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5

第二部分-5

星期日

唉!唉!這位野蠻無情的女人拒絕我上教堂的要求了!她對為我求情的威廉斯先生十分粗暴無禮。可憐的先生!他完全依賴主人生活;一旦那位現職的牧師逝世以後,主人打算給他一份很好的俸祿;在最近四個月中,那位現職的牧師由於年老和水腫一直卧病在床。

威廉斯先生對我很尊敬,我知道他在憐憫我;如果我知道怎樣把我的想法告訴他,那麼他也許會幫助我從這危險之中逃出去。不過假如我由於讓他做了一些對我有利的事情,從此就把這位可憐的年輕人前程斷送,那我將對此深感遺憾。我覺得,一個人為了保護她的貞潔,任何她可以理直氣壯去做的事情,她都是會去做的。上帝也許會補償威廉斯先生!

我希望事情會出現一些轉機。威廉斯先生剛才像說悄悄話似地向我暗示,他想找個機會和我說話。

這位女壞蛋(我想以後將一直把她稱為女壞蛋)對我的侮辱愈來愈多了。我剛才只不過跟一位女僕聊聊天,確實是想稍稍試探她一下而已,可是她卻突然走到我們跟前,說,「不行,夫人,別想去引誘可憐無知的鄉下姑娘,讓她們辜負我們對她們的信任;我聽見您說,您想要她跟您一起去散散步。但是南,我囑咐你,沒有讓我知道之前,你決不能跟她一起走動一步,也不能服從她。不讓我知道不行,哪怕雞毛蒜皮般的小事也不行。嘿,跟您一起去散步!」她輕蔑地重複著說道,「您想到哪裡去,請問?」「唔,冷酷無情的朱克斯太太,」我說,「因為您不讓我上教堂去,所以我只是想到兩旁有榆樹的人行道上去走走罷了。」

「南,」為了向我顯示眾人怎樣全都要受她控制,她把蠻橫無禮的態度表現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她說,「請把夫人的鞋子脫下來,拿給我。我已把她其他的鞋子看管起來了。」「她肯定不會脫我的鞋子,」我說。「不,」南說,「如果太太吩咐我做,我就必須做,所以夫人,請別阻攔我。」於是,她真的把我的鞋子脫掉了。(你們相信這件事嗎?)我感到極為吃驚,所以都想不到抵抗了。直到現在我還沒能用眼淚消除心中的痛苦。我完全茫然發獃了。

現在我來向你們描繪一下這個女壞蛋的身形面貌。她是個身材肥大、又矮又胖的傢伙,由於肥胖而經常喘氣;如果有什麼人為的東西可以稱為醜陋,那她就是十分醜陋的;她年紀大約四十歲,手很大,胳膊很粗,我生平從沒見過這樣粗的胳膊。她的鼻子扁平而彎曲;眉毛低垂到蓋住了眼睛;眼睛是灰色的,眼光獃滯,眼珠突出,並含著惡意。說到膚色,她看上去就彷彿是在芒硝里泡過一個月一樣。我想,她酗酒。聲音沙啞,像男人一樣;身子高低跟寬闊一樣尺寸。她看上去非常有力氣,如果我惹她惱怒,我擔心她用腳一下子就會把我踩碎。由於她的內心比外表更加醜惡,所以她時常顯得很可怕,特別是發怒時就更是這樣。如果上天不保護我,那麼我將無疑被糟蹋,因為她這個人是極其邪惡的。

我這樣的怨恨是多麼可憐和無用!然而我所描繪的這幅圖像是極為接近真實的。剛才她派人捎來口信說,如果我同意她跟我在花園裡一起散步(她應當說,同意她在我身邊像鴨子般搖搖擺擺地走路),那我就會重新得到我的鞋子。

由於這位可恨的女壞蛋已完全把我掌握在她的手中,所以我只好跟她一起走。啊,這可是為了高尚、親愛的傑維斯太太的緣故!或者,更正確地說,是為了能跟親愛的父母親平安相聚的緣故!

