供應大量軍需器械。」
「可惜我不是王巡撫派來的人。」
「那你……」
「我是來找人的。」
拉克威失望地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們反攻的希望,遙遙無期了。」
林華不以為然,正色道:「眾志成城,只要你們萬眾一心,何事不成?」
「但本城的人卻離心離德。」
「事在人為,一切靠你們自己。據我所知,朝廷不可能幫助你們,只有排除萬難,力圖振作。」
「你能不能幫助我們。」
「我?天助人助,你們……這次來找人,如果順利的話、留下來幫助你們一臂之力並無不可……」
「你要找什麼人?」
「去年秋天……」他將討來河三堡的事說出,最後說:「那批游騎據說是貴族的人,我希望你能供給我一些線索。」
拉克威沉思良久,問:「那位被擄走的姑娘,是你的什麼人?」
「是敞友的妻子,他的親屬與女兒正倚門而望。」
「哦!你如果信任我,我將傾全力替你查。」
「我人地生疏,自然完全信任你。」
「好,一言為定。我將儘力,但你可能會失望。」
「為什麼?」
「據我所知,哈密先後失陷,動亂不安數十年,東西的強鄰全是蒙人,蒙人往東逃遷順理成章,回人幾乎全部向西或向南走。你說擄劫貴友的是回人,這就有點不合情理,至少我可以保證那些不是哈密衛的回人。」
「邊關有案可稽,那些人確是哈密的人。」
「我替你查,不久各地的信差返回呈報流落各地同胞的現況,相信定可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是我們的人,我會替你將人尋回。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急也沒有用。在這段時日里,你必須住在我這兒,我帶你進山安頓。」
「那……不行,我得繼續查訪。」
「你如果再在城中逗留,一切都完了。」
「什麼?你是指那六個造謠生事的人?我正要找他們。」
「那六個人鬼鬼祟祟,對本地區極為熟悉,飄忽如鬼魅,連我也無法著手控制他們的行蹤。此外,更兇險的是那些不想打回故土的人,他們以為你是王巡撫派來協助他們反攻的專使,所以要將你除掉而後快。而另一威脅則來自那些志切復仇誓返故土的人,被謠言所惑,認為你是阻止他們反攻的人,他們會不擇手段暗算你。想想看,你的處境何等兇險?」
林華淡淡一笑,說:「我不走,謠言自消,我走了,反而會引起誤會,除非我一去不回徑返中原,不然誤會更深。謝謝你的好意,我還得回城打聽消息。」
他不能死守住一條線索,堅持謝絕。拉克威留他不住,只好罷休。他表示要到山區打聽,告辭上道。拉克威一再叮囑,要他千萬不可走東南角山區,那兒有鬼怪,而且住幾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怪人,沒有人敢進入那一帶山區,誰敢去保證有去無回。
那一帶既然沒有人敢進入,當然沒有人居住,他用不著前往打聽消息,謝過拉克威,他啟程南行。
入暮時分,他帶著一身風塵和疲勞,一無所獲地歸來。
天山四奇早就回來了,沒探出任何消息,那六名神秘人物不在城中,也沒查出流竄討來河三堡的人,如果要查,必須在此地等候,等多久?誰也不知道。
大漠之狼兄弟查出昨晚那六位神秘客人,曾經在城外西南角五里地的牧場中出現,隨即向南走,下落不明,也等於是一無所獲。至於游騎的消息,據說下月曾經與衛北小列禿族東遷的一部回人,將有信差到來,屆時或可探出下落。
總之,必須等。天山四奇急於返回阿爾金山,而且必須在冰雪到來前返家,他們必須經過白龍堆,白龍堆的風沙,誰都知道那是可怕的黃泉路,尤其是秋盡冬至期間,想通過難上加難,此時不走,須等來年了,因此他們必須早日登程,預備動身西返,不能再遷延了。
晚膳畢,他走向東門,去找安西盟的人。
黃昏,風沙大,氣候寒冷,街上的行人,來去匆匆,風帽放下掩耳,臉目難辨。
他在城根旁的一座平屋前止步,先左右察看片刻,然後上前敲門。沉重的木門拉開,燈光外泄,一個壯年回人當門而立,用困惑的目光打量著他,訝然用回語問:「你……你找誰?請問你有何貴幹?」
他不動聲色,友好地說:「我找頓巴,找他談一筆交易。」
「你是……」
「我叫威拉,要到赤斤蒙古。」
「哦!請進。」
廳分內外,但中間只隔了一層帳幕。壯年人請他廳中落坐,他可以聽到內廳的人說話,裡面似乎有不少人,似在商量要事。壯年人請他稍候,掀帷入內通報。
他立即跟入,掀帳一看,看到六名中年人席地而坐,似在爭論。壯年人急趨上首的中年人身後,低聲稟報。
「叫他等一等。」中年人不耐的說。
壯年人應喏一聲,躬身後退,猛抬頭便看到站在帷前的林華,不由一驚,叫道:「咦!
