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女皇宮中的秘密
林育森之死在藍江市造成了很大的壓力。一些以前就對黃磊權傾一時心有嫌隙的人,這時,無論從前處在明地還是居於暗裡都一齊站了出來,批評這位分管副市長管理無方,指責證券交易所對證券交易約束乏力;並向陳、姚建議對市裡的新聞單位進行整頓,對誤導輿論的幾家報紙總編和記者嚴加懲處不惜繩之以法。甚至有人說,交易所是舊時代上海灘的殖民地罌粟,在藍江市搞這種破玩意簡直就是喪失國格,林育森之死就是無事者所付出的血的代價。對於前一種議論,陳雷、姚望岳認為雖然批評意見有很多應引起人們吸取教訓的地方,但過於尖銳偏頗似乎隱藏著許多怨氣;而後一種議論,陳姚二人認為陳腐已極無知已極根本不值一駁,但這種陳詞濫調的出現,從另一個側面似乎證明了秘書長史國良的看法,那些人對副市長黃磊的指責,分明是沖著藍江市的改革舉措而來的。
另一些從事經濟研究的專家們說,林育森之死,表面看去只是股市交易風高浪陡所傾覆了一隻獨木舟,根本上卻是一種新的經濟行為為自己開闢道路的必然結果。這新的經濟行為一旦開始行動,就必然會循著自己的軌跡向前運動,迫使人們去適應它服從它。它與所有的客觀規律一樣,它們是君王,人們只是臣民。如果誰人不去適應它服從它,他就必然會遭遇滅頂之災。
陳、姚頂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決心不讓自殺事件影響市裡的經濟改革工作。兩人一方面指示公安局經濟刑偵處對林育森事件進行偵察;一方面讓黃磊組織市裡各經濟管理部門的專家研究補救措施,提出方案送交市政府開專題會議討論決定;並讓宣傳部門通知市裡的各家新聞單位,要以高度的政治責任感,切實保證做到:對這一事件一律不作專題跟蹤,不造社會輿論,不搞小道消息,不做花邊新聞,只按一般消息進行低調處理。
政府官員在那裡拚命地做著各種挽救工作,而交易所里許多股民卻在反省中做出一種審慎的選擇的姿態在那裡裹足不前。「二、五聚餐會」內大多數成員在股市回落時大量拋出手中的各類證券,使聚餐會內早已存在的裂痕進一步加深擴大,不能有效地激發起人們的投資熱情,因此,交易所董事長史志鵬更感到交易所的日子是雪上加霜。在自殺者被清理出場后短短的幾天里,進出交易所的人數陡然降到交易所開業以來的最低水平線,他為此而弄得胃口大減心神不寧。
祈豆豆因公出差飛來藍江市,見丈夫一副愁眉緊鎖的樣兒甚覺好笑,拉著他要他陪著自己去附近的海島散散心。史志鵬讓秘書去陪她,祈豆豆不允,說,不就死一個人嗎?中國可是個人口大國,你當你的行長董事長你愁什麼?你把你這裡的情況報告上去不就完了,那時總有人比你還要煩惱。說完,祈豆豆給何懷志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去看看他的太陽島。何懷志說太陽島正在進行施工亂糟糟的,不如去藍島玩玩,還說來了藍江市不去藍島,祈處長你會在心裡說何懷志這個朋友太小家子氣的。祈豆豆問史志鵬,藍島真那麼吸引人嗎?史志鵬笑了笑,搖頭晃腦地吟哦道:「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處見。」聽見兩人在電話那頭說的話,河杯志也樂了,說老史這人真逗,來了藍江市好幾年,也還沒去過藍島呢。祈豆豆說老史害了憂鬱症!這會兒茶不思飯不想,整個苦大仇深的樣兒,何懷志說,乾脆析處長你拉著他去藍島,那裡專治疲勞綜合症,10分鐘后我陪賢伉儷一道上島去,痛痛快快過幾天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
「你還有那份閒情逸緻?」
陽光公司遭到沉重打擊,使何懷志的日子比誰都難過,對這,祈豆豆不無擔心。
「『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毛澤東的這首《水調歌頭》我能夠倒背如流呢!」