剛才我有件可喜的事要告訴你們。就在這片刻,有人來告訴我,約翰,誠實的約翰,騎著馬來了!請為他忠誠的心祝福吧!這個消息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快樂啊!但是我在不久以後將告訴你們更多的事情。我必須不讓她知道我是多麼高興見到這位值得尊敬的約翰。但是,可憐的人!我從窗子中往外看,看到他神色悲傷!這是什麼原因呢!我希望你們,親愛的父母親和傑維斯太太、朗曼先生以及所有的人全都很好,我的主人也不例外,因為我希望他活著並悔恨他所做的一切惡事。

啊親愛的父親,我們是生活在一個什麼世界上啊!

我剛才已告訴你們,約翰到這裡來了。他跟朱克斯太太一起走到我跟前。朱克斯太太湊著我的耳朵對我低聲說,不要談到鞋子的事情,一句話也別說,這是為了我本人的緣故。

我猜想,約翰從我發紅的眼睛與憔悴的面容中已看到我的痛苦。如果他做得到,那他是不願意讓朱克斯太太看到他流淚的,可是儘管這樣,他的淚水還是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啊帕梅拉姑娘!」他說,「啊帕梅拉姑娘!」「唔,厚道的同事,」我說,「我現在無可奈何。不過我感激您的正直與好意。」這時他哭得更加厲害了。

看到他如此悲傷的情景,我真要心碎了,因為眼看一個男人哭泣,是一件很令人感動的事情。「請把最壞的消息告訴我吧,」我說,「誠實可敬的約翰,請把最壞的消息告訴我吧。是不是主人來了?」「沒有,沒有,」他邊說邊抽泣著。「唔,」我說,「我可憐的父母親有什麼消息嗎?他們好嗎?」「我希望,他們很好,」他說,「我不知道有什麼相反的情況。」「我希望,傑維斯太太、朗曼先生或當差同事們當中任何人都沒有什麼不幸的事情。」「沒有,」他把沒——有兩個字的聲音拖得很長,彷彿他的心就要爆裂似的。「唔,那就感謝上帝吧!」我說。

「我想,這人是個傻瓜蛋,」朱克斯太太說,「這是多麼無謂的紛擾!哎呀,你一定是在戀愛了,約翰。你沒有看到年輕的夫人很好嗎?喂,你哪裡不舒服啦?」「什麼也沒有,」他說,「我確實很傻,一看到善良的帕梅拉姑娘就高興得要哭。但是,」他轉向我說,「我有一封信給您。」

我把信拿來,看到它是主人寫的,就把它放進衣袋裡。

「這一封是給您的,朱克斯太太,」他繼續說道,「不過帕梅拉姑娘,給您的信是要求回復的,我明天一早就把它捎回去;如果您寫完複信我來得及動身,我也可以在今天夜裡就把它捎回去。」

「你沒有其他的信或便條給帕梅拉姑娘了吧,約翰,」朱克斯太太問道,「有沒有?」一沒有了,」他答道,「除了這封信之外,我只有大家的愛和祝願需要轉達了。」「行,那肯定是轉達給我們兩人的,」朱克斯太太說。

我離開他們去念那封信,走時向約翰祝福,並稱他是個好人。

這封信的抄件如下:

「親愛的帕梅拉,

「我是為了一件與你有重大關係、對我也有一些關係的事情、但主要是為了你的緣故,才特地派人給你送這封信的。我知道,我對你採取行動的方式理所當然地會使您感到驚慌,並會使你誠實的親人感到擔心。我感到高興的是,我給您造成的不安,我能夠而且將會使你得到補償。在你離開以後的第二天,我派人把我寫的信捎給你父親;我在信中向他保證,我會高尚體面地對待你,並對你沒有到他那裡去的原因作了一些解釋,這樣他應當放下心來。但是他在第二天早上到我這裡來了,對你的健康與幸福表露出極大的憂慮和不安;因此,為了憐憫他,也為了憐憫你的母親(他說,她的憂慮比他本人的更大,因為我向他保證過,我將高尚體面地對待你,他本人願意信賴我這些莊嚴的保證),我答應他,他將會看到一封你寫給傑維斯太太的信,讓他放心:你的身體健康,而且並非是不幸福的。

