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沒有表情,語調雲淡風輕,彷彿她只是個闖進他家的冒失魂,他連動手趕都嫌麻煩。
就算她想過他可能不會理她,可在一瞬間她還是呆住了,無法出聲。
「你不打算走嗎?那好,我會叫他們來幫你走。」黑衣的他看起來殘忍又優雅。
可是……「你有苦衷嗎?沒關係的,我相信你只是裝作不認識我而已。」他真的在做卧底?
他緩慢地揚起唇角,笑得神秘而多情。
「我不是卧底,也沒有失憶,小碧,我只是厭倦了和你再玩下去。」他的目光如星芒,捧起她的臉,微嗤地攫住她的唇,舌尖掃過,在她能做出任何反應前狠狠地咬下去,「不過話說回來,跟你在一起時我還是快樂的。可快樂已經結束,遊戲玩完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他猛然放開她,向那座城堡走去,「十分鐘后你再不離開,被就地格殺可不關我的事哦。」
被咬過的地方……很疼。她皺眉撫上唇,卻沒有出血,「我不會放棄的!看誰笑到最後!」你有種!哼,這筆賬我記下了。
心念一動,她衝上去,伸臂攔住他。
「幹嗎!」
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帶我見夜鶯。」
「瓔?」他眼中閃過一絲迷惘,「你說見就能見?」
「他跟周遲說可以隨時找他切磋,你也聽到了。」她深呼吸,笑靨如花,挾來田野的蒼芳,「既然周遲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
「不行,你絕對不可以。現在就走,立刻!」她不能留下,如果她再堅持,他只有打昏她把她送走。
「為什麼不行?」
說話的不是夏溫藍。一個黑風衣的長發男子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你找我嗎?」葉瓔看起來倒紳士得很,比葉可淇更不像黑道人物。
「我找你切磋,夜鶯哥哥。」一臉甜笑,她一定要留下來搞清一切,至於切磋結果……不在校內不管會輸得多難看了。
葉瓔詭異一笑,「我不接受。」
彷彿看透了她的想法,他藍綠色的瞳仁閃了閃,唇邊滑出淺淡從容的笑,「但我請你做我們風盟的客人……好嗎?」
「好,那就打擾了。」假惺惺地回答,偷瞄一眼滿臉不願意的人,雖然高興壞了,卻因他的態度,心情冷掉一半。
葉瓔掃了他倆一眼,突然露齒而笑,一把攬過葉可淇,後者驚愕抬頭。
「夏兄,這位你的舊相識,也是舍弟,他的失禮之處,你可要多多包涵哦!」
直到坐進葉瓔開來的銀灰保時捷,夏溫藍還處在驚訝的餘震中。
葉可淇是葉瓔的弟弟?
「夏兄——我跟小淇一樣叫你小碧好了——或許你以為我外號夜鶯,實際上呢,我姓葉名瓔,瓔珞的瓔,你可以叫我瓔。」葉瓔是典型的人來瘋,這種病在幼兒中更常見。
不是很像。「那你們……是同父異母吧?」
「你猜呢……呵呵呵……」葉瓔但笑不答。
坐在兩人身後的葉可淇依舊沉默,任憑頭髮遮了眼睛,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這傢伙,以前相當雞婆的,現在居然舌頭變短了……是件好事吧。
「這麼說……那天他認出你來了?」
從後鏡中掃了蔫掉的弟弟一眼,「是啊。」
「你為什麼想方設法要擠進大賽?」不惜把賀致融打到住院再頂替他。
「為了去看我可愛的小弟弟啊。」葉瓔長指梳著長發,卻絲毫不顯娘娘腔,反而充滿中性的隨性悠然。
真是BT呀。
「到啦,歡迎來到風盟本部!禮炮呢?」
顧不得對他奇怪的言行產生任何啼笑皆非的情緒,她為眼前的景象震撼。
一座黑森森的中世紀城堡(應該是仿製的)靜默地伏在山腳,充滿冷漠倨傲,即便時值秋日明媚的黃昏,她還是被那哥特式城堡所散發的寒冷詭異的氣息震撼。
後門「啪」地合上,葉可淇留給她一個難以捉摸的背影,走過兩名彎腰行禮的黑衣男子身旁,沒入幽暗的長廓。
「唉,一進門就把自己鎖在房裡。」
「他在這兒是什麼身份?」跟著黑衣的葉瓔走在黑暗的走廓,她費了很大的勁才跟得上。
「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晚上不要亂跑,否則……」他在半明半暗間回頭,咧開一嘴白亮的牙,「你會發現自己迷失在古墓中,永遠也找不到脫離恐懼的出口。」
