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到晚上的時候,夏溫藍蜷在小廳里的沙發上,心裡忐忑不安。
她以為他會回來得很早,可現在已經過十一點了。他的夜生活比較簡單,不像一些男女生夜不歸宿生活混亂,他晚上通常呆在宿舍,從不流連聲色場所,從某些方面說,他作風嚴謹得像個婚後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的花花公子,有時她會懷疑他的實際年齡是小於十二或大於六十歲的,他晚上在宿舍里也只是看電視聽音樂上網,上網就是跟一堆奇形怪狀的人用稀奇古怪的語音聊天。
她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渾身的細胞像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樣,輕輕飄蕩,舒展……
人間只有睡覺才是讓人慾仙欲死的事。
葉可淇帶著一股寒風進門,看到的便是她窩在沙發一隅,沉溺於甜美夢鄉的樣子。唉,她會著涼的。
等一下!她是在為他等門嗎?他好感動啊。他被方旭鳴硬拖到KTV,捂著耳朵看他一邊悲歌一邊不停地灌下半打啤酒,以至於他不得不背著醉成一推爛泥的校園第一王子躲開舍監耳目跳牆進來,進屋之後正等待她大發雷霆呢,誰知她睡著了,呵呵,那就忘了吧忘了吧,忘了要生氣的事,乖,他討饒似的作揖。俯下身去,他抱起她走進她的房間。
誰……誰呀?夏溫藍奮力撐開眼皮,哦,他終於回來了,那她就快說,說了好接著睡,「我愛你……」
抱著她的手一僵,險些把她扔下去,她不滿地咕噥著,索性伸手攬上他脖頸,把頭倚在他胸前,這樣果然比較穩,她完全忘了現在的身份是男生了。
上帝保佑他沒聽錯!「喂你別睡……醒醒!你剛才說什麼?」
「我愛……你……還有……你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他呆立半晌,把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彎腰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安睡吻。然後走出去,帶上門,在床上摔成大字形。
《聰明寶貝大作戰》是4-8歲幼兒看的綜藝節目,每期有四組小朋友進行各方面的比試。現在已經有三組在主持人的介紹下一一就位,還剩一組了。
穿著深藍色格子襯衫和背帶短褲,帽子下掖著齊耳短髮的小小的夏溫藍看上去比同齡小女孩多了一分男孩氣。一入場,許多觀眾喜歡得叫了出來。好可愛的小孩。
圓滾滾的褐色大眼閃了閃,討厭的大人那麼看她,好像那些一見面就吭哧吭哧啃她臉蛋的七大姑八大姨。
昂首闊步,她走上4號台,穩穩地坐下。有點害怕,她習慣性地吮著手指,小腿不自在地晃呀晃。
旁邊還空著,會是誰和她搭檔呢?
「4號台第二位小朋友是從日本來的,他的名字叫綠川羽音,今年6歲,特長是鋼琴、小提琴和空手道。」
日本來的?日本的小孩長什麼樣子呢?
在同樣垂涎的叫聲中,一個看上去酷酷的小男孩一言不發地坐上4號台,低著頭好像在跟誰生氣。
夏溫藍轉過頭去打量他,滿眼蹦出紅心。
他……好可愛!
凝白的細緻肌膚襯著漆黑柔亮的短髮,劉海覆住的飽滿額頭下是月牙般弧線的眼帘,根根可數的長睫一閃一閃的,粉紅的小嘴又柔又嫩,雖然噘著,可柔軟的唇角還是好迷人,粉妝玉琢的小人兒裹在一片柔白之中,直耀人眼。
「嗨!」她這麼主動,他竟然不理她?!就算他不懂中文,總該知道她在表示友好吧。
搞什麼?!他暗地裡咬牙,居然偷偷給他報名!他才不要這樣的哥哥,他要回日本去,他要和媽咪在一起,他離不開媽咪的三文魚手卷和鍋燒烏冬面呀。
哼,他的心在冷哼,他是只有6歲沒錯,但可不代表他會甘心被人耍,看回去之後怎麼收拾你!等死吧葉瓔!
