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並沒有把可琳丟進護城河,儘管他的表情顯露他很想這麼做,但他只是高傲地告訴她,第二天早上他要熟悉城堡內外的環境,希望她能陪他。
她沒有機會回答好或不好。她終於發得出聲音,明白他拿護城河捉弄她的時候,他和洛傑已一如出現時一樣安靜快速地消失了。
因此,第二天早上可琳蹦蹦跳跳地走進大廳實在有些古怪,她張大嘴一口吞進整塊乳酪,塞滿食物的嘴哼著歌,還不忘瞥視她在買開爾市集上向一名威尼斯商人買的水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她關上通往卧室的門走向樓梯。她幾乎是跳著舞下樓的,走三步,往回跳一步……走三步,往後跳一步,就以這種方式走完迴旋階梯。
她隨意胡亂哼著歌,和往常一樣五音不全,轉個身,把一顆發亮的蘋果往上拋,一把抓住,啃了一大口。
嗯,太美好了。
她仰著頭看高高的牆上一扇開啟的百葉窗,高掛的太陽將陽光灑在灰色的石頭地板上,像鍍上一層黃金。
這樣的早晨是少有的,世界的一切變得美好。是的,這是個美好的一天。
她遲到了兩個小時。
前一天晚上她輾轉難眠,策劃了一個最棒的計劃,她要採取一套拖延戰術來對付她的未婚夫,那個冷酷的伯爵,那個一副就是會把她留在修道院多受兩年折磨的樣子的男人。
為了行使她自己的權力,讓他們之間公平一點,可琳決定不必急著去聽從他的命令。依她的計算,就算接下來二十年她每天都遲到兩小時,也不足以彌補他對她的不公平。不過她當然還是會這麼做。
她走進大廳,一心只想看看伯爵的表情。她走過一條只點著一盞微弱燭光的長廊,經過曾經懸挂法蘭德斯織錦壁幃的壁龕。現在那裡只剩空白的牆面,和一根老舊的掛桿。牆上布滿坑坑疤疤的切痕,也許是那些曾經佔領康洛斯的人練習使用斧頭的技巧留下的痕迹。
她為祖母深深感到驕傲的那些織錦壁幃哀悼,沒有人知道它們到什麼地方去了。但是她發誓一定要重新再用她家族中的女人珍愛過的傢具,再讓整座城堡擺滿美好的事物,使它成為一個家。
若不幸麥威是個吝嗇鬼,不要緊,她可以賣石楠酒賺錢。她不會為了得到什麼而向男人卑躬屈膝,一旦她知道如何調配石楠酒,她就不必求她丈夫。
她拍掉橘黃色衣服上的麵包屑;這顏色使她顯得蒼白,院長就曾經問過她是不是病了。今天一大早她用柳枝編成發簪模仿王后的宮廷中那些仕女的髮式。
可琳的頭髮十分濃密,因此在耳後的兩個髮髻變得很大。她拉了拉袖子,袖子太長使她顯得嬌小脆弱。
像極了「毫無防禦之力的女人」。
她調整臉部肌肉,裝出一臉的無辜——那種「什麼?我遲到了?」的表情,漠不在乎地繞過轉角面向大廳。
她全身冰冷地僵在原地。
廳里空無一物。沒有苦惱的武士,餐桌上沒有食物,沒有來回奔忙的僕人,沒有餐盤清脆的碰撞聲,也沒有四溢的酒香,更沒有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伯爵。
她兩手撐在腰上四下張望,連趴在壁爐前面打呼的狗都沒有。他們知不知道她是如何精心計劃的?哼!