他的故弄玄虛讓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啪!他開啟了不知哪個開關,一片明亮。
她才發現,原來這城堡的內部,遠比她想像的華美得多。
純黑大理石地面,天花板上的壁畫,一塵不染的鏡面,烏木樓梯扶手,生著火的壁爐。這是一間客廳,雖不是金光閃閃,但烏木和鑲銀的組合很有厚重的復古感。
可是沒有人,連個僕人都見不到。
「我想既然來這兒了,就沒有行動的自由了吧?」黑色的長毛沙發很舒服。
「你的確沒有,但我們並沒有惡意。這其中的原因,我暫時不打算告訴你。」
「我只想知道你弟弟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不告訴你是為了有點懸念,這樣才好玩。」葉瓔突然笑得很開心,哇哈哈哈——他是不是可以報多年受欺壓的仇了?大快人心哪!小子,想不到吧,老哥始終凌駕你之上的。
「好玩?」夏溫藍瞪著他,別以為他是黑道分子又是葉可淇的哥哥(還不知道有沒有血緣關係呢)她就怕了,他要是不給她交待,她不會讓他好過……雖然她好像沒能力讓他不好過。
「其實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他起身,「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一間小小的套房,卻具備公主卧室的一切配備。
「這裡什麼都不缺,會有專人送餐點,記住,千萬不要亂走。」
「你能告訴我他在哪裡嗎?」
拉開窗帘,房間處在城堡中部,視野還算開闊。
葉瓔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指給她,「那邊的塔樓上。」
這座城堡一角有座高聳的塔樓,孤零零地立在夕陽照不到的角落裡,像只被封印了的怪獸。
「不過你別想到那裡去。這裡什麼機關陷阱都有,還有巡察衛隊,如果他們不認識你,雖不至把你就地格殺,但如果被扔進黑水囚室就麻煩了。」
黑水囚室?聽起來倒是很嚇人,可她必須去找他。
你等著吧!她凝視落寞塔樓上點起的燈火,不管怎樣,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因為你並不快樂,在這個地方,我看得出。
推開窗,清冽的傍晚氣息撲上臉頰,她單手托腮,在夕陽中凝成一幅閃耀潔白光輝的畫,在某個遙遠的角落牽起一圈圈依戀的目光漣漪。
「沒事我走了啊。」想了想,「找我就撥7456。」
「等一下。」夏溫藍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能不能告訴我,風盟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葉瓔沒有回頭,沉默了一會兒。
「可憐的人。」
他關上門,足音漸遠終而消失。
太陽落山後,有黑衣女僕送來一車她三天也吃不完的食物,奇怪的是,車裡還有一套黑衣和大大的一團黑線。
線?上面標著1000米長?
難道是……
她把三塊蛋糕和一盒牛奶灌下肚,套上黑衣,把房間鑰匙扔進褲兜,把線頭拴在門裡的把手上,鎖好門,一邊走一邊放線,線沿著牆角,不細看發現不了。
城堡的結構的確像迷宮,還好走廊牆上有時會有窗子,讓她得以知道塔樓的位置,她走了好久,卻沒碰到一個人,也沒踩到機關,但卻總有種被監視的感覺,想到自己的身影可能化作一個小紅點在液晶屏幕上移動,受到不知幾個人的監看,她不禁寒毛直豎。
壞了!窗戶沒有了,哪裡看來都一樣。
她低頭踱步,右手在牆上划動,線團還在滴溜溜地轉,線用了一半多,難道走完1000米還走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只能緊緊握住線團,那是她惟一的依靠。
手指突然懸空。
她抬頭,還來不及反應眼前所見——
一個小廳,和她之前路過的沒有區別……除了……廳里有人這一點。
一個人背對著她坐在沙發上,那人應該不高,越過沙發背只看得到頭頂,頭髮黑而直的,泛著滾滾的光暈。
該怎麼走到那人正對著的門口呢?