傲慢嗜血的冷笑浮上本應掛著天真笑靨的漂亮唇角,夏溫藍被那種非同齡小孩的笑嚇住了。
他笑得好可怕,生物本能告訴她他很危險,可她還是想要靠近他。
第一場比賽是生活常識,小朋友被要求在30秒內說出桌上5種液體或固體的名稱,輔助工具是手套和清水。
前3組小朋友的成績並不理想,夏溫藍的小臉皺巴巴地離開那一堆杯子,就指望他啦。
叫綠川羽音的日本小男孩冷漠地雙手插兜,不耐煩地踱到桌前,戴上手套,那架勢宛如拿了20年刀的外科醫生,冷靜且從容。
他看了眼第第一個杯子里的黃色液體,用手扇聞,再看看杯子,「啤酒。」中文有些拗口。
第二個杯子里是無色透明的液體,伸手蘸了下,粘的。在水裡攪了攪,有泡沫,「洗潔精。」對小孩他們不可能拿NaoH濃溶液或硫酸,不拿洗潔精這種東西的人是傻子。
直到說出最後一種,過程中他不多說一句,冷冰冰的氣質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坐回台上,他看也不看夏溫藍。
「你笨死了。」
咦?他在說她嗎?她東張西望,應該是在說她吧。
「看什麼看?說的就是你。」
夏溫藍委屈地掰著手指,他罵她,他一點都不喜歡她。
小小的她,早已有了女性意識,她希望自己是個公主,可以把追求者的腦袋咔咔砍掉的公主,而不是被壞蛋抓走等王子來救的公主。可王子這會兒很討厭她……
他可一點沒罪惡感。女人?他才懶得理他們,除了媽咪以外,何況這個身上還帶著奶味兒的丫頭。
但是既然被編為一組,他想不理她,嘿嘿那是不可能的。
「上來呀。別讓我下去拉你。」他雖然不喜歡這裡,但媽咪打來電話說一定要好好做,適應一下鏡頭,他只好充當這個沒用小丫頭的盾牌,板凳,墊背的和開路的。
夏溫藍比她外表看去要膽小多了,她踟躕著,不敢爬上那顫巍巍的繩梯,就算他美色當前,可該怕的就是怕呀。
「你到底上不上來?」他生氣的時候和哥哥不一樣,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要暴跳如雷的樣子,但她就是知道他生氣了。
她閉眼颼颼往上爬,突然間手被抓住,整個人被拽了上去。
「磨磨蹭蹭。」他的臉有點熱。她的手好小,抓起來像他小時候採過的雛菊。
夏溫藍歡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後,痴痴地盯著他腦後直順的短髮。
他被那討厭的視線盯得不自在,停步轉頭,「干……幹什麼?」
近距離對上那雙子夜般的黑眼睛,眼睛里還有一對亮晶晶的小星星,這美麗的景象把小小的她電得暈暈的。再看到他那嘴角微翹的誘人紅唇……於是她做了一件至今也不知該後悔還是慶幸的事。
綠川羽音生平頭一次失去傲慢和冷靜,驚愕地瞪著一臉求知慾的小女孩,還有唇上那讓他極不適應的觸感。
電光石火間他自然做出反應,推開她,順手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
夏溫藍一下子清醒過來,眼淚一涌而出。他為什麼打她嘛……嗚嗚……太過分了,她覺得好丟臉……她只是想告訴他她喜歡他嘛。
他慌亂地想擦掉她的眼淚,可心裡一個聲音跟他說,「你管她死活幹嗎?!」他停下動作,冷冷地撇過頭去,活該,敢冒犯他的人,就算是他哥哥,他還會整死他呢,對她還是輕的。
夏溫藍雖已開始喜歡男生,綠川羽音雖早熟,可畢竟是五六歲的小孩,誰都不知道剛才動作的含義,但觀眾們卻傻掉了。
接下來的節目在尷尬中錄製完畢,那一段雖被剪掉了,夏溫藍心中卻留下了永遠的噩夢:家族聚會時常常會被人想起,於是她淪為大家的笑柄……不要啊。
她睜開眼睛,一片漆黑。
從那以後她便牢牢記住了他的名字,把那四個字刻在桌上、牆上,看到一遍就詛咒一次。哼,有美女投懷送抱還敢挑,那也是她的初吻哪,他哪裡虧了,竟然甩她巴掌,哪有男生甩女生的道理?