你怎麼敢闖?」這一叫,六個中年人皆轉頭觀看。
林華抱肘當胸,舉步緩緩地接近,陰沉沉地說:「我自己進來的,那一位是頓巴?」
為首的中年人粗壯如熊,倏然站起,怪眼彪圓地喝問:「你,幹什麼?我就是頓巴。」
「好,我正要找你,你過來。」他冷然地叫,神情極不友好。
六個人站起左右一分,都知道他來意不善,看神色便知將有事情發生。頓巴按了按腰部帶的弧形匕首,搶上厲聲問:「你想幹什麼?」
「目前尚未決定,先問問你。」
「你好大的膽子……」
「膽子確是不小,你是安西盟苦峪的負責人?」
「你……」
「你們的巢穴在西面八千里的布隆吉河旁?」
「你定然想在老虎嘴邊拔毛……」
「不錯,大概是吧。我問你,是不是你們派人到處放謠言?」
「你是……」
「我叫林華,要與貴盟算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六個人一聽林華兩字,立即臉上變了顏色。一名中年人站得最近,猛地搶上奮臂便抱,動手了。
他左掌上抬,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聲頂住了對方的下頜,右肘攻出,兇狠地撞在對方的左臂下,下面飛起一腳,「噗」一聲把對方踢得飛退丈外,「蓬」一聲背撞上牆,然後被震倒在壁根下,說快真快,三記打擊一氣呵成,一照面勝負立判,他這三記近身搏擊狠招,對方再兇狠也無法接下。
其他的人大吃一驚,另一名中年人不失時機撲上,拔出了匕首,兇猛地刺出,指向他的肚腹了。
他伸手一拔、一勾、一帶,刁住了對方的小臂向身後帶,扭身反欺而上,手起掌落捷逾電閃,乾淨俐落靈巧敏捷,巨掌劈在對方背心上。
「哎……」中年人狂叫,撲地便倒,爬不起來了。
「誰敢再動手動腳,我宰了他。」他怒吼。
頓巴及時喝住撲上的第三個,變色叫:「林華,你敢撒野?」
「你知道我林華與貴盟高手甘龍的事嗎?」他虎目生光地問。
「這件事已傳出數百里了。」
「那就不用我費手腳了,交出來。」
「你……交出什麼來?」
「造謠中傷阻撓林某辦事的人。」
「你……你這是……」
「是在老虎嘴邊拔毛。向你討人,你給是不給?」
「你……欺人太甚……」
「我等你一句話。」
「你找錯人了,我們正在追查那六個人的底細。」
「你認為我會相信你嗎?我只問你交是不交。」
「我無人可交。」
「那麼,我找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唯你是問。」他強橫地說。
頓巴當然受不了,大吼一聲,莽牛頭兇猛地撞上,另三人也顧不了許多,同時奮身猛撲而上了。
室僅兩丈見方,必須速戰速決下重手,不然不但脫不了身,而且將被纏死。但見人影瘋狂地打撲,只聽掌聲沉重的著肉聲,然後是叱喝與叫痛聲暴起,首先便有兩人連續跌出。帶倒了帷幕跌出外廳去了。
只片刻間,兇狠的近身肉搏即告結束,屋內簡單的傢俱全被摧毀,呻吟聲與叫痛苦此起彼落,有一人被打昏,兩個人掙扎難起。
林華揪住頓巴抵在牆上,右手劈胸抓住皮襖襟,右掌發如電閃,狠狠地抽了頓巴兩耳光,兇狠地問:「說!他們躲在何處?」
頓巴象個沒有骨頭的人,渾身都軟了,口流血,臉色死灰,虛弱地叫:「我……我不……不知道……」
「他們是不是你們的人?」
「不……不是的……」
「噗」一聲響,林華在他的小腹來上一拳頭,厲聲道:「你再不吐實。我要你變成殘廢。」
