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4
她靠在我的胳膊上,跟我這樣談著話,然後走進花園。
我看他好像仍舊十分激動;他走了另一條路來避開我們。她在他後面喊他,說,「弟弟,弟弟,請讓我跟你說話!跟你說一句吧!」當我們趕緊向他走去,走近他時,他說,「我要求你不要再用你那暴躁的態度來壓迫我。我對你忍耐得太過分了。我發誓從今天起的一年當中——」「噓,」她說,「我求你不要發誓賭咒,因為我知道,你要是發了誓,那就會忠實地信守誓言。你看,」她說,「我放下架子,請帕梅拉幫我來勸導你,這肯定會使你平靜下來了!」
「說實話,」他說,「你們兩人我現在一個也不想見;請讓我一個人待著吧。」他正要走開,但她說,「先生,我要求說一句話。如果你寬恕命那麼我也將寬恕你!」「你要寬恕我什麼?」這位親愛的人傲氣十足地說。「唔,」她說,「我將寬恕你今天對待我所有不好的態度。」因為她看到他太憤怒了,因此不便提到他的結婚是需要她原諒的一件事。
「我將嚴肅認真地對待你,戴弗斯夫人,」他說,「我祝你好;但讓我們從現在起為各自的安靜多加考慮,永遠別再相互接近了。」「永遠別!」她說,「難道你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嗎,冷酷無情的弟弟?難道你能嗎?」「我能,而且已經提出了,」他答道,「我應當做的事就是避開你;不是作為你的弟弟避開你,而是作為一名兇手和一個荒淫放蕩的人避開你,因為我不配當你的親屬;除此之外,我還應當做什麼呢?請讓我專心一意為我過去的邪惡懺悔,不過一位這樣暴躁的控訴者不應當去打擾這種懺悔。」
「帕梅拉,」他說,這使得我身子哆嗦,「你看到我這樣煩惱不安,沒有經我允許,怎麼敢走近我呢!今後,當我心煩意亂的時候,除非我派人來請你,否則請不要走近我。」
「親愛的先生,」我正想說——「請離開我,」他打斷我的話,說,「我將立刻動身到貝德福德郡去。」「什麼!先生,你不讓我一道去嗎?我做了什麼事啦?」「你是我的妻子,」他說,「但對這位暴怒的女人卻太低三下四、屈身忍讓了;在我能鎮靜下來之前,我必須說,我對你感到不高興;但是科爾布蘭德和另外兩位男僕將會陪隨你;朱克斯太太將會陪伴你一部分路程。我希望你將發現我在那裡迎接你的心情將比現在在這裡跟你分別時的心情要好些。」
如果當時我不是希望他說這些話的部分目的是為了恫嚇夫人,那我相信,我是忍受不了的。
「我曾擔心,」她說,「他不僅會對我發怒,而且還會對你發怒;因為當冒犯了他的時候,他那蠻不講理的暴躁脾氣我是了如指掌的。不過請聽我說一句話,先生,」她說,「如果你不能寬恕我,那就請寬恕帕梅拉吧;因為她並沒有什麼過失。她對我的溫厚態度是她唯一的過失。剛才是我請求她來陪伴我的。我本人將立即就走,先前如果你沒有阻攔我,我本來早就會立即走的。」
「我先前是因為愛才阻攔你,」他說,「但是你卻通過恨來刺激我走。至於說到我的帕梅拉,我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我是不能對她生氣的。但是我要求她今後永遠不要在這種時候來見我,直到我重新懷有我應當懷有的情緒時,我才讓這樣可愛的人兒走近我。因此,最親愛的,求求你,請現在就離開我吧。」
「但是,先生,」我說,「難道我必須離開你,讓你在沒有我陪同的情況下前往貝德福德郡去嗎?啊親愛的先生,我怎麼能這樣做?」「你們兩人可以明天走,」夫人說,「就像你原先打算一樣;我將在今天下午走;既然我得不到寬恕,那我將設法忘掉我有一位弟弟。」
「先生,」我說,「如果你能跟戴弗斯夫人言歸於好,那我是否可以請求你把所有的怒氣都往我身上出?」「自以為是的帕梅拉!」他答道,並使我大吃一驚,「這麼說,這樣不愉快的局面你都能很好地忍受了?我原來指望,你出於對我的熱愛和深情是希望避免出現這種不愉快局面的。現在,」他把我的手拉過去,然後把它好像從他身邊摔開似的,說,「請從我面前走開,回想一下你說過的話吧!」
我十分驚恐,就倒在他的腳邊;當他要從我身邊轉過身子時,我緊抱著他的膝蓋,說,「請寬恕我吧,先生!您看,我體質不很強壯!你一不高興我就忍受不了!」眼看著我就要昏過去了。
他的姐姐說,「只求你寬恕帕梅拉吧,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將會使她心碎腸斷。你發怒也要發過頭了,就像我剛才發怒發過了頭一樣。」
「不用說,」他說,「我是多麼愛她;但是她不應該在我難以控制我自己的時刻來打擾我!你,戴弗斯夫人,由於你的暴躁脾氣,曾在我心中引起了煩惱不安;我曾打算,當我憑著理智把它克眼下去以後就立刻走進屋子,以一個丈夫和一個弟弟應有的態度來向你們兩人告別;但她卻不請自來地打擾了我,而且必然就要承受憤怒的後果了;就像你本人的憤怒一樣,這種憤怒一發作起來是難以控制的。」