當然這是她後來的想法,5歲的她只是把他的Q版畫像貼在牆上扎飛鏢而已。
只是,為什麼會想起這件事?咦?她剛剛不是在廳里?怎麼到床上來了?
真是慚愧,葉可淇以手覆額,逸出一抹苦笑,他小時候怎麼那麼惡劣?哪有現在這麼親切可人、風度翩翩、純潔可愛,談笑風生……
他從未刻意去記起她,這段往事蟄伏在被他遺忘的角落,高中他是回日本念的,直到他來聖心,這許多年來他一直沒有想起,大學兩年匆匆過去,就在他以為他平淡的大學生涯將會如此持續兩年時,她再一次出現。
他知道那就是她,再次見到她那柔弱卻凌厲的眼神時,他有種被籃球砸到的是他自己的錯覺,他開始期盼,不久一個舊識,叫什麼怪盜康斯丁的業餘小偷在QQ上和他瞎聊,他一時衝動地宣布了自己的「一球奇迹」,許久,怪盜沉默,然後長嘆,「這世界真小。」半小時后,網上傳來16頁奇迹對象的資料和照片,從滿月時讓他臉紅紅的純真可愛的全裸照,到如今披散長發穿著睡袍微露潔白小腿讓他少年心蠢蠢欲動的海棠眷睡圖,他長嘆一口氣,「丁丁,這世界真的很小。」怪盜狂笑著下線,留下心裡爽透了的他對著電腦獃獃地傻笑……
感覺這事很難說,6歲時一臉酷相常被罵作死小孩的他是怎麼喜歡上她的,他想不通。這塵封了14年的感覺緣何會復甦,他更是莫名其妙,高中時由於日本風氣比較開放,加之他是老少通吃的美少年,在PUB里一站就有漂亮MM自動貼上來,他從不會拒絕邀約。的確,他在14到17歲時的生活亂成一團糟,媽咪從他嬰兒時期起就沒怎麼管過他,他泡酒吧,混幫派,除了吸毒和搞BL之外他什麼都干過,但其實也只是想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生活罷了。還好在做那些的時候他從未被迷惑,經歷過這些青春的探索之後,玩膩了的孩子終於回歸純真了。他覺得或許因為從來不曾忘記她稚嫩單純的吻,他才從未把那些赤裸挑逗放在心上。如果沒有她在心底默默地導航,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這麼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人生,連媽咪也不能為他指出的道路。
他閉上眼,他喜歡她,呵呵,感覺很充實,掀不起驚濤駭浪卻可以細水長流,他喜歡她無意間露出的潔白脖頸,喜歡她咧開嘴笑得像個石榴,喜歡她打呵欠時拍著嘴的小手,甚至喜歡她扁他時颳得他很疼的長指甲……
不過嘛,他有他的羞澀,還是讓她來追他比較好。
唉,什麼時候他才能抱著她一起睡覺呢?枕頭對怕冷的他來說缺了溫度。
她睡覺的樣子真恬靜,好像躺在花心的拇指姑娘……嘿嘿,他要破壞這美麗。
「好……好癢……走開!我討厭長毛的東西。」拇指姑娘搖著腦袋躲避著那東西的撩撥,可它如影隨形,她怒了,睜開眼睛,頭上一團毛茸茸的綠。
順著那根狗尾巴草看去是兩根得意洋洋的手指,再過去是男生很欠扁的奸笑,他努力地扮作太陽公公可惜沒得到認可。
「你進我房間幹嗎?」他第一反應是自衛,抓起枕頭隔在兩人之間,可她沒有他那種收集枕頭的癖好,現在她幾乎是平躺在床上了。
咦?好在是短髮,昨天忘解開頭髮了,那他現在不是跟夏溫藍調情?
調……調情?!
她猛地把他踹下床,順便把枕頭砸了過去,「你發神經啊!」發花痴更貼切。
嗚……他居然近不了她的身……她哥哥果然把她調教成防身女王了。
眨一下如水明眸,「小碧,你忘了美好的昨夜你在我耳邊含情脈脈的話語了?」故意模糊語意可不是女孩的專利。他沒說錯啊,昨夜的確很美好啊,她向他告白了嘛。
「你……」為什麼她覺得他倆性別錯了呢?好像他是她的GF一樣。
等一下!她漲紅了臉,他剛才說的是不是昨天晚上她……她模糊記得她對他……表白了?
