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服
夷館裡外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全面接受欽差大臣的要求,別無解圍的辦法。連智囊人物詹姆斯?馬地臣也縮著肩膀,一味地搖著腦袋。
義律終於屈服了。他為了推行外交大臣巴麥尊的強硬政策而竄進廣州以來,僅僅過了四十八小時。
1
美國商人的請求被無情地駁回了。再加上總兵韓肇慶又被欽差大臣革職和逮捕。義律聽到這些消息,才真正領會了林則徐不是一般的「清國大官兒」。
上千名包圍的官兵,通宵吹著喇叭,敲著銅鑼。館內夷人連覺也睡不好,而且儲存的糧食和飲水也不多了。
義律辦事處的牆上,張掛著欽差大臣的四條諭帖:
一、論天理……爾等離家數萬里,一船來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風暴之災,蛟鱷鯨鯢之厄,刻刻危機,天譴可畏。我大皇帝威德同天,今聖意要絕鴉片,是即天意要絕鴉片也。天之所厭,誰能違之?如英國之犯內地禁者,前在大班喇弗圖佔澳門,隨即在澳身死。道光十四年,律勞卑闖進虎門,旋即憂懼而死。馬里臣(馬禮遜)暗中播弄,是年亦死,而慣賣鴉片之曼益(丹尼爾?曼益),死於自刎。……天朝之不可違如是,爾等可不懍懼乎?
二、論國法……今則大皇帝深惡而痛絕之(鴉片),嗣後內地民人,不特賣鴉片者要死,吸鴉片者也要死。恭查《大清律例》內載:化外人有犯,並依律擬斷等語。……若販賣鴉片,直是謀財害命。況所謀所害,何止一人一家?此罪該死乎?不該死乎?爾等細思之。
三、論人情……爾等來廣東通商,利市三倍,即斷了鴉片一物,而別項買賣正多。要做鴉片生意,必至斷爾貿易。且無論大黃、茶葉不得即無以為生,各種絲斤,不得即無以為織。即如食物中之白糖、冰糖、桂皮、桂子,用物中之銀硃、滕黃、白礬、樟腦等類,豈爾各國所能無者?而中原百產充盈,盡可不需外洋貨物。
四、論事勢……爾等遠涉大洋,來此經營貿易,全賴與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避害得利。爾等售賣鴉片……即里閭小民,亦多抱不平之氣。眾怒難犯,甚可慮也。出外之人,所恃者信義耳。現在各官皆示爾等以信義,而爾等轉毫無信義。……況以本不應賣之物,當此斷不許賣之時,爾等有何為難,有何靳惜?且爾國不食,勢難帶回,若不繳官,留之何用?至既繳之後,貿易愈旺……本大臣與督、撫兩院,皆有不忍人之心,故不憚如此苦口勸諭,禍福榮辱,皆由自取,毋謂言之不早也!
夷館裡外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除非全面接受欽差大臣的要求,別無解圍的辦法。連智囊人物詹姆斯?馬地臣也縮著肩膀,一味地搖著腦袋。
義律終於屈服了。他為了推行外交大臣巴麥尊的強硬政策而竄進廣州以來,僅僅過了四十八小時。
三月二十七日,颳起了大風。懸挂在夷館旗杆上的英國國旗,從早晨起就呼啦啦地飄揚著。
義律默默地站在窗邊,長時間地仰望著國旗。過了一會兒,他狠勁地關上窗戶,大聲喊道:「諸位,在英國的國旗下面,英國的臣民遭到監禁!財產遭到搶奪!」一時間沒有人答話。這時他決定屈服,繳出鴉片。
中國的僱員全部撤走了,商館正遭到武裝士兵的包圍,糧食和飲用水都儲存不多了。從印度召軍艦來,現在為時已晚。軍艦要一個月才能到。那時,夷館里的人恐怕早就餓死了。
「義律大校閣下,這不是您的責任!」馬地臣終於開口說話了。
「中了他們的奸計啦!」
「不,這種計策也不高明。這是恐嚇!是搶劫!」