「哎……唷!你……你打死我也沒有用。」
「我不打死你,我只拆散你的骨頭。」他兇狠地說,又給了對方兩拳頭。
「哎唷……」
驀地從門外搶進一隊邏卒,叱喝聲震耳:「住手,為何爭鬥?」
林華目前不想與官府鬧翻,放手說:「我找他們討賬,他們六個人糾眾行兇。」
「怎麼回事?」邏卒首領向頓巴沉聲問。
頓巴當然有顧忌,倚在牆上軟弱地說:「沒什麼,彼此一言不合動手爭論而已。」
「有誰提出控告嗎?」
「我們自己可以解決。」
邏卒首領狠狠地瞪了林華一眼,不友好地說:「你就是那位奇塔林華,我認識你,你如果不趕快離開本城,便會埋骨此地。」
林華這幾天到處碰壁,得不到任何可靠的線索,心中焦躁,本就苦悶不安,加以一再碰上不如意的事,滿腹憤火將爆炸邊緣,經這小邏卒一激,登時怒涌如山,怒火一發不可收拾,眼都紅了,喉中發出一聲可怕的像是獸性的低沉的咆哮,雙手箕張,一步步向對方走去。
小邏卒頭目大吃一驚,本能地手按刀靶,駭然後退,脫口叫:「你……你要幹什麼?」
「我要撕碎你泄憤。」他咬牙切齒地說,向前迫進。
邏卒頭目被他的可怖神色鎮住了,拔出刀戒備急向外退,一面叫:「你……敢公然向……向衛所軍行……行兇,不……不要命了?」
「第一個不要命的人就是你。」他怒吼,便待撲上。
頓巴踉蹌奔出攔在中間,搖手叫:「林華,冷靜些,聽我說,不可不顧後果自誤,你難道想白走一趟苦峪嗎?」
林華神智倏清,怒火急劇下降,站住了,似乎大感意外。
頓巴揮手向邏卒示意,要他們快退。
邏卒慌張地退走。林華吁出一口長氣向頓巴說:「你很夠風度,話也有道理。當然,往壞處想,你這一手並不是為我,而是救了你自己,把那些衛所兵打死,我自不會放過你這幾個安西盟的人。」
頓巴虛弱地倚在牆上,哭喪著臉說:「不管你是怎樣想,但請暫且相信我是誠意的,你已成了眾矢之的,處境十分險惡,而你又急於找人,不肯離開……」
「你怎知我要找人?」
「不必忽視安西盟的實力,老兄。我們只知道你要找人,卻不知找的是誰,當然不是找那六個來歷不明的傢伙,不瞞你說,那六個傢伙不是本盟的人,我們也正在追查他們的下落和意圖,盟堂昨天傳來口信,要本盟的人及早掩蔽身份,不許和你正面衝突,不許阻撓你辦事,說你與本盟的盟堂護法甘龍有過節,盟堂不希望再與你結怨,要本盟的人及早迴避,以免引起流血事件。」
「哼!剛才你們卻先動手。」
「我們確是怕你行兇,不得不自衛。」
「哼!說得好聽。」
「這是實情,希望你相信我的話。本來今日我們便計劃撤走,卻發現那六個人行動詭秘,便留下來希望查出他們的底細來,誰知道你氣勢洶洶找上門來了?」
「你的話可信嗎?」
「我決不虛言。」
「好,我信任你。你轉告那位護法甘龍,除非甘龍能出面還我公道,不然貴盟休想安逸。同時,貴盟如果幹涉我的事,將付出重大的代價。」他恨恨地說完,舉步便走了。
頓巴攔住誠懇地說:「請慢走,聽我一言。」
「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是本盟最近數十年來,唯一受到本盟尊重的人,由盟堂傳來的口信中,可知盟堂對你極為容忍,恐怕不是純粹為了你與甘護法之間的個人恩怨而如此優裕。閣下單人獨騎來到苦峪,豪勇絕倫,稱得上英雄好漢,掀開個人恩怨不談,我很希望結交你這位英雄朋友。你要尋人,獨力進行而又人地生疏,不啻在大海里撈針,為何不讓我助你一臂之力?以本盟的實力支援你辦事,何憂大事不成?