她擔心了一個晚上的初次告白,居然輕鬆地在半夢半醒中由條件反射自然完成?!
「那個……」困窘地搓手,「呵呵嘿嘿……」
「這是什麼?」他故意拆她的台,「啊呀!哪裡來的長頭髮?」快承認你是女生,這樣我就可以明目張胆……不,光明正大地做你男朋友了。
「……那是上次來過夜的女孩的吧。」她不敢承認自己是女生,就算告白了也不敢。
同性戀就同性戀吧,總比作為女生被他冷冷拒絕要好。
她還在編,他泄氣,她為什麼不承認呢?
「昨天晚上的話是真的,我喜歡你。」閉上眼,她索性勇敢卻又懦弱地說出口,早死早超生吧。
沒有預期的拒絕,她睜開眼,看到他嘴角泛起的快樂漣漪,被其中的燦爛炫花了眼。
她看到他張開雙臂撲過來,快樂地把她壓在床上,快樂地把唇義無反顧地貼上來,快樂地解她的睡衣扣子……
她快樂地推開他,快樂地又一腳把他踹下床。
「所以。」她正襟危坐,快樂地繫上扣子,「如果你沒意見,那以後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話說出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不是吧?他沮喪地瞪大眼睛,她還不承認哪!做他的男朋友?她真以為他是Gay嗎?他很娘娘腔?拿出隨身攜帶的Miffy兔小鏡子,他左照右照。
他會喜歡她嗎?可他卻沒有說那句話。
一天後全校都知道,夏暖碧助教和校園BL偶像成了一對了。
夏溫藍深覺很對不起她那勞苦功高的兄長。人家成天躲在家裡,名字前面就憑空多了一些類似「耽美的勇敢先驅」、「校園王子的親密愛人」、「最具有女生氣質的BL帥哥」的前綴。
其實她也想要低調些啊,可校園裡的狗仔如同米倉里的耗子一樣無處不在,大家想賺學費時,她也就善心地體涼一下了。
方旭鳴的背影會很落寞地在校園中靜靜掠過,她只能在心裡默默道歉,紀楚婷不知為何突然放棄了一切努力,去德國留學了。那次的「怪盜事件」恐怕要永遠石沉大海了。
對了,鄒盈風怎樣了呢?她和高憫之間會有什麼變化嗎?
秋天的午後是溫暖的。
夏溫藍耳朵上塞著耳機,躺在葉可淇的寶貝大床上昏昏欲睡,葉可淇不安分地蠕動著,在GameBoy里激烈地廝殺,一路通關的小人被一朵偽裝成花的石頭絆了一跤,功虧一簣。
「哇啊……果然談戀愛會影響智力發育,我後悔了!」大聲宣告自己的新發現,偷偷斜眼觀察她的反應。
「你敢!一天是我的人,你一輩子都是我的,想跑是不可能的,我將給予你最生不如死的懲罰。」她伸出一隻手把他拽過來,翻身過去抱住他,恨不得長了八條爪。
心裡樂透了,可表面上還得逗逗她,「喂,你怎麼那麼霸道!」
「你說什麼?」她撐起上半身,蠻有氣魄地俯看他,「在你逃跑前我會先殺了你。」微微眯眼,可一絲柔美卻在不經意間泄了底,嬌唇先啟動,潔白貝齒若隱若現,她俯身偏頭,在他頸側磨了一下門牙,很高興看到象牙般美麗的肌膚上留下了她淡紅的齒痕。
原來他是很白的呀,小麥色肌膚是在外面亂晃曬出來的,一到秋天他又變回去了,好有趣,她舔舔唇。
他無力地在心裡嘆氣,發現自己幾乎控制不住對她的邪念了,她自以為很有氣概的一咬,在他看來卻只是小貓天真的撩撥,他總算理解當年她為什麼要吻他了,因為有些誘惑實在太美麗,讓人無法忍受不去擷取的壓抑。
拉下她得意的腦袋,給她結結實實一個火辣辣的吻,唇舌的纏綿最古老的魔法,啦啦啦,他是一個巫師!
