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加拿大溯行
飛越這瘟疫流行之地!
炎熱惡劣的天氣使疾病滋生盛行——
擁擠的街市曾一度擠滿了人群,
而今像教堂下的墓穴死一般寂靜。
驚恐地發抖著,大自然屏住了呼吸,
在凄慘的恐懼中,在她強有力的心頭
感受著死亡的極度悲痛。
對於蒙特利爾我所能介紹的沒有多少。霍亂正處於猖獗時期,我們離它的河岸越近,怕受感染的恐懼就越強。這種恐懼給觀光罩上了一層陰影,有礙於我們去看看受到感染的街道。甲板上所有人的感受幾乎跟我一樣,可以從乘客和水手們憂慮的面部表情上覺察出來。我們的船長以前從未向我們透露過他心中對此事存有的憂慮,現在也向我們吐露他深信他不會活著離開該城:「該詛咒的霍亂!我在俄國擺脫了它,回到利斯時發現了它——在加拿大又再次遇上它。這第三次是跑不掉了。」如果說船長的斷言在他身上得到證實的話,那我們的情況並非如此。我們在英格蘭摔掉了霍亂,在蘇格蘭又碰上了,在上帝的保佑下,我們在加拿大倖免於這致命的災難。
然而在抵達蒙特利爾的第一天,對霍亂的擔心和懼怕使我一次又一次憂慮地望著我的丈夫和孩子。我們的船由於沒有風而被迫在紐芬蘭的堤岸旁停了三個星期。這期間我病得很重,我免遭霍亂也應歸功於這場病。當船到達魁北克時,我既虛弱又緊張不安,然而沿聖勞倫斯河邊流而上,一路清新的空氣以及美麗的景色使我很快地恢復了健康。
從河上看,蒙特利爾呈現出一派令人喜悅的面貌,但是它缺少魁北克那種壯觀與莊嚴。那座美麗的山嶽構成了這座城市的背景,城市的前面是聖海倫島,聖勞倫斯河與渥太華河在此匯合——它們並駕齊驅地向前奔流,各自的界線僅僅由翻著白沫的長長細浪顯現出來;聖勞倫斯河的顏色顯得更深更藍一些——這兩條河流構成了這一帶最顯著的景觀特徵。
在那個時期,這座城鎮很骯髒,路面鋪設極差。為了凈化這一地區,同時制止瘟疫的蹂,所有的下水道都挖開了,使得公共通道幾乎不能通行。空氣中充滿了難以忍受的惡臭,這與其說是為了阻止瘟疫的蔓延,不如說很可能引起新的疫情。這場瘟疫越鬧越凶,原因十之八九是長期沒有處理不清潔的容器。
前來檢查該船卸貨的稅收官講述了霍亂造成可怕浩劫的凄涼情景,我們聽了后再也不想上岸了。
「你如果能逃脫這場劫難將是一個奇迹,」他說,「每天有好幾百移民死去,要是沒有斯蒂芬·愛爾斯神助似的來到我們中間,蒙特利爾這時候一個活人也沒有了。」
「斯蒂芬·愛爾斯是誰?」我問。
「天曉得,」他嚴肅地答道,「由上天派了個人來,他的名字叫約翰」。
「但我想這個人不是叫做斯蒂芬嗎?」
「是的,他是這樣叫他自己的。但他肯定不是凡人。血肉之軀絕對幹不了他所做的那一番事情——必有上帝相助。此外,沒人知道他是誰,從何處而來。當霍亂病最猖獗的時候,所有的男人嚇得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我們的醫生毫無辦法制止霍亂的發展,這個人,或者說天使,或者說聖人,突然出現在我們的街道上。他來得平平常常,坐著一輛牛車,車由兩條瘦牛拉著,共用一套繩索挽具。就這一條多了不起呀!這樣一位救星坐著一輛老牛車,用一套繩索挽具!這事本身就是奇迹。他並沒有炫耀他能幹什麼,只是掛起一個簡單的紙板告示,告訴大家他有一個對付霍亂的萬無一失的藥方,並保證把所有送到他那裡就診的人治好。」
「他成功了嗎?」
「成功了!這一切都難以置信。他的藥方非常簡單!數日之內,我們都把他當做江湖醫生,一點不相信他,儘管他對那些請不起大夫的人施行了奇妙的治療。印第安人的村落也受到了霍亂的侵襲,他來到他們中間,使百餘印第安人得到徹底的康復。印第安人把瘦牛從牛車上卸下來,他們自己當牛喜氣洋洋地把他拉回蒙特利爾。這使得他一舉成名,不到幾天的工夫,他就發了財。甚至那些真正的大夫都請他給他們治病。現在有希望幾天之內他把霍亂趕出該城。」
「你知道這著名的藥方嗎?」
「我怎麼不知道?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不是他救了我嗎?嘿,他根本不保密。那玩藝兒是從楓樹上提取的。首先他把一種藥膏塗遍病人全身,那藥膏是用豬油、楓糖和草木灰做的。隨後他給病人熱服楓糖和牧草熬制的葯,這使病人大汗淋漓,隨後靜靜地睡著,醒來之後病就徹底好了」。這就是我們最初聽到斯蒂芬·愛爾斯,那位霍亂病醫生的情況。人們普遍地認為他施行了奇妙的醫術,他的名聲傳遍了整個殖民地①。