「你的話是真是假?」
「這是我由衷之言,希望你信任我的誠意。」
林華心中一動,對方誠心相助,拒絕這漠外潛勢力遍布各地的安西盟相助,豈不是愚不可及嗎?
「好,我信任你。」他回心轉意地說。
「你要找的人是……」
「去年秋天,有一群可能是屬於哈密衛的回人游騎,在肅州北面下古城堡外的討來河三堡,擄走了嵩山堡一個少婦,姓高,當然她不會說出自己的姓名,以免為家門貽羞。我要知道這少婦的下落,查出那群游騎的去向。」
「三天後給你回信,怎樣?」
「這麼快?」
「明天盟堂的信使可以趕來,三位信使中,有兩位去年曾經在肅州主事,可望知道一些眉目,同時,我立即在本地區清查女奴,三天工夫足夠了,我可以出動百名以上朋友相助清查,諒無困難。」
林華大喜過望說:「一切仗你了。剛才得罪,十分抱歉,頓巴兄不念舊惡以德報怨,在下深感慚愧,彼此和平相處,一切拜託了,我大後天前來討迴音。」
告辭出門,他心中一寬,未免大意了些,冒著風沙返回住處。
街道窄小,月黑風高,風沙蔽天,罡風怒號,耳目皆受到干擾。
一處屋角突然貓一般竄出兩個人,第一個奇快到了他身後,無聲無息。像一個幽靈,猛撲而上。
也是他命不該絕,突發現對面風沙蒙蒙中有一個人影迎面奔來,他想讓開,向側方移步。
他感到右後肩胛骨一震,經驗告訴他被人刺了一刀,傷得不輕。順勢向前撲,「虎尾腳」向後反擊。
「啊……」暗算他的人發出一聲慘叫,陰囊被他踹碎了,慘嚎著向後飛跌。
第二個黑影到了,刀光一閃,疾砍而下。
他及時翻轉,「喳」一聲鋼刀擦衣砍入地中。
他的腳一絞,那人驟不及防,「哎」一聲叫,扭身摔倒。
糟了,第一暗襲他的人,用的是匕首,匕首被肩胛骨與背肋所卡住,未能拔出,匕首仍留在創口上,他一滾之下,匕首被壓,創口加大,他怎受得了?奇痛澈心,他幾乎痛得失去知覺,渾身麻痹不仁。
偷襲的人跌倒,並未受傷,貼地兇猛前撲,鋼刀再起再落。
他並末痛昏,生死關頭,必須為生命掙扎,求生的念頭,激發了他的生命潛能,猛地側滾,伸手便勾,躲過了一刀,他也抓住了對方握刀的手,全力一收,左手也奮餘力勒住了對方的脖子大喝一聲,雙手一緊。
那人先是拚命掙扎,但終於脫不出雙臂的控制,力道漸失,最後突然一震,一切靜止。
先前迎面奔來的人剛搶到,扳出了刀。
「捉兇手!」暗影處有人叫,有人影奔來。
這傢伙吃了一驚,撒腿便跑。
奔來了兩個人,有一個用悅耳的女人嗓音用回語叫:「林華!林華!」
他聽而不見,雙臂仍在用勁。
不久,他聽到有人叫:「不可接近,以免誤傷。」
接著有人在他耳畔焦灼地叫:「林華,放手,我救你走,你勒住的人頸骨已碎,死去多時。」
他心神一散,手腳一輕。接著聽到有人叫:「你引誘那幾個傢伙遠離,我將他帶走。」