可是上帝怒了,於是——鑰匙轉動的聲音,門開了,相同的情境再一次上演。
站在門口的換成了一個黃衫美女,就是那天咖啡店那個。夏溫藍頭腦還不是很清醒,但她怎麼可能忘了這個人呢?
美女伸手緩緩摘下很少離開美目的墨鏡,純凈絕美如春日般的容顏布滿驚訝,清澈的烏瞳波光閃爍。奇怪的是,她也只是驚愕,竟然連惱怒怨毒都沒有。
更驚訝的是夏溫藍,因為從這張姣美勝月的容顏,她只能想到四個字。
「姬宮……舞名?」
可最驚訝的才剛剛開始。
「媽咪,我好像不該給你鑰匙的。」
該死的床,幹嗎恰好對著門?
夏溫藍飛快地跳下床,大腦暫時短路。
姬宮舞名把墨鏡掛上領口,伸手微挽烏黑長發,高跟靴踏進室內,清脆的叩地聲扯回了夏溫藍一點理智。
剛才是不是有人叫「媽咪」?
她很確定自己還沒有孩子,估計十年後差不多,葉可淇是男生,以目前的科技水平男性只會參與制造而不會承擔孕育子女的大任。那麼這聲親切呼喚的對象應該是屋裡另一個人的,日本神秘派影后姬宮舞名才對。
至於叫那一聲的始作俑者……
仔細看了看超過一米八的大男生,再看看清純少女的姬宮舞名,她努力讓自己相信,「那個……」她用右手打了發抖的左手一下,「你真的是姬宮舞名?」剛才葉可淇說的是中文,或許她聽得懂。
「沒錯,我是。很高興見到你。」笑也是淡淡的,在字正腔圓的發音中躬身,神情瞭然。
真……真的!夏溫藍後退一步,在看到對方鞠躬后忙不迭地還禮,「您好,我是夏暖碧,請多多關照……」覺得自己像處處受氣的小媳婦,如果她有個這麼美的婆婆。
啊!原來如此!「你應該是他乾媽吧?這人真是的,叫姐姐就好了嘛,幹嗎叫那麼老,還有,你中文說得這麼純正,應該不是純粹的日本人呢,是混血……對嗎?」她怎麼才想到。
姬宮舞名垂下眼一笑,讓她終於見識到何謂「風華絕代」,然而……「不,我的確是100%日本血統,我是綠川的大小姐。」她斜睨了一眼大大咧咧在床上賴著的傢伙,「也是他如假包換的親生母親。會說中文。」她接過小女生送上的茶,點頭致謝,「是因為他父親是中國人,他父親……已經不在了。」
「那……你怎麼那麼年輕?」為什麼告訴她這麼多?
姬宮舞名把垂落前額的長發甩至肩后,依然是淡淡的笑,「我是很年輕啊。16歲生下小孩應該算早吧。」
早有早的壞處,她自認不是一個好母親,因為趕戲她不得不把幾個月的小嬰兒一個人丟在家裡,害怕被挖出「清純少女影星未婚生子」的毀滅性醜聞而連保姆也不敢請,而她因涉足演藝圈和未婚生子早已與家族決裂,在那段事業起步不分晝夜打拚的日子裡,她以16歲的稚齡承擔起一個小家庭的責任,其中艱辛不堪回首。對於從蹣跚學步到打架泡妞都是自己摸索的兒子,她深覺得對他不起。
可是,她從未後悔過踏入演藝圈的選擇,更不後悔曾經愛過那個人,並且義無反顧地生下他的小孩。
她們已經熱絡了一個下午了。葉可淇搖搖頭。女人的心呀,還是女人最懂。他作為他娘的——不好意思,這裡取本意——兒子,居然被扔到一邊納涼了。
竟然拿他小時候的事當笑話,他他他……還要不要做人了!索性鑽進被窩去,耳根清凈。
被子被掀開。
「喂,原來你是中日混血啊,怪不得長得這麼漂亮。」雖然綠川這個姓讓她沒什麼好印象。一隻手不客氣地拍他的臉蛋,她們終於聊完了,這小女生開始把矛指向他了……他的噩夢是不是要開始了……
他媽咪也過來了……他很清楚她要幹嗎……不要啊……他已經長大了。
纖纖玉手輕撫他的頭,他苦著臉任由她揉亂他的頭髮,外加紅艷香唇送上的一吻,唇印留在他臉上,「我兒子多可愛。」很像他爹地哦。
好像他還是小男孩一樣,但他不能讓媽咪覺得她老了,那樣她會傷心的,「呵呵……」他努力擠出甜笑。
又一個吻,不過觸感不太一樣。沒有口紅的粘膩香甜,有點像……他養過的金絲雀的翅膀拂過臉頰的感覺。
夏溫藍臉有點紅,她剛剛的混水摸魚好像沒人發現哎!那再來一個好了。
「正好,我們一人一邊。」姬宮舞名沒抬頭,嬌軟的聲音彷彿帶著戲謔。
耳朵一熱,她知道呀!