「那就好!那就好!」
祈豆豆放下電話,幫著史志鵬收拾了幾樣隨身用品,拉著他出了門。
不幾天,陳姚兩人收到經濟刑偵處送來的調查報告,證明林育森之死純系一個偶然事件,原因在他借債從事投機失敗后,經受不了親朋叛離的心理打擊而自殺。報告順便提到,這次股市大跌,獲益最大的是首先轉讓太陽島土地使用權的亞東公司和其他幾個實力雄厚的異地公司,損失最大的卻是在藍江市註冊的陽光集團。顯然,在這之前,有人泄漏了市裡關於太陽島的政策秘密。報告中順便提到的情況,引起陳姚二人深深不安。
在太陽島建保稅倉,只是市領導的一種設想。由於太陽島的使用權在此之前已經轉讓給陽光公司,陽光公司經過初期開發后又轉讓了部分土地的使用權給其它公司。人們看好初期開發的太陽島,因此,有些土地已幾易其主,也正因為這種情況的客觀存在,市領導班子一直難以決斷。前段時間,有幾家海外公司來藍江市考察,市裡負責接待的領導與客人談到市裡的保稅倉計劃時,客人們眾口一詞,一致認為太陽島的地理環境和水運交通環境是未來保稅倉的理想之地。在一次經濟工作會議上,市裡把保稅倉的選址工作作為一個重要任務交給分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黃磊去落實。黃磊提出太陽島群商割據的現實情況,極易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宜作為未來保稅倉的候選地。好幾個常委提出異議,堅持土地所有權歸國家所有;為了能最大可能地提供完善的投資環境吸引外資,一切小道理都必須服從大道理,一切個人和集體利益都必須無條件服從國家利益。外國客商既然認為太陽島最理想,太陽島就不僅是而且應該是未來保稅倉的第一個候選地。常委們各持己見堅持不讓,而不是常委的黃磊想堅持偏又不能夠堅持。陳雷和姚望岳商量了一下,提出一個折衷解決辦法,以工程基本建設項目換土地使用權,讓黃磊先與陽光集團和亞東集團這兩個在太陽島取得最多土地使用權的土地大戶聯繫,徵求他們的意見后再報常委會議討論。果然,副市長黃磊剛把市裡的想法通知兩個公司,就捅出了這樣一個大漏子。幾個堅持要收回太陽島的人,直至自殺事件發生,並不反省自己,反而拿這事大作文章,一哄而起向黃磊發難。陳姚二人不得不聯想到這些人其實是採取聲東擊西的戰術,躲在暗處覬覦著本市最高首長的地位和他們手中的權力。在史志鵬把交易所近日的嚴峻形勢報告給陳姚兩人後,兩位市裡的最高首長更堅定了支持副市長黃磊的信心。因此,當黃副市長提出讓市裡的幾家專業銀行聯手收購陽光股權,干預股市,使之交易穩定並漸漸刺激證券交易的方案送到專題會上討論后,那幾人又提出,大家都應遵守市場法則,不能用行政手段代替經濟工作,不能用國家銀行的鈔票填補假集體真箇體公司的虧損。就像當初把陳黃的折衷意見戲稱為「以和平換土地」一樣,把黃磊的方案譏諷為「干預與拯救」。陳雷和姚望岳小聲地商量了一會兒,委婉地否決了那些人的意見,要求黃磊把握好避免國家資產流失這個尺度去謹慎從事,事實上批准了「干預與拯救」方案的實施。
「干預與拯救」計劃獲得了市裡高層會議的批准。黃磊和史志鵬等一干人都感到無比輕鬆;在制定這個計劃時,黃磊史志鵬曾經多次徵求何懷志的意見,何懷志提出冷凍「和平換土地」,並希望採取銀行干預的辦法恢復人們對陽光公司的信心,去掃蕩蒙在交易所內的那股凄迷之氣。何懷志提出這個想法時,自嘲為「拯救與干預」,並自擬正題反題合題進行了一番自我辯論。也正是這種自問自答的反詰練習,在專題討論會上,史博士巧舌如簧侃侃陳辭,黃副市長畫龍點睛言簡意骸,使反對者在語義巧合時偏又一時找不到破綻提不出新的更好的取代意見。「干預與拯救」計劃剛剛在會上得到市裡主要領導的認可后,史志鵬在上衛生間的途中折進一個空著人的辦公室,把這一消息告訴給守在公司電話踉前的何懷志,樂得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何懷志興奮地連連叫起「好」來。