「伊雅,你帶得動嗎?」另一人問。
「放心,我帶得動。」
他心神一懈,身軀被觸動,救他的人不知他背部受傷,一動之下,他終於痛昏了。
一覺醒來,他不知身在何處,只知自己伏卧在一張低矮的胡床上,床上床下皆有華麗的織花毛氈,身上蓋的也是毛氈,溫暖的氣息在空間里流動,但身上發虛,背部傳來一陣陣痛楚,燈光明亮,人影搖搖。
朦朧中,他聽到拉克威熟悉的聲音發自身側,「準備駝包,明天一早必須將他帶走,嚴厲禁止屋中所有的人外出,誰敢透露絲毫口風格殺勿論。」
「主人,要不要通知他的朋友一聲?」另一人問。
「不可,目下他的住處已被嚴密監視,透露任何消息,連我們也脫不了身。」
「兩名頭目被殺,明日盤查必緊,他如果不帶傷,誰也不敢說他是兇手,但他帶了傷,絕對脫不了嫌疑,恐怕不易帶出,主人是不是考慮到風險大大?」
「風險是有,但不要緊,明天由伊雅將他帶出,必可順利出城。」
「他帶了傷,誰也不能指憑他是兇手,暗帶不如明帶,明帶反而不會引起別人的疑心了。」第三個人說:「你怎麼這般愚笨?死的兩個頭目身上不見血,而地上有血跡,誰也可以料定兇手必定受了傷,同時走掉一個頭目,那傢伙自會說出行刺的內情,還能明帶?」
門外突然有人叫:「稟主人,巡邏接近。」
「熄燈。」拉克威低叫。
燈光倏熄,腳步聲出門而去。他總算猜出是拉克威救了他,卻弄不清為何有頭目向他行刺。
他開始檢查傷勢,背部一刀被骨卡住,創口只差毫釐,幸好不曾透入肺部,如果不是因為滾動時匕首撬動撕裂創口,這一刀算不了重傷。傷口已包紮妥當,上身胸背之間被傷巾纏得結結實實。
「拉克威古道熱腸,是個難得的血性朋友。」他想。
次日,他被藏入一個大駝包中,由兩名僕人抬出城外,放上一匹駱駝的貨架上。另一匹駱駝雙峰間設了一座轎形彩架,裡面坐著阿克威的女兒伊雅。兩名女奴與四名僕人跟在駝后,向南走了。
城中大搜夜殺兩頭目的兇手,兇手卻離城走了。近午時分,他被安頓在拉克威的內賬中。搬動時受到顛簸,痛得他冷汗直流,只好閉上目定下心養神,不想說話。
主人拉克威以為他尚未清醒,也就不想打擾他,只留下一名女奴照應,出外等候他蘇醒。
久久,他嗅到一絲幽香,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氈,人走在上面毫無聲息,但他仍可從極為輕微的震動中,知道有人接近了。
睡處沒設有床,席地設裘制卧具。他將頭扭轉,恰好看到一位回裝女郎輕盈地在他身旁落坐,第一眼便看到了黑巾上方那一雙熟悉的綠色明眸。
「咦!是你。」他脫口叫,原來是前天在市場通知他走避的回裝女郎。
「咦!你醒了,阿拉真神庇佑你。」女郎興奮地叫。
「我已醒來多時,是拉克威救了我嗎?」他問。
「是的,你被……」
