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疲憊
1.紫色過道
胡愛愛跟孫秀哲在紫色過道里狹路相逢,兩人都扭臉看著對方,看了許久。過道兩旁每一扇門都關得嚴嚴的,彷彿每一扇門裡都有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我知道你跟誰在一起。」胡愛愛忽然開口說道。
「知道就好,什麼也別說了。」
「我就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說。」
「你明明有了中意的女人,為什麼還要答應我媽跟我相親呀?」
「你明明也有了意中人,為什麼還要跟我約會?」
「馬特一直在騙我。」
「那是因為你太笨。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三番五次地讓你到銀行去取錢,說是要跟你結婚,拿了錢還不溜得比兔子還快。」
「那我想問你一句話,你是在騙我嗎?」
「我———」
裡面的女人又叫起來:「阿哲!阿哲!」
孫秀哲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轉身縮進門裡。門雖然關得嚴嚴的,但她彷彿看見孫秀哲和沈紫衣依偎在沙發的一角,一動不動,臉上反射著電視屏幕的光線,一會兒紫,一會兒藍,一會兒又變綠了。
胡愛愛站在過道中央,不時有端著托盤的boy穿梭著走來走去。她一直在消化剛剛孫秀哲吐出來的那幾句話。胡愛愛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在謎語里,而阿哲是第一個告訴她謎底的人。
回到包間里,胡愛愛的情緒變得十分低落,坐在五顏六色的光焰里。她回憶起那列火車的16車廂,她對面坐著一個侃侃而談的男子,那人就是馬特。記憶在胡愛愛腦海里一點點復甦,耳邊震耳欲聾的音樂並沒有影響她的思緒,她記起了那個在網路上遇見的「廣西林」,那女的當時和她在網上對罵,把她當成馬特本人了。
「怎麼,出去一趟撞見鬼啦?」武紀凡看了她一眼,說道。
「是不是碰見老情人了,這麼悶悶不樂的?」肖易寒說,「來,我陪咱們愛愛跳個舞吧。」
說著,他就把手伸過來。
胡愛愛猶豫著,不想站起來,但所有的眼睛都看著她,不站起來太不禮貌了。
他們跳舞的時候,武紀凡和白一朵正在盡情地說笑聊天,一切都掩蓋在喧嘩之下,只有胡愛愛感覺得到那個男人無數巧妙隱蔽的小動作。他的手極其細碎地在她后腰上挪移著,輕輕地捏她、掐她,並附在她耳邊說一些不知所云的「笑話」。這支舞跳得像酷刑一樣漫長,胡愛愛覺得自己的手和腳還有心都好累好累,真想找個什麼地方,倒頭就睡。
鬧了半宿,終於可以回房間睡覺了。兩對情侶相互道了晚安,關進各自房間。胡愛愛胡亂地把一雙高跟鞋踢在一邊,有些撒嬌地說:「哎,你這個人,你是不是想把我送給別人呀?」
「你什麼意思啊?」
「那個姓肖的,他跳舞的時候摸我。」
「你多心了。別那麼疑神疑鬼的,好么寶貝?」
胡愛家說:「我現在什麼男人都不相信了。」
「連我也不相信了?」
「嗯。」
「我要怎麼做才能贏得你的內心呢?我現在恨不得把我的心扒出來給你看,愛愛,我真的很愛你。我心裡只有你。」他扯開襯衣把胸脯拍得「噹噹」響,他雙目血紅,一根根血絲清晰可見。「你給我一點時間,離婚的事不能太著急,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胡愛愛撅著嘴說:「你的事情,不關我的事。」
「怎麼是我的事情呢?我離不離婚和你有關啊。再說了,要不是因為愛你,我也不會跟你發生關係,我可不是一個隨便亂來的男人,我對每一個女人都是負責任的。」
「好了,好了,別說那麼多了,說那麼多我頭疼。」胡愛愛倒到床上去了。