好奇怪的母親,是真把她當男生了,還是早就認出她是女生?如果是前者,她為什麼能任由兒子和男生曖昧糾纏,好像還很贊成?如果是後者,她會不會告訴他?
詩樂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表示感興趣。
「其實,這些天相處下來,我覺得如果不深入發展的話,像我現在這樣當個同志也挺不錯的。」夏溫藍在時裝雜誌上剪剪貼貼的同時還不忘語不驚人死不休。
姬宮舞名來聖心的事是要保密的,人家幾天後就要飛往法國拍外景,拍攝進度是絕不能耽誤的。
昨天臨走前她把鑰匙放在桌上,微笑說她可不想再破壞別人的好事了,夏溫藍發現自己已經不再臉紅,反倒和事件的罪魁禍首對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再問:「有什麼好笑的?」
唉,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哇耶?!你真是……」詩樂韻扯著自己的臉,「妖精,你沒資格這麼說,你還是異性戀。」
奇怪,為什麼一提到她的戀愛,就要在性取向上繞來繞去呢?
她不是不想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只是他從來沒說過愛她,她又怎麼敢告訴他?
他到底為什麼要和她談這場亂七八糟的戀愛?
走回宿舍的時候,發現窗口漆黑一片。
進屋后,發現一切都沒有變化,早飯時用過的杯子還沒洗。窗帘沒拉上,她早上換衣服時拿出的衣架還扔在床上。
一切如常。
可是他,卻再也沒有回來。
回到這一天的早些時候吧。
姬宮舞名一襲瑰麗的紫色風衣,對面坐著喜歡和她穿雖為母子裝,卻絕對會被認為是情侶裝的她親愛的兒子。
「說吧。」葉可淇偏頭,輕描淡寫地吐出一串日文,「我不會認為你是專程來親我的。」
「當然也有正事啦,寶貝。」抬眼嫣然微笑中有諂媚的成分,「你忘了下個月在東京巨蛋的Live了,第一次公開露面不該好好準備一下?可不要讓你的Fans失望啊。」拿出那種表情幹什麼?
「你還不是神秘派嗎?我蒙面又怎麼了。一定要用墨鏡,不然我不幹。」
「那也由得你。」唇微抿,「不許用黑的。」
「哼!」臉抬高,「我偏用。」
「OK。」用手重重彈在他額上,「反正我出去拍戲也管不了你了,小混蛋。」
葉可淇得意地笑,表情很欠揍。
「我可從來沒想過進演藝圈,是你送我進去的,媽咪。死囚行刑前都可以提一些合理的要求,人質一般也會有比較好的待遇,為什麼我就得聽那個?嗦的經紀人指揮些什麼發線分在哪邊,上衣幾個扣子之類的雞毛蒜皮的事情,當然他的關西腔還是挺好玩的。」
姬宮舞名放下支腮的手,「敢嘲笑關西腔?你外婆還是大阪人呢。」多少年沒回家了。
葉可淇在咖啡杯里照了半天鏡子,「為什麼要巡演?」
「你把自己藏得那麼深,連MV都不參與拍攝,太浪費媽咪給你的好皮相了。」捏他!