「從來沒有一位姐姐像我愛你這樣地愛自己的弟弟,」戴弗斯夫人說,「如果不是這樣,我就不會給你帶來這一切煩惱了。」「你決心要受之無愧地得到我的愛,」他說,「如果我不是愛你比這更為深切,那麼我就會對你所說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但是當你暗示我曾參加過決鬥,最後又暗示我與可憐的薩莉·戈弗雷的關係時,你是明顯地含有惡意與怨恨的,這樣就使我想要忘記我有一位姐姐了。我與薩莉·戈弗雷的關係是一個我永遠不會不懷著憂慮心情聽到的話題,如果你不知道這一點,那你是不會提到它的。」
「唔,」她說,「聽了你的話,我相信我錯了。我本人也為這感到羞愧;這是卑劣、下賤的,是你姐姐不應該做的,正由於我確信這一點,所以我才放下架子,跟隨你,請求你原諒,甚至想得到一個人幫助我來勸導你;從你自己所作有利於這個人的自白中,我想她與你是有些利害相關的;現在我將開始認為,你作出這些自白是故意要侮辱我。」
「我不管你是怎樣想的!在你犯了這卑劣的罪過之後,我只能懷著憐憫的心情來看待你,因為你在我的問題上確實已陷得很深了。」
「十分明顯,我確實是這樣,」她說,「但是我將要走了。因此,弟弟,請讓我這一次還這樣稱呼你!願上帝保佑你!還有帕梅拉,」夫人說,「願上帝保佑你!」然後她吻了我的臉,向我致意,而且哭了。
我不敢再說什麼;當夫人從他的身邊轉開時,他說,「你們女人真是個魔鬼!我們這些男人就像那可憐的風信雞一樣,你們多麼奇怪地能隨心所欲,把我們攪得煩惱不安,或讓我們平靜下來,或讓我們轉個不停。你對我帕梅拉親切的祝福,叫我頂不住了!請你們再一次相互親吻致意吧。」然後他就拉著我們兩人的手,把它們握在一起;夫人又吻了我,臉頰兩側都流著眼淚;這時他就用胳膊親切地抱著我們每人的腰,熱情洋溢地先吻了夫人,然後又吻了我,說,「對我來說,你們是世界上最為親愛的兩個人,現在願上帝保佑你們吧!」
「唔,」她說,「你將會完全寬恕我的這個過失了,寬恕我剛才提到——」在她還沒有說出那位小姐的姓名之前,他就阻攔住她,說,「永遠忘記它吧!但是,帕梅拉,我希望,你將永遠不再像剛才那樣,把我的憤怒當作一件對你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並沒有把你的憤怒當作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夫人說,「但她愈認為它重要,她對我的敬意也就愈高,因為她說,她寧肯忍受一切,而不願意看到你和我不能握手言和。」
「這是她對我的一種輕視(至少有輕視的含意),」他說,「我由於敏感,對它是不能忍受的,因為看起來她好像是在利用我對她的感情,雖然她可能會冒犯我,但不論什麼時候她只要願意,她就可以跟我言歸於好,難道不是這樣嗎?我要肯定地對她說,如果是在故意得罪我的情況下,那她並不能經常做到這一點。」
「我可以告訴你,帕梅拉,」夫人說,「你跟我弟弟相處,是跟一位有身份的先生打交道;他有那個身份,還有良好的判斷力,那是大家都知道的,這兩點將會要求他怎樣來對待你,這是你可以指望得到的。但是如果你冒犯了他,那麼就願上帝憐憫你吧!你從我的情況中就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了!可是他這次寬恕得這麼快,卻是我以前從來不曾見到過的。」
「我相信,我將會儘可能多加註意,」我說,咽為我剛才本打算讓他滿意,但卻冒犯了他,真是感到極為驚恐。」
這場風暴就這樣幸運地吹刮過去了;夫人已完全被征服和平靜下來了。
當我們走出花園,看到他的四輪輕便馬車已完全準備好了的時候,他說,「唔,戴弗斯夫人,如果事情沒有這樣可喜地好轉,那麼毫無疑問,我就已動身前往貝德福德郡去了。不過現在雖然用不著去了,但如果你願意,你和我可以出去兜兜風。親愛的,我們將在吃晚飯的時候來陪伴你。」
B先生請H先生騎著馬護送他的舅媽。「我會的,」他答道,「我看到你們全都這樣友好,真是由衷地感到高興。」
親愛的主人(我想,他這次對我表示了不高興之後,我用不著克制自己,不這樣稱呼他了)攙扶著戴弗斯夫人進了他的馬車;她的男親屬和他的僕人在他們後面騎著馬;我上樓到內室里,沉思默想著所發生的一切情況。那位可憐的薩莉·戈弗雷小姐在我的腦子裡來迴轉個不停,我真是個多麼可笑的人喲!一個人有了妻子的名義和身份以後,是多麼快地就有權為了自己的緣故來思考問題了!可是,我想,我需要了解他更多的情況;因為我在這個家庭中住了很多年,竟沒有聽到這件事情的任何消息,這不是很奇怪嗎?不過,我經常跟善良的老夫人待在一起,所以聽到這些消息是不大可能的、我想,她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否則她是會告訴我的。
但是有關這位可憐戈弗雷小姐的情況我不敢直接問他。不過我心中惦念著她到底是怎麼個結局?她現在是不是還活在人間?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我不久將會聽到全部情況。我希望,這件事一切不好的結果都已經過去了。
至於另一個不幸的情況,我知道人們曾經談起過它,說在我還沒有被領進這個家庭之前,他在旅行中曾經有過一兩次爭吵;他從青年時代起,就一直以富於勇氣而鋒芒畢露,人們都認為他十分擅長劍術。願上帝許可,他永遠也不要去使用它!願他永遠體面、安全地得到保護!