①我的一位朋友在該城鎮,他有一幅這位高尚的江湖醫生的畫像——這位由上天派來的人。他的臉相當英俊,不過表情敏銳狡詐,從膚色和相貌上看顯然是位美國人。——原注
我們到達蒙特利爾港的那天都花在打行李包上,為湖行該國的長途旅行做準備。日落時分我走上甲板,以領略河面上清風的涼爽。夜色迷人,聖海倫島上士兵白色的帳篷在落日的餘輝中閃閃發光,回蕩在水面上的軍號聲顯得如此歡快,如此振奮人心,以致於驅走了對霍亂病懷有的恐懼,也驅散了自我們離開魁北克一直沉重地籠罩在我心頭的陰雲。我能夠再次跟大自然進行親切的交談,並且飽覽豐富多彩與和諧一致的自然風景所具有的那種柔和秀色。
一位船員高聲的呼喊嚇了我一跳,我把目光轉向河裡,看到一個人在離我們船不遠的河水裡掙扎。他是個年輕的水手,從我們近旁的一艘船的牙檣上掉進水裡。
看到一個人危在眉睫而又無力相救,的確令人震驚而恐怖。目睹他垂死掙扎——你自己也經歷了希望與恐懼可怕的交替過程——最後眼睜睜看著他死,不能做出任何努力保護他,這就是我們的實際情況。
就在他落水的當兒,一隻乘坐著三位男人的船離現場只有幾碼遠,實際上就從他沉沒的地點駛過。河岸上聚集的人群里發出「可恥!」的喊叫,卻絲毫沒能喚起這幾位為拯救一位垂死的人做出努力,小船駛了過去。溺水者再次露出水面,手腳痙攣的動作在水面上清晰可見,但是很明顯,這是他最後的掙扎。
「離河岸如此之近,一把漿伸出去都能救他的命,他們卻讓他死去,這可能嗎?」這是我心中令人極度痛苦的問題。當時我目睹這可怕的場面,受到嚴重刺激,幾乎處於半瘋的狀態。大家眾目睽睽地看著同一個目標——但是沒有一個人動手。每一個人似乎都希望他的同伴做出那種他自己無力嘗試的一點努力。
正在這當兒——撲通一聲!一位水手從鄰近一隻船的甲板上跳到水裡,隨溺水者潛入水下。深深的一句「謝天謝地!」從我內心裡迸發出來。當那位見義勇為者的頭出現在水面上時,我才輕鬆地吁了一口氣。他呼喊那隻小船上的人遞給他一把漿,否則那位溺水者會要了他倆的命。他們慢慢地把船劃了回來——漿是遞了過去,但是太晚了!那位名叫庫克的水手擺脫奄奄一息的溺水人的糾纏以自保性命。他再次潛入水底,成功地把那位他白費勁救助了半天的不幸者的屍體拖上了岸。不大一會兒,他來到我們船上,對小船上那幾位所表現出的殘酷冷漠大發雷霆之怒。
「如果他們能及時地把漿遞給我,我就能救他的命。我很了解他——他是位好人,一位好水手。在利物浦他還有妻子和三個孩子。可憐他妻子珍妮!——我怎麼對她講我沒能救了她的丈夫?」
他痛哭流涕,我們每個人都不可能目睹其情而不為之悲傷。
從他的同伴那裡我了解到就這同一位年輕人,當那隻試圖把霍斯利·希爾號上的乘客送上岸的小船在格羅斯島沉沒時救了三位婦女和一個孩子的命。
這樣的英雄之舉在身份卑賤的人中是常見的。因而,純潔無瑕的美玉往往包裹在最粗糙的外殼之中,人類純真美好的情感培育於貧寒的環境之中。
當這件悲傷的事佔據了我們的心,引起了許多痛苦的回憶時。一聲無限喜悅的驚叫立刻改變了我們的心情,使我們的心頭充滿了驚奇與喜悅。瑪吉·格蘭特暈倒在她丈夫的懷抱里。
是啊,泰姆就在眼前——她親愛的、粗心大意的泰姆,不顧她的眼淚和悲傷,將他年輕的妻子摟在他的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那可親可愛的小名。
他在魁北克遇到一些同鄉,在那歡樂的場合喝了太多的威士忌,誤了安妮號航船,但幾個小時之後他乘坐另一趟汽船跟了上來。他一邊親著瑪古舉到他面前的小泰姆,疼愛地注視著小傢伙,一邊向此刻正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瑪吉保證,他絕不會再犯同樣的罪過了。也許他會遵守諾言的,但我很擔心一有誘惑就會使這活潑的小夥子忘記他的承諾。
我們的行李被搬到了海關,包括我們的被褥。船長把船上各種旗子都收集來做我們的鋪蓋用,我用這些旗子整理出一個還算舒適的床。我們夢裡夢的如果是英格蘭的話,又有什麼奇怪,有她光榮的旗幟裹在我們身上,我們的頭枕著英國國旗,我們還會夢別的嗎?