「你對你年老的父母親懷著值得稱讚的感情,由於對他們的憐憫是我唯一的動機,因此我毫不懷疑,你將會按照我的要求,把所附的幾行字以給傑維斯太太去信的形式謄寫出來;我將派人把這封信送給你的父母親。由於我在寫這幾行字時,儘可能設身處地地用你所掬有的熱情來表達你的思想(我擔心你的這種熱情太多了),因此我就更不懷疑,你會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必須要求你按我所規定的形式來寫一個稱呼也不要改動。如果你改動了,我就不可能把它送出;如果你不改動,那就可以按照我建議的形式達到關心體貼的目的了。

「我早已答應你,在沒有徵得你的同意之前,我不會到你那裡去。如果我發現你在你現在的住所中感到安心和滿意,我將遵守我的諾言。你受拘束的時間也不會長久持續下去,只是要等待我與戴弗斯夫人把一件事務處理完畢之後。這件事情一旦作出決定,我將毫不耽誤時間,前來讓你相信我的意圖完全高尚,而且是對你有利的。在這同時,我是

你忠實的朋友,等等」

他規定我謄寫的信如下:

「親愛的傑維斯太太,

「我應當告訴您,羅賓不是把我拉到我父親的家裡,而是拉到了一個我不能隨意說出它名稱的地方。不過,我沒有受到不和善的對待;我寫這封信是請求您讓我親愛的父母親知道,我很好(我想他們的心一定幾乎要碎了);我是,而且將永遠是他們貞潔與孝順的女兒;親愛的傑維斯太太,我是

感激您的朋友,帕梅拉·安德魯斯

「我也不能把我寫信的日期和地點告訴您;但是我已得到極為莊嚴的保證;我會受到體面的對待。」

我不知道對這個極為奇怪的請求該怎麼辦。但是我的心為你,親愛的父親,感到極為悲痛,因為你不辭辛勞,親自跑去打聽你可憐女兒的下落;我的心也為我母親感到極為悲痛;因此我決定儘可能按照上面的格式來寫,這樣可以讓它捎到你們那裡,使你們的心情能鎮靜下來,等到以後在我可以以某種方式讓你們知道真實情況時再說。現在我把這封信以及我寫給邪惡主人本人的信(抄件)附去。

「先生,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您要把我挑出來作為您殘酷對待的唯一對象?經過發生的事情之後,現在您又不允許我向我的親人寫信或讓他們知道我在哪裡。我怎麼還能絲毫信賴您的莊嚴保證呢?

「除了您答應在我悲慘的監禁期間不來看我之外,沒有其他什麼能給我帶來一線希望。

「我懇求您,不要把您苦難的僕人往礁石上驅趕,否則她的靈魂與軀體都將全會毀滅!先生,雖然我才智淺薄,心腸軟弱,但如果我發現我的貞潔處於危險之中,那麼你也許不知道,我無所畏懼的勇氣將會有多麼強烈!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您要把一個微不足道的可憐人兒變成一個高級玩物?像您這樣有身份的先生按理是不應當去注意她的。她確實無力保衛自己,也沒有一位親屬能為她伸張正義,除了這一點之外,您對她所採取的行動還能有其他任何理由嗎?

「先生,我已經遵照您規定的格式,謄寫了給傑維斯太太的信;我這樣做,一部分理由是為了向您表示服從,但是說實在的,我坦率地說,這主要是為了使我可憐、痛苦的父母親放下心來。信中我情不自禁地作了一點修改,修改的原則是,雖然它表明了我正當的不滿,但是就像您所說,它一定還能符合您要求寫這封信所要達到的目的。①

①見第31封信;信中加著重號的就是她修改和補充的內容。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請釋放一個平白無辜遭受監禁的人吧,這樣就可以使我能儘快地同您其餘的僕人們一起為您的善心德行祝福,這種善心德行是您一貫向我們大家表示的,而且直到最近以前還向我表示過。

正深陷痛苦之中的帕梅拉」

當我寫好這封給他的信和他規定要我寫的那封信以後,我想,把它們給朱克斯太太看一下,會顯得對她表示信任,於是我就把兩封信都給她看了;同時我又把主人給我的信也給她看了;我相信,主人對我表示的尊重將會使我受到她的重視,因為她聲稱不論正確還是錯誤,事事都要為主人效勞;當然,我並不會因為受到這種重視而得意。我沒有估計錯,她現在對我確實是謙和有禮,還對我滿口稱讚。