「我又不要在這個圈子裡生存。」他撇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別人不同。」
「那當初你挺喜歡唱歌,我在想,或許可以繼續做歌手,另一方面還可以做喜歡的工作。」
「想在這兩者之間找平衡……你還不是一般的貪心。」淡淡的美麗微笑染上眼睛,帶著欣慰和愛意。
在她眼中還是小孩子的大男生撓撓頭,似乎有點羞澀。
「貪心是實現目標的原始動力。」
母子二人不再交談,靜靜地啜著微涼的咖啡。
「好了,我走了,兩個小時後上飛機回日本,再去法國,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姬宮舞名優雅地起身,整整衣擺,雲淡風輕地叮嚀。
葉可淇一笑,「從兩個月到20歲,我什麼時候讓你擔心過?」
姬宮舞名燦爛一笑,轉過身去,長長黑髮劃過弧線,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只余空氣中的一絲淡香。
還是像從前一樣決絕,他也習慣了她每次以這種形式離開。
不過他現在有女朋友了,呵呵。
好想她哦,回去找她,立刻就走。
結過賬,他悠哉游哉地走出咖啡店,轉身沒入長長的小巷。
沒有人,連一條狗也沒有的巷裡,秋風捲起黃葉繞成龍捲風,牆上的樹枝上,半黃的枯葉垂死不願脫落。
他睫毛一顫,轉過身去,看到了……地獄的磷火。
許多天過去了,還是沒他的消息,他整個人就像從世界上消失了,不,是從未存在過。
她打他的手機,可每次都是那個冰冷的女聲告訴她「該用戶已關機」。
她問過所有人,但每個人不是含糊其辭,就是一臉平靜,偶爾有詫異的,但也說相信他有事這類的理由。
可是他沒跟她打一聲招呼就消失無蹤,又是為什麼?到底她對他來說,算什麼?
他懂她此刻的心情嗎?六天不見他,她切實感受到什麼叫「相思」。那種感覺一點都不甜蜜,有的只是擔憂,惶恐和猜疑,好像一隻青蘋果正被小蟲一點點侵蝕,又酸又苦又癢不可耐。
大混蛋!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午夜夢回,她總會悄悄下床,輕輕打開房門,閉眼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床前,希望睜眼后看到他抱著枕頭睡得香噴噴……可她註定要失望。
冰冷的白色床單,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散落著各色的抱枕,清冷的月光無情地為她再添上一筆寂寞。
她總會爬上床去,把自己埋在被子和枕頭中。她不留戀自己溫暖的床,儘管這裡很涼。她只想被他迷迭香般的氣息包圍,這樣就好像被他擁抱,做個關於他的夢也會真實些。
萬一……他永遠不再回來,當他的味道漸漸散去,漸漸淡了的時候,她怎麼辦?他離她越來越遠,她無能為力,那是一種虛軟而哀凄的無奈。
有淚湧出,一旦湧出就再止不住。
她埋首在被子里,哭泣的聲音細而綿長。她無精打採的,整日像個遊魂一樣。
原來她這麼粗心,她對他一無所知啊!他除了聖心宿舍有沒有別的家,除了同學有沒有別的朋友,甚至聯絡姬宮舞名的方法,她都不知道。
彷彿是所有人都有一種默契,再沒有人提起他,連教授也不曾問過,她懷疑是不是他的下落,只有她一個人被全世界蒙在鼓裡。
「他如果命中注定會回來,就總有一天能回來,你自己祈禱著吧。」杜千洋不緊不慢如是說。
「不知道,這小子神出鬼沒是習慣。」高憫眼不抬,修改著「格鬥社」社綱,審閱財務報表。
「噢,這麼鍥而不捨,愛情真偉大。」「格鬥社」常務理事兼雜工朱墨崇拜地凝望她。
沒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不行,我要報警。」
報警?!