早晨,我們不得不進城為我們逆流而上的旅行做一些必要的準備。
天熱極了,一層雷雲低沉地壓在山頭上。悶熱而且滿是塵土的街道上寂靜無聲,並且幾乎空曠無人。這裡那裡可以看到一群生病的移民,神色憂鬱,愁眉苦臉,依牆坐在他們的行李堆中,悲哀地沉思著他們未來的前景。
喪鐘沉悶的敲擊聲,承辦喪葬者窗戶下裸露的成品棺材,在某某地方提供喪葬的布告,頻頻出現在牆壁上。最低廉的費用,最簡短的通知,都痛苦地提醒我們,在街道每一個轉彎的地方,死亡隨處可見——也許就潛伏在我們前面的路上。我們沒有心思來觀賞該地的美景。一種不祥的感覺布滿我們心頭。公共建築物也沒有多少吸引人之處,我們決定在此處逗留的時間儘可能地短一些。
跟疾病傳染的城市相比,我們的船顯然是一個安全的避難所。我帶著喜悅與信心返回,但這種喜悅和自信很快就化為泡影。我們幾乎還沒有回到我們的艙室,就聽到消息,霍亂病出現了:船長的一位兄弟遭到侵襲。
明智一點的做法是我們應該立刻離開這條船,然後將這一情況報告給檢疫官員。做一些必要的準備幾分鐘時間就足夠了。不出半小時,我們就住在古德伊納福旅館舒適的套房裡了。我們的旅行將在第二天乘公共馬車進行。
這一變遷像場夢似的。悶熱而空氣污濁的船艙換到寬敞、通風、設備良好的房間,而且有乾淨的服務員,假如沒有因懼怕霍亂而對我們周圍一切事物心懷擔憂的話,這個變化本是我們應該享受的一種奢侈。然而霍亂一事,很顯然是我們心中考慮最多的問題。就在那個星期,幾位移民就死在那可怕的騷擾之中,正好就在為我們這風擋雨的同一個屋檐下。有人告訴我們,霍亂還在這個國度上延伸,遠至金斯頓。因而即使僥倖之至逃離這一疾病的大本營,此事仍然給我們前面的旅途罩上了陰影。
翌日清晨六時,我們坐上了四輪馬車前往拉辛。當我們把蒙特利爾教堂的尖頂遠遠地留在身後的時候,我們對這場瘟疫的恐懼就大大地減弱了。由蒙特利爾西行的旅程已被許多天才之筆做了詳盡的描述,因而我這裡也就沒有多少好說的了。聖勞倫斯河兩岸景色如畫,風景秀美,尤其是那些可以看到美國那邊好景色的地方。那些整齊的農舍,對我這雙眼睛看慣了水汪汪的荒野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美好而幸福的樂園。還有那些美麗的果園,果樹在那個季節里正好掛滿了各種各樣成熟了的水果,看上去鮮嫩爽口。
我對蘋果有特殊的喜好,這一點被一位對蘋果懷有恐懼的同行旅人注意到了。「如果你珍惜你的生命的話,就別碰蘋果。」每一點新鮮的空氣和水都讓我覺得健康,情緒振作,所以我沒有理睬這好意的勸告。對我提出勸告的先生剛剛從這場可怕的疾病中康復。他是位中年男子,一位加拿大出生的來自上殖民地①的農夫。他也是因事第一次會蒙特利爾。「咳,先生,」他說,用以回答我丈夫向他提出的有關這種疾病的一些問題,「我可以告訴你染上霍亂是怎麼一回事。染上霍亂等於直接面對死伸,所受的痛苦之劇使得病人巴不得一死以擺脫折磨。」
①殖民地時期聖勞倫斯河上游地區稱為上加拿大,以安大略省為主,下游地區稱為下加拿大,以魁北克省為主。
「你很幸運,先生,能倖免」,一位在叢林地帶安家的移民說,他就坐在對面的座位上,「許多比你年紀還輕的人都死於這種病。」
「唉,但我認為我要是不吃那家旅館給我們當晚餐的一些東西,我就不會染上霍亂。他們把那東西叫蚝,還是活的!一位朋友勸我吃,當時我很喜歡那東西。但是我向你們聲明,一整夜我都感到他們在我的胃裡到處亂爬。第二天早晨我就害了霍亂病。」
「那東西你是囫圇吞下去的嗎,先生?」前面講話的那位說道,他已被蟋那種惡作劇逗得開心極了。