武紀凡走過來,坐在床邊,隔著絲襪撫摸她的腿。房間里開著檯燈,光線柔和極了,胡愛愛微閉著眼睛,享受著。她聽見有人在跟她說話,睜開眼卻看見武紀凡的嘴閉得緊緊的。胡愛愛想,武紀凡總把離婚掛在嘴邊上,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也許男人都是這樣吧,跟情人是一張臉,跟老婆又是另一張臉。
他們在柔和的燈光下做愛,都想要看清楚對方的臉。武紀凡很專註,胡愛愛卻有些走神兒了,她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萬一馬特回來了怎麼辦?她想,應該阻止武紀凡離婚的念頭,因為胡愛愛並沒有想要嫁給他的意思———雖然此時此刻躺在他懷裡。
凌晨四點,胡愛愛收到一條簡訊:「速來紫色過道約會」。她知道這條簡訊是阿哲發過來的。但她不想動,身子軟綿綿的。剛剛衝過淋浴,肌膚散發著清新迷人的味道。她摸摸身邊人的頭髮,對他說親愛的,晚安。
2.得到一個消息
就在胡愛愛尋歡作樂到高潮的時候,得到一個消息:父親回來了。電話是母親打給她的,當時她都不能相信母親的話,以為母親又要騙她回家。因為從小到大,在她的印象中,父親的概念為零。
那天,胡愛愛正約了一大幫朋友給阿哲過生日,她幾個電話一打,相干的和不相干的人全來了。反倒是沈紫衣沒有到場,胡愛愛就想,大概人家是名人,不便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吧。
胡愛愛對這種生日Party、泡酒吧之類的事是最熱衷的,白一朵她們都很佩服她,說她的精神狀態怎麼那麼好,彷彿可以不吃不睡光玩似的。其實她是害怕寂寞,害怕一個人待著。一個人面對四堵白牆和一柜子男人衣服,那種滋味是不好受的。只要一拉開衣櫃,馬特的一隻袖子就是「刷」的一下伸出來,讓胡愛愛覺得一驚,彷彿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他一直躲在衣櫃里。
「你去哪兒了?」
「哪兒也沒去。最近心情不好,隨便走走。」
「我不相信。網上那個女人說,她懷了你的孩子,她說你讓她等著,不要打掉,等你回來再說。你有沒有說過這種話?」
「網上的事你也相信?網上的事有真的嗎?你要是相信那些騙子的話就去相信好了……」
胡愛愛關上衣櫃,那些聲音也就沒有了。她曾經想過把馬特的衣服全部燒掉,就當這個人從來不曾存在過。但那些衣服有許多都是她陪馬特一件一件買回來的,真的一把火燒掉還是捨不得。
她一個人在家待著,就愛這樣胡思亂想,而出去走走情況就會好得多。到處是流光溢彩的會所,美食、華服、笑臉、搖擺的酒精、逢場作戲的男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燈光里的每一個人準備的,只要去了人人都有份。
酒吧就像一個大家庭,所有人的快樂都是在一起的。一個人搖擺,所有人都會有感應,一個人「High」起來,所有人都跟著瘋。沒有人哭,這裡有的只是歡樂:唱歌,喝酒,摟摟抱抱。
這樣的場所,有多好。
愛愛說。
本來,這一天胡愛愛是興緻極高的,她張羅來張羅去,整個下午都在打電話,訂蛋糕,訂花,訂位子。她說要給阿哲過一個驚喜的生日,阿哲聽了她這番話,就很驚喜。
胡愛愛帶著大批人馬、花還有蛋糕去了酒吧。就在一切準備就緒快要唱生日歌的時候,母親的電話十萬火急地打了來,「家裡出了重要的事,趕快回來。」胡愛愛氣壞了,玩興正濃呢,回家?回什麼家?她越想越氣。
她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大事,但又不敢違背母命。母親有她住的地方的鑰匙,因為愛愛已經三天沒著家了,並不知道母親已經來長沙了。
愛愛在一大堆人準備切蛋糕的時候,悄悄溜了出來。她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招呼一打就走不掉了。她坐在計程車上顛三倒四地想,是不是母親又有了新男友,她又要結婚了?