會議結束后,陳姚兩人又留下黃磊史志鵬談了好一會兒,人們見到兩人從會議室出來時,顯得更加精神。
副市長黃磊剛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坐下來,就接到何懷志打來的電話。
何懷志:「感謝黃市長對新生事物的堅決支持。」
副市長:「誰支持誰呀!支持總是相互的,沒有你們這樣一批敢想敢幹的企業家、實幹家,市裡的工作開展起來不知還會遇到多少難題哩。」
何懷志:「陽光公司能夠起死回生,全靠副市長鼎力拯救。」
黃磊笑了笑,說:「首先應該感謝的是陳姚首長,我們不過只是比一般人多跑跑路多受一點誤解而已。」
何懷志在電話里說前段時間全市企業界都目睹了黃市長為拯救市裡的經濟形象而四處奔波含辛茹苦,我們也在為公司的前途苦苦掙扎,大家都累得一塌糊塗,現在拯救計劃基本獲得通過。市裡的經濟復甦已有了九分的把握,為了有利於在下階段拿出十分的努力去爭取最完全的勝利,大家應趁著兩次戰鬥的作戰間隙徹徹底底地輕鬆輕鬆。黃磊說,這段日子的確很累,可是,陳姚首長近來在市裡舉行的各種會議上,一再強調各級領導幹部要廉潔自律、要加快各項工作進程,要想愜意地休息幾天,只有忙過了這陣子再說。何懷志在電話那端笑了,提醒他今天是周末,黃磊笑了,說,一忙,忙得連星期日也忘記了。
這段日子,謝莉莉在交易所失意卻在服裝加工上生意興隆。為了趕製香港林氏集團的訂單,麗雅公司放下自己的幾款新式服裝的製作,開動了公司所有的縫紉車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以致於這位不知疲倦的女老闆感到許多不適。
謝莉莉發覺自己的不適是第一次感到需要午休,接著在午休之後的化妝時發現了悄悄出現在眼角的網紋和微微發福的腰圍,一試磅,果然看到紅色指針往右移動了好幾個刻度,女秘書建議自己的老闆去美容院做做保健,並告訴女老闆本市幾家最有名的美容院的名稱和開車去的道路。謝莉莉試著選擇了近郊的「女皇宮」,女秘書介紹說,那是一所目前本市最大、設施最為齊全、服務項目最多、技術最為頂級的美容健身院,女老闆這才發現比自己還長一歲的女秘書仍像幾年前初來公司應聘時一樣青春亮麗婀娜娉婷,於是謝莉莉笑著問:「上星嗎?」
「夠得上三顆星。」
「上將級!離元帥還差著好幾個檔次喲。」
「改革了嘛,現在可沒了元帥。」
汽車開到郊外一個綠化得很美且寬大而幽靜的田園牧歌似的西班牙式莊園前停住了,女秘書打開車門,領著自己的女老闆向大門走去。
「你常來這裡?」謝莉莉問。
「這兒剛開張不久,沒來過;而且,像我們這樣的白領階層,來一次女皇宮,大概至少也得花掉大半個月工資。」
「那麼今天你打算讓我請你?」
兩個女人笑得很開心,世界也顯得年輕了。
「女皇宮」長綠荊條編成的大門上懸挂著一個有機玻璃金片接刻的皇冠,由長綠植物上盛開的火紅色小花自然烘托出一種熱烈奔放的青春主題,讓人未進大門就受到這裡的主人對生命激情的感染,血管里的血液也開始變得張揚起來。大門內是一個精巧的小噴水池,幾張圓圓的荷葉在水面上蕩漾著,看上去像貴婦人沐浴般的閑適。透過小池晶瑩剔透的水霧饅,可看到在莊園雅緻的二層主樓上掛著一個「女皇宮美容健身院」的玉白色匾額,在主樓四周錯落有致地散布著一些典雅的獨立小屋。這些獨立小屋讓深深淺淺的綠色半遮半掩著,每一棟獨立小屋都構成一幅「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古典宮廷仕女圖。藍江市是新建城市,到處高樓林立,而在近郊有著這樣一座讓人賞心悅目的林園,的確令人頓消疲乏青春復歸。
謝莉莉隨著女秘書繞過小池,一個身著高腰T恤曳地長裙頭髮偏紮成馬尾的年輕姑娘,像傳說中的美人魚般從幽藍的主樓門廳里游出來。姑娘胸前掛著一個印有28號編號的服務證,迎著二人淺淺一笑,很讓女老闆一下便回憶起了自己純真未鑿的少女時代。