不多久,她穿越大廳、下樓、打開巨大的木門朝外牆走去。鵝和雞群都在啄食地上的食物,一隻紅色羽毛的公雞裝模作樣地咯咯叫,雄赳赳地沿著牆邊的水槽走來走去,卻顯然引不起小雞們的注意。
她知道「賽克」就躲在桶匠廢棄的茅屋內某個破舊的木桶附近,「一毛」一定也鼓著翅膀伏在「賽克」頭上,就像古老的神明頭上毛絨絨的帽子。
不知道它們現在又盯上哪只獵物了。回來以後,她就幾乎沒有再看過老鼠,已經全部被捉到了。她的兩隻寵物都長胖了,眼神懶洋洋的,一副過度吃飽喝足的表情。
牆內沒有人,她穿過外牆,依舊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彷佛全世界只剩下她。
鐵閘門已經被轉開,她聽見外頭傳來的聲響。她穿過鐵門,踏上橫跨護城河的厚木橋。
城堡的每一名成員,所有的佃農、農奴和一大群武士聚集在綠草如茵的原野上,在這群人後方豎立著一頂巨大的帳篷。
帳蓬四角都插著飛揚的旗幟,標示著葛萊摩伯爵的特殊圖記——黑底、白色十字架,和一隻蓄勢待發、血紅色的獅子。每當微風吹起,旗子便隨風擺動,使得旗上的獅子更顯得蠢蠢欲動。
她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正好看到在這群人前方走動的麥威爵士。他沒有穿戴盔甲面罩,只穿了件黑色的長上衣,系著鑲銀邊的皮帶,腰上掛著一把劍。
一陣微風吹起他頸后的黑髮,有一瞬間,他的黑髮在明亮的陽光照射下閃動著銀色的光芒,陽光也照亮了銀色的劍鞘。
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只能以手遮擋。他的雙手扣在背後,在每個人的面前都停下來說幾句話。沒有一個僕人顯得畏縮……目前沒有,沒有人下跪,也沒有人拜倒在他膝前。
可琳向他們走去,有人開始向她行注目禮,他的手下也陸續發現她。她沒有把這些目光放在心上,在人群中尋找洛傑的紅色頭髮,但是找不到他。
她停在麥威身後不遠,站在那裡等著看麥威的反應,也許是一聲咒罵,也許是一個冷酷的眼神,不過大吼大叫比較符合紅獅這個外號。
她靜靜地等著。
但是她沒想到他居然完全不理她,他居然敢這麼做。
她體內的任性驅使她只想上前踹他一腳,但她不笨,不會因為完美的計劃沒有實現而惱怒。
她繼續站在那裡,直到有人群開始同情地看著她,和她同樣尷尬,這使她覺得自己既引人注目又丟臉。她的未婚夫正在和農夫湯姆交談。湯姆擁有最多耕地,他正在向他的主人報告土壤、水,和最適合種植的穀物。
她等了又等,交換著身體重心,下巴仰得高高的,不讓其它人看出她的困窘。
她引起他注意的能力顯然比不過蒼蠅。
她必須想點辦法讓他注意到她,任何辦法,她開始運用在修道院學的算術,只是計算的物體不太一樣:如果她有兩支狼牙棒、一把戰斧、一把鎯頭,她必須在他頭上敲幾下才能使這位冷酷的伯爵回頭?
如果她有一罐飢餓的跳蚤和一瓶黏稠的蜂蜜,把哪一種倒在他的衣服會比較滑稽?
如果她有三隻青蛙和一把乾草叉——
「可琳小姐來了,爵爺。」湯姆說出她的名字,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只除了麥威。
他的身體靜止,但仍表現出不知道她在那裡的樣子。也許他真的不知道,可能是戰爭使他重聽,可能是腦袋被敲大多下使他變得笨頭笨腦,可能是……
「『我的』可琳小姐都向你們要了哪些作物?」
「並非全部,爵爺。」湯姆看了看她又看看伯爵。
糟了!麥威會發現她釀酒的計劃。她拚命搖頭,但湯姆並沒有看她。
「可琳小姐只要小麥。」湯姆再也沒看她一眼。「她用小麥向農人買犁頭釀石楠酒,爵爺。」
「石楠酒?」麥威現在可轉過頭盯著她了,倒是她寧可不被他發現。
「是的,爵爺。可琳小姐告訴我們,她在修道院學會怎麼釀石楠酒,還告訴我們它有多特別。她會在康洛斯釀很多石楠酒,夠我們這些只有蘋果酒和蜂蜜酒的人喝。」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力持鎮定地站在那裡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小姐有一套很偉大的釀酒計劃。」湯姆驕傲地說。