高憫伸手攔住杜千洋去保護電話的動作。
「葉可淇沒事,他活得好好的,相信我。」
話調的清冷令人不寒而慄。
還是算了吧……
你在這裡擔什麼心?說不定他正在哪個美眉的懷裡逍遙快活呢。為什麼她要付出這麼多,卻得不到他一個清楚的回答?就算否定也好。她追得好累……好想放棄。
漫無目的地走在昔日滿目蔥翠的林陰小道上。她裹了裹圍巾,準備回家去,實在不能再住在那個冷清的宿舍里了,那是一種折磨。
什麼也不要想了吧。
腳步聲漸近,帶著倉皇的急促。
「等一下。」
是方旭鳴,卻不是她想見到的人。
「什麼事?」
他什麼話也不說,他在觀察她,她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心疼她,卻更心痛。她知不知道,Corre不是個可以愛的人啊!他本身沒有錯,可他是個要受制於別人的人。他看到她難過,他不忍心。對不起了,小憫,阿洋,我無法像你們那樣狠得下心。Corre,我很抱歉,註定辜負你的用心了,我只是……希望你們幸福。
「你真的想知道他在哪兒?無論在哪裡,你都會不顧一切地去找他嗎?」
「會!一定會的。」她心中燃起希望。
「那好,我告訴你。其實他不是自願離開的,你在一個地方應該找得到他。」
靜靜凝視她的急切,他緩緩吐出兩個字:「風盟。」
任誰也想不到,風盟本部和總部是兩個概念。總部在市區,本部……
穿過陰森的羊腸小路,一扇鐵門豎在面前,那鐵門和圍牆一樣高約十米,林木間距不到一個拳頭,根根粗過她手臂的鐵條冷酷地割裂了她的視野,這是風盟本部——風月山莊一個荒廢的小門。
可是……門沒鎖。難道有姦細混進去了?難道葉可淇就是?如果他是卧底,那至少事先編個理由騙她,讓她安心哪。可卧底是什麼人的工作?他還在念書,那些特種部門找誰也不會找他。或許他勤工儉學給警局打工也有可能……可人家有專業特工,他能幹這些?那他可能惹上了黑道,或者那些壞蛋是針對他媽媽的。
不想了!還是先推開門吧。
天!這個山谷中的風盟本部的圍牆裡居然又出現一片樹海和田野!
那座城中之城離她很遠,她開始後悔沒帶越野背包和帳篷來。抬頭看向天,太陽正緩緩西移,看來天黑前她還未必走得到那裡。
咦?那是什麼?一個不明飛行物闖入她的視線。
一架……橙色的小飛機,她獃獃地望著它。那是她最為夢想的機型,螺旋槳在機頭,機翼是用一些豎桿連接的上下兩片,機尾噴著白花花的氣團,襯著瑰麗的藍天,低空飛行的小飛機美得像畫。
可是奇怪得很,有什麼破壞了畫的美麗。那小飛機好像沒長眼睛。它在天上左飛飛,左飛飛,打幾個滾,時而瘋狂時而懶散。可大多數時候,開飛機的傢伙好像怪鬱悶的,一肚子氣沒處發,只好往死里耗油,讓可愛的小飛機變得神經兮兮的。
不過它划的道道有些詭異。
她盯著那耍酒瘋的小飛機,看它噴出的氣在空中蜿蜒成……
「Iwanttobe……」
揉揉眼睛繼續看,小飛機依舊鍥而不捨地在天空藍色的幕布上寫呀寫……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她跳起三尺高,火箭一樣向它奔去。
小飛機又在空中繞了幾圈,傻惱地一顫,然後乖乖地平穩俯衝下來。
看樣子是沒油,呵呵。
她在陽光下奔跑,運動鞋踏著柔軟的枯草,她有多久沒有這樣快樂過了。
向飛機揮動雙臂,又蹦又跳。
那飛機注意到她了,猶豫了一下之後,立刻向她直衝下來,輕盈著陸后滑行減速。
近看更漂亮了,那種燦爛的鮮橙紅色,和機尾的白色字母,再配上藍天,好像一個天真純樸的童年玩具,好想玩哦。滿心雀躍地奔向飛機,機門突然被拉開。
不……
她睜大眼睛,不……那不是他……不是原來的他。一襲緊削的黑色皮裝,黑色馬褲和德國納粹式長靴,黑亮的短髮依舊,象牙白的肌膚依舊,柔潤的唇角依舊。
清澈的翦水墨瞳依舊,卻失去了原有的溫度,甚至……比初見時還要冰冷。
冷酷的少年手指上轉著鑰匙,漠然走過她身邊,竟然……連看也不看她。
她顧不了詫異,小跑幾步追上他,「喂!你太不夠意思了吧!走了也不打聲招呼,見了面還當我是透明的?」
他頓住腳步轉過身,眸中彷彿有什麼死死地凝固了。
「我跟你沒瓜葛,如果你沒叫住我,我會任憑你被抓住;但你跟我說話了,我不能裝作沒看見你,那就請你十分鐘之內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