28號把兩人領到總服務台,問清她們需要服務的項目后,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冊,上面貼滿了俊男清女的彩色照片,照片下用阿拉伯數字編寫著號碼,小卡片上註明了該號服務人員的服務專長,讓兩位僱主隨意挑選。謝莉莉把相冊翻了翻,看到28號小姐的小卡片上這樣寫著:18歲的豆寇為您裝扮18歲的青春,美容、化妝、保健、健身,還您一個18歲!謝莉莉滿意地笑了笑,指著照片說,「就這位」。28號姑娘看了看漂亮的女僱主,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
女老闆和她的女秘書選了一個獨立小屋,小屋很清爽,剛剛噴過空氣清新劑,躺在散發著馨香的美容床上,謝莉莉嗅到一陣幽幽蘭香在自己的臉上蔓延開來,並透過絲絲髮根滲入大腦,28號小姐一雙手在她臉上柳拂草撣,漸漸使她融入一池明明的清泉之中。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謝莉莉從甜甜的小寐中清醒過來,發現小姑娘坐在一旁的小椅上打盹,她的女秘書臉上塗滿白色面膜,兩隻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牆上的大鏡,與另一位服務小姐小聲地說著話兒。
「你們這兒的老闆怎麼稱呼?」
「胡姐胡歡歡、盧姐盧萍萍。」
「一定又年輕又漂亮。」
「胡姐21,盧姐20。」
「夠得上百萬富姐了!」
「女皇宮光裝修就花了上百萬,設備全是由海那邊運過來的,這裡的房屋租金,每月也要5、6萬元。不過,我們的老闆不用掏錢,這些錢都是由別人替她們掏的。」
「嘖、嘖,你們的兩位老闆一定是天姿國色喲。」
服務小姐對著鏡子精巧地笑了笑,見旁邊的謝莉莉閉著眼睡得很沉,說:「你們這位老闆天生麗質才是真正的美人胚子呢!這裡的女人,沒有誰能趕上她。」
女秘書笑了笑,說:「說這話不怕讓你們老闆知道了,小心讓她們炒了你的優魚。」
服務小姐說:「才不會呢。盧姐也講過麗雅公司的女老闆謝莉莉是藍江市的第一大美人;看你們這位老闆氣質忒高,不一定會被盧姐比了下去。」
女秘書的眼珠轉了轉,忍住笑,逗著樂兒,說:「你的盧姐眼界挺高,你也挺不錯的。」
服務小姐告訴女秘書,盧萍萍和她一樣其實並沒見過謝莉莉,都是從盧姐那位干記者的男朋友口中聽來的,盧萍萍的男朋友很瀟洒,普通話講得純正極了,據說是從北方某個名牌大學畢業的,這所美容保健院,就是他和胡歡歡的男朋友說動市企業家協會出錢搞起來的,胡歡歡和盧萍萍是承包人,所以說女皇宮的錢是別人替兩位老闆出的呢。服務小姐還要繼續講下去,一瞥中發現旁邊的客人動了動,連忙叫醒「還您一個18歲」的28號。
28號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這才站起來回到自己的客人身邊,褪去糊在客人眼界周圍的面膜,補做因為客人睡覺而未完成的保健工序。
謝莉莉因為自己的睡覺而耽誤了服務小姐的許多時間,心裡有一些歉疚。當編扎著馬尾的28號見客人的服裝剪裁俱佳,做工精細,因而詢問她的服裝是從哪兒買到的時,她告訴28號可以去麗雅公司訂做,去后可以直接找謝莉莉小姐,謝小姐一定會讓公司打折給你特優價。28號半信半疑,女老闆笑著說,不信你明天去試一試,謝小姐那頭我回去就告訴她。28號欣喜地拿出通訊本,要記下她的電話號碼,謝莉莉說把你的名字寫給我,回頭路過麗雅時,我就把你的名字交給她;那邊的服務小姐聽謝莉莉這樣講,說自己也想去麗雅訂做服裝,請大阿姐一塊兒幫幫忙。謝莉莉點了點頭,讓把那位饒舌的服務小姐的名字也寫上。28號寫好字條,交到謝莉莉手中,更加賣力地在她的頭部按摩著。