現在到了星期一,

我被監禁的第五天

我希望在約翰離開之前有機會同他私下裡稍稍聊聊,但沒有做到。因為這個可憐的人過分悲傷,朱克斯太太就以為他在愛我,因此當他今天早上要動身回去而我想見見他時,她認為她有必要陪著他到我的內室(我可以這樣稱呼它)來。這個可憐的壞蛋(你們不久就會知道我為什麼要把約翰稱為可憐的壞蛋了)向我告別時,就像他剛到這裡見到我時那樣憂心忡忡。我把那兩封信裝在一個信封里交給他,但是我應當告訴你們,朱克斯太太要我在把信封上(同時在信封上畫上一個私人的標記)之前給她看一下,唯恐我在裡面會裝進其他什麼東西(我倒確實是想那樣做的)。

她轉身下樓去,約翰在離開時把一小片緊緊捲起來的紙扔到我看得見的地方。我在沒有被人注意的情況下把它撿了起來,回到內室里再把它展開;我讀到紙上所寫的內容時,感到極為吃驚。這張紙上寫著:

「善良的帕梅拉姑娘,

「我很傷心地告訴您,您是怎樣被一條像我這樣卑劣的走狗深深地欺騙和陷害的。我過去沒有想到它會造成這樣的後果。但是我必須說,如果世界上有一個惡棍,那麼這個惡棍就是我。我一直都把您的信全給主人看了;他就是為了那個目的使用我的;在我把您的信捎給您父母親之前,主人對每一封信都看過了,然後他再封好交給我捎走。我是有些事情要走那條路,但次數並不像我假裝的那樣多,連一半也沒有。當我一聽到目前是一種什麼情況時,我真隨時想把自己弔死。您現在可以充分理解,我剛才為什麼在您面前坐立不安。我真是個卑劣而又卑劣的壞蛋,把您弄到了這種地步!如果您被糟蹋了,我就是造成您被糟蹋的惡棍。我所能為您做的一點公道事就是告訴您,您現在落在卑劣者的手中;儘管您清白無邪,令人稱讚,但我擔心您將被糟蹋;我相信今後當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我決不會再活下去。如果您能寬恕我,那您真是太好了。但我決不會寬恕我自己,這是肯定無疑的。只是讓您知道這一點對您並沒有好處。也許我可以活著為您效勞。如果有可能,我會這樣做的。我相信我應當這樣做。主人把您最後的兩三封信扣壓下來,根本就沒有捎走。我是壞蛋當中最無恥的壞蛋。

約·阿諾德

「您看,要把您糟蹋是經過長期策劃的。請注意照料好您可愛的本人。朱克斯太太是一個魔鬼。但在主人另一個宅第中,除了我這個人外,其他人的心卻沒有一顆是虛偽的。呸!我這個壞蛋真是可恥之至!」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當你們讀到這個地方時,我毫不懷疑,你們一定會像我一樣感到無比震驚!啊,男人的心是多麼虛情假義啊!這位約翰,我過去曾把他看作男人當中最為誠實的人,你們也是這樣看的;他一直向我稱讚你們,也向你們稱讚我,尤其稱讚我們誠實正直的品質;就是這個傢伙,原來~直是個卑劣的偽君子,一個背信棄義的壞蛋,在幫助主人欺凌我。

現在他說了那麼多責備自己的話,我不得不坐下來傷心地進行反思——權力與財富從來不缺乏工具去達到它們卑劣的目的;我還想到,確實沒有什麼東西能比人的心更難於了解了。那個可憐的壞蛋看來相當悔恨自己,我只好憐憫他;我想,最好是對他的邪惡保密,不讓別人知道。

在這裡我還要敘述一件事情:約翰把老夫人和主人過去給我的衣服和東西,都裝在一個旅行皮包中捎到這裡來了。此外,裡面還裝有兩條絲絨頭巾和一條絲絨圍巾,都是老夫人過去經常佩戴的;但是此時我對它們並不感到喜歡,對其他任何東西都不感到喜歡。

朱克斯太太把旅行皮包提到我的內室里來,並把裡面的東西指給我看;但接著她又把它鎖上了,還說,我若想要裡面什麼東西就問她要,她會給我;如果我掌握了鑰匙,那我就會想到國外去;於是這位逞能自負的女人就把鑰匙放進她的衣袋中。