廳中有窗,那座塔樓離她已經很近,對面那扇門正好在通往塔樓的路上,她不能後退,上一個岔路口大概在200米之外,還不知道能通向哪裡呢。
她扯扯身上的黑衣,如果冒充城堡門口的黑衣男子混過去……應該有成功的可能吧。
她走進小廳,正打算繞過沙發,那人卻猛然回頭。
「學長……」
黑色毛衣和寬鬆的牛仔褲,圓圓的眼睛和及肩直發。
這張臉是鄒盈風的。
可這髮型和衣著不是。
鄒盈風的捲毛拉直了也的確有這麼長,可她敢打賭,鄒盈風從來不會穿得這麼輕鬆,因為她是不折不扣的淑女,又是黑衣,她懷疑這城堡里是不是有人死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純真的眼神一如往常,可就是十分詭異。
「……找葉瓔切磋。」
「哦……」微微點頭,突然直直望入夏溫藍的眼,目光簡單到捕捉不到一絲雜質,「你鼻子上有髒東西,學長。」
隔著沙發伸手過來,手中一方白手帕,「我幫你擦掉。」
沒等對方反應,她用柔軟的手帕輕掃過對方鼻尖,一股淡淡的甜香繞過。
為什麼……夏溫藍只是看著緩慢的動作,眼皮就漸漸沉了起來,連她伸出手接手帕的意圖都無法反應,恍惚中,手中線團被抽走。
「線團?瓔好白痴……學長,這樣很沒效率的哦。」
眼睛合上,她軟軟地躺了下去。
好硬的床,枕頭也沒有,這是哪兒?她揉揉眼睛,坐起來。
走廊上沒有壁燈,地面附近的牆根外每隔一段距離有一個昏黃的小燈泡幽幽亮著。
她怎麼會這在兒的?
她好像碰到了不該在這裡出現的鄒盈風,可她現在又在哪?
走廊很短,還有——窗!
跑過去拉開窗帘——窗外是無邊的夜色,夜空中是光芒流轉的星星,天琴座最亮的織女星光輝溫柔蕩漾,火星熾烈通紅,還有大犬座主星天狼星……
說這裡是山上,還不如說是海邊的峭壁。
一個念頭飛掠過她腦海,她向下看去。借著星光,她辨出了下面黑暗的城堡,這裡是塔樓!
難道她真的是遇見了鄒盈風,被迷昏了扛上來的?捏捏臉,好痛!這不是夢。
旁邊有電梯,牆上只有向下的按鈕,看來這裡是塔樓頂,城堡里有電梯未免古怪了點。
剛想到這裡,面前的一扇門打開了,依舊一襲黑衣,黑髮微濕而凌亂,好像剛被母親舔過的幼獅,鬆散的衣襟,裸露在冰冷夜風中的頸和鎖骨有種妖冶的蒼白。
「砰!」剛打開的門又被甩上。
他敢!他竟然敢!「你給我出來!」
「三更半夜敲敲敲,敲你個頭啊!」口氣是面臨崩潰的煩躁。
「你出來!要發瘋也要有個理由。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好像死掉了,沒有出任何的聲音。
可惡!她不會死心的。
撕下落地窗帘在腰上一系,另一端拴在窗外一個嵌入牆裡的銅環上,她爬出窗,目標是他的露台。
竭力忽視腳下的美景,她伸手夠到另一個銅環,腳踩著牆上凸起的花紋,再一躍,安全著陸!
感謝爸媽!她的腿還夠長,而她保護繩的長度也剛剛好,如果短一點……她抹掉冷汗。
透過落地窗,她看到他在……喝酒。
她用力拍了拍落地窗。
他錯愕地抬頭,看到她如神兵天降,呆住了。
這樣才對,傻傻的神情比冷漠適合他,他永遠都該是簡單而絢爛的,黑色不適合他,就算他穿黑衣也同樣漂亮,可他還是適合毛茸茸的淺色系,那麼純真而炫目。
重拾冷漠,他起身走開,「請便,玻璃是防彈的,我也不會好心讓你進來。」
房內燈滅了。
她苦笑,抱膝坐下,來不及去想什麼尊嚴和原則,這場拉鋸戰不過是她的不服輸和他的不讓步之間的對峙。她一定要搞清他怎麼回事。就算他是卧底,她都追到這兒來了,又沒有別人在,他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秋夜的風好冷,連星星也看不見了,她裹緊衣服獃獃地望向天空,天有點發紅,是下雨的前兆。
她跳起來抵禦著寒冷,不甘心地踢了落地窗幾腳提醒他她還沒走,要是他真的不放她進去,她跳回窗檯是不可能的,那她就真的會死在這兒了。
豆大的雨點砸在她的頭上,沿著她的臉頰滑了下去,可她不能哭啊,會失去勇氣的。
雨說下就下,豆大的冰涼雨點肆無忌憚地侵入領口,剝奪著她僅存的一點溫度,她不知道這樣是不是自虐,但卻有點豁出去了似的,他要是再不開門,她乾脆被凍死算了。
真的很冷,雨水濕透了她的衣服,還在向更深處滲透,風也來湊熱鬧,颳起她的顫抖。
就在她以為自己熬不下去的時候,落地窗被他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