做完保健,謝莉莉看了看錶,已是下午4點多鐘。戶外,陽光正熾,空地上升騰起一陣陣藍幽幽的熱氣,林子里不時傳來一兩聲小鳥情倦的鳴叫。女秘書要去把車開到小屋踉前來,謝莉莉止住她,說難得來這兒一次,倒不如四處走走欣賞欣賞做女皇的滋味。28號笑了,說,大阿姐真風趣,恐怕真正的女皇也得羨慕你這份瀟洒了。
三人沿著林蔭道漫步,繞過一幢幢獨立小屋,來到一排竹籬圍成的柵欄前。隔著竹籬,柵欄內是一排透明塑膠布搭成的蘭棚,棚內成畦成畦地種著各色蘭花,一座隔熱玻璃蓋成的房間里,透過湖綠色布慢,傳出《藍色多瑙河》的樂曲。
謝莉莉停下步來,無限欣喜地觀望著蘭棚內來自世界各地的名貴蘭花。編扎馬尾的服務小姐留給謝莉莉的字條上的名字是施蘭。施蘭告訴兩位客人,這裡原來就是蘭園,屬於陽光集團的產業;前面的那些房屋,原來是公司用來接待客人的住房,搞女皇宮時,胡歡歡和盧萍萍都看中了這兒的幽雅環境,託人與陽光公司商量后,租下了前面的住房部,蘭園的花圃仍然由公司派人經營,不輕易讓人進去參觀。有時一些老闆來這裡聚會,女皇宮的個別小姐妹才有幸進去嗅一噴那些外國蘭花的香味兒。
原來這裡是陽光公司的蘭園,難怪這裡的建築這麼典雅精緻,這麼幽靜可心。謝莉莉想起放在卧室里的那盆南美叢林中的龍舌蘭,柏林講那是何懷志送給他的,大概也是在這裡培育出來的。想起龍舌蘭,就想起柏林,她又記起了那位饒舌女所說的盧萍萍的記者男朋友,她與男記者交往極少,而普通話講得特別純正的只有一個柏林。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當上總編的柏林總是借口工作繁忙而極少回到玉女瓊宮內他們的鵲巢中去;而在這之前,無論他熬夜加班到什麼時候,加完班后他總會飛回他們那座溫馨的巢穴,給她以極大的撫慰。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她所傾心相許的男人變了,變得讓她感到陌生,感到被他的虛請假意所欺騙。難道讓柏林迷戀漸漸離她而去的是這裡的女老闆盧萍萍?她想看看,盧萍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直到快6點時,謝莉莉才看到那個叫盧萍萍的女人。
盧萍萍出現在謝莉莉的視線里時,正和一個肚腹微凸的戴著黑色太陽鏡的中年男人,從主樓后埋藏在樹林中的游泳池中爬上來。盧萍萍穿著三點式比基尼泳裝,渾身濕淋淋的,一頭秀髮在陽光下閃著緞子一樣的光澤,男人摟著她的纖小腰肢,使她的臀部胸部顯得更為豐滿,一雙紋過眼紋的大限十分性感。乍一看去,盧萍萍的確不失為一位舒展大方的小美人兒。審視了一會兒,謝莉莉發現——女人觀察女人都很細心,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觀察另一個漂亮的女人時更是這樣——盧萍萍秀目顧盼時,目光像火一樣閃爍不定,正是這閃爍不定的火焰摧毀了職業女性所特有的穩重與協調,看上去盧萍萍全然不像一位素養高潔的青春少女,更多的印象倒像一隻熟稔風月又亟待出售色相與靈肉的「雞」。
一隻雞,一隻比其他同類更容易引起洩慾者注意的雞。謝莉莉這時的直覺就是這樣,她感到很失望。而這女人隨後給她的將是更大的失望與不屑。
當盧萍萍看到戴著鍍膜太陽鏡穿著玉蘭色泳裝的謝莉莉躺在太陽傘下的躺椅上望著自己時,一股怒火便從猩紅的火山口裡噴發出來。剛才,她和男人赤裸著身子在池子里像兩尾急欲產卵的魚一樣追逐喀游,說不定這一切全讓這婊子養的特務女人拍進微型照相機里了。她氣急敗壞地衝過去,指著躺椅上的女人大聲吼叫:「誰讓你來這裡的?請你立即從這裡走開!」
謝莉莉不動聲色。
盧萍萍見這女人對自己的命令不理不睬,更加憤怒了。這可是她的領地,在女皇宮中,她和干表姐胡歡歡比真正的女皇還跋扈,一舉手一投足,人人都得無條件的服從。可是,躺在她眼前的這位女人竟然不把她的命令當做一回事。
「誰讓你來這裡的?聽見沒有,你給我馬上滾出去!」