「現在也是?」麥威表情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嗯,現在也是。」
可琳只希望湯姆立刻閉嘴。
「來吧,小姐。」麥威朝她抬起頭,語調錶明不讓她有其它選擇。
她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她的心卻在吶喊:「你的驕傲呢?停!他不理你,你也不必理他!」然而她卻站在他面前,自尊粉碎成碎片。她的心罵自己是懦夫,但理智卻告訴她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和他鬧僵。
她不得不把手放到他手中。當他握住她的手,她感覺到他掌中的硬塊,那是經年累月抓劍柄、韁繩、長槍和其它武器結成的繭。
這只是個簡單的動作,對女士來說只是禮貌,每個牽過她的手的男人,都讓她覺得受禮遇——她父親、國王,和其它男人。
但是這個男人同樣的舉動,卻顯得太親密、太侵略,令她不安。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轉身高舉她的手面對群眾。他們握著手,站在一起,彷佛成為一體。她和這個陌生人。
他的手用力緊密地箍著她的手指,就像囚禁犯人的牢牆。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向她襲來,可琳看見自己的人格一片一片的飛散遠去。
麥威領著他的未婚妻走向城堡。她跟在他旁邊,沉默而一臉堅毅、彷佛他正帶她走上絞刑台。從她的眼神,幾乎看不出和昨天在大廳活蹦亂跳地轉圈跳舞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今天她的淡金色長發沒有披散在身上,穿的不是使她的眼睛像是濃郁森林的綠色長袍,眼神中沒有天真、頑皮的光芒,嘴角也沒有漾著迷人的、精靈般的笑容。
她的臉色慘白,身上穿的是土黃色的衣服,頭髮全部往後梳,在耳後綰成兩個髻,使她的頭看起來像一顆蛋……有把手的蛋。
她頭上的髮帶是用扭曲的灌木編成的,他第一眼看到還以為是頂荊棘的王冠。更糟的是,這條髮帶還纏在一塊難看得可以的灰藍色絲中上。
他甚至有個荒謬的念頭,也許她是傳說中、只有在月圓之夜才活過來誘惑男人的那種妻子。他再看她一眼。
顯然陽光不足以令她蘇醒。
他等著她開口、質問他,說些什麼都好。但僅有的聲響是他們的腳步聲和城堡再次活動起來的嗡嗡聲。
她安靜得像塊石頭。
他看著前方。「說說酒的事。」
她猛然抬起頭。「沒什麼好說的。」她飛快地說,彷佛必須一口氣把話都說完。她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修道院賣酒,我在那裡住,她們讓我幫忙亞蜜修女釀酒。她有一份特別的秘方。」
「什麼樣的秘方?」
「噢,只是比較烈的酒,很受歡迎也賣得很好。」
「既然你對這些程序很熟悉,我可以讓你負責僱用釀酒工人。」
「不要!」
他一怔,這是她今天最有活力的一次。
「我想自己弄。」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不解地看著她的手。
「你為什麼想做這麼麻煩的事?」
「我就是想做,爵士,請你答應。我喜歡釀酒,亞蜜修女去世前,我和她正在嘗試新的成分。」
「什麼樣的成分?」
「香料和藥草,沒什麼特別的。」她的手一直放在他的手臂上,目光直視著他。
「你還有許多職責。」
「我知道,但是我保證康洛斯將會擁有全國最好的酒,而且我發誓不會拋下其它的責任不顧。」
他聽出她語氣中的驕傲,有一刻他覺得自己能夠了解她。他低頭看著她的手,聽見自己說:「你可以釀酒。」
她謙恭地點了點頭。一定是受到修女的影響,他想。
「謝謝你,爵爺。」
他捉弄地道:「可是千萬不要讓我的武士喝任何石楠酒。」
「石楠酒?」她迅速把手抽開,看著他,表情既不溫和也不柔順,而是驚訝。
「看得出你從未聽過這個傳說。有些人相信皮克特人釀造出一種神奇的酒,使他們強壯得足以打敗凱撒。這當然不是真的,只是一些傻子也想釀造,反而毒死了無辜的酒客。」
她的胃一定不夠健康,臉上的笑容勉強得像剛被打了一巴掌。「我發誓絕不會毒死你的武士,爵爺。」