「我確切地對你說,那東西是活的。你把它們放在舌頭上,我敢肯定你會樂意讓它們儘快地滑下去。」
「難怪你得了霍亂病,」那位來自叢林區的人說,「你愚昧無知,活該如此。如果要我現在有美美一盤蚝,我會教你吃蚝的方法。」
我們第一天的行程部分是乘四輪馬車,部分是乘輪船。當我們在康沃爾登陸時已是晚上九點時分了。隨後我們又乘四輪馬車前往普雷斯科特。我們所經過的鄉野在明朗的月光下顯得很美麗,只是天氣寒冷,並且由於結霜使得寒冷略微加劇。在九月初就出現這種情況使我感到奇怪,但在加拿大這是很常見的。九位乘客緊緊地擠在窄小的車輛里,然而四邊都是粗帆布做的,用來當窗戶的開口又沒有裝玻璃,我冷得發抖,甚至到了痛苦難忍的程度。黎明時分,我們到達一個叫做馬蒂爾德的小村莊。大家一致舉手贊成我們應該停下來在路邊的一間小客棧里吃頓早餐,再繼續動身前往普雷斯科特前暖暖身子。
小客棧里的人們並不忙碌,過了好一會兒,一個白髮老者開了門,把我們領進一間屋裡,裡面瀰漫著煙草味,窗上掛著紙做的百葉窗帘,遮得屋裡光線昏暗。我問他能否讓我帶孩子到一間有火的屋裡去。
「我想對她這麼小的孩子來說,這的確是一個相當冷的夜晚了,」他說,「來吧,我帶你到廚房去,那兒一直有火。」我興高彩烈地跟他去,陪我一同去的還有我們的僕人。
我們的到來是出乎意料的,不受我們在那兒見到的那些人的歡迎。一位衣不遺體、紅頭髮的愛爾蘭傭人跪在地上架火;一位瘦高個兒的女人,長著一張瘦削的臉,一隻眼睛像一條黑蛇,從牆角的一張床上出現了。我們很快發現這位鬼怪似的人物是這屋裡的女主人。
「這些人不能到這兒來!」她用了種刺耳的聲音尖叫著,並向這位可憐的老人投來了憤怒的目光。
「這兒確實有個孩子,而這兩個娘兒們也凍僵了。」那位好心的老人懇求道。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們沒權利到我的廚房來。」
「好啦,阿爾米拉,快別這麼說。這是那輛停下來想在我們這兒共進早餐的車上的人,你知道我們並不常遇到這種情況。」
這當兒那位女性,阿爾米拉,儘快地穿好衣服,當我們哆嗦著站在那裡烤火取暖時,她斜眼瞪著這兩個不受歡迎的女客人。
「早餐!」她嘟囔著,「我拿什麼給他們吃?他們上千次地從我們門上經過,沒有一個人下車。現在好啦,當我一切都用光了,他們偏要在這不合情理的時候停下來吃早餐。你們有多少人?」她兇狠地問我。
「九位,」我簡短地答道,不停地擦熱孩子的手腳。
「九位!那點牛肉夠幹什麼,切成九塊牛排。該做點什麼,喬?」(對那老人說)。
「雞蛋火腿,一些干鹿肉,南瓜餡餅。』哪位隨從參謀考慮周到地回答說,「我不知道別的配料。」
「那麼,得麻利點,把桌擺開,因為馬車不會停太久,」那潑婦喊道,從牆上取下一柄煎鍋,準備煎雞蛋和火腿用。「我自己得用火。人們不能都來擠到這兒,我得為九個人準備早餐,尤其是我們有別的好房間叫他們住。」
我接受了這一暗示,退回休息室。在休息室我看到別的乘客在房子里走來走去,不耐煩地等待早餐的到來。
為阿爾米拉說句公道話吧,她在短得驚人的時間裡,用不太富裕的東西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而這頓早餐,她按人頭收了我們每人兩角伍分錢。
在普雷斯科特我們登上了一艘漂亮的新輪船,威廉四世號,一艘擠滿了愛爾蘭移民的輪船,繼續前往科堡和多倫多。