「不管怎麼說,生命是最寶貴的呀!」商人們小聲地在議論著。
「諸位!」義律突然高聲喊道,「事情並沒就此結束,只不過是迎來了新的局面。用屈服來結束,——大英帝國是絕不能忍受的。即使出現更困難的局面,還得要求諸位協助。這並不是我在要求,是光榮的英國國旗在向諸位要求!」義律眼露凶光,緊攥的拳頭在顫抖。
接著,墨慈自作聰明地說道:「歸根結蒂,都因為對方是不明事理的狗官。」可是,沒有一個人給他幫腔。他的這種空洞的即興發言,跟現場被義律製造出的氣氛一點也不相稱。
有的年輕職員渾身顫抖,有的人用手絹捂著眼睛。
馬地臣掃視了大家一眼,說道:「諸位,我希望大家要做好思想準備。只是接受要求,對方還不會解除包圍的。很可能是把我們關在這兒當作人質,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收鴉片。我希望大家了解,被包圍的痛苦,還要繼續下去。」
義律閉上眼睛,聽著馬地臣的發言。他把嘴巴咬得發痛。
當天,林則徐一早就接待總督鄧廷楨的來訪,兩人密談了很長時間。
總督回去之後,上午十點前,伍紹榮和盧繼光送來了義律的稟(請求書)。稟上說:全部繳出英國人手中的鴉片。希望明示裝載鴉片的英國船隻應開往何處。關於鴉片的清單,等我查清后,立即呈閱。
林則徐不禁產生一種勝利的喜悅。儘管他抑制著自己,想到「大事還在後頭」,但他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自到任以來,他第一次在公行的商人面前露出溫和的笑臉。然後他上了轎子,去往舊城。
天氣突然熱起來,市民們都換上了單衣。
他來到巡撫官署,把義律的屈服告訴了怡良,商談了善後,跟怡良共進午餐。林則徐很久沒有這種舒暢的心情了。但這樣的時間也很短,今後的事情開始佔據了他的腦子。
第二天早晨,伍紹榮又帶來了義律的信。信上說英國人所有的鴉片共計兩萬二百八十三箱。
「先給夷人送點牛羊肉去。」林則徐這麼吩咐伍紹榮說。
「他們最希望的是先讓僕役回去。」伍紹榮說。
林則徐考慮了一會兒,說:「這個放后一點吧。」
傍晚,北風狂吹,天氣突然變冷,昨天以來的悶熱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似的。
2
關於鴉片戰爭,除了像《籌辦夷務始末》、《宣宗實錄》等,以及留下的奏文、諭文、地方志之類的所謂官方資料外,還有不少私人的著述。在小說方面,以程道一的《鴉片之戰演義》為代表。他採取的是中國傳統的章回小說的形式,讀起來很有趣,但內容有些是杜撰的。如好幾年前已經去世的曹振鏞,卻在道光十八年作為軍機大臣在小說中出現。
另外著者不明的《夷艘入寇記》、《英夷入粵記略》和夏燮的《中西紀事》、李圭的《鴉片事略》等,作為私人著作也頗有名。這些書都是作者根據資料或傳聞而寫的。在這方面,作為目擊者記錄的《夷氛記聞》據云原題為《夷氛聞記》。《夷氛記聞》是後人篡改的。,似乎最為精彩。
《夷氛記聞》的作者梁廷枏,廣東順德人,當時供職于越華書院,碩學之士,尤其熱心於外域史的研究。越華書院正是欽差大臣的行轅,林則徐經常去拜訪他,聽取他的意見。
這部《夷氛記聞》有些記述很有趣。
據說有一天晚上,林則徐把伍紹榮叫去說:「你是官商,今後如果要向夷人賠償鴉片款,那可不是一件小事啊!」當時廣州的街頭巷尾正流傳著一種謠言,說伍紹榮私下對義律作了保證,將分年償還沒收的鴉片款。
兩萬多箱鴉片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包圍了幾天,義律就痛痛快快地把它交出來了。因此就造出了這樣的流言。關於這一點,梁廷枏寫道:「無明顯證據。」