約翰的欺騙行為,對我是個意外與驚人的發現,於是我就悲傷地沉溺於對此事的思考之中;我為他,也為我自己抽泣不已;現在我認識到,正像約翰所說,要糟蹋我是經過長期策劃的;我毫不懷疑,主人那些高尚體面的聲明最終要達到什麼目的。這個可憐的傢伙用了那麼一大堆難聽的稱號來痛罵自己!如果說約翰應當得到那些稱號的話,那麼派他去干這件事的那位邪惡主人又該得到什麼樣的稱號呢?這位邪惡的主人自己道德敗壞還不滿足,而且還不遺餘力地讓其他人也道德敗壞,而這些人如果能自主判斷,本來是可以清白無瑕的啊!然而他們全都為了施展一項卑鄙的陰謀去危害一個可憐的人兒,這個可憐的人兒可從來沒有傷害過他,也從來沒有為難過他,而且還堅持為他的幸福快樂和悔過自新而進行祈禱。

我不能不感到納悶,這些被人們稱為正人君子的先生們竟做出了這種卑劣的勾當,他們自己會怎樣想呢?約翰做那樣的事自然是出於某種動機,他希望討好主人,主人會酬勞他,還會慷慨地獎賞他。對於這位同樣討厭的朱克斯太太,儘管她很壞,但同樣也可以這樣解釋。那麼主人自己煞費心機地來做這種魔鬼般的惡事,究竟是出於什麼動機呢?如果像他虛偽地所說的那樣,他愛我,難道他就因此一定要設置圈套來糟蹋我,使我也變得像他本人那樣壞嗎?我無法想象,把像我這樣可憐的一個人糟蹋掉,能使他得到什麼好處呢!當然,我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人們確實說過我長得漂亮,如果我真的漂亮,難道一位先生不是應當更喜歡一位貞潔的僕人,而不喜歡一位有罪的妓女嗎?難道因為我拒絕引誘,不甘墮落,寧肯失去生命也不肯失去貞潔,因此他就更加使勁地要誘使我墮落嗎?

對我來說,這些都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無法解釋它們;但是肯定沒有人會說,這些身份高貴的先生們除了他們自己心裡卑鄙的企圖外,還受到別的什麼東西引誘!在那個糟糕透頂的內室事件中,這位邪惡的主人因懼怕僕人們發現他對我的邪惡企圖,當時設法溜之大吉;可他竟不懼怕那雙無所不見的眼睛①,這豈不是很奇怪嗎?其實,即使只是他心中策劃的陰謀,而且處在極為秘密的活動中,也決不能逃脫那雙眼睛注視的啊!

①指上帝的眼睛。

星期二和星期三

朱克斯太太讓我跟她一起乘坐四輪輕便馬車稍稍兜兜風,我也幾次在花園裡散散步,她一直都很我在一起。由於昨天沒有機會寫,所以現在我把這兩天的事合在一起來寫。

威廉斯先生來看我們,有一次跟我們一起散步;由於他先前向我作過暗示,我受到了鼓勵,所以當她一轉身離開,我就對他說,「先生,我在歐芹的苗床上看到有兩片瓦,人們必要時難道不可以用泥土覆蓋在瓦片上,在兩片瓦中間放進一張便箋嗎?」「很好的暗示!」他說,「就讓花園後門旁邊那株向日葵當作放便箋的地點吧。我有一把鑰匙可以開那個後門,我從那裡出去到村子里的路最近。」

情勢常常驅使人們構想出一些奇妙的主意來!一想到這點我就興奮得緊抱著自己。當她向我們走來時,他彷彿正繼續談著我們正在談論的話,說,「不,不很可愛。」「什麼?什麼?」朱克斯太太問道。「我剛才只是在談這個村子,」他說,「我說它不很可愛。」「那倒確實,」她說,「它是不可愛。」「村於附近有什麼身份高貴的人士嗎?」我問。我們就這樣閑聊起那個鎮來欺騙她,不過我這種欺騙並不傷害任何人。