「我知道,是你叫我放手的,姑娘你……」
「我叫伊雅,拉克威是我父親。」
「那天在市場……」
「家父知道你來了,也知道有人要暗算你,更知道都督的手下幾個賣國賊要趕你走,所以想在暗中保護你的安全。」
「為什麼?」
「我們希望你是王巡撫的密使,希望你能幫助我們打回故鄉。」
「我不是密使,你們要失望了。」
「不,我們並未失望,即使你不幫助我們,我們仍會打回故鄉的,我們有信心。」
「姑娘……」
「我叫伊雅,我們這裡不用你們漢人的稱謂。」
「你叫你父親也叫拉克威?」
「是的,有時也跟著你們漢人叫爹,我還會說簡單的漢語呢?」伊雅笑著說,她那雙碧眼笑起來好美。
「我已聽你父親說過你的家世,你父親的漢語已算是不錯了。伊雅,可否請你父親來一趟?」
「有人馬向這一帶接近,家父在準備應付,等會兒好不好?」
「好,伊雅,我身上所帶的革囊還在不在?」
「在,你的劍,帶小刀的皮護腰,革囊,衣褲,全埋藏在外面的沙中,我們怕有人前來搜查所以藏在沙內。」
「我的革囊中有最好的金創葯和護心丹,請替我取來話未完,外面匆匆進來一個女奴,神色緊張地叫:「主人,來的人是托克齊城主的兵馬,定是搜查來的。」
伊雅一驚,招手叫:「快來,幫我替他易裝。」
「易裝。」林華驚問。
「哈密八城的城主,有三位城主是力主在此安居,反對打回哈密的苟安派主謀,這三城是素門哈爾耀,阿思塔納,托克齊。昨晚被殺的兩個頭目,便是托克齊的八勇將之二。」
「那我……」
「你換上女裝詐病,他們不會進入內賬詳細搜查的。」
「我不必裝病,坐起來不妨要好些。」
伊雅大喜,說:「好,只要你能坐,更好!」
不久,大隊人馬包圍了帳幕,在拉克威的陪同下,逐帳竄搜,搜到內帳所看到是安坐帳內的伊雅和七名女奴。回族姑娘不論主奴,出帳或與外人見面,除了直系尊親之外,必須戴面紗只露出一雙眼睛,很難從僅可看到的一雙眼睛中分辨身份。
帳內帳外徹底的搜索,未發現絲豪可疑的事物,男人也經過詳盡嚴厲的盤詰,僅忽略了女人,未加盤問。
一住半月,他的傷已完全好了。
城中,大漠之狼兄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人平空失了蹤,豈不怪事。天山四奇本來預定在林華失蹤的次日動身起行,但林華失了蹤,他們也就留下了,他們都是恩怨分明的人,林華對他們有活命大恩,他們怎能在林華失蹤后一走了之。
焦急的不止他們六個人,苦峪城上至都督罕慎,下至安西盟的人與土霸乜力克頭目鎮南奔,與及神秘人魯溫赤,他們都為了林華神秘失蹤而慌了手腳。
林華養傷半月,這半月中,前後來了八批搜查兵馬。這些兵馬查不出任何可疑線索,但卻對拉克威起了疑心,已經快進入初冬了,為何仍不打算遷入山區避寒?