大約七點鐘光景,主人捎來口信說,他希望我不要等待他回來吃晚飯,因為瓊斯夫人已勸說他、戴弗斯夫人和H先生留在她家裡了,達恩福德夫人、彼得斯夫人一家人也已答應跟他們在一起吃晚飯。他們沒有派人來請我,我感到高興;特別是,因為這些善良家庭的人們全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他們將會在夫人面前說我的好話,進一步證實我的優點。
大約十點半光景,我寫累了,就下樓走進女管家的起居室;朱克斯太太和沃登姑娘都在那裡;儘管她們都想站起來,但我卻讓她們坐在我身旁。沃登姑娘極為慌亂地請求我原諒她在前一天的所作所為;她說,他們過去向她介紹的情況是很不相同的;還說她沒有想到我已結婚了,又說她對待這個宅第女主人的態度十分粗魯無禮。
我說,我毫無芥蒂地寬恕她,並希望我新的地位不會使我忘記怎樣得當無誤地對待每一個人;是那位先生十分寬宏大度地把我提高到這個地位,為了他的榮譽,我必須作出努力,在為人處事方面不要不配得到這個地位。
朱克斯太太說,別人冒犯了我,我隨時都會寬恕,我的地位給了我很多機會來顯示我這個出自本性的優點;她說,就她本人來說,她應該永遠羞愧不安地感謝這一點。
「朱克斯太太,」我答道,「當人們的意志由地位比他們高的人所支配時,他們不知道應當怎樣行事。我常常想,我應當把惡意的行為與盲從首要人物意志的行為加以區別;不過別人的命令也不應當使我們做出分明是錯誤的事情。身份高貴的人們當別人不服從他們的命令時雖然當時會生氣,」我繼續說道,「但他們對那些拒不執行錯誤命令的人將不會有不好的看法。」
由於朱克斯太太似乎有些憂慮不安,我就說,我主要是根據我本人的經驗來說的;由於她們兩人都知道我的經歷,所以我本可以說,我受到過不少威脅和誘惑;如果我當時被威脅恫嚇住了或依從了誘惑,那麼我就不會成為我現在這樣的人了。
「啊!夫人,」朱克斯太太說,「我從來不知道任何像您這樣的人;我認為,從那幸福的日子開始以來,您的性情比以前更加可愛了,而且您比過去更加沒有脾氣,如果這是可能的話。」
「朱克斯太太,這裡可以找到一個很好的原因;我過去認為我自己處於危險之中,因此把每個人都看成是敵人;那時我不焦急不安,不猜疑戒備,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最親愛的B先生消除了我感到不安的根由,使我十分幸福,如果這時我還沒有顯示出滿意與安然的心情,並努力去獲得大家的尊敬與喜愛,那麼我就十分該責備了;特別是,這正好在相當大的程度上證明,親愛的主人把榮譽給予我是正確的;因為如果我由於做出相反的行為,樹敵招怨,那麼那些譴責他把他自己身份降得太低的人就會愈來愈多了。」
這種談話方式使她們兩人都感到高興;她們在這方面對我說了許多恭維的話。
當我最好的伴侶、戴弗斯夫人和她的外甥回家時,我們正在這樣交談著。他們回來時高高興興,我感到很欣慰。親愛的B先生走到我跟前,吻了我的臉,向我致意,並說,「親愛的,我將把我們外出的情形告訴你,它對你並不是不利的,我希望我跟你說了這個情形之後,你就不會認為我們不在家是件壞事了。因為我們在外面除了談論你之外,沒有談論到別人。」
夫人走到我跟前,說,「啊,孩子,你一直是我們的話題。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你已讓鄰近地方兩三家善良的人家都成為你的讚美者了,就好像他們是你在這裡的朋友一樣。」
「帕梅拉,」他說,「戴弗斯夫人已經從十來張嘴中聽到對你的稱讚,她聽得十分高興,但她由於高傲,是不會輕易向你承認這一點的。」
「如果戴弗斯夫人肯用厚愛的眼光來看待我,」我說,「那我將會感到十分高興,它是我沒法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