「開個玩笑罷了。不過,可琳,我想你應該改口叫我麥威了。」
她不語,和他一起往前走。這座城堡是他們的,也會是他們的孩子的,然而現在他們只是陌生人。
他低頭看著她,猜不出她在想什麼。「離開修道院的保護是很傻的。」
「這段路程不算太遠。」
「我在意的不是距離。」
「顯然有兩年時間你也不在意我的存在。」她似乎也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訝異。
他沉默了很久,只是凝視著她,幾乎想看透她的內心。她不說話,避開他的目光,不想被他看穿。
「你在抱怨我沒有依約回來跟你結婚。」
她充耳未聞地繼續走著。
「你太安靜了。無話可說?」
「我說得夠多了。」
「我認為你說出來的還不及你想說的一半。」
「都已經過去了。」她的語氣急促。
「的確,不能再回到過去,我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
「我知道。」她隱藏不了慍怒,她也不想隱藏。她既不耐又暴躁,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他卻知道她希望聽到他的回答,即使她自己也不了解,她的內心深處希望他知道她生氣的原因。「我是屬於戰場的男人,可琳。」
他們的眼神交會了。
「我成為武士將近十五年,在那之前,我接受的教育和訓練也全部為了成為武上。這是我唯一的生活方式。我全心全意服從國王,這是項榮耀。如果沒有我,他不可能活到今天,同樣的,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在沙漠里,你只能嫁給一堆白骨。」
他的語調中聽不出憤怒或抱歉,他要她明白他無意道歉,也不奢望她了解。
他並不是在安慰她。他和她說話的方式一如對待他的武士和僕人——他只陳述一件事實,不容辯駁。
她點點頭,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但下一刻又縮回那個沉默退卻的世界。
他低頭看著她頭上難看的髮飾。「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愛德華特許我重新整頓康洛斯。」
她停下腳步,皺眉不解地看著他。
「這表示我要好好裝修這座城堡,國王給了我們一大筆賞金。」
「你是說國王給你錢翻修重建康洛斯?」
「沒錯。」
她的態度立即轉變,使得他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的步伐不再艱難,彷佛背負著全世界的罪惡。她步履輕盈,脊背也挺直了些。
她的臉孔明亮得令他幾乎無法逼視,那是快樂、安心和無法言喻的光彩。
他沒有看過其它相似的神采,更驚訝於他們之間竟然這麼快速地起了變化。他怔怔地凝望她,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覺得陽光下的她平淡無奇。她的笑容就是燦爛的陽光。
困惑中,他有股深深的感動,他居然可以讓她的臉上出現笑容,一個能震撼他的笑容。
沒多久她又沉思起來,這個多變的女人。看著她臉上的光芒消逝,他只想再看到她的微笑。
他們走過木橋,他停下來察看鋪橋的木板。「這裡就必須重新整修,你看。」他指向一塊出現裂痕的木板。「這座橋必須更堅固,更換新木板,用石灰固定,還要再建一座弔橋並且用鐵補強。」
「嗯。」她點頭附和。
奇迹。
「我明白。」她退後一步看著入口。
弔橋是最好的防禦工具,他暗自想,可以升起抵擋攻擊。
「石頭也不錯。」
她說的沒錯,石橋不會被燒毀。
她靠在木頭欄杆上,低頭俯瞰水面。「這河太髒了,我們得把髒水排掉再注入乾淨的水。」
「噢,我們會的。」她是個務實的女性,他很慶幸自己六年前的選擇。「這條護城河還要再挖兩、三倍。」
他頓了頓,在腦中想象它的大小。如此一來,護城河會變得又大又深,無法用土填滿也無法挖掘隧道,敵人圍攻時也無法把木梯架到外牆上。
護城河變大之後,也就更不可能把橋燒掉,他就可以建弔橋,他喜歡有能力掌控入口的感覺。
「然後我們就可以養天鵝。」她興高采烈地說。
天鵝?