然後我們就談到花園,說它多麼大,多麼可愛,等等;接著在魚塘旁邊種上一層草的斜坡上坐下,看魚兒在水面嬉耍;她說,如果我想釣魚,我可以去釣。

「我希望,」我說,「您肯費神去給我拿一根釣竿和一些魚餌來。」「漂亮的姑娘!」她說,「請相信,我這時候有比那更重要的事要做。」「真的,我並沒有什麼歪主意,」我說。「也許沒有,」她答道,「不過我們明天可以去釣一會兒。」威廉斯先生很害怕她,就改變了談話的內容。我閑逛著走進屋於里,讓他們留下談話,但他離開到村子里去了,她則很快地又跟隨著我。

我開始用筆和墨水寫信;每逢她向我走來時,我就把正在寫的東西塞進胸間,並請她再給我一些紙。她問我先前給我的紙怎麼了。「您知道,」我說,「我已寫了兩封信,讓約翰捎走了。」(啊,這可憐和有罪的傢伙,一提起他的名字我就感到多麼悲傷!)「唔,」她說,「您還剩下一些。那兩封信一張紙就夠了。」「是的,」我說,「另外一張紙我用半張做了信封;請看我在另外半張紙上是怎樣瞎寫的。」因此我就把一片紙拿給她看,那片紙上寫著我試圖回憶起來的詩句片斷,那是我故意寫出來的,這樣她就會以為我平時就是這樣弔兒郎當地消磨時間的。「行,」她說,「您會得到紙。唔,我再給您兩張;但是我必須看看您是怎樣使用的。」好,阿耳戈斯①,我心裡想,還會有很艱難的事在等著您去做呢。詩人們說過,阿耳戈斯有一百隻眼睛,他把它們全用來進行監視,就像她用她那凸鼓鼓的眼睛對我監視一樣。

①阿耳戈斯:希臘神話中的百眼巨人,力大無窮。他睡覺時,總有一些眼睛睜著。帕梅拉把監視她的朱克斯太太比作阿耳戈斯。

她把紙拿給我,說,「帕梅拉姑娘,現在讓我看您寫些東西吧。」「我會寫的,」我說,並拿起筆來寫道:「我希望朱克斯太太好好地對待我;如果我做得到,我也會同樣好好地對待她。」「寫得很好,」她說,「唔,我希望我現在是好好對待您的;不過再寫些什麼呢?」「唔,還要寫,」(我寫道)「她會幫我做件好事,讓我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情,以致要成為她所監禁的犯人;另外,她很清楚我最後將會落得個什麼結果。」「唔,還寫什麼?」她問道。「唔,還有一樁重要的事,」(我潦草地寫著)「她會讓我看看她接到的指示,這樣我可以知道,在多大程度上要責怪她,在多大程度上她沒有責任,並從她那裡能希望得到什麼。」

我就這樣繼續開著玩笑,讓她看到我喜歡瞎寫(其實我並不指望從她那裡得到什麼好處),這樣,正如我所料想,她以為我在其他時間獨自待著時也是用這種方式消磨時間,並沒有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要不然,她看到我老是沉默無言,又愛獨自待著,就會以為我在策劃什麼陰謀了。

她本想要我繼續再寫一些。「不寫了,」我說,「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哎呀,」她說,「主人已經把他的高尚意圖親自向您作了保證,您還能懷疑什麼呢?」「是的,」我說,「朱克斯太太,請您捫心自問,您自己是不是相信他?」「是的,」她說,「毫無疑問,我相信他。」「但是,」我說,「您所說的高尚是什麼?」「哎呀,」她說,「您認為他所說的高尚是什麼?」「我擔心,」我說,「就是墮落!丟臉!恥辱!」「呸!」她說,「如果您對它有什麼懷疑,那他可以對他所指的意義作出最好的解釋。如果您願意,我將捎個口信去,讓他到這裡來並滿足您的要求。」「討厭的人!」我驚恐地說道,「您能別刺痛我的心嗎?您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寧願您用刀刺進我的心裡去!我希望他不要到這裡來,這件事連想都不要去想。」

她陰險地說,「不會,不會;據我了解,他不打算到這裡來;不過要是我是他,那我是不會長久不到這裡來的。」「您這女人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問、「什麼意思!」她岔開話題,說,「唔,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他,那我就到這裡來,讓您像您希望的那樣幸福,這樣就把您的一切憂慮全都了結了。」「雖然他有很高貴的地位和巨大的財富,」我說,「但他卻不能使我幸福!除非他讓我清清白白,並讓我自由地回到我父母親那裡去。」