在甲板上踱步時,我丈夫對在場的一位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對夫婦沒有和其他人坐在一起,他們似乎掙扎在極度的悲傷之中,對此儘管他們極力掩飾,但還是從他們的面部表情強烈地流露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我跟那位婦女開始交談,從她那兒我了解到一點有關他們的情況。這位丈夫是一位擁有龐大地產的蘇格蘭紳士的地產管理人,那位蘇格蘭紳士在他前往加拿大,在他把大筆的錢投資於該國的荒野前,向他彙報該國的潛力。他們得到了旅行的一應費用,直到那天早晨一切都是成功的。他們有幸快速漂洋過海,對這個國家和人民也極其滿意。但是這一切又有什麼用?他們的獨生子,一位年方十四歲的漂亮小夥子,那天死於霍亂,他們未來的全部希望都隨之埋進了墳墓。為了他,他們在這遙遠的國土上安了一個家。也就在這兒,就在這新生活剛剛開了個頭的時候,可怕的疾病把他從他們的身邊永遠地奪走了——這兒有這麼一大群人,這位可憐的心都要碎了的母親甚至都不能發泄一下她正常的悲痛!
「唉,得找一個地方我可以痛哭一場!」她說,「那會緩解我心中難以忍受的重壓。但有這麼多眼睛看著我,我放聲大哭顯得丟臉。」
「唉,珍妮,我可憐的女人,」那位丈夫抓著她的手說,「你得挺住;這是上帝的意願,像我們這樣的罪人絕不能抱怨。可是啊,夫人,」他轉向我說,「今天我們的心大悲痛了!」
可憐的失去親人的人們,我對他們的悲傷懷有多麼深切的同情——我多麼敬重那可憐的父親,以近乎苛刻的努力向那些冷漠的旁觀者隱瞞著沉重地壓在他心頭的極度痛苦。眼淚是可以用來治療心頭極度痛苦的最好止痛膏。宗教告誡一個人應變得堅強一些來承受他心中的悲傷,但是眼淚對減緩和治癒引起淚水的創傷卻是相當有效的。
在布羅克維爾,我們的船接納了一夥婦女,某種程度上略微緩解了一下船艙中的單調,而且我喜歡傾聽她們那快活的嘮叨以及她們以求驅散航程的漫長與乏味的簡短閑談。那天暴風雨太大,以至都不能到甲板上去——雷電交加,伴隨著傾盆大雨。在一陣飄搖的風雨之中,我試圖去甲板上望一眼千島湖,然而迅猛的暴風雨使所有的東西模糊一片,我濕淋淋地回來,失望地回到我的鋪位上。午夜時分我們經過金斯頓,所有的女乘客都下了船,只剩下兩位。大風一直刮到黎明時分,喧囂與混亂持續了一整夜,一位粗野的愛爾蘭移民又叫又鬧地折騰大大加劇了混亂。那位愛爾蘭移民認為把他的床鋪安放在艙門前的地席上比較合適。他又唱又喊,對他的同鄉高談闊論地演講綠寶石島的政治態勢,語調很高,但是沒有表情。睡覺是不可能的了,而他那聲音宏亮的肺繼續滔滔不絕地迸發著那些沒有意義的話語。
我們那位荷蘭女乘務員極為憤怒。他的舉動,她說,「太不像樣子了。」她打開門,踹了他幾腳,叫他滾開,「滾出去,」要麼她向船長告他。
以回敬其抗議,他抓住她的腳,把她拉倒在地。隨後,把他破草帽的剩餘部分在空中揮舞著,得意揚揚地喊道:「你給我滾出去,你這個老醜婦!真的,女士們、漂亮的心肝們是不會派你去向船長告狀的,他愛她們愛得如此之深,以至他打算在這神聖的夜晚一整夜都守望著她們。」隨後,他荒唐可笑地鞠了一躬,接著說:「女士們,聽候你們的吩咐,但願我能得到教皇的特許,要你們全嫁給我。」那位女乘務員把門插上,那瘋子繼續吵鬧不停,以至我們都希望把他扔到安大略湖底去。
次日潮濕陰暗,暴風雨使我們的航行延長好幾個小時,致使我們在科堡上岸時已是午夜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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