在沒收的兩萬多箱鴉片中,查頓馬地臣商會佔七千箱,顛地商會佔一千七百箱,這兩家公司就將近佔了總數的一半。
當時廣州的鴉片批發價格,一箱為七八百元,所以總額達一千五百萬元。不過,在印度購進的原價為每箱二百元,因此,實際損失包括運費在內,估計為五百萬元左右。
義律呈報的是兩萬二百八十三箱。其實帕斯人公司的四百零六箱和另外一百一十七箱是重複的,所以鴉片躉船上存放的鴉片實際是一萬九千七百六十箱。但是,一旦上報,也就沒法更改了。義律因此決定以每箱五百元的價格,從顛地商會購買五百二十三箱,以供清國政府沒收。
顛地小看了林則徐,直到最近他還在印度收購鴉片,幾天之後即將到達的船上就有他的鴉片。
美國領事皮塔?斯諾報告說:美國商人根本沒有鴉片,只為英國人代賣一千五百四十箱,已退還給義律。
義律說他已同意繳出鴉片,因此要求恢復行動的自由。
欽差大臣採取了這樣的對策:各個商人如繳出表冊上數量的四分之一,允許歸還買辦和僕役;繳出一半,允許坐舢板船往來;繳出四分之三,允許重開貿易;全部繳完,一切恢復正常。
林則徐過去禁煙也是採取這個辦法。他是一個講究實際的政治家,遇事喜歡分階段進行。
另外,當時對沒收的鴉片,每一箱換給茶葉五斤,以示嘉獎。
義律之所以屈服,是因為他看到了林則徐的決心沒有動搖。如果在欽差大臣的措施中讓他看出有絲毫妥協的可能,也許他還要堅持下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韓肇慶的革職有重要的意義。
義律最初還抱有一線希望,認為林則徐的「查辦」比別人唱的調子雖然高一些,但這裡面恐怕仍然有清國官吏之間的「串通合謀」。
當時的鴉片走私,可以說是在韓肇慶的默許下進行的。嚴重的時候,甚至由清國海軍的舟艇來運輸鴉片。
由於林則徐在江西發出了要求逮捕的信,擁有都司官職的王振高被捕,在有關鴉片的人們當中引起了恐慌。但是,就是在這樣的時候,顛地等人仍然冷笑著說:「也不過是王振高嘛,還沒聽說韓肇慶被捕呀!」
說是要嚴厲禁煙,最多也不過處分一下用錢買了個四品官的王振高,法官的手恐怕不敢動比他更大的人物。因為他們之間有著「串通合謀」。——夷人有這樣的想法。
可是,現在連韓肇慶也受處分了。韓是左翼總兵,二品官,指揮的兵員達萬人,是武官僅次於提督的要職。據說他通過默許鴉片走私而撈到的錢達數百萬兩。他有這樣的官位和財富也逃脫不了處分,這哪裡還有什麼串通合謀呢?那些抱有一線希望的人們,一聽到這件事,當然完全絕望了。
關於韓肇慶的革職,《夷氛記聞》中寫得相當詳細。
林則徐說要檢查學政,從越華、粵秀、羊城三家書院挑出數百名學生,進行考試。他從江蘇時代就致力於學政,喜歡為各個書院出考題。這一類的記載,在他的日記中到處可見。
「啊,又來這一手啦!」幕客們都這麼想。
在考試的頭天晚上,林則徐把印刷工人叫來刻印考題。這個印刷工人在宿舍里待到第二天。
當天的試題有四道:
一、寫出大窯口(鴉片批發商)的地址和開設者姓名。
二、寫出鴉片零售商販。
三、寫出有關鴉片的見聞。答案上可以不寫自己的姓名。
四、斷絕鴉片的方法。
林則徐到任以來,會見了各種人,進行「黑夜潛行」,視察了民情。現在他又想喚起純真的學生們的正義感。這就是林則徐的「觀風試」。觀看風景,叫觀光;視察當地的風俗民情,稱為觀風。為此而舉行的考試,就是「觀風試」。
很多學生在第三道題的答案中舉出韓肇慶的名字。韓肇慶用官位和金錢控制了許多要害部門,唯有學生的正義感,他控制不了。林則徐立即革了韓肇慶的職。據梁廷枏的書中說,最初林則徐準備判韓肇慶死刑,由於總督鄧廷楨說情,才給予革職的處分。