她不久走開了,我就把我的信寫完,希望把它放在約好的地點。隨後我走到她跟前,說,「現在還沒有天黑,我想在花園裡再轉一轉。」「現在太晚了,」她說,「不過如果您要去,那就別在那裡待得太久;南,你去侍候夫人,」她這樣稱呼我。

我向池塘走去,這位女僕跟隨著我;我故意把我的針線盒掉在路上;當我走近那兩塊瓦片時,我說,「安姑娘,我把針線盒掉了,請費神去找一找,我在池塘邊的時候還有的。」她走回去尋找,我則把便箋塞進那兩塊瓦片之間,並儘快地用浮土把它覆蓋上,一點也覺察不出來;那位女僕找到了針線盒,我把它拿過來,然後又閑逛著走進屋裡,正遇見朱克斯太太前來尋找我。我的便箋如下:

「尊敬的先生,

「我找不到機會向您陳述心事,我想這將成為您原諒一位可憐的人兒採取這一大膽步驟的原因;我深信,這位可憐的人兒已經被人出於最卑劣的目的陷害到這裡來了。您對我的經歷,對我貧窮的出身(我並不對這感到羞恥),對已故老夫人的仁善以及對主人對我的陰謀顯然已略有所知。主人答應他會高尚體面地對待我,這話是真的;但是邪惡者所謂的高尚體面,就是有道德者的恥辱與丟臉。按照他自己的看法,他可能認為他是遵守諾言的;他當然可以保留他的這種看法,但是按照我的看法,或按照每個善良人的看法,他這是卑鄙地要使我身敗名裂。

「這位朱克斯太太十分苛刻地對待我,她是一位不講道德原則的女人,因此我就立刻毫無保留地把我的希望寄托在您的仁慈善意上。今天白天那個可喜的暗示,給了我一個有望得到的機會,使我想儘快利用它。因為先生,從您的面容中我看到您善良的表露,從您所穿的教士眼中我希望得到您友善的幫助;從您對我目前所處不幸境況所表露的意向中,我深信您善意的同情。先生,當您幫助我脫離我目前痛苦的處境時,您就通過這一行動履行了教規的全部要求,而且也挽救了那個可憐壞蛋的身心,這對他也是最大的仁慈與寬容;先生,請相信,他現在已經偏離清白無邪的正道很遠了(在思想上尤其如此)。

「難道就找不出什麼方法讓我逃走而又不會危及您自己嗎?在我能找到途徑到達我的父母親那裡之前,在鄰近的地方難道就沒有道德高尚的先生或女士我可以暫時前去投奔的嗎?難道您不能傳遞一封信給裁弗斯夫人,讓她知道我悲慘的遭遇嗎?我的父母親在這個世界上地位低微,他們除了為我痛苦得心腸欲裂外,難以做其他事情,這種無可奈何的可悲情況正是我所擔心的。

「主人曾許諾,如果照他所說,我安於目前的命運安排,那麼,在沒有徵得我同意之前,他是不會到這裡來的。哎呀!先生,這是毫無意義的空話;因為他認為他有權利去做他已對我所做的事情,這樣一個人的許諾算得了什麼呢?如果他來,那一定不是為了善良的目的;當他認為他已把我親屬憤憤不平的怨怒平息下來,並已把我哄騙得產生一種事已定局的安全感時(他無疑希望這樣),他毫無疑問是會來的。

「因此,先生,現在是我必須為維護我的貞潔而努力與奮鬥的時候了。如果我待下去,待到他來,那麼我就完了。您有一把打開花園後門的鑰匙,我對它寄予極大的希望。善良的先生,請為我研究和思索出一個方法來吧。我將會忠實地為您保密。

「我不想多說了,我將把這封信放在泥土下那兩塊可喜的瓦片中間;我希望我的得救將會在那裡落地生根,結出果實;這個果實將會轉化為我無法形容的喜悅,並轉化為現在和今後對您的報答,我將永遠為您祈禱。

您被壓迫的、恭順的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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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梅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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