結果卻不是這樣的。
推開家門,愛愛首先看到的是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西裝的老頭。母親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母親說:「愛愛回來了。」
「嗯。」愛愛小聲說。
沙發上坐著的老頭站起來,上下打量胡愛愛,讓愛愛覺得很不舒服。然後,母親歐陽果香就開始熱淚盈眶起來,看著就跟電視劇里的情節一模一樣,讓胡愛愛感到更加莫明其妙。
「我們一家人終於又團聚在一起了……我們團聚了……」
說著說著,她就泣不成聲了。胡愛愛傻愣在那兒,不知道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團聚」這兩個字使她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穿西裝的老頭有可能就是父親。
歐陽果香一輩子在做文學編輯,閱盡人間故事無數。命運這東西有時候很奇怪,大家都以為編輯只是坐在燈下編稿子、一支煙、一杯茶,與世無爭的樣子,而歐陽果香的命運卻是她真的把自己編進了「故事」,一生起伏動蕩,故事無數。
胡愛愛的父親胡伯蕭在二十多年以前「外遇」了一個女人娜娜,那女人把他帶到香港。娜娜姓吳,全家人都在國外,只留她一個人在國內讀書,胡伯蕭當時在大學里做講師,據說是風流倜儻的一個人物,許多女孩子看到他的時候,都會臉紅心跳。
娜娜愛上胡愛愛的父親,大概是命中注定的事。他們的風流韻事在當時的校園流傳很廣。娜娜是當時校園裡的美人,長發細腰,穿得又好,衣服都是她爸媽從國外寄來的,所以無論走到哪兒,男人們的目光粘在她身上,想象著這一輩子如果能把這樣的女人搞到手,那將是怎樣幸福的一件事。
胡愛愛的父親卻被此事搞得焦頭爛額。終於有一天,娜娜提出來要帶他去香港。
「伯蕭,咱們遠走高飛吧!」娜娜說。
「我是一個有家的男人,而且我還有孩子。」
「那又怎麼樣?愛情是不能騙自己的,你不愛她,你愛的是我。你應該勇敢些,跟你老婆提出來離婚,然後咱們遠走高飛去香港。」
當時說這話的時候,以為是夢話,後來沒想到都一一實現了。這件事對心高氣傲的歐陽果香來說,打擊太大了。但她表現得很從容,並沒有大吵大鬧,只說了一句話:「孩子,我要。」
胡愛愛覺得父親的故事與自己並無多大關係,對於「團聚」這個詞她沒什麼感覺,因為她從小就沒有父親,所以一切都已經習慣,冷不丁冒出個老頭兒來讓她叫「爸」,她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這次父親回來,是想接他們全家到國外去定居的。父親和那個叫娜娜的女人一起,在香港生活了五年,後來又一起到加拿大去定居。娜娜三年前得癌症死了,剩下孤老頭兒一人,反思前半生自己造下的孽,胡伯蕭越想越覺得對不起歐陽果香母女倆,他決定補償她倆,所以他就不遠萬里飛回來了。
「那……這麼說,這次你是要跟他走?」胡愛愛跟母親單獨喝了一次酒。
母親說:「你的意思是你要留在這裡?」
愛愛說:「你們的生活與我無關。」
「怎麼沒有關係?他是爸爸,我是媽媽,經過這二十幾年的風雨考驗,我們轉了一大圈又終於團聚在一起了,難道這樣的結局不值得慶祝嗎?」
「值得值得,來,媽,咱們乾杯?」
「乾杯!」
胡愛愛居然學會了哄媽媽開心,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以前總是後腦勺生有反骨似的,每件事都要跟媽媽對著干。她告訴媽媽,她需要半個月的時間考慮去與留的問題。母親說那正好,我們也可以利用這半個月時間遊山玩水。
母親帶著父親去了張家界,家裡又變得空蕩蕩的了。胡愛愛拉開衣櫃,馬特那件黃西裝的袖子照例又從柜子里伸出來。幸好爸爸媽媽他們並沒有發現卧室里的這些男人衣服,要不然又得像審問犯人似的,問個沒完沒了。