這期間,林華成了伊雅的閨中密友,兩人無話不談,感情日增,在帳中伊雅取下面紗,已經不把他當成外人看待了,半月中,他親自參予他們的教禮,進一步認識他們的教祖罕漠德是怎麼回事。七日一禮拜,附近沒有寺院,在帳外排列行禮向西參拜。每日五次誦經,誠意正心煞有介事,仰天祈禱跪而端手齊胸喃喃禱告寶像莊嚴,十裡外另有一處部落,有一位阿吉(曾遠至麥加朝聖返回的教徒)和一位阿渾(教士)。阿吉的地位極尊,拉克威不時將阿吉請來,有兩次曾經將前來搜查的兵馬叱退。
他對這些一日五誦的教規確是不敢領教,最麻煩的是一大早起來清洗頭面浴下身,不論老少男女,大冷天亦不停止,照洗不誤。
蒙人和番人有時同在一處設帳,但回人決不與蒙番同處,蒙番信佛,回人信天使。蒙番一天只洗一次臉,有時不洗,一年洗不了一次澡,而回人每天不但洗臉而且洗下體。蒙番的木碗藏在懷中,所穿的皮襖髒得油光水亮,渾身腥膻,滿身虱子。回人則另置餐具,衣衫整潔。可是,在戰場上,回人沒有蒙番剽悍強壯,不堪一戰。以生殖力來說,蒙番信仰佛,雖不是亡國滅種的宗教,至少事實上蒙番的生殖力一直在下降,女人奇缺,三兄弟一妻不是奇聞,子女稀少回人教規可娶四妻,生活整齊清潔,嬰兒的死亡率極低,因此回人似乎愈來愈多,而蒙番卻人數一年年在減少。
他發現自己對回人並無好感,貧富懸殊,有些回人苦得日不飽餐,而像拉克威這種富豪,卻享受似王侯,擁有大匹奴隸,與遼闊的牧地。他們的教規不與異教徒通婚,除非對方入教。他們的天使穆罕默德一手舉可蘭經一手舉劍傳教信不信?不信宰了你,其霸道面目可想而知。因此他看出伊雅對他有情,引誘他隨他們禮拜,誦經,用意顯然是要他入教,他可不感興趣,只好替自己在感情上築了一道堤防,挖下一條禁止跨越的鴻溝。
這天一早,苦峪城仍在戒嚴中,他出現在東門附近,向頓巴的住宅走去。他穿的是蒙裝,清晨寒風硬骨,風沙蔽天,穿的焦皮外襖卻不像蒙人那麼骯髒,皮風帽札起掩耳,露出本來面目,佩劍,掛囊。
他的出現,帶給全城一陣驚訝,不安的氣氛充溢在空間里,謠言立即以奇快的速度傳播。
經過那晚遇刺處,他泰然而過,地上沒留下任何曾經發生血案的遺迹。
他伸手扣門,開門的人赫然是頓巴,頓巴吃了一驚,脫口叫:「老天!你這麼快復原了,快進來。」
關上門,放下暖簾,他笑問:「你知道我的消息?呵呵?你也復原了。」
「哈哈!你那幾拳幾掌有分寸,我挨得起。要是不知道你的消息,安西盟早就該散夥了,那晚走了一個頭目,咱們把他弄來了。」
「人呢?」
「餵了狼啦!」
「他們為何暗算我?」
「他們是托克齊城主的人,托克齊城主是最激烈的反戰份子。都督罕慎要找你幫忙反攻哈密反戰份子不殺你還殺我不成?他們說你是甘肅王巡撫派來的助戰密使,當然我知道他們錯了。」
「你……」
「本盟的信使傳來了消息,你在討來河三堡匹馬力屠回回堡二百騎的事傳來了,嚇了我一大跳,那天你如果要下重手,我這條命像是釜底遊魂。」
「我所要的消息……」
「你聽我說,其一,附近百里內沒有來自赤斤蒙古衛以東擄來的女奴。其二,哈密回部沒有人向東逃出赤斤東境。倒是乜力克部有一部寄居的黑回,向東逃至哈梅里地界,一去不回,音訊已絕。至於那六個來歷不明的人,不是平空失蹤,而是與本城各部落極為熟知的人,隱藏在各部落中,很難查出下落。據本盟東西各站眼線傳來的消息說,那六個人來自嘉峪關,帶了大批金珠寶玩,恐怕是來自關內的密使哩!至於他們為何要對你造謠中傷,須到關內調查,你能不能等?」
「這件事別管他,我只想……」
「我正在繼續查問高姑娘的下落,北路盟友尚未傳來搜查的結果。」
「謝謝你,我也在查,一切尚清協助。」
「甘護法三天內可到,希望你能與他見見面。」
「好,屆時請知會一聲。」
他告辭外出,心中沉重,像是壓上了一塊鉛,沒想到此行一波一折,找一個人如此困難。未出關以前,他認為在這些游牧民族中,探消息應該易如反掌,每一部落能有多少人?