韓肇慶把作為默許費獲得的鴉片的一半,作為沒收品繳公,鄧廷楨對他的「禁煙成績」很滿意,曾在給皇帝的奏文中特別提到韓肇慶的名字,報告了他的「成績」。現在如果讓皇帝知道這位禁煙有功的人實際上是走私鴉片的元兇,鄧廷楨的處境就不好辦了。林則徐為了照顧這位老前輩的面子,才打消了處死韓肇慶的念頭。不過,革了韓肇慶的職,在人們的心理上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3
四月九日,林則徐接到駐紮在虎門的水師提督關天培的一封信。信中報告:「鴉片躉船已從了洲洋開來,並開始繳出鴉片。」
第二天——十日下午,林則徐與鄧廷楨、予厚庵一起,從靖海門上船,開往虎門。
十一日,到達虎門,受到關天培的歡迎。這天沒收鴉片五十箱。
十二日,沒收六百箱。十三日,一千一百五十箱。十四日,八百五十二箱,外加二百袋。
林則徐坐在新會一號兵船上,監督鴉片躉船繳出鴉片。
這樣,到四月二十二日為止,共接收了一萬一千七百多箱鴉片。為了進行清理,決定暫時停止接收。
二十六日,再次開始接收鴉片。但由於天氣的關係,進展不夠順利。
像大虎島、小虎島這些地核隆起的島嶼,形狀看起來確實像趴伏的老虎,那些濃綠的樹陰和褐色的岩石,一會兒沐浴著初夏的陽光,一會兒籠罩在雨雲之下,幾乎每天都在變化。有時潮濕,有時乾燥,忽而陽光燦爛,忽而陰雲密布。
五月五日的晚上,林則徐與鄧廷楨在船上暫時把公務丟在一邊,作詩唱和。鄧廷楨的詩集《雙硯齋詩鈔》中的《虎門雨泊呈少穆尚書》,就是這時寫的。詩曰:
戈船橫跨海門東,蒼莽坤維積氣通。
萬里潮生龍穴雨,四周山響虎門風。
長旗拂斷垂天翼,飛炮驚回飲澗虹。
誰與滄溟凈塵塊,直從呼吸見神工。
林則徐也和總督的詩韻,寫了一首。這就是林則徐的詩集《雲左山房詩鈔》中的《和鄧嶰筠虎門即事原韻》:
五嶺峰迴東復東,煙深海國百蠻通。
靈旗一洗招搖焰,畫艦雙恬舶風。
弭節總憑心似水,聯檣都負氣如虹。
牙璋不動琛航肅,始信神謨協化工。
欽差大臣所乘的船上,掛著一塊「煙深海國」的匾額。他把這塊匾額寫進了詩中。
關於如何將沒收的鴉片運往北京的問題,林則徐幾乎每天都與鄧廷楨商談。兩人一致的意見,認為海路運送可能較陸路安全。於是決定將此意見與巡撫商量。但北京的御史鄧瀛反對,認為這麼多的鴉片在途中有被「偷漏抽換」的危險。
五月九日,道光皇帝下了裁決:「……斷不疑其(林則徐)稍有欺飾。且長途轉運,不無藉資民力……即交林(則徐)、鄧(廷楨)、怡(良)於收繳完竣后,即在該處督率文武官弁,共同查核,目擊銷毀。裨沿海居民及在粵夷人,共見共聞,咸知震詟。」
到了陰曆四月,虎門收繳鴉片也大體完成。
五月十六日,鄧廷楨給林則徐送了十八個青荔枝。林則徐難得地作了一首幽默詩,表示感謝。詩曰:
蠻洋煙雨暗伶仃,忽捧雕盤顆顆星。
十八娘來齊一笑,承恩真及荔枝青。
不久前去世的英國著名的東方學家、《源氏物語》的翻譯者阿瑟?維里,曾把林則徐的這首詩譯成英文。
鴉片全部收繳完畢,是五月十八日。總數為一萬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和二千一百一十九袋。除去包裝的重量,凈重二百三十七萬六千二百五十四斤,合一千四百零二十五噸。
這天,連維材來到虎門,登上了林則徐的船。「終於大功告成了。」連維材說。
「收繳完了。」欽差大臣回答說,「但是,下面的工作即將開始。」
「我得先向您道賀。」
「謝謝。由於您的協助,總算走到了目前這一步。」
這時,廣州派來了巡撫的急使,傳達了上諭:任命林則徐為兩江總督。到任前由陳鑾代理。「今後該是江寧(兩江總督的駐在地,現在的南京)啦!」林則徐仰首朝天說。