事情來得太突然,這又忽然冒出個爸爸來,讓胡愛愛一時接受不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收音機里傳來沈紫衣的聲音,胡愛愛想給沈紫衣的熱線打個電話,訴說一番。可她主持的那檔節目熱線太熱了,撥了幾遍都撥不進去。她只好把電話打給阿哲了。
「我這兒可不是什麼情感熱線,」阿哲說,「我已經脫了衣服上床上。」
「阿哲,你先別閉上眼睛,千萬別睡著了,你先聽我說完了你再睡,真的很重要,我不騙你。」
在電話里,胡愛愛開始講述二十多年前她爸爸、她媽媽,還有那個叫娜娜的女人三人之間的複雜關係。故事講得有些凌亂,情節有些跳躍,但阿哲還是聽得很仔細。
阿哲倒是挺同情那個娜娜的。好不容易把別人的老公搶到手,好日子沒過多久,自己倒又死掉了。看來人拼到最後拼的不是才華,也不是金錢,而是時間。活得長才是最重要的。沈紫衣曾經給孫秀哲講過一個笑話,說文壇有兩種人最容易成名:活得太短的和活得太長的,年紀輕輕突然死去和九十九歲依然在寫作的作家,同樣都會有很大名氣。沈紫衣說,她自己肯定是后一種。
阿哲記得自己當時還開了一個玩笑,他說:「啊?你打算活到九十九啊,那我可不能奉陪了。」
「誰要你陪我啦?」沈紫衣說,「到時候自然有小帥哥來陪我啦。」
「你當你九十九歲還像現在這麼年輕呢。」
紫衣笑道:「我有這個把握。」
電話里的嗓音突然提高了一個八度。「喂,你在聽我說話嗎?你走神了吧?跟你說也沒用,還是明天見面聊吧。」說著,胡愛愛就把電話掛了。
3.咖啡之翼
父親從國外回來了,要帶母親去國外,母親的意思是全家人一起走,閃電離開。當父母從張家界旅遊回來,看到胡愛愛正一個人在房間里整理東西,他們心裡就有數了。
母親高興地說:「她已經決定了。那我得趕快去給愛愛辦手續了。」
父親說:「瞧你高興的!」
母親說:「我活了這大半輩子,總算等到了這一件稱心的事。」
父親說:「以後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讓你稱心的。看看我們的女兒多漂亮啊,出國后我們一家三口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嗯。」
母親開始忙碌起來,穿梭於城市的各個角落,去辦理這樣那樣的手續。而愛愛的心裡卻感覺到懷揣著一塊石頭,無論怎麼捂它,都熱不起來。她也不是不喜歡到國外生活,外國電影上那些像畫一樣的場景,對每個年輕人都是有吸引力的。愛愛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就是對出國這件事提不起精神來。
晚上約了武紀凡一起吃飯,想跟他聊聊出國的事。胡愛愛想來想去,也只有武紀凡一個人可以依靠了,那個死阿哲,滿心滿腦袋裝的都是沈紫衣,跟他說什麼他都心不在焉的。
胡愛愛早早地去了「咖啡之翼」。「咖啡之翼」是一家中西合璧的餐廳,可以在裡面吃辣椒炒肉,也可以要一份好吃的義大利通心粉。像這樣的店在長沙還有好幾家,特點都是西餐的環境,中餐的口味。
「咖啡之翼」裡面大幅的彩色畫是胡愛愛所喜歡的,還有方方正正的紅沙發,坐上去很合適,不高不矮,不軟不硬,讓人有長時間坐下去聊天的願望。胡愛愛坐在那裡翻看一本房產雜誌,上面的圖片可真夠漂亮的,不知道房子蓋好之後,真的走進去有沒有這麼好。
武紀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對面了。他看著胡愛愛的臉,滿臉心痛的表情。他是那樣愛這個女人,愛到別人無法理解的程度。按說,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已經過了因為愛情而要死要活的年紀,但武紀凡卻是一個另類。