「小姐,說這句話的應該是我而不是你,我訂下這座游泳池一個小時的時間,已從你們從池子里上來前開始計算了。」
「誰允許你訂下的?我馬上取消,你去服務台拿回你的臭錢。就說是我取消了你的資格。」
謝莉莉站起身來,走到他邊,一道美麗的弧線在女皇宮主人跟前一閃即逝;剛才還躺在椅子的那個女人,已在池子里游出了老大一段距離,盧萍萍簡直要歇斯底里了,她衝出去,叫來兩個年輕的男人和女人。男青年穿著保安服,盧萍萍要他去池子里把那女人拉起來弄走,然後對著女青年吼叫:「你這個騷貨,你敢在本姑娘游泳時放這婊子來偷看,小心我讓粗男人把你弄死。」
謝莉莉繞著池子遊了一圈后,踩著不鏽鋼梯走上來。她摘下鍍膜太陽鏡,凜然地走到盧萍萍跟前。
「如果你還懂得自尊,你就馬上向我和這位姑娘道歉。」
這女人很美,女人不但身段美膚色美臉蛋美氣質尤其特別,如同炫目的太陽一樣美得讓人不敢直視。盧萍萍看到這美麗的女人眉宇間蘊含著一股森森冷氣。心裡先自有了幾分膽怯,「我已經取消了你的訂池你為什麼不走?」盧萍萍反擊得有些勉強。
「你有沒有這個權力暫時不談,如果你不立即道歉我會通知律師起訴你。」
謝莉莉鄙夷地看了看眼前這個粗俗野蠻空有一張漂亮面孔的少女,傲然地轉過身向更衣室走去。
那個戴墨鏡的中年男人這時穿好衣服走了過來,盧萍萍嬌嗔地拉著他的手,說,你們這些男人真沒良心,看著女朋友被人欺侮竟然偷偷地溜走了,那女人當著這些人的面違抗我,你一定要替我教訓教訓她。墨鏡男人看了看緊閉著的女更衣間,拍著盧萍萍裸露的肩背小聲地說,這世界什麼最大?錢。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我猜她准能把整座女皇宮買下來,親愛的小姐,她才是這裡的真正的女皇,去巴結人家還不一定理你,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去招惹她。盧萍萍嗲聲說,我招惹她了嗎?這女人剛才偷看咱們裸泳,今後人家還有面子在社會上混嗎?墨鏡冷冷地笑了笑,面子!什麼面子?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虧你還懂得害羞!男人滿口髒話,盧萍萍生氣了。你罵我?墨鏡躬身說,我早叫你不要玩什麼新花樣,可是你偏偏不願聽,那女人真要去法院告你,女皇宮豈不就讓你給毀了。盧萍萍泄了氣,可憐巴巴地看著墨鏡,男人嘆了口氣,似乎覺得自己剛才的話過於尖刻,放緩了語氣,說,本來是你不對,你去向她道個歉,賠個不是,把訂池費還給她,不就沒事了。盧萍萍不服,難道她偷看的事就算了。墨鏡猥褻地笑了笑,說不定這女的是個性變態,需要著男人女人幹活兒才會心理滿足,剛才的事,權當你給她作了一場義務演出。盧萍萍聽著很幽默,於是破涕為笑。這時,換完衣服的謝莉莉從更衣間走出來,盧萍萍做出一副愧疚的樣兒,扭扭怩怩地走過去。鞠了一躬,說:「阿姐大人大量,剛才的誤會,請大姐多多包涵。」
謝莉莉以為盧萍萍是一片真心向自己道歉,心裡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上個月,謝莉莉去法國參加一個時裝節。一位法國朋友請她去一個海濱游泳場游泳,她看見沙灘上一群群赤裸著身子的男男女女,心裡十分驚訝。法國朋友見怪不怪。告訴她這些人都是裸泳俱樂部的成員,每年夏天,俱樂部的成員都來這片海灘一邊裸泳一邊曬陽光,人們早習慣了。謝莉莉想,在中國,只有很小很小的孩子才裸泳。如果一個成年人在公眾游泳場進行裸泳,一定會受到社會公眾輿論的譴責,弄不好,甚至會被送進拘留所。不干涉嗎?她問。干涉!為什麼干涉?那位法國朋友聳聳肩,這可是別人的自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尺度,只要他們不騷擾其他人,輿論和政府都不會加以特別干涉。一個民族有一個民族的道德規範,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行為準繩,無論盧萍萍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總不願被人瞧見由一個並非其丈夫的男人陪著在池子里裸泳。她的發怒自然是因羞而起,怒而失態畢竟情有可原,從這一點來看,說明她還保留著一點起碼的廉恥之心,如果她不惱不怒,那才真正是不可救藥了哩。