「再一次向您祝賀!」連維材說。
一般的總督管轄兩省或一省的地方,唯有直隸和兩江總督管轄三省的地方。前者是皇城所在地,後者是長江下游的富庶地區,一般都認為比他處的總督地位要高。就日本來說,大概相當於東京和大阪。連維材向他祝賀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這件工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一時恐怕還不能赴任。」林則徐低聲說。
「我剛才雖然向您道賀。」連維材說,「其實我還是希望您能在這裡多留些時候,處理對外工作。」
十二天之後,北京傳來了命令:鴉片就地處理。
4
據說一箱鴉片凈重一百斤。其實馬爾瓦產的鴉片在孟買裝運時一箱是一百零一斤。這是考慮到乾燥之後,重量會減輕,因此多裝了一斤。
瓦臘納西一帶產的鴉片品質低劣,價錢僅為公班土的一半。而且損耗大,所以在裝運時一箱為一百六十磅,即一百二十斤。在運輸途中及在伶仃洋上存庫期間,經過乾燥,大約變為一百斤。箱子的表面上向來都印著1331〖〗3磅(一百斤)。由於以上原因,凈重一般都不太準確。
裝鴉片的容器因產地而異。一般都是裝在長一米、寬五十公分、高五十公分的芒果樹木材的箱子里。所以,即使是相當大的房間,最多也只能裝進四五十箱。像虎門這樣偏僻的地方,可以用作儲藏的民房或寺廟是很少的。因此,在處理之前,林則徐建造了臨時儲藏所。這種儲藏所是在廣場上圍起結實的木柵,上面蓋著塗漆的屋頂。有監督的文官十二人,武官十人和一百名士兵,在它的周圍晝夜巡邏,擔任警戒。
關於處理的方法——根據試驗的結果,了解到如果用簡單的焚燒法,比如澆上桐油,點火焚燒,鴉片的「殘膏餘瀝」將滲入地中,過後把土挖起來熬煮,仍可得到二三成鴉片。因此,不能採取這種方法。
研究了鴉片的性質,發現它最忌的是食鹽和石灰。因此,林則徐令人在虎門鎮口海邊較高的地方挖了兩個池子。據說池子縱橫十五丈余。大約是五十米見方的池子。為了防止鴉片滲透,在池子的四邊釘上木板,池底鋪上石板。臨海的一面安上涵洞(閘門),相反的一面挖有溝道。池子的四周圍著高高的木柵,木柵里設有監督官等的席位。
首先從後面的溝道把水引進池中,撒下大量食鹽,然後從木箱中取出成球狀的鴉片塊,每塊切成四半,投進池中鹽水裡。就這樣讓鴉片在鹽水中浸泡半天。
然後投進生石灰塊。於是逐漸地冒煙,最後沸騰起來。池子的上面搭著跳板,許多小工站在跳板上,用長木棒和鐵鋤攪拌,加快鴉片融解。
到了退潮的時刻,打開海岸邊的閘門,把融解了的鴉片放入海中。
以後,用水清洗池底和四邊的木板,使其不留鴉片的殘渣。
另外,在現場處理鴉片的正式命令,是五月三十日到達的。而林則徐早在這之前就知道了。北京的吳鍾世,把道光皇帝五月九日的裁決意見,用不到十天的時間就送到廣東林則徐的手中。當然是通過金順記的信鴿傳遞的。
開始銷毀鴉片是六月三日(農曆四月二十二日)。在兩天前,林則徐就設祭壇,祭告海神。
實際祭海神是四月二十日。而作為《鴉片奏案》的附錄留存下來的祭文寫作日期是四月七日。而且陰曆四月七日的林則徐日記也明確寫著「作祭海神文一篇」。當時還準備把鴉片運往北京。但林則徐通過吳鍾世的快速情報,已經知道了要在現場處理。
祭文的開頭是這樣寫的:「惟道光十九年歲次己亥,孟夏之月,丙寅朔,越七日,欽差大臣調任兩江總督林,謹以剛鬣、柔毛、清酒、庶羞,敢昭告於南海之神曰:……」