他開車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她。
他走路的時候,滿腦子想的也都是她。
他吃飯、上廁所、睡覺,想的都是胡愛愛。他像病魔纏身似的愛上這個女人,無法自拔。
現在,他就坐在這個女人對面,用眼睛看著她翻看雜誌的樣子,她穿著一件藍外套,裡面是一件粉藍色的襯衣,韓國式樣,露在外面的衣袖上綴著細細的荷葉邊。他們一起在長沙玩過多少地方啊,田漢大劇院、魅力四射酒吧、綠茵閣、咖啡之翼,等等,還有無數的湖南土菜館,都是他倆一路吃過來的。這個辣辣的典型的湖南妹子,對吃方面的興趣似乎遠遠超過了其他方面。說實在的,武紀凡到現在都搞不懂,胡愛愛到底愛不愛他。
「哎呀,你來了?幹什麼呀,這麼傻獃獃地看著我?沒見過美女啊?還是兩天沒見,把我當成別的小妖精啦?」
武紀凡不動聲色,看著胡愛愛數落自己。他看著她的臉,看著看著忽然冒出一句:「愛愛,你說咱倆有結果嗎?」
「結果?什麼結果呀?咱倆像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嗎?」
「我發現你跟別的女孩真的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啦,一樣我就不是胡愛愛了。」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
「說什麼說呀,我都餓了,快點點菜吧。」
胡愛愛把菜單拿過來翻得「啪啦啪啦」響,他們叫來服務員點單。那個蘋果臉的女孩很認真地把菜記在小本上。她歪著頭在小本上寫字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愛。
「什麼不一樣啊?你說?」蘋果臉女孩走了之後,胡愛愛問武紀凡。
「我剛才說哪兒來著?讓你一打岔我都給忘了……哦,我想起來了,我發現你跟別的女孩不一樣,別的女孩一旦愛上了,要結果,要婚姻,而你什麼都不要。」
「我要這要那有用嗎?」
「但你至少可以提出來。」
「我提出來有什麼用!我讓你現在就離婚,你做得到嗎?」
「這———」
「老武,我說咱們之間別這麼虛偽好不好?說這種話,都不像你這種年紀的人說的,什麼愛與不愛,什麼有沒有結果,你當你十八歲呢?你當你人生還有選擇的機會呢?別自己騙自己了!」
愛愛氣呼呼地站起身來,由於用力過猛帶翻了桌上的一杯水,弄得滿桌子都是。胡愛愛愣了一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高跟鞋踩著地板「噔噔噔」地往外走。
武紀凡追出來,站在咖啡之翼門口張望了半天,卻不見了愛愛的影子,打她的手機也已經關機了。武紀凡坐到車裡,發動車子的時候對自己說:「看來離婚的事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他並不知道愛愛就要出國了,他還以為愛愛就是在鬧小女人脾氣逼他離婚呢。
武紀凡開著車在江邊飛奔,一邊在想:離婚。
4.告別這座城市的方式
武紀凡在城市繁華地段找到一家剛開張不久的四星級酒店,他停好車便到前台去開了一間高層的房間。他想和胡愛愛安安靜靜地過一個周末,他覺得有一肚子話要跟她說。
他在走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里,有個穿服務生制服的女孩迎面走過來,猛一看那女孩的臉,武紀凡還以為是胡愛愛呢。她倆長得太像了。女孩走過去了,武紀凡還回過頭來看她,結果發現她倆的背影也很想。他想,自己大概是想她想瘋了吧,為什麼會覺得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她的影子?