她自顧自地往前走。
他皺眉看著她輕快地走進大門。他的護城河上不會有天鵝,除非她找得到會吐毒液或把敵人吞掉的天鵝。
她停在外城下,不悅地仰著頭等他。
「真難看。」她兩手插在腰上說。
他抬頭往上看。
「那些是炮孔吧?」她問。
「對。」連他也無法相信,真是難看極了。居然只有兩個孔,而且又小又薄看起來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他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這座城堡位於邊境又常遭到威爾斯人攻擊,卻只有兩個微不足道的炮孔。「我同意,看起來真蠢。」
他會建造更高更大的塔樓,鑿大量炮孔,用數不清的炮彈和箭雨擊退敵人,沒有人可以活著穿過這道門。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他們走遍了整座城堡。她堅持帶他看看從前掛織錦壁幃的地方,地毯擺在哪裡,告訴他窗框玻璃窗應該擦得乾淨明亮。他忍受這些舉動,畢竟對她而言看到自己的家園變得如此荒涼並不好受。
何況她是個女人。女人看待事情的先後輕重,本來就和男人大大不同。
他提到牆上的箭痕,她就告訴他想要玻璃窗,他沒說什麼。他說要多加幾根煙囪,她卻興緻勃勃地談到王后的壁爐有多美麗,他也不表示意見。他的夫人沒有經過戰爭的訓練,因此他可以容忍她對傢具、玻璃窗和壁爐的濃厚興趣。
麥威提出了許多想法,他決定擴大地牢的面積,把屋頂換成鐵造的磚瓦。她覺得這樣棒極了,他不得不提醒她,這是為了防禦火箭的攻擊,而不是為了傾聽清亮的雨滴聲。
他們坐在大廳的長桌前,喝著葡萄酒解渴,他的耐心逐漸消失。她不肯吃麵包,卻不斷推開他手邊的餐盤,喋喋不休地叨念著瑣碎的小事。
「想象一下我們的護城河,麥威,有黑色的天鵝和荷花,河岸還長著金盞花,和一條小船。」
「一條什麼?」
「小船。」
「難不成你要看著那些威爾斯入侵者在一群天鵝和花香中划船渡過我們的護城河?那你乾脆放下弔橋,鳴吹喇叭設宴款待他們好了。」
她怒氣沖沖地瞪著他,她的表情絲毫看不出柔順或屈服。「你別把我說得像傻瓜,我想的是這裡的美麗而不是威爾斯人。」
「城堡是用來保衛人民的安全的。」
「我只是坦白說出我的白日夢。」她怒聲說。
他倚著桌身,在她再次出手前抓起一塊麵包。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爵爺。」
「白日夢。」他哼了哼。「女人愚蠢的消遣。」他咬下一口麵包,大口地咀嚼著。
她看著他吞下麵包,突然因一種叫勝利的東西而容光煥發,迅速地轉成甜美的表情,一邊舉高餐盤。「還要再吃一點嗎,爵爺?」
「不了。」他沒好氣地說,她突然的甜美和故意稱呼他的頭銜令他不悅,幾分鐘前他還是「麥威」。
她等了一會兒,彷佛在回味某種可口的食物,然後放下盤子。「你堅決認為男人是不作白日夢的嘍?」
「沒錯,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噢?那你呢,爵爺?」
他抬起頭。「我?」
「你認為白日夢是女人才做的蠢事。」
「嗯。」他有了笑意。「男人沒有這種缺點。」
「哈!」
「你那聲『哈』在暗示什麼?」
「雖然你不是女人,但是你的腦子和我的一樣會胡思亂想。」
他再也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我?白日夢?真蠢,一個會胡思亂想的武士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她的手掌撐在桌面上,傾身逼近他。「那麼我現在是和鬼魂講話嘍。」
「說清楚一點。」
「我們該不該放下弔橋迎接威爾斯人進來吃喝一頓呢?」她模仿他不耐的口氣,嘲弄的意味更重了。
他站起來,一點也不喜歡她的大膽和爭辯。她是個女人,應該對他言聽計從。他也把手撐在桌面上,傾身朝她怒目相視。
「你一定也在作白日夢,爵爺。」
「我不認為,夫人。」
「噢?哈!」
他開始痛恨這個字眼。
「我們沒有弔橋,怎麼放下來?」她高聲說,下巴抬得老高不停轉圈圈。
沒多久她就離開了,憤怒的腳步重重地踏在石階上。他的手仍然保持原狀,整個人愣住了。他不禁自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挺直身體,覺得自己好象站在不斷下陷的沼澤里。他搖搖頭,一口喝下一杯攙了水的酒。
沒有用。
他伸手按摩自己的頸背,卻因使力過重而痛得咧嘴。他想掐的不是自己的脖子。
他知道長久以來追尋的完美的平靜生活已經沈到地獄去了。
在他眼前的未來將會有一個嬌小的女人,康洛斯的可琳小姐。這一刻,他敢肯定的是,她會比任何威爾斯叛徒更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