這種難懂的古文,要逐字翻譯幾乎是不可能的。大意是這樣:首先歌頌了神德,然後陳述鴉片的弊害,因而要嚴禁,要沒收。關於沒收的上萬箱鴉片的處理,如果用火燒的話,則有被人拾去殘膏的危險,因而不如投之深淵,「長淪巨浸」。這樣,就會有「蜃蜃氣滅凌雲之幻」。……所以希望水族們暫且到什麼地方去躲避一下這種毒氣。我的本意是為了除害群之馬,而不是殃及魚類。
六月三日,雨過天晴,初夏的陽光灑在虎門的海濱。從這天開始處理鴉片。
高級官員輪流擔任這一工作的監督。這天從廣州來了巡撫怡良、海關監督予厚庵和布政使熊聲谷。另外,早就駐在虎門的關天培以及余保純也來到了現場。
因為是頭一天,到天黑只處理了一百七十箱。以後技術更加熟練,因而效率不斷提高。###處理了二百三十箱,五日一千四百袋,六日九百箱,七日九百五十箱,八日一千五百箱。……
5
「又少了一箱!」簡誼譚嘻嘻哈哈地嚷著。他夾在許多起鬨的人當中,從鴉片處理所外面的木柵欄縫裡,瞅著銷毀鴉片。
他接受了姐姐的忠告,暫時停下了鴉片買賣。現在禁令越來越嚴,大頭頭基本上被一網打盡,看來再沒有人插手鴉片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啊!」他心裡這麼想。其實他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即使沒有賣鴉片的人,並不是鴉片不需要了。鴉片癮不是那麼容易戒掉的。鴉片鬼還在尋找鴉片。供應一少,價格肯定會上漲。
誼譚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於是在澳門拚命地收羅鴉片。死刑是可怕的,那些擁有鴉片的人,用最低的價格把沒有登上表冊的鴉片拋售出去。
他撬開「不死鳥」酒吧間的鋪地石,在下面挖了一個洞,洞里填上稻皮防潮,埋進三百斤鴉片。另外還在他情婦賣淫的一間空房子的地板下埋了近千斤鴉片。這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勾當,它比偽造冒牌鴉片更加危險。
他深信鴉片一定會漲價。果然不錯,鴉片黑市的價格一下子猛漲了一倍。他認為漲得還遠遠不夠,收藏的鴉片仍不出手。
今後私賣鴉片,如不小心注意,腦袋瓜子可要搬家啊!澳門抓了一個叫紀亞九的傢伙,他坦白鴉片是從葡萄牙人安東尼奧那兒買來的,安東尼奧嚇得逃跑了。清國的澳門同知一向對此是不聞不問的,這次也大肆抓起鴉片犯來了。
「很快就會鬆弛下來的。只是林則徐這老小子在這兒的時候緊一陣子。聽說他已經當上了兩江總督,遲早會離開廣東的。不過,等鬆了之後再出手可就晚了,價格肯定會下跌的。要在價格最高的時候賣。當然啰,這也會帶來危險。」誼譚眼睛看著銷毀鴉片,腦子裡卻一直在轉悠這些事。每投下一箱鴉片,他就想到價格又提高了一點,心裡高興得了不得。
六月三日開始的銷毀工作,六月十五日休息了一天。因為這天是陰曆五月五日端午節。
誼譚第三次來看熱鬧是六月十七日。
「啊呀!不好!」誼譚發現了連維材,趕快低下頭。
連維材好像不是來看熱鬧的,他只在四周踱來踱去,還不時仰首望著天空。
這一天,夷人也難得地來看熱鬧。他們是歐立福特商會的金谷夫婦、裨治文和本遜,四個都是美國人。
他們向欽差大臣打了招呼,領取了禮品。
林則徐讀過《中國叢報》的譯文,他以為此舉足以禁絕鴉片貿易。
道光皇帝的上諭里說,不僅要讓中國人來看看,也要讓英國人來看看。但是英國人到底沒有來。
目睹苦心經營的鴉片被銷毀,那當然不會是愉快的事情。他們只是在廣州開往澳門的船上,遠遠地望著在虎門冒起的銷毀鴉片的濃煙。
林則徐在給北京的報告中說:「察其情狀,似有羞惡之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