房間布置得很華麗,燈影低垂,音樂縹緲,窗帘拉得緊緊的,完全是一幅與世隔絕的樣子。武紀凡坐下來,抽了一支煙,然後才拿出手機,慢慢給胡愛愛打電話。他有兩三天沒跟她聯繫了,以為她還在生氣,沒想到她早忘了那天在咖啡之翼吵架那碼事,她立刻興緻很好地說:「你在哪兒呢?我馬上過來。」
她可愛的聲音傳入武紀凡的耳朵,「你在哪兒呢?我馬上過來」,武紀凡放下電話,腦海里一直回蕩著這句話。他喜歡愛愛說話的方式,同樣一樣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胡愛愛打了一輛的士往這邊趕。很熱鬧的街市,到處都是紅男綠女。穿花褲子的男人,在街上拽拽地走。穿緊身衣的女人,衣服緊得好像皮膚。
她想,就要離開這裡了,該用怎樣的方式跟這座城市告別?除了武紀凡,別的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她雖然不愛武紀凡,但她知道武紀凡這樣的男人是可信可靠的,而那個她深深愛著的男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坑她。
她沒想到這一次跟武紀凡約會闖下了大禍:武紀凡的老婆正堵在地下停車場,要看看老武一天到晚到底在跟什麼人約會。胡愛愛當然不會知道這暗中發生的一切,她正興緻極好地走在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里,燈光幽幽地照著她的腳尖,她一步一步走得十分輕快。
這邊武紀凡已經等得非常著急了,他斜躺在靠榻上吸了兩支煙,然後他不安地站起來在房間里轉著圈。當他湊到門邊,從門鏡上看外面的動靜的時候,胡愛愛恰好走到了門口,她穿著可愛的超短裙,在門鏡里看像一個一按電鈕就會旋轉的娃娃。武紀凡「嘩啦」一下把門打開,倒把站在外面的胡愛愛嚇了一跳。
「愛愛,你可來了!」
「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就是想你……」他狠狠地抱住她,臉貼著她的衣服,竟然哭起來。
胡愛愛誤會了老武的意思,以為他聽說自己要出國的消息才如此難受的。她用手撫摸他的臉,要他別哭,她說老虎你為什麼要哭呢,我還沒走呢,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不要婚姻,我什麼也不要,你就放心好了。
她好久沒管老武叫「老虎」了,在床上有時這樣叫他。武紀凡就像受了什麼暗示,開始動手解她身上所有紐扣,大大小小他都門兒清。他愛這個女人,愛到骨頭裡,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跟她結合。胡愛愛也愛他這樣的激情,男人嘛,就應該這樣。
兩人親吻著倒到床上去。床被重重地一壓,發出「吱嘎」的響聲。胡愛愛一疊叫著「老虎」,身體被老虎細細地揉搓,人像喝了酒似的,既亢奮又疲憊。
做愛過後,兩人並排躺在床上。胡愛愛很想說說出國的事,可睡意襲來,眼睛怎麼也睜不開,很快就睡著了。
「我要離婚了……」後面的話斷斷續續,胡愛愛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她耳旁說「離婚」、「離婚」的。以前這句話武紀凡經常掛在嘴邊上,胡愛愛從來也沒當真過,這一次也不知他是否動真的。
5.城市上空的聲音
「紫衣你好!我現在是在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車場,我剛才是無意中看見我丈夫的車牌號碼,我就情不自禁地開著車跟進來了。我現在在地下停車場等他出來,紫衣,我打電話給你,就是想問一句,我該不該在這裡等下去?」
沈紫衣的聲音通過電台傳到城市各個角落。她說:「你等下去的目的是什麼?是想給他難堪嗎?還是想證明什麼?」
打電話的女人說:「我就是想親眼證實一下,我老公他到底有沒有外遇。」
「如果有呢?」
「如果有我也不會跟他離婚的,因為他是我的。」
「那你又何必在那守著呢?我勸你還是不要在那兒等下去了,等下去的結果肯定對你不利。」
……
她們的談話進行了十多分鐘。
在這十多分鐘的時間裡,武紀凡恰好打開了酒店的調頻收音機。平時他有收聽沈紫衣主持的夜話《慾望都市》的習慣,經常是一邊開車一邊聽,今天一打開收音機就聽到了老婆的聲音。老婆在跟沈紫衣商量,要不要離開酒店的地下停車場。沈紫衣勸她離開,但老婆似乎不願意聽從她的安排,還是執意要等下去。
武紀凡不想再聽下去,他「啪」地關掉收音機,回頭看見原本熟睡中的愛愛突然坐起,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出什麼事呀。我剛才關掉收音機,怕影響你休息。」
「可是,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武紀凡摸著自己臉頰說:「是嗎?可能是餓了吧?我們去吃夜宵吧。」
「好啊好啊,到外面去吃。」
「不行,就在酒店裡吃。」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累了,懶得開車。」