一查便知,何用費心?豈知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有這許多人相助,依然毫無線索可尋,像是在大海里撈針,眼看寒冬將到,那時活動困難,更是難以著手,難怪他心情沉重,心中油然興起東運之念。
但半途撒手,委實不甘心,不但難忘往日的愛侶,也感到無法返回嵩山堡向高家交代,真是進退兩難。想留下查個水落石出,目下撲朔迷離波詭雲譎的局面又太危險了。
大清早,行人不多,東門附近相當冷落,只有南門人馬駱駝往來不絕,又接近了那晚遇襲處前後都有人接近。
前面來的是六名蒙裝牧人,一個個虎背熊腰,身高皆在八尺左右,粗獷剽悍,都帶了刀,六個人分為兩起,摟腰擠肩而行,可能是喝醉了,步履踉蹌,口中齊唱著牧野情歌,六個人把街道擠滿了,一擁而至。
他未加理會,讓至路右。
走在最外側的牧人突然酒瘋,手一抄,便抓掉了他的風帽,酒氣熏天地叫:「奇塔!是姦細嗎?」奇塔,蒙語意為漢人。
他正在心頭,不由火起,伸手用蒙語叫:「還給我。」
六個人全站住了,叉腰而立,虎視眈眈,看光景,這些人並未醉。那傢伙將帽向地下一丟,一腳踏住狂笑道:「哈哈哈哈!你撿起來。」
他不動聲色,怒火驟升,一看便知對方有意挑釁,並非無的放肆發酒瘋,冷笑一聲,低頭伸手抬帽。手尚未接觸皮風帽,那傢伙一聲怪叫,一拳猛砸他的後腦。
他左手上抬,扭身勾住了對方的手肘一扭,右掌「噗」一聲劈在對方的左肋上,力道甚重。
「哎呀!」那傢伙狂叫,砰然扭倒鬼叫連天,爬不起來了。
第二名蒙人及時出手,抱住了他的后腰,要施展蒙人最拿手的布庫(摔角)術,他不等對方發出,千斤墜立地生根,扭虎軀右肘后撞,「噗」一聲撞在對方的右耳門上,抱他的手應撞而鬆了。
他人如猛虎,沖向撲來的四名蒙人,對方不拔刀,猛伏身來一記掃堂腿,出其不意便掃倒了右面的兩個人,接著向另兩人進攻,架開一人的大拳頭,搶入在對方的小腹上來上一記短沖拳,然後接上驚惶失措的最後一名蒙人,雙掌出如連珠,疾逾電閃,「噗噗噗」一連三劈掌,分別劈在對方的左右頸根上,最後一掌尤其可怕,掌下人倒。
在電光石火似的短暫瞬間,像是狂風掃落葉,猛虎入羊群,快速絕倫的兇猛打擊,對方六個人毫無還手的機會,三個掙扎難起,一個彎腰叫號,兩個昏厥。
他拾迴風帽,泰然拍掉帽上的塵土,沉聲著:「誰指使你們行兇的?我要口供,不願說的人先說話表明。」
街東的人到了,兩個回人,一個番人,一個蒙人。番人手按刀靶,喝道:「你好大的膽子,打了都督府天狼隊的人,還敢撒野迫供?劈了你再說。」
喝聲中,番刀出鞘急步衝上。
林華一怔,天狼隊是都督罕慎的親軍,個個勇悍如獅,怎如此脆弱?都督罕慎既然要羅致他效力,為何又差這些天狼隊的人找他的麻煩?難道期限已過,罕慎惱羞成怒不成?
來不及多想,他拔劍出鞘,番人已衝到進招了,兇狠地一刀砍到,勁道奇猛。生死關頭,無暇顧忌後果,他必須速戰速決,急退一步向左一閃,閃過一刀立刻搶人,飛鳳劍像是電光疾射,指向番人的有胸。番人反應也快,旋身閃避一刀急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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