謝莉莉對盧萍萍解釋道,自己並不知道有人在這兒游泳,服務小姐見池子里水波不興也認為二人早離開了;要不是因為在光天化日之下,猛然看見兩個活生生的人從水池裡走上來,她自己一定會被嚇個半死。
謝莉莉隻字不提裸泳之事,盧萍萍放了心。她是在池壁前的水中重新套上比基尼的,或許那會兒這女人還未躺在椅子上邊呢。
盧萍萍邀請謝莉莉去喝一杯冰啤,表示對剛才的冒犯真誠謝罪,還說對於一個健康的女人來說,這種低度冷飲是整個夏季最好的保健飲品。
謝莉莉討厭粘粘糊糊的人,見盧萍萍粘糊上來,心存的那一點滴好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施蘭替謝莉莉梳理完髮型,女秘書已把車開到了小屋門前,謝莉莉從小屋裡出來,剛好同從蘭園方向走過來的黃磊等人照上面。
黃磊曾經好幾次去過麗雅公司。一次在麗雅成立時,那時,黃磊剛作計劃處副處長不久,謝莉莉需要土地,是黃磊為她的立項報告蓋的章;一次是謝莉莉原來所在的國營服裝公司,要謝莉莉等待業女工回公司去等待分配,對於不按時回去報到參加等待的人,公司提出要進行嚴厲處理,那時,麗雅開業雖不到半年,與港商合作搞來料加工已經有近四個月的歷史,公司的業務正蒸蒸日上,謝莉莉不願拋棄麗雅,也不願讓一個不明不白的處分留在自己的檔案里,於是便想起這位待人和氣的黃副處長,黃磊問明情況后,給了公司一個電話,公司經研究同意讓謝莉莉回去辦理了退職手續。最近一次去公司時,黃磊代表市體改委協調麗雅兼并原國營服裝公司的工作,這一次兼并很有些諷刺意義,一個下崗的女工下崗幾年後,回過頭去吃掉了曾讓她下崗的公司,很讓新聞媒體熱鬧了好一陣子。在謝莉莉的心裡,副市長黃磊絕對算一個好官員的典型。
「大熱天黃市長還親自深入基層,實在令人感動。」
副市長握著謝莉莉嬌小的手指,對何懷志等人說:「謝老闆可是藍江市的女強人,去年本市發生的『小魚吃大魚』,就是我們這位女老闆的傑作。」
何懷志禮貌地點了點頭,笑吟吟地說:「久聞麗雅老闆的芳名,今日一睹芳顏,果然麗奪群芳,雅蓋巾幗,讓人不敢仰視。」
謝莉莉聽副市長介紹說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陽光集團總裁,心裡不由地想起了柏林對何懷志的種種推崇,惺惺相借地點點頭。站著寒暄了一會兒,才與他們告辭。
就在麗雅公司女老闆與黃磊多人告別的時候,那個一直陪伴在副市長身邊的濃妝艷抹的小姐走到女老闆面前,雙手奉贈給謝莉莉一張貴賓卡,吳儂軟語,希望麗雅公司的女強人常來女皇宮作客。
她就是女皇宮第一承包人、總經理胡歡歡小姐。
女老闆謝莉莉看了看手中這份燙金的卡片,墓地想起游泳池邊的那一幕。一個是粗俗狂妄喜歡同男人一起裸泳的盧萍萍,一個是看似彬彬有禮落落大方的胡歡歡,俗話說「兩個女人一台戲」,性格如此天差地別的兩個一心要出人頭地的年輕女人,竟然能如此珠聯壁合,一夜間成為這座據說是本市美容業翹楚的女皇宮的共同主人,的確讓人百思不解。謝莉莉想起那位長舌女關於兩位女主人神秘的男朋友的議論,在這兩個重量級男人中,准有一人屬於胡歡歡的男主人,她這樣想著,心裡不禁生出幾許黯然。
唉!女人,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不依附於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